數字歐元發展及對數字人民幣的影響

安 娜

（浙江金融職業學院 會計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言

歐元區對于央行數字貨幣的態度向來保守謹慎，但在2020 年全球央行數字貨幣研發的熱潮下，歐洲中央銀行（European Central Bank，2020）也把數字歐元的研發提上了日程。2020 年10 月，歐洲中央銀行發布《數字歐元報告》，公布數字歐元的發行目的、原則、法律保障等相關問題[1]；2021 年7 月14日，歐洲中央銀行宣布正式啟動數字歐元項目。行長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表示，自2020 年10 月發布《數字歐元報告》以來，歐洲中央銀行對數字歐元展開進一步分析，向民眾和專業人士征求意見，結果令人鼓舞。基于此，歐洲中央銀行決定正式啟動數字歐元項目，該項目分為兩年期的調研階段和三年期的測試階段，正式推出可能在五年之后[2]。

歐元自2002 年正式流通以來，在全球貨幣體系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雖然距數字歐元的正式啟用還有一段時間，但對其詳細了解和分析仍意義重大。

二、歐元在國際貨幣中的地位

1999 年1 月1 日，歐元在歐盟各成員國范圍內正式發行，它是一種具有獨立性和法定貨幣地位的超國家性質的貨幣。2002 年1 月，歐元正式在全球流通，并逐步成為全球第二大儲備貨幣和第二大流通貨幣，僅次于美元。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公布的數據，近年來歐元在全球外匯儲備貨幣的占比在20%上下浮動，僅次于美元，如圖1 所示。

圖1 全球外匯儲備貨幣占比

根據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WIFT）統計的客戶匯款及金融機構間匯款金額數據，2015 年以來歐元在全球支付中的占比呈現逐步上升的態勢，雖然大多數時間仍低于美元，但在2020 年10 月和2021年5 月也曾超過美元，排在第一位，如圖2 所示。

圖2 美元與歐元的國際貿易支付占比

一種國際貨幣的地位是以其支付的貿易總量來衡量的，歐盟委員會和歐洲中央銀行一直致力于提升歐元在國際貿易結算中的支付比例，但效果并不理想。實際上，歐洲貢獻了相當額度的美元計價的貿易量，即使貿易雙方都與美國無關。歐洲每年進口價值約3 000 億歐元的能源，卻要用美元支付80%的訂單[3]。雖然在2020 年10 月和2021 年5 月歐元在國際支付中的占比曾略高于美元，但尚未形成長期穩定趨勢，歐元依然沒有超越美元成為全球第一大結算貨幣。

三、數字歐元的發行動機

（一）維持歐元的國際影響力

目前全球多國央行都在研發自己的央行數字貨幣，這些央行數字貨幣會侵蝕歐元的國際地位，且發行后若被歐洲公民使用，會導致貨幣替代，增加歐元區外匯風險[4]。另外，私人數字貨幣的發展給全球貨幣體系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2021 年5 月，全球私人數字貨幣市值曾達2.55 萬億美元，超過美元貨幣的流通量，前四大穩定幣的市值超過1 000 億美元，其中USDT（泰達幣）占62.6%，USD Coin 占20.4%。一些大型科技公司開發的私人數字貨幣（如Facebook 開發的Diem，原稱Libra）一旦發行，將對全球零售支付都產生重大影響，歐洲當然也不例外。非歐元支付手段或價值儲存可能會削弱甚至損害歐元區貨幣政策的傳導，對銀行業和跨境資本流動產生一定影響，最終可能影響金融穩定。因此，發行數字歐元有助于保持歐洲在零售支付等戰略領域的自主權，免受他國央行數字貨幣和私人數字貨幣的侵蝕，強化歐元的國際地位，完善跨貨幣支付基礎設施，并維持歐洲經濟和金融的穩定性。

①數據來自CoinGecko 網站。

（二）應對突發事件對金融系統的沖擊

隨著電子商務的快速發展，歐洲的電子支付比例在支付總額中的份額不斷增加，現金使用不斷下降[5]。特別是2020 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保持社交距離和無接觸銷售等政策加速這一趨勢的發展，消費者認為現金也可能是一種傳染媒介，從而更傾向于使用非接觸式電子支付和在線支付。類似的突發事件會威脅金融基礎設施和電子支付。自然災害、黑客攻擊會導致網上銀行、信用卡系統的中斷，嚴重削弱社會公眾對于整個金融體系信任度。在這種情況下，發行數字歐元可以提高支付系統的整體彈性，減少突發事件對于金融系統的沖擊。

（三）促進經濟的數字化發展

發行數字歐元將是促進歐洲經濟數字化發展的重要方式，以支持各行各業開發創新的歐洲解決方案，在一定程度上填補數字支付方案和功能方面的空白[6]。數字歐元的使用可以促進歐洲金融業的數字化，從而支持歐洲更多行業的數字化[7]。它可以使各項業務流程更加高效，并支持新商業模式的產生。數字歐元將成為歐洲線上和線下銷售支付的重要基礎設施，它應該是靈活且易于擴展的，系統組件之間有標準化的開放接口，具備互操作性和可編程性等特征，未來可以支持新程序的接入，滿足支付需求。

四、數字歐元的組織模式

（一）后端基礎設施

數字歐元由歐洲中央銀行發行，受央行監管的中介機構可以參與用戶的識別和加入等環節，以及基礎設施的建設，它們可以在數字歐元相關服務上建立新業務。后端基礎設施的建設可以考慮兩種方式：中心化和分布式。無論采取哪種方式，后端基礎設施最終都由央行控制。

在中心化后端基礎設施上，數字歐元的交易記錄在歐洲央行的賬簿中；在分布式后端基礎設施上，歐洲中央銀行制定交易結算相關制度和要求，用戶和中介機構負責記錄。在這兩種方法中，受監管的中介機構既可以僅僅作為守門人，也可以作為結算代理人。守門人將對終端用戶進行認證，完成了解您的客戶（KYC）、反洗錢（AML）和反恐怖主義融資（CFT）等程序，類似于商業銀行向客戶提供實物現金的職能。而如果作為結算代理人，不僅完成上述守門人的基本職能，還將代表其客戶執行數字歐元交易，并為數字歐元提供存儲設施，當然用戶可以隨時支取。

1.中心化。如果采用中心化基礎設施，終端用戶的數字歐元都記錄在中心賬戶中，用戶可以通過電子轉賬的方式實現數字歐元與其他貨幣形式的轉換，并使用數字歐元進行交易。現有的歐元基礎設施可能面臨技術和管理挑戰，因為它無法處理大量交易，并確保適當的安全級別，遵守反洗錢和反恐怖主義融資的要求。

終端用戶可以直接訪問央行賬戶。這種情況下，受監管的中介機構作為守門人，將對終端用戶進行認證，完成了解您的客戶（KYC）、反洗錢（AML）和反恐怖主義融資（CFT）等程序，類似于商業銀行向客戶提供實物現金的職能。中央銀行完全控制數字歐元的生命周期，它將發行和贖回任何單位的數字歐元，并通過自己的基礎設施直接處理交易。但是，由于要提供大量鏈接和獨立賬戶，而目前的歐洲中央銀行信息技術基礎設施不是為此設計，這種模式對歐元系統來說具有技術上的挑戰。另外，直接接入央行賬戶意味著大量業務負擔，作為運營商，央行需要確保自身遵守了支付服務的法規和要求。

終端用戶也可以通過受監管的中介機構（如商業銀行）管理賬戶。受監管的中介機構作為結算代理，代表其客戶進行交易，歐元系統與這些中介機構直接互動。數字歐元賬戶屬于最終用戶，歐元系統通過其基礎設施保持對生命周期和實時交易處理的完全控制，但與該系統連接的只有中介機構。在這種模式下，參與的中介機構將把數字歐元服務納入其業務，還可以利用創新的基礎設施促進支付市場的競爭。

2.分布式。分布式基礎設施可以用來提供無記名數字歐元，最終用戶或代表他們的受監管中介機構將核實交易付款。如果能夠確保數字歐元的持有和交易始終按照央行的要求進行處理，才能以分布式方式進行管理。中央銀行需要制定加密和驗證標準，允許外部各方按照適當的安全標準轉移中央銀行的資金。歐元系統需要開發一個新的分布式基礎設施，具有足夠的安全和處理能力，這將需要大量資源，并可能因采用前沿技術而帶來各種挑戰。受監管的中介機構也將面臨挑戰，這些中介機構需要調整其內部系統，以適應建立在分布式基礎設施上的數字歐元服務，具有這種分布式控制和信息管理的基礎設施可以促進面向最終用戶的服務創新。

分布式基礎設施可以使最終用戶之間相互轉移無記名數字歐元，無需再委托第三方。這種方法可以通過分布式賬本技術（DLT）或本地存儲設備（如支持離線支付的預付卡或移動電話）實現，受監管的中介機構作為看門人參與其中。但是，這種方式在反洗錢和反恐怖主義融資方面存在挑戰。

分布式基礎設施也可以是混合式的，即由受監管的中介機構使用無記名數字歐元，并代表其客戶在數字歐元零售交易中充當結算代理。當最終用戶使用數字歐元進行零售支付時，雖然在中介機構建立賬戶，但仍對歐元系統擁有直接的權利主張，所有轉賬最終將在歐元系統基礎設施中結算。該混合式分布基礎設施在批發交易中也可使用。

（二）最終用戶和央行之間的接口

在通過中介機構接入數字歐元系統時，可能因為中介機構的錯誤或不當行為，造成流通總額與歐元系統記錄不符的情況，此類差異可能導致歐元系統聲譽風險或資產負債表風險。央行可以采用以下三種方法避免該情況發生。

第一，建立一個受約束的操作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中介機構和最終用戶使用的系統由央行提供，這樣所有處理都由央行編碼。這個系統的優勢在于中介機構無法創建或銷毀數字歐元，但也限制了中介機構的靈活性，給歐元體系的運作帶來很大負擔。

第二，對受監管的中介機構和最終用戶設備的所有系統進行實時審計。這要求所有系統的緊密集成，中央銀行操作系統能夠進行自動檢查，并且中央銀行的管理員能夠遠程訪問中介機構的數字歐元系統。也可以使用更先進的技術，由系統進行加密計算，證明中介機構記錄的金額仍然有效。

第三，最終用戶可以通過其設備和應用程序自動檢查其余額是否與中央銀行系統的記錄相符。為了確保中介不會代替用戶發起交易，最終用戶可以在交易發起時，自動向中央銀行發送請求，批準交易的啟動。中央銀行系統將確認交易已被處理，并通知最終用戶。

五、對關鍵問題的考慮

（一）隱私要求

目前使用的支付手段具有不同的隱私保護程度，現金交易是完全匿名的，銀行賬戶的交易則需要進行驗證并且被監控。在歐盟的法律法規中，電子支付不允許匿名，數字歐元原則上必須遵守此類法律法規，因此數字歐元將是完全非匿名的。這樣做的好處是符合反洗錢、反恐怖主義融資等要求，在必要時可以限制數字歐元的用戶范圍，排除一些非歐元區用戶并防止資本過度流動，避免數字歐元成為一種投資形式。

（二）持有限額和利息

為防止商業銀行資金過度轉化為數字歐元，個人用戶可以持有的數字歐元數量將被要求保持在一個范圍內，以便數字歐元的流通總價值保持在合理的總閾值以下。為了防止有人冒充多個用戶來規避限制，就要識別每個新用戶的身份，因此匿名是不可能的。為了保證用戶持有的數字歐元不超過限額，可以采用“瀑布”方法，即當用戶收款后錢包金額超過限額，則超額部分會自動轉入其銀行賬戶，當然前提是用戶已有自己的銀行賬戶。

另外，數字歐元也可以采用“分層利率”來控制人們持有的金額，當個人持有金額較小時，適用高利率和低服務費；當個人持有金額超過一定金額后，將適用低利率和高服務費。對于歐元區的企業實體來說，目前他們的無風險歐元投資名義報酬率已經低于-0.5%。為了不擾亂資金流動和貨幣政策效果，以正利率向企業實體提供數字歐元是不可能的。采用分層利率向歐元區公民和其他人提供數字歐元是一種解決方案。

（三）地區限制

歐元系統可能希望限制數字歐元的使用范圍，例如規定只有某個管轄區的居民、在此轄區的游客、零售商戶才能持有數字歐元。如果不對數字歐元設置訪問限制，允許其國際使用，可能導致嚴重風險。因此，發行央行數字貨幣的各國中央銀行之間進行合作是一種更為可取的方式，以確保流通中的各種央行數字貨幣不會創造過多的資本流動，同時將歐元計價資本轉換為其他形式，或個人資金轉換為央行數字貨幣組合等轉換自由不受限制。如果沒有這種協調合作，若央行允許對其央行數字貨幣進行無限制投資，可能會吸引其他國家或地區的大量資本流入。

（四）支付設備

數字歐元的交易可以通過基于網絡的服務，或通過智能卡等專用物理設備。在有網絡的情況下，交易雙方可以使用計算機、移動電話、可穿戴設備等；在沒有網絡的情況下，交易雙方也可以通過特定的兼容設備進行離線交易。用于數字歐元離線支付的設備需要經過認證，并且其開發人員需要高度可信賴。在具有多種網絡風險的數字環境中，實現央行數字貨幣的安全是非常困難的。對于歐盟地區來說，如果沒有中央管理機構，會大大增加潛在黑客攻擊的影響，對經濟造成潛在的破壞性影響。

（五）離線功能

離線支付功能使數字歐元可以成為現金的有力補充，提供了在極端情況下可用的備份支付解決方案。根據數字歐元的法律分類和有關反洗錢、反恐怖主義融資義務，離線支付將是數字歐元系統極具吸引力的特征。離線支付需要制定高度安全的前端標準來管理可互操作用戶設備的功能，反過來，這又將支持在POS 和P2P（Peer to Peer）交易中開發一個通用的歐洲最終用戶解決方案（或多個可互操作的解決方案），從而促進歐洲經濟的數字化。當需要進行支付時，用戶設備可以被激活，而不是像當前的支付終端那樣總是被連接消耗能量。

數字歐元不可能一直是離線的，只能離線使用的數字歐元也不可能支持數字經濟發展。當用戶需要把資金轉移到數字歐元錢包里的時候，離線的數字歐元就需要在線接入支付系統。任何離線數字歐元都應該與在線數字歐元相關聯。

六、對數字人民幣的影響

自2014 年中國人民銀行成立法定數字貨幣研究小組以來，數字人民幣的研發在技術上和制度上不斷完善，并于2019 年末在深圳、蘇州、雄安、成都及2022 北京冬奧會場景開展試點，2020 年11 月增加上海、海南、長沙、西安、青島、大連6 個新試點地區，拓展至國內10 個城市，涵蓋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中部、西部、東北、西北等不同地區[8]。與數字歐元相比，數字人民幣的試點應用更為超前，兩者在整體設計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但細節上也有不同的地方[9]，具體如表1 所示。

表1 數字歐元與數字人民幣的比較

歐元作為歐洲金融體系的基石，在歐洲資本市場和銀行信貸領域發揮重要作用，對美元形成了一定的挑戰。但是從國際局勢看，歐盟地區在政治和經濟上又處處受制于美國，歐元不僅無法挑戰美元的霸權地位，反而成為美元霸權的延伸。數字歐元的發行，無疑會強化這種霸權，使得以美元為主的國際貨幣體系更難以撼動，人民幣的國際化更加舉步維艱，數字人民幣未來的跨境使用面臨重重阻礙。

另外，數字人民幣雖然研究、試點起步很早，但理論研究成果未能引領國際相關領域發展。目前歐盟地區在央行數字貨幣的理論研究方面處于領先地位，歐洲中央銀行、法蘭西銀行、德國聯邦銀行、瑞典中央銀行、國際清算銀行（總部位于瑞士巴塞爾）等均較早開始央行數字貨幣的理論研究，占據央行數字貨幣標準制定的主動地位。如果未來數字人民幣不能滿足央行數字貨幣的國際標準，或將阻礙數字人民幣的跨境使用。又或數字人民幣不得不削足適履，按照國際標準進行修改，這些都是我國政策制定者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此，數字人民幣在做好研發和試點應用工作的同時，還應積極進行理論輸出，掌握國際上央行數字貨幣標準制定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