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政策視角下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路徑和機制研究：以深圳市為例

劉婧玥，吳維旭

（1.深圳職業技術學院管理學院，廣東深圳 518055；2.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084）

促進創新鏈和產業鏈融合發展，是增強中國產業鏈競爭力，推動中國從“制造大國”邁向“制造強國”，并確保經濟安全的重要途徑。2020 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深圳經濟特區建立40 周年慶祝大會上指出，要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圍繞創新鏈布局產業鏈［1］。當前中國正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百年未遇大疫情雙重沖擊，產業鏈創新鏈安全面臨挑戰，特別是近年來華為、中興的遭遇暴露出中國在關鍵環節、核心技術被“卡脖子”風險。因此各地政府產業政策如何從過去的追求最大化經濟增長，轉變為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實現科技自立自強，成為新時期重大問題［2］。一方面，在過去產業政策中，地方政府主要圍繞經濟增長的目標配置創新資源，結果卻是投入了大量的創新資源但最終難以實現成果轉化，出現了科技和產業“兩張皮”現象。另一方面，長期以來地方政府產業政策主要通過“選產業”“選技術”“選企業”的方式，聚焦于通過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設備從而刺激中國經濟增長。這導致創新鏈產業鏈發展對西方國家依存度較高，容易被“卡脖子”［3］。由此，新時期地方政府如何通過產業政策促進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成為當下緊迫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和重要研究課題。

近幾年學術界對創新鏈產業鏈研究關注度不斷提升，已經取得了比較豐富的理論成果。然而，已有研究仍有三方面缺陷。第一，當前研究的對象很多是針對某一個行業或某一個組織，指出該行業或組織促進兩鏈融合的問題與經驗，但囿于研究對象代表性限制，理論可推廣性不足，不足以支撐政府全面施策。第二，在不限于個案歸納的研究中，已有研究要么關注中國國情現實約束，如人才和基礎研究約束等，要么關注創新鏈和產業鏈本身規律，但少有研究將兩方面結合起來，研究政府如何主動通過產業政策運用規律突破現實約束。然而，發揮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和舉國體制優勢實現“超車”和科技自立自強，是兩鏈融合的題中應有之義。第三，在關于政府如何施策的研究中，關注中央政府“條條”、創新政策或科技政策的研究占絕大多數，但關注地方政府“塊塊”、產業政策的相關研究很少。實際上，地方政府對多個行業、眾多環節和主體的兩鏈融合發展有重要影響，所以從地方政府產業政策角度深入研究兩鏈融合的路徑和機制具有獨特和重要意義。

總之，因為當前研究尚未從產業政策視角構建兩鏈融合的分析框架，造成當前研究的系統性和研究結論的一般性不是特別充足，同時也比較缺乏政策針對性和可操作性。所以，本研究著眼于新時期產業政策促進兩鏈融合發展的客觀要求，構建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路徑與機制的理論框架，并以深圳市戰略性新興產業為例進行實證研究。

1 相關研究述評

首先，當前研究的對象多是針對某一個行業或某一個組織，深度較深但廣度不足。現有研究已經積累了多個行業和多種組織促進兩鏈融合的現狀、問題與經驗，如果單獨看每個研究，尚缺乏一般性理論，但如果將這些研究綜合起來加以抽象，有助于構建一般性理論框架。從已有研究中可以綜合抽象出兩鏈融合發展的3 條路徑，分別是：圍繞創新鏈部署產業鏈、圍繞產業鏈布局創新鏈、搭建兩鏈融合創新平臺。第一條路徑，圍繞創新鏈部署產業鏈，指從創新發明到技術發展并最終實現產業化。具體實現有多種形式，但都要求創新主體研發實力雄厚，具備成果產業化的高質量研究［4］。第二條路徑，圍繞產業鏈布局創新鏈，指先有產業基礎，然后再通過嵌入新技術、新方法實現產業鏈攀升。這是推動中國產業鏈升級的重要途徑，因為中國過去經濟發展主要是通過跟隨模式，引進國外技術建立產業基礎，但是大部分產業關鍵技術受制于人［5］。第三條路徑，搭建兩鏈融合創新平臺，執政產學研共建的各類創新平臺。具體形式包括制造業創新中心、產業技術研究院［6］、新型研究機構、專業協會組織平臺［7］、企業研究院、大科學工程［8］、新興產業創新基地［9］、戰略技術聯盟等。如孔祥年［6］認為產業技術研究院通過改革機構管理機制、項目遴選機制、技術共享機制及利益分配機制，集成創新資源要素，成為專注于研究共性技術與關鍵技術的重要平臺，是實現兩鏈融合的加速器。總之，從已有研究積累中總結出3 條路徑，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不同融合路徑之間的區別和聯系，以便提供一般性理論框架。

其次，已有研究要么關注中國國情現實約束，要么關注創新鏈和產業鏈本身規律，但較少研究政府如何利用規律突破現實約束。現實約束方面，已有研究囊括了新興產業和傳統產業［10］，發現創新平臺、創新資金、專利水平、研發人才對兩鏈融合發展具有重要影響［11］。兩鏈本身規律方面，林淼等［12］從技術發展共性特征角度，構建了國內外普適的分析框架，提出實現創新鏈產業鏈融合有3 個典型模式，并認為戰略技術聯盟是實現兩鏈融合發展重要組織形式，但也同時認為中國由于存在政府干預較大問題，產業政策如何作用于戰略技術聯盟有待研究。另外，部分學者運用DEA-HR-LCV 三步法［13］、進化博弈等方法度量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程度［14］，提出影響兩鏈融合的主要原因。總之，已有研究對于政府如利用科技發展規律推動兩鏈融合發展研究有待完善。

最后，在關于政府施策的研究中，關注中央政府“條條”、創新政策或科技政策的研究占絕大多數，包括產學研政合作、科技成果轉化、基礎研究與共性技術研發等方面研究，發現如產學研目標差異性［15］、共性技術［16］、基礎研究能力［17］、資金人才等創新資源是影響兩鏈融合的重要因素［17］。然而，在兩鏈融合發展新時期，創新已經不只是科技領域或個別 “條條”的工作內容，而是各級政府“塊塊”的政策重點，但這方面產業政策相關研究很少［18］。個別前沿研究已經開始關注地方政府產業政策推動兩鏈融合，例如基于地方實踐提出“鏈長制”是促進兩鏈融合的重要產業政策抓手，基于兩鏈融合的空間屬性提出政府要優化整合區內創新資源，從而解決區域內產業分工不明確［19］、區域協同發展不足［20］、創新資金分配條塊分割問題［21］。

總之，近幾年學術界對創新鏈產業鏈融合已經有較為豐富研究，為研究從產業政策角度構建系統分析框架奠定了研究基礎。本文基于文獻和調研，構建創新鏈產業鏈融合路徑、機制兩大維度的理論框架，并據此展開實證研究，以期推進該領域研究，為政策實踐提供思路。

2 產業政策視角下融合發展路徑及機制框架

2.1 融合路徑

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路徑，主要是指創新鏈向產業鏈延伸和演化，創新成果最終實現了產業化的方式和途徑。綜述已有文獻及實踐經驗，現階段創新鏈產業鏈融合主要包括3 種途徑。

2.1.1 融合路徑1：創新鏈端向產業鏈延伸

路徑1 是從創新發明，到技術發展，并最終實現產業化過程，即先有技術再有產業鏈。先有技術再有產業方式典型模式代表是發達國家及其跨國公司產業演化路徑，其通過擁有的自主知識產權或核心技術，進而衍化出自主可控產業鏈［12］，見圖1。其演進的基本思路是從供給端出發，要求技術供給者對市場有較強的判斷和分析能力。圍繞創新鏈布局產業鏈，強調科技的創新引領作用，通過“基礎研究+技術攻關+成果產業化”的路徑推動前瞻性產業鏈布局，發掘技術發明等高質量科技成果向產業場景應用，從而開辟產業發展新方向，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

圖1 創新鏈產業鏈融合路徑1

先有技術再有產業方式典型模式代表包括：（1）擁有自主知識產權或核心技術，并衍化出自主可控產業鏈；（2）中國科研院所轉制改革；（3）發達國家及其跨國公司產業演化路徑。在該路徑中，產業政策應聚焦基礎研究及產業鏈中的關鍵技術環節，是創新鏈布局的重點。

2.1.2 融合路徑2：產業鏈端向創新鏈延伸

路徑2 是先有產業，再進行技術模仿和學習，最后在關鍵環節和技術上開展自主創新，并由此嵌入新技術，從而開拓新產業模式，即先有產業再有技術。先有產業再有技術方式的典型代表模式是發展中國家產業演化路徑，即先引進技術建立國內產業鏈，再通過對產業鏈中關鍵技術攻關，實現從全球價值鏈中低端向中高端的攀升［12］，見圖2。發展中國家早期技術發展，大多都出現了這種模式，如深圳市很多產業的發展最早就是從“三來一補”開始，從國外引進技術，但是關鍵技術和核心技術不在中國。隨著技術模仿和學習加深，部分企業開始對關鍵環節和技術開展自主研發，最終實現關鍵性突破，逐漸向全球價值鏈的高端環節邁進。例如，華為在采用高通芯片的同時，成立海思公司，自主研發中國芯片，成功實現了在產業鏈上布局創新鏈。由此，通過梳理產業鏈中薄弱環節，精準布局創新鏈，通過破解產業鏈中重大技術難題，如共性技術、卡脖子技術等，降低產業鏈上下游關鍵環節對外依存度，通過自主創新方式，助力產業鏈升級，推動產業結構調整，提高產業鏈價值。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就是要針對產業鏈中的薄弱環節開展技術攻關，通過嵌入新技術、新方法等，實現鏈攀升。

圖2 創新鏈產業鏈融合路徑2

先有產業再有技術方式的典型代表模式是：（1）從全球價值鏈中低端向中高端攀升的環節布局創新鏈；（2）傳統產業革新與發展；（3）發展中國家產業演化路徑［12］。在該路徑中，產業政策應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就是要針對產業鏈中的薄弱環節開展技術攻關，通過嵌入新技術、新方法等，實現鏈攀升。

2.1.3 融合路徑3：搭建推動融合各類載體

路徑3 是構建創新鏈和產業鏈溝通“橋梁”，實現技術供給和技術需求匹配。通過搭建雙方“橋梁”，實現創新資源的互動互通，最終實現創新鏈和產業鏈融合發展，即主要通過搭建創新資源聚集平臺、協作推動平臺型組織等形式，推動創新鏈和產業鏈融合，見圖3。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離不開“政產學研”的共同參與，但政府如何參與以及政府參與程度，一直是產業政策關注的重點。從最早的大學產業園區到新型研究機構、戰略技術聯盟等，推動產學研合作的組織形式不斷革新，各類創新載體在組織模式、運營模式、融資模式等方面都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新時代背景下產業政策的重點在于引導各類主體自發參與科研活動，并建立合作科研的市場導向機制，從而形成從基礎研究到成果轉化的創新生態。

圖3 創新鏈產業鏈融合路徑3

搭建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平臺的典型代表模式包括成立戰略技術聯盟、新興產業創新基地、培育龍頭企業、建設產業技術研究院或產業學院、新型研究機構等［6］。在該路徑中，產業政策應注重搭建多主體參與、政府引導與市場運營相結合的新型組織形式。

2.2 融合機制

結合調研情況及梳理相關文獻，本文總結提煉通過產業政策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主要涉及4 個機制，分別是宏觀層面的創新資源分配機制、中觀層面的創新項目管理機制、微觀層面的產學研合作機制及創新資源共享機制。宏觀層面的創新資源分配機制，是政府頂層制度設計體現，它決定了創新發展戰略和方向；中觀層面的創新項目管理機制，是多主體實現合作研發的重要載體，通過項目合作最終實現成果產業化；微觀層面則涉及到參與合作研發的各類創新主體及技術資源共享等，這就與產學研合作機制和創新資源共享機制密切相關。總之，4 個機制之間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別，見圖4。

圖4 創新鏈產業鏈融合機制

新發展格局下，兩鏈融合機制與政府職能轉型關系值得深入探討。過去，地方政府通過主導科技資源分配、粗放管理科技項目、支配產學研合作、忽視共性技術等影響中國創新鏈產業鏈布局和發展，使得中國發展長期面臨科技和創新出現“兩張皮”、關鍵技術受制于人、科技成果轉化不高等困境，當前關鍵任務是應對全球價值鏈重構下新形態的全球競爭，由此中國產業政策在創新資源分配、創新項目管理、產學研合作、創新資源共享這4 個層面，都應該從功能和形態上開展新的探索和實踐。

2.2.1 創新資源配置機制

創新資源分配機制，主要是指創新的信息、資金、人才、技術等，由誰分配及如何分配。從創新資源分配機制角度，主要涉及科技政策體系、人才資源分配政策、創新資金分配政策3 個主要環節。創新資源分配影響科研機構研發方向、企業研發投入、地區人才結構等多方面，同時對支持創新活動的資金鏈、人才鏈、教育鏈都有著重要影響［18］。長期以來我國存在的創新資源配置存在重復、分散，產業共性技術等支持不足夠的問題，總結已有文獻及創新實踐發現，主要原因包括3 個層面：一是頂層科技政策體系不夠精準。過去產業政策主要聚焦經濟增長，地方政府主要按照先規劃，再定項目，最后給配套政策的邏輯，分配創新資源，大部分地區對區內產業缺乏前瞻性、精準性的專項扶持政策，對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方向、發展目標、發展路徑不夠明確，使得創新資源配置容易不出現重復、分散問題，難以形成政策合力。二是政策執行協同機制不完善。人才和資金是推動“兩鏈”融合的重要保障，然而現階段出現了人才培養與地區產業結構不匹配、產教融合不緊密、資金支持缺乏分階段分批計劃等一系列問題，人才鏈、教育鏈、資金鏈難以支持兩鏈融合發展。當前，中國為解決各鏈條不匹配問題，在產業政策上也有新的探索，各地紛紛開展實施“鏈長制”，政府作為“鏈長”統籌各類創新資源，并從直接干預轉為有限干預，推動政府職能從管理型向服務型轉變［3］。三是政策動態調整手段不健全。產業鏈中的關鍵技術隨著市場發展和產業競爭格局變化不斷調整，及時準確地識別產業鏈中關鍵技術并制定相關產業政策，引導創新資源布局，對于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十分重要。工業互聯網是識別產業鏈關鍵技術手段之一，但目前中國工業互聯網處于起步期，由于存在大企業和外資企業難以上云等問題，使得有關部門難以實現對關鍵技術的動態監測，政策調整缺乏有效工具。由此，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必須明確宏觀頂層制度，優化創新資源配置，從而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

2.2.2 創新項目管理機制

創新項目是產學研實現合作及創新資源得以落實的重要載體。創新項目管理機制主要是指對各類創新支持項目管理的方式方法。從創新項目管理流程來看，主要包括前期項目遴選機制、項目實施機制、項目評估評價機制等多個環節。大力推動創新項目成果產業化是實現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的重要方式，如何有效管理創新項目，提高政府資助項目成果轉化、產業化的能力，是亟待解決問題。目前在創新項目管理上，存在的問題包括：一是項目遴選企業專家參與不充分。產業政策長期以來主要通過“指令”“決定”等方式管理創新項目，這就使得科研項目遴選主體依然是政府主導，企業參與度低，項目市場導向弱。目前產業政策下，項目遴選方式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政府選定研究方向后企業或科研機構等投標，方式二是對國家、省（區、市）、市對遴選創新項目配套扶持。項目遴選政府處室、科室自由裁量權相對較大，主要通過“發指南，廣撒網，等申報”的單一路徑開展項目遴選，行業專家參與不夠，企業、科研機構大多數只能被動接受選題。二是項目監督管理評估評價不到位。項目的評審缺乏專業項目評審制度，缺乏專業評審委員會，特別是對項目成果的技術先進性、技術成熟度、知識產權質量等缺乏評估評議，項目評估注重短期經濟效益考核，最終導致難以發現和支持真正有潛力的研究成果產業化，大部分政府投資的項目成果最終都擱置。由此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必須改革創新項目管理機制，加強創新研發的市場化導向，解決長期以來我國創新項目管理存在的參與主體單一、項目績效評估弱、成果難以產業化問題。

2.2.3 產學研的合作機制

產學研合作機制主要是指搭建企業、高校、研究機構等多主體參與創新研發模式。產學研協同合作機制主要包括產學研合作動力、產學研合作模式、產學研合作成果轉化等主要內容，實現產學研合作有助于加強科技與產業的聯系，推動成果產業化。首先，從產學研合作動力來講，長期以來由于高校、科研機構、企業在研發目標上不一致，使得科研經濟出現“兩張皮”問題，雖然國家推行了一系列科研績效管理體制改革，但是很多政策缺乏細化指導方案，難以落地。其次，從產學研合作模式上來說，組織形式具有多樣性，包括建設戰略技術聯盟、產業技術研究院、新型研究機構、各類園區、孵化器、加速器等，但創新平臺、創新載體等運營和管理以單一主體為主，缺乏多主體參與，距離成熟的多方投資、社會參與治理的PPP 模式還有較大差距，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作用有限。創新平臺往往只聚焦創新鏈上的某一個環節，缺乏從技術甄別到產品開發全過程的參與，特別是主要集中在基礎研究到應用研究開發，一旦商品需要成果轉化，就缺乏相應平臺支持，使得很多技術最終被擱置在實驗室。國際上，美國早期采取“管道模式”也存在類似問題，即政府提供出其研究支持，但在商業化過程中發揮作用有限［22］。為改革技術和產業脫節的現狀，自2012 年美國啟動了國家制造業創新網絡，擬建立一批制造業創新中心，通過政府牽引、企業主導、高校和科研機構支持，充分整合各種創新資源，形成了一個“產學研政”合作共贏的創新生態系統。在運營模式上，主要采取公私合作、商業化運營；在融資方式上，初期由政府和會員共同出資，逐漸過渡到自我發展，創新中心專注于從技術甄別、籌集研發提案、招標遴選到最終技術開發轉化的全過程，推動美國先進制造技術從基礎研究到最終實現成果轉化和產業化。最后，從成果轉化過程來說，缺乏專業成果轉化機構支持。從概念驗證到小試中試等，都缺乏相應支持計劃，單單依靠高校、科研機構、企業等很難開展成果轉化。由此，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必須深化產學研合作，構建產學研協同創新體系，從而解決當前產學研合作存在的科技和產業不匹配、成果轉化機制不健全等問題。

2.2.4 創新資源共享機制

創新資源共享機制，主要是指對共性技術、基礎性研究的支持及創新設備等共享的制度。創新資源共享機制主要包括創新資源共享動力、創新資源共享方式等內容，創新資源共享對推動基礎研究、應用基礎研究等共性技術發展，以及構建大中小企業協同創新網絡有著重要影響［16］。從創新資源共享動力來說，由于共性技術、基礎研究、應用基礎研究、設備共享等具有典型公共產品的特點，使得創新資源共享存在供給不足及中小企業參與門檻高問題。一方面，對于共性技術、“卡脖子”技術的識別和甄別，以企業和行業協會自發為主，缺乏專業共性技術研究機構對該領域的長期關注，由此對產業鏈中的共性技術缺乏動態科學監測，技術預見不到位。迄今，理論界對共性技術識別研究較少，主要認為共性技術只能在技術演化中不斷出現，很難預先識別。盡管理論研究對共性技術識別研究還不成熟，但在過去政策實踐中，發達國家主要通過采取技術預見和技術預測方式嘗試識別共性技術，英國是最早采用技術預見方法的國家之一，1993 年通過成立技術預見項目小組，指導英國政府將有限資金用于共性技術甄別［16］。另一方面，中小企業參與門檻高。現階段各類創新平臺、創新載體對中小企業吸納有限，中小企業難以參與技術研發。從創新資源共享方式來說，組織形式包括建設共性技術專業研發機構、創新資源共享平臺等，但總體而言各類公共服務平臺建設仍不足夠，存在儀器設備閑置及中小企業使用困難的現象。由此，推動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需要加強布局一批關鍵共性技術研究，根據主導產業發展需求，在共享基礎設施、關鍵共性技術、工藝開發能力、量產制造能力和制度支撐能力等方面補全短板，解決當前共性技術研發不足夠、中小企業參與研發困難等問題。

2.3 融合框架

綜述以上分析，本文從產業政策視角構建了創新鏈產業鏈融合路徑及機制分析框架。首先根據不同產業自身規律，產業政策要結合地區經濟、技術及產業發展情況，在3 類融合路徑中選擇合適路徑，其次不論何種產業都有4種融合機制作為工作抓手，見圖5。

圖5 產業政策實踐下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框架

3 兩鏈融合發展框架應用：以深圳市為例

為了應用框架，本研究選擇將深圳市戰略性新興產業作為分析對象，理論如下：

第一，從融合基礎的角度來說，深圳市在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已經具備了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的基礎。一方面，戰略性新興產業鏈基本形成，本地配套率高。2020 年，深圳市全年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合計10 272.72 億元，比上年增長3.1%，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37.1%。另一方面，產業鏈中的企業創新能力強，是深圳經濟發展中最重要的主體。第二，從融合需求的角度來說，深圳市戰略新興產業鏈關鍵環節仍然受制于人，有較強的產學研在地轉化訴求。雖然深圳市在部分戰略性新興產業基礎實力雄厚，但是大部分企業主要集中在下游加工組裝環節、中低端制造環節，在上游關鍵材料、核心零部件、核心技術設備等方面仍然受制于人。第三，選擇深圳市作為分析對象，具有典型樣本代表性。深圳市在中國創新改革中一直走在前列，通過分析深圳市兩鏈融合典型做法、存在問題，對全國其他省區市實現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具有重要借鑒價值。

由此，基于上文構建的理論框架，本文結合深圳市實際情況，重點分析深圳市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發展的路徑與機制主要做法及存在問題。

3.1 融合路徑

3.1.1 圍繞產業鏈布局創新鏈

深圳已經形成圍繞產業鏈布局創新鏈的融合發展路徑，即路徑2。產業政策作用體現在：一是支持企業內部設立研發機構，突出企業創新引領作用，圍繞企業布局創新資源。2021 年，深圳出臺了《科技計劃管理改革方案》，明確提出支持企業建設重點企業研究院。截至2021 年，深圳市建設包括重點實驗室、工程中心、工程實驗室、企業技術中心、公共服務平臺等各類創新載體共計2 613 家，其中約72%由企業建立，見圖6；二是產業政策圍繞產業鏈中的關鍵技術和“卡脖子”技術等，布局創新資源。一方面，建設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重點圍繞信息、材料、生命科學等領域，布局前沿交叉研究平臺、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和科研機構等一批重大科技創新平臺。從2017 年開始實施“十大行動計劃”，包括建設十大諾貝爾獎科學家實驗室、設立十大基礎研究機構等，支持深圳市基礎研究提升，攻克關鍵技術。另一方面，在資金、人才政策上予以傾斜，以支持關鍵技術環節研發。2020 年制定《深圳市技術攻關專項管理辦法》，結合深圳產業發展需求，重點資助事關產業核心競爭力、自主創新能力的核心技術、關鍵零部件和重大裝備。

圖6 1996—2021 年深圳市各類創新載體數量統計

3.1.2 搭建各類創新平臺促進兩鏈融合

深圳市探索搭建各類產學研合作平臺，即通過路徑3 促進兩鏈融合發展。體現在，深圳市圍繞龍頭企業建成了一批新型研究機構，從而有效對接企業研發需求，積極開展產學研合作。新型研究機構這一產學研緊密結合的組織模式在深圳誕生比較早，并開展了一系列實踐探索。比如，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深圳市大數據研究院與華為共同創辦未來網絡系統優化創新實驗室（以下簡稱“實驗室”），為了促進科技成果轉化，實驗室建立了樓上樓下綜合體的研發模式，華為工程師長期入駐實驗室，由華為負責研發資金投入，科研機構主要參與研發，通過研發人員和華為員工在一幢樓里辦公的方式，加速產品測試和研發。同時在人才培養中，實驗室也和華為開展訂單式人才培養，學生就業選擇包括直接到華為就業或讀博繼續在實驗室聯合培養等多種選擇，既能有效解決學生就業，也提升了產學研合作。

3.2 共性特征：融合機制

為了促進兩鏈融合發展，深圳市產業政策圍繞頂層科技體系、科技成果轉化、資源共享等多個層面開展了一系列體制機制改革。一是整合科技項目資源，出臺重點技術領域專項扶持政策。針對原科技管理體系設置類別不清晰、對關鍵環節支持力度不足夠等問題，2020 年深圳市改革原“八大專項35個計劃”，將科技項目資源整合為“五大專項26 個類別”，并新設主動布局類技術攻關項目，集中力量解決關鍵技術及“卡脖子”技術問題。二是為推動科技成果轉化，提出“四大工程”“15 項計劃”，從源頭、過程、服務、體制4 個方面支持深圳市成果產業化。如探索實施“創造工程”，建立多渠道、多層次、多方式基礎研究投入機制，實施 “鏈長制”“懸賞制”等，支持“從0 到1”的原始創新。三是建設儀器設備的共享平臺。為了解決科研設施部門化、個人化等資源浪費、重復購買等情況，深圳市出臺大型科學儀器設備相關管理辦法，建立儀器共享平臺。

雖然深圳市在推動兩鏈融合體制機制中開展了一系列實踐探索，但也存在一些問題。

3.2.1 政策設計系統性不高

頂層政策設計影響創新資源分配，政府雖然投入大量資金，但科技成果轉化率卻一直不高，難以實現產業鏈和創新鏈融合發展。主要表現為：一是政策制定指導機制不精細。深圳市2019、2021 年分別出臺“技術攻關重點項目”“集成電路專項資助計劃”等一批產業或技術專項扶持政策，但不足的是關鍵技術識別主體較為單一。根據《深圳市技術攻關專項管理辦法》中規定，市科技行政主管部門負責開展技術研判，而企業、科研機構參與有限，由此關鍵技術的識別缺乏一定權威性、科學性。同時，各區對創新活動的支持則主要以配套性扶持為主，產業專項扶持政策較少，對區內產業鏈薄弱缺乏靶向性扶持政策。二是政策動態調試手段不充分。一方面，對產業鏈關鍵技術監測不足夠，缺乏動態長期評估機制和專業機構支持，難以精準布局創新鏈。現階段，對關鍵技術等識別主要通過政府委托第三方單位開展短期調研的方式。比如，南山區對于集成電路產業、軟件產業中產業鏈上下游情況及研發方向等調研，分別委托愛集微資訊（廈門）有限公司、深圳市軟件行業協會等開展為期1 個月～2個月調研。雖然通過這種短期項目委托的方式，可以對區內產業鏈情況有一定掌握，但是產業鏈監控以及關鍵技術的甄別往往需要專業機構的長期追蹤，這種短期項目研究，難以真實辨別和鑒定行業發展的關鍵，缺乏專業機構穩定且長期的深入研究。

3.2.2 項目管理科學性不足

長期以來創新項目管理存在的參與主體單一、項目績效評估弱、成果難以產業化問題，大力推動創新項目成果產業化是實現創新鏈產業鏈融合的重要方式。一是項目實施方式協同創新不足夠。調研發現，目前深圳市產學研合作項目研發主要由企業提出需求，企業和高校、科研院所雙方簽訂橫向合同，以技術服務為主，當項目成果進入轉化階段以后，政府、高校、科研機構參與較少，科技成果難以產業化。二是項目監督管理評估評價不到位。對項目成果的管理缺乏跟蹤反饋，這就使得項目難以跨越“死亡之谷”，最終出現創新鏈產業鏈割裂。通過訪談市內“專精特新”企業了解到，現階段對科研項目成果的考核普遍存在項目考核周期短，且主要以企業盈利等為驗收評價指標，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在短期內很難開展突破性技術創新，降低企業開展技術攻關研發的意愿。

3.2.3 產學研合作機制不暢

科技創新和產業的脫節，讓深圳不少領先的尖端科研成果只能緊鎖抽屜之中，難以走出科技成果轉化的“死亡之谷”。一是 “四唯”破而未立，成果轉化動力不足。目前深圳市部分高校、科研機構對教師、科研人員的考核仍然主要圍繞完成項目、發表論文、申報專利等，科技成果轉化并沒有與職稱、績效評估掛鉤，這就容易導致科技成果和企業需求不匹配。企業更看重項目成果能否落地，而高校、科研機構更注重理論創新性，兩者研發方向和動力不同，即出現科技和產業兩張皮現象。二是技術需求溝通存在障礙。技術需求是引導研發的重要依據，是創新鏈和產業鏈融合重要方式。然而調研發現，企業在提供研發需求方面，存在“講不清”“不想講”“講不著”3 個方面問題。“講不清”是指在很多企業由于自身發展局限性，無法清晰表述要引進何種技術，研發缺乏前瞻性布局；“不想講”是指少數能清晰表述技術需求的企業，由于技術保密的原因，不愿意輕易透露研發需求。“講不著”是指部分中小企業有技術需求，但缺少表達技術需求的途徑。比如，深圳市韶音科技有限公司希望通過姿態融合算法的方式解決傳感器中抗磁干擾能力等問題，但是一直難以尋找到合適研發伙伴，聯系高校、科研機構等主要通過偶然性、隨機性的機會，溝通技術需求的缺乏途徑和渠道。三是科技成果孵化支持不足。政府支持聚焦項目研究階段，對科技成果孵化階段支持不足夠，缺乏專業技術轉移機構、專業技術轉移人才。比如，深圳市大數據研究院在成果孵化階段，缺乏風險投資、政府產業引導基金支持，缺乏專業孵化機構、技術轉移人才專業指導。由于大多數教師自身不具備孵化企業能力、缺乏成果轉化、技術轉移相關專業知識，在這種情況下，都需要自己去尋找孵化團隊，困難和風險較大，減弱了成果轉化動力。

3.2.4 創新資源共享不夠

當前創新研發面臨共性技術研發不足夠、中小企業參與研發困難等問題。為此，實現創新資源共享對推動基礎研究、應用基礎研究等共性技術發展，以及構建大中小企業協同創新網絡有著重要影響。一是共性技術專業研發機構缺失。缺乏重量級創新平臺，共性技術專業研發機構缺失。共性技術具有公共產品，而“卡脖子”技術則更涉及國家安全，需要長期大量投入和支持，然而目前深圳市缺乏相應專業研發團隊和機構的支持。截止到2019 年，深圳市共計建立約40 家省級新型研發機構，但是這些新型研發機構對市內共性技術、“卡脖子”技術關注度不足夠、創新資源比較分散，技術預見能力不足夠，尚未形成關注共性技術、“卡脖子”技術的全球一流核心團隊和重量級機構。同時，中小企業享受共性技術擴散的門檻還比較高，雖然在重大裝備、重大生產工藝上獲得了一些突破性進展，但是中小企業在其中的參與度始終很低，特別是對“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的重視和扶持不夠。二是公共服務平臺建設仍不足夠。截至2021 年5 月，深圳科技創新資源共享平臺入網單位414 家，入庫大型科研設備約10 533 臺，其中高校入網設備數為3 766 臺，占平臺設備總數35.8%，2020 年，高校設備對內共享機時數為222.24 萬小時，對外僅為15.87 萬小時，設備對外共享率只有7%，高校科研設備對外開放和使用效率較低，相對封閉的科研設備使用方式易產生科技創新“孤島現象”，不利于高校與企業進行技術溝通交流，阻礙科研成果轉化落地。如訪談了解到生物醫藥產業與其他產業重大區別在于它對實驗設備依賴度高，每個細分領域設備具有多樣性，設備價格高，大部分設備由醫院掌握，受到國有資產管理等方面原因，難以與中小微企業共享創新資源，由此，中小微企業使用大型設備較難。

4 “兩鏈”融合發展對策建議

總而言之，通過應用“兩鏈”融合發展框架，分析了深圳市在融合路徑上個性特點，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影響“兩鏈”融合發展背后深層次共性機制問題。研究發現，在新時代發展格局下，傳統的寬范圍、靠引進、重增長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已經不再有效，在新一輪產業革命和變革的窗口，中國必須轉變傳統產業政策思維，從“選產業”“選技術”“選企業”向圍繞創新鏈產業鏈關鍵技術環節提前布局規劃，加強頂層制度設計、實施科研項目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動產學研協同發展、構建開放共享創新資源轉變，政策手段要從直接干預轉向更多地采用市場化的工具。

4.1 強化科研制度體系的頂層設計

一是構建圍繞關鍵技術政策體系。充分發揮龍頭企業對技術研發方向、研發線路選擇等導向作用，聚焦產業鏈的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精準布局實施一批重大產業技術攻關項目和政策，推動創新鏈和產業鏈的精準對接。探索建立“需求方出題、科技界答題”新機制，通過“一技一策”突破關鍵技術。同時，圍繞關鍵技術精準布局創新鏈。二是建立動態監測關鍵技術機制。利用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產業鏈升級發展，定期對產業開展“精準畫像”，對產業鏈的技術路線圖譜、產業發展態勢進行長期動態跟蹤，健全數字化強鏈補鏈機制。

4.2 實施科研項目供給側管理改革

一是項目實施鼓勵多方參與。支持企業聯合高等院校、科研機構承擔各項科研項目，鼓勵龍頭企業作為項目牽頭者，強化中小科技型企業與龍頭企業研發合作，并且由高等院校、科研機構提供科研支撐。二是項目管理覆蓋全部流程。成立重大重點項目管理的專業機構，設立項目專員全流程跟進專題項目的組織實施，構建覆蓋項目指南編制與發布、項目申報、評審立項、結題驗收、成果評估評價等多個環節的全流程項目管理體系，實現對項目的精準高質量管理。

4.3 推動政產學研的協同創新發展

一是，科技成果轉化聚焦真需求真成果。一方面，要加快推動高校、科研機構加快落實以質量、績效、貢獻為核心的多維科研評價體系。另一方面，打通科技供需信息的“腸梗阻”。在線上，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開展科技成果信息深度挖掘和匹配；在線下，開展企業走訪等多種形式，引導企業自主提交需求。二是打造專業的孵化機構和人才隊伍。未來的孵化器更聚焦于某一個技術領域或者產業的，圍繞戰略新興產業建設一批有針對性、專業能力強的孵化器、加速器，引進和培育專業化管理人員和團隊，構建技術轉移、技術轉化專業人才團隊。三是制定分級分類創新載體評價機制。學習借鑒美國制造業創新中心做法，探索依據創新載體發展不同發展階段，設立分級分類評估指標。

4.4 構建創新資源的開放共享機制

一是建立共性技術專業研發機構。美國從2017年開始，通過PPP 的模式建設了14 個制造業創新中心，旨在解決產業鏈中的共性技術。英國政府設立技術預見項目，并成立技術預見指導小組，將有限的政府科研經費更有針對性地投入到關鍵共性技術研發之中。借鑒國外經驗，可以采取PPP 模式建設專業共性技術研發機構，由技術專家、政府官員、企業家代表、學者等共同組成的專業委員會，作為最高決策機構，圍繞不同產業鏈，定期系統識別共性技術、卡脖子技術，列出產業鏈中重點項目清單。同時，共性技術的大規模商業化開發與推廣應用離不開廣大中小企業，討論制訂政府領投、企業參與、專業運作的共性技術研發平臺的知識產權保護和使用權分享制度，保障中小企業能夠以便捷、合法的方式獲得共性技術并加以應用。二是推進科研基礎設施開放共享。鼓勵事業單位、科研機構等開放實驗室作為公共服務平臺。加快建立事業單位、科研機構共享儀器管理及考評機制，提高大型儀器共享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