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化
中國傳統繪畫有幾千年的傳承,縱觀歷史長河,巨匠輩出,名作大觀,豐碑林立,畫論豐富,博大精深,具有鮮明的東方文明特征。因此,要把握中國傳統繪畫筆墨精神中的美學內涵,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中國傳統繪畫與西洋畫最本質的區別集中在觀念、造型、構圖、意境等諸多方面,正是中國傳統繪畫的獨特才彰顯了其深厚的美學內涵。
西方的藝術重在寫實,多用直觀的方式來表達情感,科學脈絡貫穿其中。而中國的藝術則相反,中國的藝術注重意象表達,其根基是中國的古代哲學,更貼近藝術的本質。藝術與科學是兩個范疇,藝術家與科學家是兩種不同的職業。在藝術家的眼里看到的是情感、是感性,而在科學家的眼里則是客觀理性。不管是西方的藝術還是中國的藝術,它們之間在最初有一點是相通的,是藝術家在用一種質樸天真的心靈去追尋潛藏在大千世界的各種美,只是在表達方式上有差異而已。歐洲的繪畫與中國傳統繪畫是兩個不同的高峰,這兩個高峰只能遠遠相望,要想融合,只有走到山谷才能見面。
中華民族對線條向來情有獨鐘,中國傳統繪畫如此,中國的雕塑、建筑亦如此,中國雕塑區別于西方雕塑的本質就是非常注重流動的線條。中國傳統繪畫把形體化為飛動的線條,著重于線條的流動,因此使得中國傳統繪畫帶有舞蹈的意味。中國傳統繪畫注重線條,配合線條的是中國傳統繪畫的工具——毛筆、墨。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有極大的表現力,因此“筆墨”兩個字不但代表繪畫和書法的工具,而且代表了一種藝術境界。中國歷代畫家就是在不斷的實踐和摸索中創立了各種用筆的方法:方筆、圓筆、中鋒、側鋒、藏鋒、出鋒、疾鋒等;創立了鐵線描、柳葉描、琴弦描、橄欖描等“十八描”。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線條講究節奏、疏密、濃淡、干濕等,因此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線條具有建筑的形式美、舞蹈的姿態美、音樂的節奏美,其核心要素不是機械寫實,而在創作出一種意象,以至于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對中國畫中的線條也羨慕不已,竟然用線條畫起了油畫。
線條是中國傳統繪畫的脊梁,南齊繪畫理論家謝赫在《六論法》中就有“骨法用筆”的精辟論述。線條能外取物體的骨相神態,內表畫家的人格心靈,具有一種錚錚骨氣之美、蕩氣回腸之美。
中國傳統繪畫除線條美以外,還有由于宣紙、毛筆、墨的不可把握性所呈現的筆墨美。中國傳統繪畫有工具材料的難以把握性,但中國人知難而上,持之以恒,堅持時間長了這種難處變成了一種樂趣,最后不僅可以很順手地運用其可把握性,而且還能隨心所欲地運用其不可把握性,為中國傳統繪畫增加了一些意外的趣味與玄妙,從而也使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擁有了神韻。宋代時期梁楷首創了潑墨大寫意人物畫,為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明代的徐渭又把大寫意花鳥提高到了一個新境界。至此,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創構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完美的程度。
西洋畫三維空間的構圖講究的是科學。中國傳統繪畫構圖講究散點透視,更具主觀性、靈活性和創意性。
中國傳統繪畫的構圖美還表現在留白上。如果說西洋畫習慣于把所有的空白都涂滿才算是畫面的完整,那么中國傳統繪畫則恰恰是把“黑”與“白”作為構圖的核心問題。中國傳統繪畫有即是無、無恰是有,筆墨和線條只是造型的需要,本身也被賦予了意義。中國傳統繪畫靈活巧妙地運用“有”與“無”的關系,具有東方的美學色彩。
扇面《秋色無邊》 吳俊化/作
《霜禽欲下先偷眼》 吳俊化/作
詩中的情詩人通過文字表述,而畫中的情要觀者用眼睛和心靈去感悟。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意境與我國悠久的文化沉淀息息相關,是我國儒道、禪宗思想的一種視覺形態,是“情”與“景”的結晶。
我們都讀過《庖丁解?!访叶〗馀V畫故欤且驗樾刂杏腥?,掌握其筋骨要害之處,此為“道”。“道”是宇宙萬物的本體和生命,是整個人生、歷史、宇宙的哲理性思考。用這種哲理性的思考去感受和提煉,去表現和創作,乃是對“道”的觀照,旨趣是以暢神和精神自由為最高境界,這正是中國歷代畫家所追求的一種意境。
“道”的境界在山水畫中表現尤為突出。北宋的全景山水;南宋的詩意般特寫山水;元代以“有我之境”山水超塵脫俗;到現代黃賓虹、李可染、傅抱石、陸儼少帶動著中國山水向現代形態轉換,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
“禪”的內涵講的是一個“空性”,“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世上本來什么也沒有,蕓蕓眾生還爭什么呢?“空性”看似無用,實為大用。正因為它看似無用,人們常常忘卻了它的存在與作用。藝術與“空性”恰如人與空氣,常常忘卻的正是息息相關的,現代科學可以把一個物體分解成各種各樣的元素,但“空性”仍是不可知的一個奧秘。正如我們可以運用科學手段輕而易舉地分析出一個蘋果有多少元素構成,但若把組成蘋果的所有元素都找出來,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并不能組成蘋果??磥斫M成蘋果除了各種元素外,應該還有“一點什么”。就是這“一點什么”,它無處不在,卻難以捉摸。這“一點什么”便是本質,便是博大,便是玄妙。
就藝術而言,有了這“一點什么”,就是活的生命;缺少這“一點什么”,便是垃圾一堆。歷代中國畫家就是在苦苦尋找這“一點什么”,尤其是花鳥畫家,他們不愿意在一個單層面上再現自然,而是在一個深層的境界里創構,從直觀形象的描繪到活躍生命的傳達,一直是最高靈境的表現。歷來文人愛畫梅蘭竹菊,他們所傳達的不是單一的形,而是一種生命,一種精神,一種境界。
“禪”是動中的極靜,也是靜中的極動,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動靜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從這個意義上講,水墨畫在用毛筆接觸宣紙的剎那間,就充滿了禪意。因此,在歷代名家作品中,我們不難感悟到他們對“禪”的追求,同時也使我們面對他們“超曠空靈”的畫面為之動情。
儒家思想在我國延續了幾千年,其作為入世之說,滲透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尤其滲透在人物畫中。正因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中國美術史上最先成熟的是人物畫。
“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在唐代以前,繪畫的主要功能就是政治說教。宋代以后出現了“風俗畫”“歷史畫”,其內容大都也是與當時社會的政治有關,甚至與當時的民族斗爭有一定的聯系。元代人物畫衰落,其原因就是由于蒙古貴族統治,一大批士大夫畫家對人生抱一種冷淡的態度,因此都“疏于人事”,避開接觸社會并以山水花鳥寄情達意反映社會。由此可見,人物畫與歷史政治背景緊密相連,特別是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人物畫明顯地流露著儒學境界。
從儒學的本質意義上講,近現代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畫作品同樣洋溢著儒雅風采,如蔣兆和的《流民圖》、周思聰的《礦工》、李伯安的《走出巴顏喀拉》、方增先的《藏民圖》、無不體現著儒學中人文關懷的色彩,揭示了人性的深層內涵。
繪畫美總是與人格美不可分離,筆墨精神總是與人格品質緊密相連。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形式美、意境美都是由畫家創構的,都是中國傳統繪畫筆墨精神的外在和內涵的體現。所謂“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就是客體和主體的交融,畫家所表現的既是物象的品格,又是自己的淵源博見和人格力量,是一種人生感、歷史感的宣泄。
所謂畫如其人,就包括了畫家的全部生命狀態,畫家的筆墨精神充分地體現了畫家的人格修養。石濤認為,畫家在觀照天地萬物開展審美思維時,將體驗到的天地的生機、山水的活力、花鳥魚蟲的靈氣與畫家自有的生命力活動有機聯系起來,進而可通過各種藝術手段,巧妙地融精神內涵于畫面形象之中。石濤的這個美學體系,是對“天人合一”的繼承,不僅適合山水畫的創作,而且可以運用到人物畫、花鳥畫創作中。
吳昌碩以氣作畫,氣韻靈動;黃賓虹焦墨點染,氣勢渾厚;潘天壽追求張力,大氣磅礴等等。歷代名家懂得運用傳統道德人格來修身養性,十分重視對自己人格品德的錘煉,在畫中通過道德人格的自我表現,對社會起到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這是中國傳統繪畫最有價值的美學遺產。
當前,國際、國內的形勢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從單一形態轉向多元形態。這種轉變也帶來了人們思想的轉變,對人格的追逐也各不相同。在市場經濟的驅使下,以大眾化、通俗化、娛樂化為潮流的社會環境,導致藝術作品的命運由市場來決定。有深度、有內涵的作品難以被重視,從而產生不了大的影響力,致使其往通俗易懂的方向發展。中國傳統繪畫同樣也受到影響,一些畫家受金錢的誘惑,把藝術作為掙錢的工具,急功近利、投機取巧。這與我國的舊文人相比,所缺少的乃是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
因此,中國畫家必須增強文化自信,樹立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繼承傳統繪畫中最精華的部分,錘煉自身人格修養,從而為時代創作出更多的精品。
越來越趨向大眾化是當代中國傳統繪畫發展的一個特點,目前已表現出“重制作輕寫意”“重表面輕內涵”的趨勢,應當引起美術界的高度重視。弘揚傳統文化、提倡文化藝術創新是時代的要求,也是民族文化大復興的必然。時代呼喚精品力作,呼喚創新藝術作品。每一個藝術家都需要做出努力,應該以傳承與創新筆墨精神為己任,抵制和鏟除各種文化腐敗,讓中國傳統繪畫筆墨精神內涵缺失的現狀得到改觀。
中國傳統繪畫是世界藝術寶庫中的一顆璀璨明珠,具有永恒的美學價值,我們應為擁有這份珍貴的遺產而感到自豪。這份遺產不但給專業畫家提供了一個參照源,而且也是美育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