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叫“樂事”的貓

◇ 董若松

我做了個夢，夢見忘了關臥室的門，樂事跳上我的床，我四處尋找棍子打它，可就是找不到一件得心應手的工具，一急，醒了。

樂事是我家貓的名字。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家貓。

它已經去世兩個月了。

三年前，我讀高中的女兒在路過大統百貨的時候，看見寵物販子帶著一籠籠的貓狗在等顧客，籠子里的小貓小狗可憐地蜷縮在一起。女兒蹲下身，一只貓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隔著籠子沖她微弱地叫，眼睛里滿是哀求和渴望，仿佛求她快把它解救出來，女兒的心怦然一動，也許是緣分吧，從小心地善良的她就花10 元錢把這只貓買回來了。

這是只貍貓，灰白的花紋，細細的小尖牙，透明的爪子，怯怯的，弱弱的，讓人充滿憐愛。剛滿月的小生命還不太會吃東西，于是我們全家開始忙碌，給它做雞蛋羹，給它喂涼開水，女兒更是給它買了貓糧、貓砂、浴盆、浴巾等，這只貓還好，知道去貓砂盆里上廁所。家里還準備了貓糧碗、貓水碗等，一應俱全。就這樣，我們在陽臺上給它安了個家。

可它并不愿意總是待在陽臺上，它極親人。它開始大膽地爬到我們家人的胳膊上腿上，我們開始放縱它的溫柔，貓在我家健康成長，它無數的憨態帶給我們很多的樂趣，女兒就給它起名“樂事”，我一直以為是“樂士”。

我家三口人和貓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

它有時也很令人討厭，比如它總是鉆到床底下或者沙發底下，經常衛生打掃不到的地方，弄得一身灰，再蹦到沙發上、床上，家里的每個角落都是它的領地，它甚至不放過衣柜，我恨透了這只貓，光想把它送人，女兒就是護得緊，我沒有機會下手。

本來以為，樂事和我們家人會一直這樣平靜快樂地生活下去。可是，后來，女兒上大學去了，我生意賠了，老公和別的女人跑了，官司纏身，更有個別有權勢的股東為了達到退股的目的，勾結社會人士，對我進行詐騙，公司員工和親戚朋友都離我而去。我帶著心中碗大的滴血傷口硬撐著局面，心亂如麻，無心伺候這只貓，本打算把它送走。誰知它病了，我又不忍心它給別人帶來麻煩，于是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病，它一路嚎叫，好像它已經受不了了。到了醫院，醫生要登記它的名字建立病歷，我就報了“樂士”，誰知醫生把它登記成了“樂土”，再去看病的時候，找不到病歷了。醫生給它診治的時候，它害怕，就緊緊抱著我的胳膊。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它對我的依賴，感覺我們是一家人。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每天帶著滴血的心靈傷口應對各種官司，常常疲憊不堪地獨自回到空蕩蕩的家，樂事每次準時地守在門口，我一開門，它就撲過來抱著我的腿，嚶嚶叫著，再也不愿意松開。

有一次中午，我仍然一個人回到家，疲憊委屈孤獨像一把巨手，掐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虛弱地坐到沙發上淚流滿面。樂事跑過來，用兩只前爪溫柔地抱著我的胳膊坐著，尖利的爪尖是縮進去的。它像一個懂事的孩子，讀懂了我的內心，默默地陪伴著孤獨的我。

我在沙發上放個小被子，冬天的時候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玩手機，來打發孤獨的時光，撫慰傷痛的心。可是這個小被子總也暖不熱，樂事好像知道，它總是跑過來趴在小被子上，偎在我懷里，它一身皮毛的小身子暖暖和和的，一會兒就把被窩暖熱了，它也幸福地睡著了，打著輕輕的呼嚕。這一刻，我常常產生錯覺，它就是我的孩子。

它依然淘氣地把我家的沙發當作練武的道具，經常用鋒利的爪子把那優雅的布藝沙發抓得面目皆非。它的毛脫落得到處都是，打掃不及。我無心收拾，還是想把它送走。

有一次回老家，我背著女兒把它裝在紙箱里帶回鄉下，父母家里也有貓狗雞鴨。貓狗雞鴨們一起玩耍，和平相處，挺好。覺著樂事在我家，白天我上班去了它很孤獨，在老家它會有一群小伙伴的。

誰知我走后，它不吃不喝，我父母給我打電話不知如何是好，我覺著它可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會適應的。可是后來，我父母打電話說樂事失蹤了，我嚇了一跳，女兒快放假了，我怎么給她交代？這個家已經支離破碎，已經給孩子帶來很大的傷害，樂事是她心靈的依靠，她覺得樂事就是我家的一員，這會不會再次傷到女兒？正糾結不已時，女兒因為疫情提前放假了，她一到家就在找樂事，我不得已如實相告，女兒含淚直接打車去了外婆家。

本來已經失蹤好幾天的樂事，卻在我女兒的千呼萬喚中從老家的柴屋里東倒西歪地走出來，孱弱地站在女兒面前。它毛色凌亂，瘦得皮包骨頭，頭上三個大疤，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女兒心疼得淚流滿面。回到城里直接帶它去了寵物醫院，療傷、洗澡、去蟲，回來后細心喂養，樂事很快恢復到8斤多，肥嘟嘟的，皮毛光滑，它仿佛一點也不記仇，依舊活潑黏人。我們的生活又恢復到以前，每天早上當鏟屎官，抓貓糧，添涼開水，每周給它洗一次澡。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三年多，樂事陪伴我們娘倆艱難度日。生活艱難，我把原來30 元一斤的貓糧改成15元一斤的——寵物店里最便宜的貓糧。樂事毫無怨言，在女兒上大學的日子里，它在家和我同榮辱共進退，不離不棄。

過年的時候，我們娘倆生活艱難，沒舍得買肉，女兒卻給樂事買了貓罐頭、貓條肉改善生活。

誰知過完年，貓又病了，它尿不出來，女兒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病，醫生說貓得做手術，需要在它體內裝個管子，一周后，病好了再拆除。女兒省吃儉用的錢都花在樂事身上，動個手術花了400 多元。做完手術，女兒把樂事抱回家，告訴我，樂事的慘叫聲穿透了整個寵物醫院，它該多么疼！我聽得心驚肉跳。

樂事的傷口滲著血，我怕它弄臟了客廳的地板，就在陽臺的躺椅上放了一件舊襖，為樂事搭個溫暖的窩，并及時給它喂藥喂水。藥太苦吧，樂事根本不吃，后來連水也喂不進去，它孱弱地走向我，我抱起樂事，對它說，咱去陽臺吧，等病好了咱再回客廳，好嗎？它好像聽懂了，像個聽話的孩子，沒有掙扎，乖乖地被我放在躺椅上。不知道，這一次，竟是我們的永別！

第二天早上，女兒大叫說，媽媽你快看，樂事怎么了？我趕緊跑到陽臺上，樂事瞪著大眼睛，但是全身已經涼了。女兒放聲大哭，我也忍不住熱淚盈眶，那一刻，我無比愧悔，我怎么把它放在陽臺上，它是凍死了？或者餓死了？還是疼死了？它為什么死不瞑目，它在恨我嗎？女兒告訴我，它身上的管子是最后一天了，今天白天就可以到醫院拆管子了，可是這最后一天，它卻拋下我們永遠地去了！

女兒告訴我，她為什么給它起名樂事，因為她把這只貓帶回家的時候，她正喜歡吃一個品牌的薯片叫“樂事”，就給它起名“樂事”。

那一刻，我突然領悟，我們娘倆和樂事其實是生命對生命的憐惜，靈魂對靈魂的依賴！

樂事，三年半來，見證了我們家的悲歡離合，見證了我經歷的人情冷暖，陪伴我走過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它活著，活躍在家的每個角落；它死了，活躍在我心里的每個角落。

我再不養貓，因為我無法面對這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