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云,姜 楠,呂 越
(1.中國社會科學院 經濟研究所, 北京 100836; 2.遼寧大學 經濟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36;3.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國際經濟貿易學院, 北京 100029)
于一國而言,抓住創新就抓住了牽動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牛鼻子”。中國政府一直致力于構建適應創新驅動發展要求的政策體系從而激勵技術創新,其成就也十分顯著。世界知識產權組織《2021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顯示,2021年中國的創新指數在全球排名位于第12,較2020年上升2位,連續9年穩步上升。在諸多舉措中,企業補貼扶持政策給予了企業技術創新大力支持,是十分關鍵的一項政策。與此同時,雖然有大量學術研究從不同側面表明支持研發創新的政策激發了企業的創新活力,但從微觀層面看,關于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直接影響以及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間接影響的研究仍然少之又少,需要進一步進行理論提煉和實證驗證。鑒于此,本研究以補貼作為支持性政策的代表,通過厘清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以及通過市場競爭產生的間接影響,力求從微觀角度對中國創新的經驗有所凝練,對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提升創新能力和效率有所啟發。
關于補貼對創新的直接影響,既有研究分為兩類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補貼給予了企業一定資金支持,從而激發了企業創新活力。眾所周知,企業在經營過程中面臨著一定的資金約束[1],這對技術創新而言是一道艱難的壁壘。此時,補貼將有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降低企業的研發成本和面臨的風險,從而激發企業技術創新的積極性[2-3]。第二種觀點認為補貼并不必然促進企業技術創新,原因在于補貼的傳導路徑、甄別難度及政企關系。具體而言,第一,補貼是政府支出的范疇,可能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投資產生“擠出效應”[4],章元等發現政府補貼存在“擠出效應”,被補貼企業的自主創新明顯下降[5]。張杰發現政府創新補貼政策對企業私人性質創新投入造成擠出效應[6]。第二,甄別真實創新的企業存在一定難度,部分企業可能通過發送虛假的“創新類型”信號以獲取補貼[7],結果將導致企業為“尋扶持”(“尋補貼”)而增加創新“數量”,創新“質量”并沒有顯著提高[8]。第三,從政企關系角度看,與政府聯系較為密切的企業、國有企業可能更容易獲得補貼,而非基于創新能力[9]。
關于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的間接影響,直接相關的文獻是缺乏的,我們僅能找到部分間接相關的文獻。主要分為3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市場競爭降低了企業的定價,面對利潤壓力,企業會通過創新加以應對[10],張杰等發現在中國情景下,市場競爭和創新之間呈現顯著且穩健的正向關系[4];另一種觀點則與之相反,認為一定程度的壟斷有益于創新[11];第三種觀點則是將前兩種觀點加以綜合,從動態角度發現企業技術創新與市場競爭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即適度的市場競爭才利于促進企業技術創新[12-13]。關于上述觀點背后的原理,Aghion等將企業創新決策歸結為兩種效應:“逃離競爭效應”和“熊彼特效應”[14]。“逃離競爭效應”主要在具有平行關系的企業中存在,因為創新給這類企業帶來額外利潤,從而促使企業通過創新來逃離其他企業給予的競爭壓力;“熊彼特效應”則主要存在于具有“領導—追隨”關系的企業之中,因為市場競爭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領導”企業的超額利潤,影響到其創新的動力。從“追隨”企業角度來講,市場競爭未必能使其成為“領導”企業,這將導致其愈加重視短期利潤、忽視創新,因而只有適度的壟斷才能使企業具有創新的動力以維持利潤[2]。
上述文獻為本文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支撐,但這些研究依然有繼續挖掘的余地:第一,關于研究視角和研究思路,補貼不僅直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還通過市場競爭間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上述研究集中在補貼或者市場競爭兩者中的一個,未全面分析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以及通過市場競爭產生的間接影響;第二,關于實證研究細節,補貼作用的發揮與“行業內市場勢力”和“行業間市場競爭”關系十分密切,這些均需在實證層面上采用微觀數據加以證明,這方面的研究也相對欠缺。本文有兩個創新點:第一,研究視角和研究思路方面,不僅分析了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影響,還探討在不考慮市場競爭條件下,補貼的直接影響;在此基礎上,又探究了補貼通過市場競爭(“行業內市場勢力”和“行業間市場競爭”)的間接影響機制,這一邏輯鏈條為后續相關研究提供了較為新穎的視角,也拓展了相關研究思路。第二,實證研究方法運用方面,基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匹配得到的402 756個樣本,采用PSM方法和Heckman兩步法對補貼的總影響加以檢驗,還采用企業競爭力、市場集中度等指標,圍繞“行業內市場勢力”和“行業間市場競爭”對補貼的間接影響進行檢驗,最后分時間段進行梳理總結,從實證視角全面考察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及間接影響。
關于補貼的直接影響,第一,企業遭受融資約束程度越深,企業研發投入也越少[15],補貼在一定程度上可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問題,為企業提供資金上的支持[3],有益于企業技術創新。第二,企業技術創新是一項長期的投資項目,回報往往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補貼作為企業總利潤的一部分,可增加企業收益,緩解了研發風險,進而激勵創新[2]。第三,在補貼的獲取和使用過程中,政府與企業間存在著博弈。企業不僅發送“需要補貼”的虛假信號,還會通過“尋租”方式來獲得補貼。前者會引起公司內部的“研發操縱”問題[16],后者產生的尋租成本會擠占一部分創新投入,即使得到了補貼,企業也將之視為超額利潤,轉而開始新一輪“尋補貼”投資,而非投入到創新之中[2]。第四,從政府角度看,補貼屬于政府支出范疇,從宏觀意義上講,可能會擠出企業投資,而這當中可能包含創新投入。
補貼不僅直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還會通過市場競爭間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毫無疑問,補貼能給企業帶來額外利潤,它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帶來的影響分為4條路徑。第一條路徑,對于“行業內市場勢力”較強的企業而言,補貼給它們帶來了超額利潤,使其成為“領導”企業的可能性增大,從而這些企業與其他企業形成“領導—追隨”的關系。此時,補貼額度越大,這些企業的壟斷利潤就越高,其進行技術創新以維持其“領導”地位的動力就越足。在這過程中,“熊彼特效應”發揮主導作用。但是,若補貼帶來的額外利潤難以使“行業內市場勢力”較強的企業成為“領導”企業,則很難刺激到企業進行技術創新。
第二條路徑,對于“行業內市場勢力”較弱的企業而言,補貼能夠通過增加企業利潤的方式增強其競爭力。如果利潤的增加能使其與“行業內市場勢力”較強的企業形成平行關系,那么補貼為市場注入的這種競爭壓力會促使受補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以超越其他企業來占據行業領先地位,這時,“逃離競爭效應”發揮主導作用。如果補貼很難幫助這些企業與“行業內市場勢力”較強的企業形成平行關系,那么補貼就很難促使受補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從這兩條路徑可以看出,隨著企業在“行業內市場勢力”逐漸增強,補貼能否刺激企業技術創新取決于能否激發出“逃離競爭效應”和“熊彼特效應”。結果可能是“逃離競爭效應”逐漸轉變為“熊彼特效應”,即補貼通過“行業內市場勢力”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為正;結果也可能是并未激發出任何效應,即補貼并未通過“行業內市場勢力”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影響。
第三條路徑,“行業間市場競爭”也是重要的傳導機制。行業市場集中度越高,企業間更易呈現出“領導—追隨”關系。若補貼為這些行業注入了競爭活力,“熊彼特效應”將難以發揮作用,結果就是企業技術創新受到阻礙。相反,若補貼增強了“領導—追隨”關系,則“熊彼特效應”將發揮主導作用,即在這些行業中,有利于企業技術創新。
第四條路徑,在市場集中度低的行業,大企業所占份額較低,從而行業競爭比較激烈,企業間更易形成平行格局。如果補貼能夠強化平行關系,“逃離競爭效應”將發揮主導作用,有益于企業技術創新。若弱化了市場競爭,“逃離競爭效應”難以發揮作用,企業技術創新很難受到正向影響。隨著“行業間市場競爭”程度的提升,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將取決于“逃離競爭效應”和“熊彼特效應”。當補貼通過“行業間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為正時,結果說明“逃離競爭效應”逐漸轉變為“熊彼特效應”;結果也可能是補貼未通過“行業間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影響。
根據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說:
補貼直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通過“行業內市場勢力”和“行業間市場競爭”間接影響企業技術創新。
以往研究通常把創新分為創新投入與創新產出兩個方面,創新投入通常用研發支出或研發人員數量來衡量,而創新產出通常以專利數量來衡量[17]。無論采用哪種創新形式,從企業技術創新的過程來說,創新活動具有其層次性:創新投入、創新的技術產出、創新的產品產出[18]。創新投入指標有3個:第一,是否創新(rd),企業研發支出大于0取值為1,研發支出等于0則取值為0[19];第二,創新強度,借鑒張杰等[4]定義的研發投入強度變量,采用企業研發支出占主營業務成本(rds)比例衡量;第三,創新強度絕對指標,用企業研發強度絕對指標代表,即企業技術創新加1后取對數(lnrd)[20]。創新的技術產出指標采用企業專利申請數(lnpa)代表,即企業發明專利申請數加1取對數[21]。創新的產品產出指標一般采用創新產出的價值即新產品產值代表,選擇新產品產值加1取對數(lnew)表示,創新產出的績效即新產品產值占總產值的比例(new)也可作為代表[21]。
為保證結果的穩健性,選擇是否創新、創新強度、創新強度絕對指標、企業發明專利申請數、新產品產值、新產品產值占總產值的比例作為創新指標,從而全面考察補貼和行業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行為的影響。
補貼主要選擇企業補貼收入(lnbt)來表示。關于市場競爭指標,借鑒Kale和Loon[22]、Peress[23]對市場競爭的測算,本文將市場競爭分為兩類:企業競爭力和行業競爭程度,分別表征“行業內市場勢力”和“行業間市場競爭”。企業競爭力采用價格成本邊際(pcm)來衡量,定義為營業利潤邊際即(折舊+息稅前利潤)/主營業務收入。為了控制行業中無關因素的影響,采用超額價格成本邊際(epcm),定義為pcm減去以銷售收入為權重的加權平均營業利潤邊際。另外,行業競爭程度可通過市場集中度反映,主要指標是行業集中度,即計算銷售額最大的4個和8個企業的銷售額之和占全行業銷售額的比重(cr4、cr8)。
本文的數據來源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指標包括企業技術創新、補貼、銷售收入以及專利信息等。我們將專利數據按企業年份加總,計算出每個企業當年的申請專利數,然后按照企業名稱和代碼對《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進行匹配,最終得到2001—2013年的企業觀測值。
《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由國家統計局每年對全部國有及規模以上非國有大中型工業企業統計整理得到。因初始年份企業數目較少且缺乏企業研發支出的數據,因此選擇2000年之后的數據進行分析。此外,2008年之后的數據不僅缺乏企業研發支出等主要指標,還缺少計算生產率所需要的增加值、中間投入等重要指標,所以以2001—2007年的數據為主。需要強調的是,2008—2010年數據中從業人員數量、工業總產值、本年折舊等重要指標嚴重缺失,以至于無法獲得驗證本文假說所需要的主要變量,因此必須將這三年數據刪除。2011—2013年的數據中,雖然缺少企業研發支出、新產品產值和企業生產率等指標,但其他主要指標基本完整,故將其作為2001—2007年數據的補充,以觀察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影響的時間變化。
我們根據Brandt等的樣本匹配方法對《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的原始樣本進行了匹配[24],綜合Bai等[25]、Cai等[26]對指標缺失和指標異常問題的處理方法,對原始的粗糙數據進行一系列處理,主要處理步驟如下:(1)數據合并。由于工業企業數據庫提供歷年橫截面數據,文中依次使用法人代碼、企業名稱、法人代表姓名、“電話號碼+地區編碼”“開業年份+地區編碼+主要產品名稱+行業代碼”等多個指標對歷年數據進行匹配整理。(2)行業調整。國家統計局在2002年5月對行業分類進行了重新修訂,為保證行業代碼前后統一,文中使用2002年的《新國民行業分類》對2001年四位數行業代碼進行調整。使用2002年的《新國民行業分類》對2013年四位數行業代碼進行調整。(3)缺失值和異常值處理。文中主要對企業數據中的缺失值和異常值進行如下處理:第一,去除遺漏變量的樣本,如刪除了工業總產值、工業增加值和中間投入等主要變量樣本值為缺漏值、零值或負值的樣本;第二,為了保證企業年齡變量的有效性,刪除了企業年齡小于0的企業樣本;第三,刪除了研發支出小于0的樣本。
1.固定效應模型
本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核心解釋變量為補貼和市場競爭;控制部分影響被解釋變量的因素后,還需要控制隨時間變化不隨個體變化,以及隨個體變化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Yit=αi+αt+γ1lnbtit+βZit+εit
(1)
Yit=αi+αt+γ1lnbtit+γ2compit+βZit+εit
(2)
Yit=αi+αt+γ1lnbtit+γ2compit+γ3lnbtit*compit+βZit+εit
(3)
公式(1)主要考察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影響,即系數γ1。公式(2)主要研究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即系數γ2。公式(3)主要研究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的間接影響,即系數γ3。γit為i企業在t時期的技術創新;lnbtit代表i企業在t時期受到的補貼,compit為市場競爭,分為兩類,企業自身競爭力、行業競爭程度;αi為企業固定效應,控制企業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αt是時間固定效應,控制時間趨勢因素。Z是控制變量組成的向量組,εit為誤差項。
控制變量涵蓋相關企業特征。其中,企業年齡(lage)用當年年份數與企業開業年份數相減加1然后取對數表示;企業規模(lnl),采用就業人數的對數表示;企業利潤率(lrl)用營業利潤與企業銷售額的比值衡量;資本密集度(lnkl),運用固定資產與從業人員數相除并取對數代表;是否為出口企業(ex),采用虛擬變量表示,若為出口企業,則設值為1,若非出口企業,設為0;own1和own2表征企業所有制,分別代表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企業技術創新還受到企業生產率(lntfp)的影響?,F有文獻多使用LP方法和OP方法,因LP方法忽視了樣本自選擇性問題,文中選擇OP方法估計企業生產率。需要特別強調的是,因2007年之后與企業生產率有關的指標嚴重缺失,無法采用LP方法和OP方法估計企業生產率,我們選擇了企業勞動生產率作為企業生產率的代理變量。
2.穩健檢驗1:傾向得分匹配方法(PSM)
文中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主要是樣本選擇問題。原因是國家給予企業補貼是有選擇的,且這種選擇與企業特征有關,這就是樣本選擇偏差問題。其表現是補貼數據中有大量0值存在,本文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PSM)來消除樣本選擇偏差問題。具體而言,根據企業特征對受補貼和不受補貼的企業進行匹配,使得配對后的兩類企業之間唯一的區別是是否受到補貼。我們選擇企業年齡、規模、利潤率、資本密集度、是否出口、所有制、生產率識別企業特征并運用Logit方法進行PSM處理。其公式如下:
p(lnbtit=1)=Φ(lageit, lnlit,lrlit,exit,own1it,own2it, lntfpit)
(4)
(5)
其中,Ψ(i)表示與受補貼企業相對應的來自不受補貼企業的匹配集合,對于每個企業i,只有一個企業j能夠落入到Ψ(i)之中。經過匹配之后,就可以得到受補貼企業和不受補貼企業相匹配的樣本,用這些樣本回歸能夠解決樣本選擇偏差帶來的內生性問題。
3.穩健檢驗2:Heckman兩步法
樣本自選擇偏差也是造成內生性問題的重要原因。其過程是,部分企業選擇不進行技術創新,這時,這部分企業的創新將出現缺失。為此,本文采用Heckman兩階段選擇模型,對樣本自選擇偏差進行處理。
第一個階段是采用Logit回歸方法的技術創新選擇模型,即首先考察企業是否選擇技術創新。第二階段為修正的企業技術創新回歸模型。具體模型為:
p(Yit=1)=Φ(lnbtit,lageit, lnlit,lrlit, lnklit,exit,own1it,own2it, lntfpit)
(6)
Yit=αi+αt+γ1lnbtit+δλit+βZit+εit
(7)
公式(6)為第一階段的技術創新選擇模型,p(Yit=1)是企業選擇技術創新的概率,Φ(·)表示標準正態分布的概率分布函數,括號內表示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因素。Yit為企業是否選擇技術創新的虛擬變量,若企業選擇技術創新,則Yit=1;如果企業不選擇技術創新,則Yit=0。
公式(7)是修正的企業技術創新回歸模型,即第二階段的技術創新模型。λit是從公式(6)中得到的逆米爾斯比數,將之帶入到第二階段的估計模型中對模型進行修正,以消除樣本自選擇偏差,如果λit的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不等于0,表明樣本自選擇偏差是存在的,Heckman兩步法十分有效。
為確定補貼與企業技術創新間的因果關系及其穩健性,本部分首先通過基準回歸識別出補貼與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并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PSM)和Heckman兩步法進行穩健檢驗。其次,在控制市場競爭的基礎上,量化分析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在這一部分,我們將市場競爭分為兩類,企業自身競爭力和行業競爭程度,前者反映的是“行業內市場勢力”,后者表征的是“行業間市場競爭”,這樣使得回歸結果更為全面和可信。再次,基于理論分析,對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所產生的間接影響進行實證檢驗。最后,分不同樣本對補貼影響創新的異質性進行檢驗,以明確補貼對不同類型企業技術創新的差異化影響。
表1是對公式(1)進行的回歸,反映的是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影響。采用創新投入指標衡量企業技術創新的回歸結果如表1的第(1)~(3)列所示。無論使用哪種創新投入指標(是否創新、創新強度絕對指標、創新強度),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都起到積極作用,而且這種影響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不為0。第(4)~(6)列是以創新產出作為創新指標的回歸結果,同創新投入指標的回歸結果一致,補貼對創新具有十分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說明,補貼整體上是利于企業技術創新的,接下來本文對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檢驗,以保證結論的可信度。

表1 補貼對創新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
表2是采用Logit方法以及最近鄰居匹配原則對樣本進行的PSM處理,回歸方程為公式(4)。其中,被解釋變量是二值變量0~1,即企業是否受到補貼,解釋變量為企業特征。回歸結果顯示,變量系數大多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明顯不為0,說明企業是否受到補貼與企業特征關聯度很高。生產率越高、年齡越大、規模越大、資本密集度越高的企業越容易受到補貼;相對于非出口企業而言,出口企業受到補貼的概率較高;相對于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國有企業被補貼的概率較高。

表2 logit模型估計結果
在通過公式(4)估計得出傾向得分的基礎上,我們將受補貼企業中傾向得分與不受補貼企業相同或相近的企業進行匹配,從而得到匹配后受補貼企業的平均處理效應(ATT),即糾偏之后的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即表3所展示的結果。從表3中可以看出,進行傾向得分匹配之后,T值均有大幅度下降,說明受補貼和不受補貼的企業技術創新差距縮小了,樣本選擇偏差問題有所緩解。為確保匹配結果的可靠性,我們需要進一步對樣本進行匹配的平衡性檢驗。表4展示了各匹配變量的平衡檢驗結果,從中可見,匹配后各變量的標準偏差均小于5%,這說明本文所選擇的匹配方法和匹配變量均比較恰當。

表3 全樣本的平均處理效應(ATT)

表4 全樣本的匹配平衡檢驗結果
在對樣本進行PSM處理后,對公式(1)進行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發現,無論是創新投入指標(是否創新、創新強度絕對指標、創新強度),還是創新產出指標(企業發明專利申請數、新產品產值、新產品產值占總產值的比例),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均具有正向影響,這種影響在大部分方程中在10%水平是顯著的。這說明,補貼整體上是利于企業技術創新的。

表5 穩健檢驗1:PSM處理后的回歸結果
為進一步確?;貧w結果的穩健性,我們選擇Heckman兩步法來解決內生性問題。第一步采用公式(5)進行回歸,發現補貼、生產率、企業年齡、企業規模、資本密集度、出口、所有制均對企業技術創新傾向有著十分顯著的影響(見表7)。據此計算出逆米爾斯比數(λit)后代入到公式(6),得到Heckman模型第二步的回歸結果(見表6)。從中可以發現,第一,λit的系數為正且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成立,說明樣本存在自選擇偏差;第二,解決樣本自選擇偏差后,補貼對技術創新的所有指標均呈現出十分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補貼仍然有利于企業技術創新。
總之,穩健性檢驗結果說明,在解決內生性問題之后,補貼依然對企業技術創新有著十分顯著的正向影響,整體而言,補貼是利于企業技術創新的。

表6 穩健檢驗2:Heckman模型第二步的回歸結果

表7 Heckman模型的第一步回歸結果
驗證補貼對創新的直接影響需要控制市場競爭的影響,所以要驗證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不僅要控制“行業內市場勢力”,還需控制“行業間市場競爭”的影響,回歸方程為公式(2)。表8是以價格成本邊際代表“行業內市場勢力”的回歸結果,表9是控制了以超額價格成本邊際表征的“行業內市場勢力”的回歸結果。表10采用銷售額最大的4個企業的銷售額之和占全行業銷售額的比重表示“行業間市場競爭”,表11則運用銷售額最大的8個企業的銷售額之和占全行業銷售額的比重表示“行業間市場競爭”。結果顯示,無論采用哪個指標代表市場競爭,補貼對各個創新指標的影響均顯著為正,且在5%的顯著水平上成立。這意味著,即使控制市場競爭的影響,補貼依然對企業技術創新有著直接的促進作用,驗證了假說的前半部分。

表8 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控制價格成本邊際

表9 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控制超價格成本邊際

表10 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控制行業集中度(CR4)

表11 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控制行業集中度(CR8)
表12~表15列明了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間接影響。表12和表13的回歸結果表明,在大部分方程中,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在10%的水平上不顯著,意味著補貼未通過“行業內市場勢力”影響企業技術創新。也就是說,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與單個企業在行業內的競爭力無關,“熊彼特效應”和“逃離競爭效應”并未發生,補貼并未通過市場競爭激發出企業的技術創新。
值得注意的是表14和表15顯示,大部分方程中補貼與行業集中度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成立。意即在市場集中度較高的行業,受到的補貼越多,企業越有技術創新的動力,“熊彼特效應”發揮了主導作用。對于集中度高的行業而言,行業本身壟斷性較強、“行業間市場競爭”較弱,處于這些行業中的企業受到補貼之后,強化了“領導—追隨”關系,企業傾向于通過技術創新的方式來鞏固其地位。為此,我們統計行業中市場份額在均值以上的企業所受補貼以及市場份額在均值以下的企業所受補貼,以驗證“熊彼特效應”發揮作用的機制。結果顯示,市場份額較大的企業所受補貼均值為627.577 8元,而市場份額較小的企業所受補貼均值約為69.919 85元(1)根據《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相關指標,采用Stata 13計算所得。。結合計量結果,可以推測,市場集中度高的行業中,市場份額高的企業受補貼也較多,這無形中有助于“熊彼特效應”發揮主導作用,促進了企業技術創新?;貧w結果證明了假說的后半部分。

表12 補貼、企業競爭力與創新的回歸結果:價格成本邊際

表13 補貼、企業競爭力與創新的回歸結果:超價格成本邊際

表14 補貼、行業競爭程度與創新的回歸結果:市場集中度(CR4)

表15 補貼、行業競爭程度與創新的回歸結果:市場集中度(CR8)
正如上文強調的數據質量問題,本文采用2011—2013年數據作為補充,就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影響的時間效應加以探討。從表16中可以看到,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顯著為正,這種影響不因是否控制市場競爭而發生變化。第(1)列報告了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影響結果,這種影響顯著為正。第(2)~(5)列展示的是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直接影響的回歸結果,在控制了市場競爭基礎上,補貼依然對企業技術創新有著十分顯著的促進作用。與表1、表8~表11的回歸結果相比,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在增強。

表16 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影響和直接影響(被解釋變量為lnpa)
表17列示了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影響,結果發現,2011—2013年,補貼通過企業競爭力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影響符號和顯著性均不穩定(第(1)列和第(2)列),與運用2001—2007年數據驗證的結果一致。與之不同的是,補貼通過行業競爭程度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間接影響不再顯著。這說明,一方面,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尤其是創新產出的間接影響不夠穩定;另一方面,度量創新指標以及樣本量的減少影響到結論的穩健性。目前,暫未發現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影響隨時間變化的明確規律。

表17 補貼通過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產生的間接影響(被解釋變量為lnpa)
“科學技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國家前途命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人民生活福祉?!盵27]一國要想強盛,必定需要科學技術作為強有力的支撐,需要有與之匹配的創新環境和創新能力。鑒于創新具有投入多、風險大、周期長、見效慢的特征,創新能力的提升需要政府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作用,其作用的發揮要在健全的要素市場運行機制中進行。本研究將“熊彼特效應”和“逃離競爭效應”納入統一分析框架,不僅驗證了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還驗證了其通過市場競爭產生的間接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包括:(1)從整體來看,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有十分顯著的正向影響,從時間上看,這種影響有增大的趨勢。而且,補貼對創新投入、創新產出的正向影響是十分全面的,在激勵企業技術創新方面,補貼的積極作用是值得肯定的。(2)補貼通過市場集中度對企業技術創新具有十分顯著的正向影響,這是本文的一個重要創新點?!靶袠I間市場競爭”越低的行業,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激勵作用越大,這一作用通過“逃離競爭效應”和“熊彼特效應”加以體現,而后者占據主導地位。這意味著,對于市場集中度較高的行業,補貼更能拉開領導企業和跟隨企業之間的競爭力差距,更能激勵企業進行技術創新以保持其競爭力。
在此基礎上,啟示包括:
第一,在理論研究上,考慮到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對補貼促進企業技術創新的實際效果和路徑還需進一步評估和論證。除了既有研究“逃離競爭效應”和“熊彼特效應”外,補貼在面對企業創新風險擔憂、市場失靈、企業異質性、“劣幣驅逐良幣”等各種現實不確定性時也會影響企業技術創新。因此,通過補貼政策緩沖企業的技術創新風險,不僅要利用既有傳導路徑,還要關注企業、市場的不確定影響,從而提高有限補貼資金的技術創新實際促進效率。
第二,在政策實施上,通過補貼促進企業技術創新,要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也要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激發各類市場主體活力。一方面,由于補貼效果受到市場競爭程度影響,這就要求提高補貼政策的針對性,在通過補貼激發企業技術創新的同時,不斷完善產業組織等政策,進一步完善市場機制,為企業創新水平的提高提供良好的市場環境,以進一步提高補貼的效率。另一方面,補貼效果受到企業道德風險的影響,這就要求政府必須提高甄別能力、優化補貼方式,對那些有創新能力的企業,不僅可擴大補貼規模,還可通過多重方式提高補貼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