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旭
漢代道家巨著《淮南子》是由淮南王劉安及門下修道有成的眾多賓客共同撰著而成的“絕代奇書”,是淮河流域道家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在中國古代道家養生思想史上占據重要的歷史地位。在《淮南子》豐富深刻的養生智慧里,最能充分體現其道家理念精神的核心內容之一,便是獨特的“靜養”之術。《淮南子》的“靜養”之術,既深入繼承了先秦老莊道家的養生哲學,也充分汲取了先秦以來的生理、醫學知識,從而形成了頗具漢代黃老特色的理論內涵,成為深受西漢統治階層重視的養生理念及功法。
首先,“達于道者,反于清靜”是《淮南子》“靜養”之術的哲學根據。從先秦以來,道家養生便以“道”為本、尊“道”為用,認為“道”是生成天地萬物、人類生命的哲學本原。《淮南子》同樣主張“夫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飛蝡動,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之后死,莫之能怨”(《原道訓》),將“道”視為生命衍生的終極依據。“道”體虛無,“道”性清靜。在生命存養上,《淮南子》與先秦老莊道家一致,以“靜”為貴,強調“達于道者,返于清靜”的核心理念,認為只有“以恬養性,以漠處神”,方能讓生命獲得最為自然的存在狀態。“入于天門”之中,“不以人滑天,不以欲亂情”,減少世俗物欲的消極干擾,保持個體心理情緒的穩定良好,實現“精通于靈府,與造化者為人”(《原道訓》)的理想的自然主義養生目標。“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清靜以為天下正”(《老子·四十五章》),在《淮南子》看來,正如老子所言,“返于清靜”是“達于道”的根本途徑,也是養護個體生命的最佳方式。從實質而言,“靜養”之術是劉安等人修道養生實踐的產物,是其道家生命信仰的重要構成。
其次,“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是《淮南子》“靜養”之術的人性基礎。道家談論人性問題,不喜言“善”“惡”,而慣以“動”“靜”議之。《淮南子》認為“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后動,性之害也”,人性本源于自然的造化生成,合乎自然規律而衍生發展,即體現出“靜”的一面;反之,如受社會物欲的誘惑干擾,則會出現有害于人性自然發展的“動”的另一面,產生“為物所役”的消極結果。現實生活中,生命個體常因為種種對“嗜欲”的過度追求,導致身心的失衡變化,造成“知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原道訓》)的不利情況,讓生命存養走向“自我戕害”的歧途。因此,《淮南子》認為“靜養”個體的身心,既遵從于“道”的生命信仰,也決定于“清靜”的人性本然實質,是合乎“天理”的養生實踐。將人性定位在“清靜”的基礎上,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對道家養生理念的自然主義路線及取向的彰顯,反映出大不同于儒家基于人性善惡論辯基礎上的倫理主義的修身養生旨趣。
再次,“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是《淮南子》“靜養”之術的實踐方法。《淮南子》講“靜養”,不只有形上的哲學理念,更有形下的實踐方法。結合先秦以來的生理、醫學知識,《淮南子》著重從“形”“氣”“神”“志”“心”等方面闡發自身的“靜養”之術。“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則三者傷矣”(《原道訓》),《淮南子》認為生命存養必須重視平衡協調“形”“氣”“神”三者之間的關系。“形”為生命所居之宅舍,“氣”為生命衍生之支柱,“神”為生命存在之主宰,只有讓三者實現內外和諧的狀態,才能確保個體身心的良好養護、健康發展。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堅持“靜”而養之的實踐方法,始終讓生命個體處于“寡欲”“無為”的“清靜”狀態,善于導引其“形”、調息其“氣”、涵養其“神”,使之符合各自良性發展的自然規律,減少外在“喜憎利害”之“情”的沖擊影響,避免因“舉錯不能當,動靜不能中”而帶來“形神相失”(《原道訓》)的嚴重后果。在《淮南子》看來,“心”“志”的實際存養,亦是如此,同樣要用“靜養”的方式來促其達到平和充實的理想狀態。就根本來說,《淮南子》所講的“靜養”并非要求生命個體機械化、絕對化的靜止不動,而是主張其減少物欲、順應自然的存在與發展,堅持走有利于身心發展規律的自然主義養生路線。

如何讓生命個體實現身心的健康發展?如何讓其達到養生長壽、快樂少憂的理想狀態?淮南王劉安及門下賓客在《淮南子》一書中給出了富于漢代黃老特色的理論回答,為人們提供了一種頗具借鑒、啟示價值的道家“靜養”之術。無論是對現今普通的社會民眾而言,還是對當代的政治家來說,《淮南子》的“靜養”之術都值得深思一二。因為在現實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國家發展中,所有人都必須著力解決好“養生”與“經世”的雙重問題,唯有如此,才能切實安頓好自我身心,做好應為之事,真正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及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