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商業養老保險參與度的影響
——基于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

曾泉海 凌文豪

(河南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河南 開封475004)

發展商業養老保險是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舉措。2013年，黨的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加快發展企業年金、職業年金和商業保險，構建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1]。這是我國第一次以黨內法規制度的形式提出鼓勵發展商業養老保險。2014年，《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保險服務業的若干意見》出臺，提出要把商業保險建成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支柱，促進保險服務業與養老服務業融合發展[2]。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發展商業養老保險的若干意見》發布，提出到2020年基本實現建立“運營安全穩健、產品形態多樣、服務領域較廣、專業能力較強、持續適度盈利、經營誠信規范的商業養老保險體系”的目標[3]。十年來探索發展商業養老保險的歷程意味著我國第三支柱養老保險體系的初步建立。當前，雖然我國已初步構建起“三支柱”養老保險體系，但各支柱發展仍不平衡。主要表現在：第一支柱高歌猛進，一柱獨大；第二支柱后來居上，砥礪前行；唯獨第三支柱始終缺位[4]。截止至2020年底，只有19家保險公司出單，僅有4.9萬人參保，累計保費收入約4.3億元[5]。發展養老保險第三支柱迫在眉睫。商業養老保險是我國養老保險第三支柱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現階段，我國商業養老保險的實際參保率偏低，居民參保積極性也普遍不高，分析影響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各種因素，是加快發展商業養老保險、做大做強養老保險第三支柱的必經之路，意義重大。

一、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 CGSS)數據庫。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是中國第一個全國性、綜合性、連續性的大型社會調查項目，其中包括有效樣本12,582份，共包含783個變量[6]。由于本文研究的是宏觀層面“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情況，因此剔除了無法體現居民“養兒防老”觀念的信息不可用數據。同時，刪減掉系統缺失個案，最終得到12,266份信息較為完整的有效樣本。

(二)變量設置及描述性統計分析

1.被解釋變量

居民商業養老保險的參與情況是本文研究的被解釋變量。根據調查問卷中的問題“您目前是否參與了商業性養老保險”，將回答“沒有參加”設置為未參與商業養老保險，賦值為 0，將回答“參加了”設置為參與了商業養老保險，賦值為 1，將回答“不適用”“不知道”“拒絕回答”設置為系統缺失值。

2.解釋變量

居民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是本研究的核心解釋變量。根據問卷中的問題“您認為有子女的老人的養老主要應該由誰負責?”，若受訪者回答“主要由政府負責”“主要由老人自己負責”或“責任分擔”，則設置為不具有“養兒防老”觀念，賦值為0，若受訪者回答“主要由子女負責”，則設置為具有“養兒防老”觀念，賦值為1，若回答“不知道”“拒絕回答”，則設置為系統缺失。

3.控制變量

為緩解遺漏變量帶來的誤差，在梳理現有文獻的基礎上，從個體內部和外部因素中選取了性別、年齡、健康狀況、教育水平、婚姻狀況、是否擁有房產、家庭年收入、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和社會信任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并對變量進行了特殊處理。具體的變量設置與賦值參見表1：

表1 相關變量說明

4.描述性統計分析

通過整理12,266份有效樣本，發現持有“養兒防老”觀念的人數占據絕大多數，這種現象在男女之間、不同年齡段之間以及城鄉之間并沒有明顯的差異(各變量的具體統計情況參見表2)。

從教育程度來看，我國整體的教育程度主要集中在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即使是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來說，傳統“養兒防老”的觀念也是根深蒂固。從健康水平來看，當前我國整體的健康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對當前自己身體健康狀況評價為比較健康和很健康的人數占據多數，依靠子女的居家養老能夠滿足居民當前大致的需要。從社會保障方面來看，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的參保率很高，基本實現制度全覆蓋，而目前商業養老保險的參與率卻很低，在選取的12,266份有效樣本中，商業養老保險的參保率還不足8%，發展商業養老保險將是新時期構建多層次、多支柱社會保障養老體系以及緩解人口老齡化的重要突破口。無論從何種視角來看，具有“養兒防老”觀念的人數占比都很高，這說明現階段我國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還很濃厚，這種觀念勢必會影響人們制定養老策略以及如何選擇養老方式去規避老年風險。

表2 是否具有“養兒防老”觀念的描述性統計分析

(三)研究模型與方法

本文主要研究“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由于被解釋變量是商業養老保險的參與情況，根據問題“您目前是否參與了商業性養老保險”主要劃分為“未參加”和“已參加”兩類，因此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來做基本回歸分析。其中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為：

Y=αConcept+βX+μ

其中，Y為0表示居民沒有購買商業養老保險，Y為1表示居民已經購買了商業養老保險；Concept為持有“養兒防老”觀念的程度；X為控制變量，包括個體內部和個體外部控制變量；假定μ服從正態分布N( 0，σ2)。

在完成基本回歸結果分析之后，通過傾向得分匹配、更換解釋變量和更換估計方法等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同時，分別引入健康程度、教育水平和基本養老保險等變量與“養兒防老”觀念的交互項，在基本回歸模型的基礎上進一步研究“養兒防老”觀念影響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異質性。最終實現檢驗模型和結論的可靠性。

二 、實證分析

(一)基本回歸結果分析

為了進一步研究傳統“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本文首先根據因變量的特征進行了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并從個體內部與個體外部的視角下分模塊建立了二個回歸模型，逐層剖析。模型一、模型二和模型三中的主要解釋變量為“養兒防老”觀念，其中，模型一是直接研究“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情況，模型二是在控制了個體內部因素的基礎上進行回歸分析，模型三則是在模型二的基礎上，又將個體外部因素設置為協變量，從而進行控制。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二元Logistic回歸結果

模型一中的結果顯示，傳統“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通過了0.01的顯著性檢驗，并表現出顯著負向影響。這說明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會抑制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居民持有“養兒防老”觀念會選擇通過生育子女來規避晚年的養老風險，這種意識使得居民不傾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

模型二中對控制變量的結果顯示，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依舊會抑制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在個體內部因素中，性別變量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表明性別對我國居民參與商業醫療保險的影響不顯著。而居民的教育程度越高、健康狀況越好會提高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可能性?；诨貧w結果，發現教育程度更高的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概率是教育程度偏低居民的1.614倍，發現自評健康程度較好的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可能性比自評健康狀況較差的居民高出24.5%。此外，年齡越大、婚姻狀況為已婚狀態的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概率越小。從年齡來看，居民的年齡越大，面臨的老年風險會更多，在傳統“養兒防老”觀念的影響下，年紀越大的老人更希望子女能照顧好自己，則更傾向于選擇居家養老。從婚姻狀況來看，未婚狀態的居民相較于已婚狀態的居民更傾向于參與商業養老保險。未婚狀態的居民大部分都還沒有生育孩子，無法依靠子女進行養老，所以即使受到“養兒防老”觀念的影響，但也沒有實際依靠子女養老的基礎條件，那么調整養老策略選擇參與商業養老保險成為未婚居民的一種有益選擇。

模型三在模型二控制變量的基礎上又加入了個體外部因素。數據顯示，“養兒防老”觀念依舊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具有顯著負向影響。模型二中的年齡、教育程度和健康狀況等變量在模型三中依舊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具有顯著性影響，而婚姻狀況變量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影響卻變得不再顯著。這說明婚姻狀況會受到現實環境變化的影響，具有不穩定性。此外，新加入的個體外部因素中，從房產擁有的情況來看，擁有房產會提高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概率，其中擁有房產的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可能性比沒有房產居民高出75.7%。居民擁有房產，具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對子女的依賴也會大幅度的降低，“養兒防老”的觀念將得到弱化，選擇參與商業養老保險進行養老的概率也會增大。從家庭年收入來看，家庭年收入越多，居民更傾向購買商業養老保險。從社會保障方面來看，參與基本養老保險能顯著提高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概率，參與基本養老保險的居民選擇繼續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可能性是沒參與基本養老保險居民的1.007倍。最后，參與基本醫療保險與參與商業養老保險具有顯著負相關，這是因為在一定的收入水平下，居民購買了基本醫療保險會影響其購買商業養老保險的能力。

“養兒防老”觀念是我國傳統小農經濟長期存在的產物。實際上，群眾會根據自身處境、外部環境和家庭擁有的資源類型和數量，選擇滿足自身養老需求的路徑或策略。在過去資源匱乏、生產力水平相對低下的時代，“養兒防老”觀念影響下的家庭養老便成為我國居民應對老年風險的主要養老策略和養老方式?！梆B兒防老”觀念的影響潛移默化、深遠持久，長期受此觀念的影響，居民更傾向于依靠子女和家庭來進行養老，而不愿意花錢購買商業性養老保險。即使是對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群體來說，“養兒防老”觀念依舊占據著主要地位，這不利于我國養老保險第三支柱的發展。

(二)穩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回歸結果是否穩健，本研究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更換主要解釋變量和更換研究方法等進一步研究“養兒防老”觀念是否抑制了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

1.傾向得分匹配

在“養兒防老”觀念和居民商業養老保險的參與研究中，由于存在遺漏變量和反向因果的問題，研究中可能存在一定的內生性。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了傾向得分匹配(PSM)的方法進行檢驗。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將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健康狀況、婚姻狀況、房產、社會信任、家庭年收入、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等變量作為匹配時的協變量，采用最鄰近匹配對具有“養兒防老”意識的樣本組和不具有“養兒防老”意識的對照組進行匹配，表4顯示了最鄰近匹配的結果。其中，Sig=0.010<0.05，說明傾向得分匹配的結果與基本回歸結果保持一致，模型具有穩健性。

表4 傾向得分匹配結果

2.更換主要解釋變量

更換解釋變量是檢驗研究是否具有穩健性的重要方法，本研究更換了居民傳統“養兒防老”觀念的測量方式。具體以2017年中國社會綜合調查數據中問題“成年子女有照顧年邁父母的義務”更換原來的問題“您認為有子女的老人的養老主要應該由誰負責?”。若受訪者的回答為“說不上同意不同意”“不同意”“非常不同意”或“無法選擇”，設置為不具有傳統“養兒防老”觀念，賦值為0，若受訪者回答為“非常同意”和“同意”，則設置為具有傳統“養兒防老”觀念，賦值為1。具體數據見表5所示：

表5 二元Logistic回歸結果

通過表5可知，替換主要解釋變量后，在被解釋變量為居民商業養老保險參與情況的研究中，重復之前的回歸步驟，模型四顯示的回歸結果依舊和模型一、模型二、模型三保持一致，即傳統“養兒防老”觀念抑制了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模型和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3.更換估計方法

由于被解釋變量“商業養老保險”的參與情況為典型的二分類變量，本文首先采用了二元Logistic回歸來進行分析，在加入控制變量和未加入控制變量的模型中。結果都顯示“養兒防老”觀念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會產生抑制作用。另外，參照復旦大學社會學系胡安寧教授的研究思路[7]，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對原有的模型重新進行分析以檢驗模型的穩健性。因為理論上最小二乘法用于二值變量時會存在異方差，所以需要進行加權最小二乘法(WLS)修正。通過進行加權最小二乘的權重估算，冪為0時進行進一步分析，它使對數似然函數最大化。最小二乘結果顯示，更換估計方法之后的回歸結果與基本回歸結果仍舊一致，進一步驗證了模型的有效性。具體數據見表6所示：

表6 更換估計方法

(三)異質性分析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接受教育的程度也越多越高，這無疑會對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產生影響。與此同時，由于身體健康狀況不同，以及受到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全覆蓋的影響，人們會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制定不同的養老策略。因此，本研究從模型一、二、三的基礎上，分別引入不同教育水平、不同健康程度以及是否參與基本養老保險等變量與“養兒防老”觀念的交互項，繼續從交互項出發對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進行研究。

從交互項的回歸結果來看，在“養兒防老”觀念下引入居民的健康程度、教育水平以及是否參與基本養老保險等因素，回歸結果依舊與基本回歸一致，這也更加證明了模型和研究結論的可靠性?；貧w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異質性分析

三、結論與啟示

本文采用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的數據，通過建立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發現傳統“養兒防老”觀念會抑制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為檢驗模型和結論的穩健性，處理內生性問題，在完成基本回歸結果分析之后，通過傾向得分匹配、更換解釋變量和更換估計方法等進行穩健性檢驗，最后引入不同教育水平、不同健康程度以及是否參與基本養老保險等變量與“養兒防老”觀念的交互項，在原有模型的基礎上進行異質性分析。各項檢驗結果與基本回歸結果高度一致，進一步驗證了模型與結論的可靠性。

當前，我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且老齡化正呈加速上升態勢。養老保險體系的第一支柱和第二支柱正面臨發展與改革的瓶頸，商業養老保險作為養老保險第三支柱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新時期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健全分層分類養老保障體系以及促進養老服務業多樣化發展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但現階段，我國商業養老保險發展滯后，主要表現在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的積極性嚴重不足，導致實際參保率偏低。一方面，這是由于目前我國的養老金市場發展緩慢，商業養老保險的收益率甚至還達不到傳統的銀行儲蓄，如目前市場上在售的商業養老產品的內部收益率較低，沒有一款高于保監會規定的最高值4.025%，而商業銀行理財等各種短期理財產品的收益率都能輕松高于4.025%，商業養老保險和其他儲蓄投資型產品相比不占優勢。[8]另一方面，由于家庭養老能在經濟支持、代際照護、精神慰藉等方面提高老人的生活質量[9]，故而成為大多數居民的首選養老模式，故“養兒防老”觀念抑制著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

商業養老保險的發展能豐富個人和家庭養老保障計劃的層次，本研究的結果對于如何引導居民養老觀念與多支柱養老保障體系的匹配具有重要的啟示：第一，“養兒防老”作為我國根深蒂固的養老觀念，在居民的養老方式選擇中依舊發揮著重要作用。這為我國新時代加強老齡工作、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戰略提供了歷史文化依據。當前以及不久的未來我國養老方式變革與創新要以滿足老年人的精神與心理需求為主，堅持以子女提供照料為主要內容，在居家養老的基礎上，著重提升廣大老年人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第二，傳統“養兒防老”觀念會抑制居民參與商業養老保險。未來需要繼續普及養老意識和正確的養老觀念，加大有關商業養老保險知識的宣傳力度，尤其是對于相對落后、偏遠的中西部農村地區，以全面提升我國居民對商業養老保險的整體認知水平。鼓勵居民在進行居家養老的同時根據個人以及家庭的實際情況，對各種養老方式進行組合，以達到更好實現安享幸福晚年生活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