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建坤 ◆吳 成 ◆陸雪琴
內容提要:企業健康發展和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均需要企業進行積極的風險承擔活動,但企業可能會耽于短期利益而顧此失彼。文章用2009—2018年非金融上市公司數據實證分析發現,企業逃稅行為會損害其風險承擔能力,不僅加劇管理層與股東之間、市場與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而且會提高內部委托代理成本,降低外部融資能力。異質性分析表明這一效應隨公司治理水平而異。從企業角度看,謀求短期利益的逃稅行為會損害企業長期利益,可以通過強化內部監督機制、增強管理層薪酬激勵來緩解;從政府角度看,建立規則明晰、公平高效的稅收征管制度,可以促使企業專注生產經營而非取巧牟利,有助于夯實高質量發展的微觀基礎。
經濟發展新動能的培育壯大和傳統動能的改造提升對微觀經濟主體而言,是一個風險和收益兼備的過程,即創新就要敢于承擔風險。加快產業結構升級轉型,推動新舊動能接續轉換,無不要求企業積極創新、開拓進取、勇擔風險。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風險承擔(Risk-taking)反映企業對高風險、高收益的追逐,能夠帶來更強的競爭優勢、更好的成長性、更高的企業績效和價值(余明桂等,2013;張敏等,2015;楊瑞龍等,2017;周澤將等,2019)。然而,對短期利益的追逐可能會讓企業更多地從事尋租性的短期獲利活動,從而忽視積極性的風險承擔活動。
企業逃稅現象普遍存在。在《中國稅務年度報告(2018)》統計所涉及的2388萬戶企業中,2017年度納稅信用評價達到A級的納稅人僅占4.58%。直觀地看,逃稅短期內似乎可以改善企業現金流、增加企業掌握的資源,可能會提高風險承擔能力。但是,逃稅需要耗費一定的企業資源,且一旦被發現將面臨高額罰款、法律責任甚至道德譴責。從這個角度來看,企業逃稅不利于企業專注經營、捕捉商機,進行積極的風險承擔活動。因此,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的關系需要經驗數據來進行實證檢驗,并且了解這一關系以及可能的作用機制,對于優化稅收環境、夯實中國高質量發展的微觀基礎具有政策意義。
本文使用2009—2018年非金融類上市公司數據分析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實證分析發現,企業逃稅會導致風險承擔能力下降。這一結論在經過多重固定效應、工具變量回歸等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機制分析表明,逃稅加劇了內部管理層和股東間、市場和企業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擾動內部委托代理和外部融資能力,抑制投資能力和投資效率,不利于風險承擔。異質性分析表明,逃稅對風險承擔的負面影響因公司治理水平而異。強化監事會內部監督力量、增強管理層薪酬激勵能夠緩解逃稅的負面影響。逃稅看似能帶來一些短期收益,但實際上會損害長期利益。
本文可能的創新點如下:第一,從稅收遵從的角度為研究企業風險承擔行為提供了一個新視角。既有關于中國企業風險承擔的研究主要有兩大類:一類側重分析企業所處外部環境的影響,如財政補貼(毛其琳和許家云,2016)、制度環境(楊瑞龍等,2017)等與企業風險承擔的關系;另一類著重分析企業自身稟賦特征或經營策略,如產權和治理結構(余明桂等,2013),企業家社會網絡(張敏等,2015)及身份認同(周澤將等,2019)如何影響企業風險承擔。在少數分析稅收對企業風險承擔影響的文獻中,主要從稅負水平(王永海和劉慧玲,2013),針對企業經營虧損的稅收優惠(Langenmayr和Lester,2018)等角度展開本文則重點關注企業逃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機制。第二,較為全面地識別出企業逃稅的一種新型“損害”。企業所逃稅款并不會簡單地從國家財政轉移至企業股東,更有可能的是轉變成管理層的私人收益,導致逃稅帶來的收益在治理不善的企業中被尋租性活動所抵消,不僅不會增加甚至有可能損害企業價值。本文系統性地從信息不對稱的角度切入,較為全面地揭示出逃稅如何通過擾動企業內部委托代理和外部融資能力,抑制投資能力和投資效率,進而損害對企業長遠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的風險承擔能力。第三,本研究具有較強的政策意義。強化稅收稽查、降低逃稅空間,減少企業逃稅等取巧牟利行為,有助于企業專注生產運營、積極進行風險承擔,更持久性地激活微觀經濟主體的活力和潛力。在為企業發展賦能方面,減稅降費的空間畢竟有限,而營造依法誠信納稅的稅收環境,更具有可持續性和建設性。
企業風險承擔是指企業為獲取高額收益而愿意承擔更高風險的市場行為選擇,合理的風險承擔能提升企業績效和競爭力(John et al.,2008)。企業是否選擇高風險高收益的風險承擔行為大致取決于企業掌握資源多寡和所選擇的資源配置策略,可以從企業內、外兩類影響因素來考慮。在影響風險承擔的企業內部因素中,經營者的激勵和約束被廣為關注。當管理層面臨較高的績效壓力時會采取更積極進取的經營策略,企業風險承擔水平越高,此時企業風險承擔行為需要經營者對發展策略擁有足夠自由裁量權做支撐(張三保和張志學,2012)。另外,企業經營者的宗教信仰(Jiang et al.,2015)、社會網絡(張敏等,2015)、身份認同(周澤將等,2019)、個人經歷(Andersen et al.,2019)等個體特征均會影響企業風險承擔行為。從企業外部因素來看,適當的財政補貼(毛其淋和許家云,2016)、寬松的貨幣政策(周彬蕊等,2017)等可以通過增加企業所掌握的資源而促進企業風險承擔能力。頻繁的社會沖突、不確定的經濟環境會促使企業采取保守策略進行生產經營,而完善的產權保護、契約制度則會減少企業家的財產安全憂慮、增強投資信心進而促進企業積極地承擔風險(楊瑞龍等,2017)。
稅收環境影響企業資源多寡和資源配置。首先,稅收可以被理解為法律許可政府強制性地從企業分享利益,直接影響企業所掌握資源的多寡,而稅負水平則會對風險承擔產生重要影響(王永海和劉慧玲,2013)。當政府針對企業經營虧損提供稅收優惠時,會激勵企業表現出更高的風險承擔水平(Langenmayr和Lester,2018)。其次,追求利潤的企業會對稅收營商環境做出反應,調整企業資源配置或經營風格,表現出不同的風險承擔水平。以所得稅為例,政府分享微觀經濟主體的盈利但并不對稱地分擔虧損的風險,因此,所得稅稅負高低會影響微觀經濟主體在較穩妥和更具風險的兩類經營活動之間進行選擇。
采取各種方法留住原本應向政府繳納的稅收是企業擴大自身利益的一種手段。技術創新、商業創新等經營活動面臨投資回報周期和市場不確定性,相較之下逃稅帶來的收益具有“及時變現”的特點。然而,逃稅對企業而言并非是“好事”。直觀而言,逃稅活動本身需要耗費原本用于生產經營的企業資源。比如,逃稅活動通常伴隨著會計操縱和信息隱瞞等,這會加劇信息不對稱問題而弱化企業風險承擔能力。具體而言,一方面,逃稅會加劇企業內部管理層和股東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惡化委托代理風險。逃稅獲得的收益可能會僅僅轉為管理層的私人利益,從而使得后者缺乏積極性從事擴大股東利益的風險承擔活動。另一方面,逃稅會加劇外部市場和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降低企業融資能力,減少企業掌握的資源,不利于企業風險承擔。已有研究表明,逃稅會給企業的外部融資帶來不利影響(Isin,2018),導致企業資本成本上升(Goh et al.,2016)。綜合來看,逃稅會削弱企業進行風險承擔行為所需要的內部治理能力和外部資源獲取能力。可以推斷,在公司治理水平弱的企業中,逃稅所產生的負面影響會更嚴重。反過來說,強化對管理層的監督和激勵,提高公司治理水平,會有助于削弱逃稅對企業風險承擔能力的不利影響。
考慮到稅制穩定性和數據可得性等因素,本文選用2008年增值稅轉型后的2009—2018年上市公司數據展開分析。參考文獻中的一般做法,對所選的樣本數據進行以下處理:(1)刪除財務報表比較特殊的金融行業上市公司;(2)刪除在樣本期內被標記為ST,*ST的公司;(3)刪除財務數據、注冊信息等缺失嚴重的企業。同時為了避免極端值的影響,本文依據描述性統計對回歸中使用到的連續變量在1%分位數處進行截尾處理,最終得到16162個觀測值。原始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和CCER數據庫。
本文使用以下模型檢驗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

其中,RiskTit表示企業風險承擔水平,TaxEit表示企業逃稅程度,Controlsit是一系列控制變量,εit為誤差項。FixedEs表示一系列固定效應,主要包括企業,省份—年份,行業—年份固定效應,下標i和t分別表示企業和年份。
被解釋變量的度量。企業風險承擔水平(RiskT)的度量要能夠反映企業所承擔的經營風險大小,文獻中通行的做法是計算企業在一段時間內盈利能力的波動性(余明桂等,2013;楊瑞龍等,2017;毛其淋和許家云,2016)。借鑒文獻,本文采用滾動三年(上一年、當年以及下一年)的盈利波動性來度量企業風險承擔水平。具體計算方法如下:第一步,計算出經行業調整的總資產收益率(adjROAijt),即j行業中的企業i相對于行業均值的盈利能力。首先用息稅前利潤除以總資產來計算每家企業的總資產收益率(ROAijt),然后計算每一個行業所有企業年度盈利能力均值,用企業年度盈利能力減去該均值得到調整的盈利能力(adjROAijt),計算公式如式(2)所示,Njt是行業j在t期的企業數量,θj表示行業j的企業集合。這樣做的目的是剔除不同行業盈利能力差異的影響。第二步,滾動計算T期內(本文在基準回歸中使用前后共三年,在穩健性檢驗中使用其他多種滾動期)經調整的盈利能力的標準差(SD-adjROAijt)來度量企業風險承擔(RiskT),如式(3)。

解釋變量的度量。在參考既有文獻的基礎上,本文使用稅會差異法來度量企業的逃稅程度。為了消除應計利潤的影響,采用稅會差異的殘差(DDBTDit)來度量,具體為:

其中,BTDit表示稅會差異,等于(稅前利潤-應納稅所得額)/總資產,應納稅所得額等于(所得稅費用-遞延所得稅費用)/名義所得稅率。TACCit表示總應計利潤,等于(凈利潤-經營性活動現金流量凈額)/總資產,二者的殘差項DDBTDit為剔除應計利潤后的逃稅程度(TaxE),該值越大,逃稅程度越高。此外,BTDit越大,逃稅程度越高,可以作為替代性指標進行穩健性檢驗。
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ize),用期末總資產的對數衡量;資產負債率(Lev),用總負債除以總資產度量;企業年齡(Age),使用樣本年份減去成立年份加1并取對數值衡量;成長能力(MB),用市場價值除以賬面價值衡量;現金流水平(Cash),用經營性活動現金流量凈額除以總資產度量;盈利能力(ROE),使用權益收益率衡量,等于凈利潤除以權益總額;產權性質(SOE),啞變量,國有企業賦值為1,其他為0;股權集中度(Top1),用第一大股東持股數除以總股數表示;獨董比例(IB),用獨立董事人數除以董事人數;兩職合一(Dual),啞變量,董事長與總經理為同一人賦值為1,其他為0。相應的統計特征匯報在表1中。

表1 變量的統計描述
基于模型式(1)的回歸結果匯報在表2中。分析表明,企業逃稅對風險承擔呈現出負面影響,兼具統計顯著性和經濟顯著性。表2第(1)列未加入任何控制變量,僅加入了企業、年份固定效應排除企業個體不隨時間變化因素和經濟周期等僅隨時間變化因素的干擾,企業逃稅指標TaxE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第(2)列進一步加入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第(3)列進一步控制行業-年份固定效應,排除隨行業且隨年份變化的因素的干擾。第(4)列進一步控制省份-年份層面的固定效應,排除隨省份且隨年份變化的因素的干擾。盡管模型設定更加嚴格,但TaxE的估計系數始終保持在1%的置信水平顯著為負,并且估計系數的絕對值也較為接近,結果具有穩健性。值得說明的是,本文還分別使用了在行業、城市、省份以及省份-行業層面聚類的標準誤,逃稅變量的估計系數均在1%置信水平顯著為負,簡潔起見、不再細報。以表2列(4)中加入企業層面控制變量并同時控制個體、行業-年份、省份-年份等固定效應的估計結果為基準結果。可知,在均值處,企業逃稅程度每上升一個標準差,將會導致風險承擔水平下降5.82%(0.043×0.031/0.0229),具有經濟顯著性。當然,企業風險承擔水平的下降也意味著企業的活力和競爭力受到了損害。

表2 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基準回歸

注:括號內是企業層面聚類的穩健標準誤;***,**,*分別依次表示1%,5%和10%置信水平顯著。下表同。
雖然基礎回歸中通過使用控制變量以及多重固定效應來處理遺漏變量可能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但仍舊可能面臨度量誤差、反向因果等潛在的挑戰,現作以下處理。
首先,更換核心解釋變量的度量方法。一是采用稅會差異度量企業逃稅(BTDit),該指標越大表示企業越多地逃稅。與基準回歸相對應的回歸結果匯報在表3列(1)中。結果表明,加入所有控制變量以及企業、行業—年份、省份—年份等固定效應后,估計系數在1%置信水平上顯著為負,佐證了基準回歸中的結果。二是使用稅會差異殘差時,不處理遞延所得稅費用,直接使用所得稅費用除以名義所得稅率計算應納稅所得額繼而重新計算企業逃稅指標(記為TaxE2)。相應的回歸結果匯報在表3列(2)中。結果顯示,企業逃稅新指標TaxE2的估計系數仍然在1%置信水平上顯著為負,佐證了基準回歸中的結果。

表3 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更換度量指標
其次,更換被解釋變量的度量方法。用盈利能力波動來度量企業風險承擔水平的度量方法中存在的一個潛在問題是該指標包含了經濟周期或宏觀經濟形勢的影響。考慮到經濟周期對所有企業的影響程度并不一致,比如經濟下行期對夕陽產業的負向影響會比朝陽產業大。為了減弱經濟周期因素的干擾,本文使用多種滾動期來計算企業風險承擔水平。既有文獻中也使用不同的時間范圍來計算企業風險承擔水平,比如毛其淋和許家云(2016)采用滾動4年的標準差,而余明桂等(2013)使用了滾動5年的標準差,楊瑞龍等(2017)使用滾動3年標準差。本文參考這些文獻分別計算向后滾動3年(0,+2)標準差和滾動4年的標準差(0,+3)以及滾動5年(-2,+2)的標準差作為替代指標使用,相應回歸結果依次分別匯報在表3的列(3)—(5)中。結果表明,在更改被解釋變量度量指標后,企業逃稅TaxE的估計系數同樣均顯著為負,進一步佐證基準回歸中的結果。
再次,改變回歸模型設定的工具變量法。企業逃稅程度的上升會降低企業風險承擔水平,但是風險承擔水平的提升也可能會反過來影響企業的逃稅行為,產生反向因果問題。尋找企業逃稅指標的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估計(2SLS),可以處理這個問題。因此,本文使用同行業其他企業的平均逃稅程度作為企業逃稅程度的工具變量。由于同行業的其他企業的平均逃稅程度不會直接影響某一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但是會通過逃稅相關信息的外溢,影響個體企業的逃稅動機、能力、程度等,并且行業層面的普遍逃稅程度通常取決于難以被個體企業影響的歷史性、制度性、宏觀性因素,符合作為企業逃稅指標的工具變量的條件。當然,應當承認,這種構建工具變量的方法雖然廣泛被學界使用,但只能說可以部分地處理反向因果問題,經驗性地支撐基準回歸結果。
使用工具變量的估計結果匯報在表4中。本文還控制了行業固定效應、省份—年份固定效應以及企業個體固定效應以消除行業景氣或政策、企業固有特質,以及隨地區隨時間變化的諸如稅收征管、地方經濟形式等因素的影響。工具變量數和內生變量數相等,無過度識別問題,并且一階段回歸中的F值遠大于10,通過弱工具變量檢驗,回歸結果可信。表4列(1)匯報第一階段回歸結果,同行業其他企業的平均逃稅程度指標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符合預期。表4列(2)匯報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使用工具變量后,逃稅指標的估計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進一步佐證了基準回歸的結果。

Prov-Year FE YES YES Weak IV Test Cragg-Donald Wald F statistic: 89.127 Obs. 15,742 15,742
本文主要從信息不對稱的角度切入分析具體機制。簡而言之,企業避稅活動加劇了信息不對稱問題,不但惡化了企業委托代理問題,還降低了企業外部融資能力,不利于風險承擔。
首先,本文采用兩個指標觀察逃稅對企業內部代理成本的影響。一是使用管理費用率作為代理變量,本文使用管理費用與營業收入之比度量,該指標越大,說明代理成本越大。相應回歸結果匯報在表5列(1)。可知,逃稅顯著地推高了管理費用率。二是使用資產周轉率作為代理變量,本文使用營業收入與平均總資產之比度量,該指標越大,代理成本越低。相應回歸結果匯報在表5列(2)中。可知,逃稅顯著地降低了資產周轉率。綜合列(1)—(2)結果可知,逃稅推高了企業內部代理成本,不利于風險承擔。

表5 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主要機制分析
其次,本文使用財務費用除以總負債衡量企業的融資成本,檢驗逃稅是否提升了企業的融資成本。倘若逃稅提高了企業的融資成本,企業必然需要更多現金等流動性資產支付利息,導致內部的可用資金減少,加重了企業內部的財務負擔,進而導致企業更不愿意承擔風險。接著,使用財務費用除以營業收入計算財務費用率來衡量企業的財務負擔。相應的回歸結果匯報在表5列(3)—(4)中。可知,逃稅顯著地推高了企業融資成本和財務負擔。這意味著,逃稅會阻礙企業外部融資能力,加劇企業內部的財務負擔,不利于風險承擔。
綜上可知,逃稅干擾了企業內部委托代理和外部融資能力,而企業承擔風險大多是體現在投資中,該渠道成立的話,應該可以觀察到投資受到影響。本文從投資水平角度進一步驗證企業逃稅導致外部融資能力弱化,會擠壓企業投資能力,難以進行高風險高收益的項目投資。本文構建每單位資產的投資水平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即用為獲得固定資產、無形資產和其他長期資產所支付的現金減去處置固定資產、無形資產和其他長期資產所回收的現金凈額得到的差額除以總資產。相應結果匯報在表5列(5)中,可知,逃稅指標的估計系數在1%置信水平顯著為負,說明逃稅對企業投資產生了不利影響,可能失去有利可圖的投資機會。表5列(5)的結果進一步表明逃稅加劇內外信息不對稱問題,干擾內部委托代理和外部融資能力,不利于企業風險承擔。
由上可知,逃稅影響風險承擔的機制主要是加劇信息不對稱問題,如此,可以推斷,這種效應可能由于公司治理水平的不同而有所差異,蘊含相應的化解策略。
其一,關注監事會的作用。監事會作為企業內部監督管理機構,在功能上監督董事和管理層行為。通常監事會規模越大,公司的內部監督作用越強,管理層的信息操縱行為受到的約束越大,那么逃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可能就越小。本文以監事會人數的對數衡量企業監事會規模并對企業進行分組,均值以上的歸為監事會規模大的組,反之則為監事會規模小的組。分組回歸結果匯報在表6列(1)—(2)中,可知,逃稅的估計系數在監事規模大的組不顯著,而在監事規模小的組顯著為負。這說明,內部監督的強化可以消解逃稅對風險承擔的不利影響。

表6 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異質性分析
其二,關注管理層的薪酬激勵。理論上,較高的薪酬激勵能夠促進管理層更積極地服務于企業價值最大化,而較低薪酬激勵則可能誘使管理層利用職權謀取私利而損害企業價值。首先,依據管理層平均薪酬水平的均值對企業進行高低分組。相應回歸結果匯報在表6列(3)— (4)中,可知,逃稅的估計系數在薪酬水平高的組不顯著,而在薪酬水平低的組顯著為負。其次,依據管理層和普通員工間薪酬差距的均值對企業進行高低分組。企業內部的薪酬差距越大意味著管理層薪酬激勵相對越強。相應回歸結果匯報在表6列(5)—(6)中,可知,逃稅的估計系數在薪酬差距大的組不顯著,而在薪酬差距小的組顯著為負。薪酬作為一種激勵能夠較好地引導管理層的經營行為,使其降低對逃稅收益的依賴,積極追求企業價值最大化,提升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綜上可知,強化內部監督機制和管理層薪酬激勵有助于緩解逃稅的負面影響。
本文使用2009—2018年非金融上市公司數據探究企業逃稅與風險承擔的關系。分析表明,企業逃稅會降低風險承擔水平,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該結果仍然成立。機制分析和異質性分析表明:一方面,逃稅加劇管理層和股東間的信息不對稱,推高內部委托代理成本,從而在經營過程中很難以足夠的能力從事高風險高收益的活動;另一方面,逃稅加劇市場和企業間的信息不對稱,推高融資成本,從而抑制企業從事高風險高收益項目。逃稅對企業風險承擔帶來的負面影響,主要存在于公司內部監督能力較低、管理層薪酬激勵較弱的企業。
精準研判企業逃稅所產生的“損害”,需進一步明晰逃稅所帶來的經濟后果及其對企業風險承擔行為所產生的影響。首先,從企業角度看,雖然企業逃稅可以帶來一定的短期利益,但會弱化對高風險高收益項目的投資能力而損害長期利益。在國際國內環境復雜多變的經濟形勢下,勇擔風險、積極進取,尤為重要。企業管理者和股東應當立足企業長遠發展,將有限的資源用于市場拓展、創新研發,而非通過逃稅謀求短期利益。可以通過強化監事會作用等手段加強內部監督能力建設,通過優化管理層薪酬激勵設計等方式改進公司治理水平。其次,從政府政策角度看,在“減稅降費”為企業發展賦能的同時,應當建立規則明晰、公平高效的稅收征管制度,打擊企業逃稅行為。這不僅是維護稅制尊嚴、保障財政收入的必要措施,也是以優良稅收環境夯實高質量發展微觀基礎的應有之舉。良好的稅收征管制度可以促使企業主動放棄逃稅,更多地專注生產經營,以更高的管理效率和投融資能力勇擔風險、積極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