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清源
中國崛起無疑是21世紀最重要的歷史事件,是當代國際經濟與政治發展的一個重大歷史現象,也是人類歷史上自工業革命以來最為壯觀的地緣政治、經濟力量重新洗牌。英國爆發工業革命已有260余年,目前卻只有15%的世界人口生活在工業化國家,而且主要集中在歐洲和北美。如果中國能夠完成工業化,那就意味著又多了18%的世界人口進入工業文明。這樣的崛起對世界將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這樣的崛起并非許多國家所樂見,究其原因,既有憂慮,也有利益;既有偏見,也有文化,這是中國崛起之路上不可回避的難題與挑戰。
2006年,紀錄片《大國崛起》在央視播出。首播每一集的收視量達到400萬人次之多,甚至超過了同時段熱播的電視劇。彼時,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的第一個五年過渡期剛剛結束,中國經濟與國際經濟的關系更加密切。對于正處在全球化浪潮中的世界,這部紀錄片以開放的心態為國人打開了視野。與此同時,許多討論“大國崛起”的書籍、文章大量傳播,許多國人隱隱感到,中國正在以一種勢不可當的力量悄悄崛起。
當然,這樣想是有底氣的,當尼克松總統在20世紀70年代初次訪華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剛剛恢復合法席位,中國的工業總產值微不足道,僅為美國的零頭;但是在1980年左右,中國開始穩步崛起,90年代后期加速,先后超越一個又一個世界工業強國。隨著外資大量進入中國,以及經濟特區、開發區、沿海開放城市等的設立,中國從幾乎完全游離于市場經濟核心體系之外變成世界經濟運行和全球分工的重要組成部分。

對2001年的中國來說,加入WTO是一個重大挑戰。為此,中國付出了15年的艱苦努力。2001年11月10日,卡塔爾多哈喜來登酒店薩爾瓦會議大廳座無虛席,這次會議上,中國成為WTO第143個成員。這是中國深度參與經濟全球化的里程碑,也標志著中國改革開放進入歷史新階段。
2008年8月8日,29個焰火“腳印”凌空穿越北京中軸線,在“鳥巢”上空化為星光熠熠的奧運五環,照亮了古都的夜空,也照亮了縈繞在中國人心頭的百年夢想。百年奧運追夢之路,與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走向國富民強的道路相伴而行。當奧運圣火照亮“鳥巢”,一個開放、自信的中國以嶄新姿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揮筆繪就“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時代畫卷。來自204個國家和地區的1萬多名運動員、8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政要、超過3萬名境外記者、全球40多億觀眾,透過奧運這扇窗,真實地感受中國、了解中國,中國融入世界的腳步更加自信從容。
2013年9月和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中亞和東南亞國家期間,先后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重大倡議,得到國際社會高度關注。“一帶一路”旨在借用古代絲綢之路的歷史符號,高舉和平發展的旗幟,積極發展與沿線國家的經濟合作伙伴關系,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經濟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截至2021年11月,中國與140個國家和32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
2016年9月4日,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第十一次峰會在杭州開幕。這是中國首次作為G20主席國舉辦首腦峰會,也是歷史上發展中國家參與最多的一次盛會。在這次峰會上,中國首次全面闡釋中國的全球經濟治理觀,首次把創新作為核心成果,首次把發展議題置于全球宏觀政策協調的突出位置,首次形成全球多邊投資規則框架……在二十國集團發展史上留下了深刻的中國印記。
中國崛起的根本原因是,中國以國情、世情為實際依據,確立了“改革開放”基本國策,堅持全面深化各領域內的改革、不斷擴大開放。中國充分抓住全球化這個重要戰略機遇期,從被孤立、被邊緣化到積極融入現行國際體系。
更重要的是,中國是按照自身的邏輯尋求和推進發展,這個邏輯正是《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中所傳達的核心思想:“中國發展的內在需要與全球化時代國際經濟、政治發展大趨勢相契合,產生了中國尋求國家現代化的發展道路。”強調堅持和平發展作為中國的戰略選擇,是一種新的國家發展道路,具有內生的持續性。這種邏輯決定了中國崛起必定要跳出資本邏輯和帝國霸權邏輯的窠臼,也預示著它是一種和平的崛起。
1840年,英國炮艦轟開了中國緊閉的大門。西方列強用一個又一個不平等條約打破了天朝的迷夢,昔日天下的“中心”淪為西方世界的邊緣,這是西方國家歧視中國的開始。此后很長時間里,“東亞病夫”的帽子一直戴在中國人的頭上。
二戰后,美國和蘇聯成為主導世界的兩個超級大國。這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態度從歧視變成了輕視。他們普遍認為,新生的中國共產黨政權不會維持太久,中國的制度體系和發展道路,必然擺脫不了停滯、倒退乃至崩潰的結局,并就此發動強大的話語攻勢。新中國就是在“一窮二白”的爛攤子上開始現代化之路的,面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封鎖和圍堵,在不長的時間里,建立起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古老的中國以嶄新的姿態屹立在世界的東方。
從歧視到警惕的轉變,發生在朝鮮戰爭。美軍在朝鮮受到中國軍隊重創,開始重新認識和評估中國的實力,美國把敵視中國的政策擴展到了中美關系的各個領域,采取了對華實施全面遏制的戰略。1950年12月,美國提出懲罰新中國的四點建議,主要包括:“封鎖中國海岸;摧毀中國工業生產能力;使用蔣介石的軍隊入朝作戰;支持蔣介石軍隊進攻中國大陸兵力空虛地區。”
蘇東劇變以后,西方國家更是認為,中國由于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選擇的“錯誤”而必然很快崩潰,“打壓中國”成為這個時期西方世界輿論攻勢的主旋律。福山預言,社會主義陣營的瓦解實際上宣布了西方國家意識形態、社會制度和價值觀念的勝利,并聲稱這是“歷史的終結”。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國家在世界范圍推行以新自由主義為內核的“華盛頓共識”。
然而,進入21世紀,隨著中國發展成就、制度優勢和治理效能的逐漸顯現,西方國家開始討論“中國模式”的內在邏輯和現實影響。2004年5月,清華大學教授喬舒亞·庫珀·雷默在英國外交政策研究中心發表題為“北京共識”的研究報告,在他看來,“北京共識”推翻了“華盛頓共識”所奉行的私有化、自由貿易、純粹的市場經濟等傳統思想。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美國實力的相對衰落開始出現,新興經濟體的群體性崛起以及中國的持續發展,開始不斷加劇美國對于自身霸權地位的憂慮。中國的崛起也必然要求增加其在國際秩序建設中的份額,國際影響力上升的需求不斷增強。
對中國的“圍剿”自此全面開始,經濟上,貿易保護主義愈演愈烈;政治上,單邊主義、民粹主義與右翼勢力日益抬頭,西方國家不時放出各種版本的“中國威脅論”“中國強硬論”“中國崩潰論”。特朗普政府上臺后,屢屢采取貿易霸凌主義、單邊主義行動,對中國發動“貿易戰、科技戰、媒體戰”,一個突出表現是打壓華為公司和嚴厲限制對華出口高科技產品。
隨著2020年3月美國疫情變得嚴峻,特朗普政府更是把中國議題當成轉移國內批評、為自己防疫行動失敗尋找“替罪羊”的政治話題,不斷污名化中國。中國一度成為西方國家許多政客的“眾矢之的”。
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在高鐵、建筑、通信、航天,尤其是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領域的科技水平開始居于前列甚至領先世界,西方國家越來越多地感受到來自中國的“威脅”。以西方國家的角度來看,其憂慮似乎“不無道理”。
首先,西方國家最憂慮的是,中國崛起會動搖美國主導的二戰后的國際秩序對西方國家的利益滿足。
當前的國際秩序既保留了二戰后國際秩序的基本要素,同時,也受到冷戰結束和全球化進程的深刻影響。盡管同為世界霸權國家,美國對于戰后世界政治中的規則、價值、國際制度和國際規范的影響力,要遠遠超過蘇聯,這突出體現在二戰后美國將自由主義價值、治理機制和國際制度建設推廣到了全世界。
無論是提出“一帶一路”倡議,還是創辦亞投行、絲路基金和金磚銀行等舉措,都是中國積極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為推動世界經濟互聯互通和向前發展所作出的重要貢獻。但這些舉動都被美國和西方國家視為尋求挑戰和改變“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的行動。
特別是中國軍事力量現代化進程加快和科技創新的進步,讓美國擔心中國有能力挑戰其在西太平洋的霸主地位,更有可能在高科技創新和高精尖制造業領域挑戰美國的主導地位。美國擔心的不是今天的中國,而是展示出自身體制優勢和經濟增長活力的未來的中國。
其次,對中國崛起的憂慮折射出歐洲深刻的戰略焦慮。面對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美國優先”政策、英國脫歐等沖擊,自地理大發現以來牢牢占據世界舞臺中心的西方國家發現“西方中心主義”正在衰落,因冷戰而緊密團結在一起的西方陣營變得不那么團結了。
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西方國家強烈感受到中國的和平發展及其所帶來的國際影響。西方國家逐漸改接觸戰略為制衡戰略,并積極培植對中國進行有效制衡的戰略盟友。比如,美國一度積極同日本、印度、菲律賓、越南等亞洲國探索防務合作新途徑,以此來削弱對中國崛起的擔憂。在此背景下,西方國家迅速達成一種新的針對中國的話語共識,即認為中國已經成為其最強大的戰略競爭對手。2021年4月8日,美國參議院提出《2021年戰略競爭法案》,要求拜登政府采取與中國的“戰略競爭”政策,以保護和促進美國重要利益和價值觀。
對中國崛起的憂慮,最深刻最隱性的原因是,西方對于“中國崛起”產生的“威脅”感知,帶有濃郁的西方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內在驅動。它們擔心一個“非西方”國家在體系中迅速崛起,可能會動搖西方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價值基石。
冷戰期間成長的一代人不少已占據歐美外交決策的核心位置,數十年形成的觀察世界的思維定式,仍左右著不少人看待國際關系的方式。即使中國崛起遠未達到導致大國間“權力轉移”和對現行國際秩序產生重大變革的程度,西方國家仍然還是會挑起針對中國的意識形態競爭,要從價值理解的角度“遏制”中國的崛起,這不僅僅是西方的執政者面對中國崛起不可能放棄的價值優勢,更是西方國家挑剔、指責中國而不可能放棄的“優勢資源”。這也是為什么冷戰結束近30年,“中國威脅論”仍舊有市場的根本原因。
西方意識形態背后的歷史、傳統、宗教和文化影響根深蒂固。即便中國始終強調建立“新型國際關系”,西方國家的意識形態和主導的價值觀本質上并不會完全接納堅持“中國道路”和“中國方案”的中國。不管中國如何強調和平崛起、合作共贏的“中國理念”,都將難以改變西方對中國和平崛起的挑剔、指責,甚至非難。
經過70余年的艱辛努力與和平發展,中國重新走上了“站起來”“富起來”和“強起來”的民族復興之路。但國際力量對比的變化是一個長期和緩慢的過程,西方國家不會坐視中國走向強大,更不會把堅持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的“中國理念”作為判斷中國因素的標準。
中國需要認識到,所謂西方世界的衰落只是一種相對衰落。當前美國仍然是全球經濟的創新中心,歐洲和日本則占據世界制造業的高端環節。中國經濟從要素驅動的高速增長階段轉型邁向創新驅動的高質量增長階段,制造業從“外圍”走向創新“中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西方散布的“中國威脅”,是中國崛起必須要化解的戰略性難題。中國需要在具體的行動中客觀、準確和堅定地捍衛中國主張和中國利益。
首先,堅持改革開放,實現高質量發展,增強國力。隨著中國與發達國家差距不斷縮小,外資和國內貿易所帶來的后發優勢將逐漸消失。從持續發展角度來看,中國若繼續依托歐美市場不僅面臨脫鉤風險,也難以在歐美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體系下繼續提升地位。這表明,中國需實施能夠在短期建立起支撐經濟增長的改革措施,同時,在中長期也需盡快完成整體居民消費能力的提升。與此同時,中國經濟增長面臨高質量發展需求,現階段亟須尋求能夠有效承接擠出勞動力的新經濟空間,從而為經濟轉型提供保障和支撐。
第二,擴大對外開放,構建開放型經濟體制,讓世界更了解中國。隨著國內經濟發展,勞動力價格上升,消費水平提高,資本技術積累等生產要素升級,消費驅動與創新驅動越來越成為我國經濟發展新動力。這就需要順應國際市場的重大變化與國內市場消費結構升級的迫切要求,構建開放型經濟體制,消除體制障礙和政策壁壘,促進內外市場高度聯通、要素自由流動、內外貿一體化發展,促進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深度融合。可以說,擴大對外開放和深化區域合作是中國突破美國圍堵,維護穩定的外部發展環境的戰略選擇。
第三,講好中國故事,樹立良好國際形象,擴大國際話語權。講好中國故事的目標,就是減輕中國崛起所面臨的阻力,塑造更加良好的國際環境。講好中國故事需要突出中國特色,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講好中國故事,要多用包容性語言,尋找溝通雙方之間的最大公約數;多用行為語言,從長期、共存的視角來構建外部溝通體系。
最后,保持大國心態,給世界更多時間了解中國。大國之“大”,在于國家意志之堅定,社會環境之包容,國民心態之開闊,發展目光之遠大。開放包容方能理性平和,不自我封閉,不唯我獨尊,才能增強民族自尊自信自立,獲得他人認同。價值觀念的差異、歷史文化的不同、行為意見的分歧乃至隔閡、誤解、詆毀,無不考驗著一個國家的開放度和國民心態的包容度,檢視著一個民族取長補短、擇善而從的創造力。未來充滿挑戰與變革,我們更需涵養世界胸懷和國際眼光,才能在迅速變化的世界中處變不驚、處逆不亂。
從“世界五大力量中心之一”到“世界歷史的最大參與者”,中國一定會走出一條和平融入國際社會的大國崛起之路。世界終將接受一個和平崛起的中國。這是中國的課題,也是世界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