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穎

小零是我在廣西德保一所鄉村小學認識的一個10歲的留守兒童,讀三年級,是男孩子當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主動找我要QQ號碼的人。山里孩子靦腆,不太好意思向陌生人表現自己,他是鼓足了勇氣才向我提起的。
和別的孩子加了QQ之后或與我聊作文或撒嬌要紅包不一樣,小零加我,也如他平常的風格一般,怯生生的,靜悄悄的。直至某一天,他小心地發來一段語音,我才辨出是他。當時,我已在千里之外的四川,但捧著石頭蹦跳著消失在陽光盡頭的他,又一次鮮活于眼前。
“老師!”招呼一如既往,膽怯而有禮貌。我們寒暄了幾句,他突然問:“那天你給我們拍的視頻,會在電視臺播出嗎?”我告訴他不會,那些視頻只是用來做視頻資料的。他有些不甘心,又問:“網上可以播放嗎?”我說網上倒是可以。他隔了片刻才說:“那很好,你們是北京來的,影響力大,看的人多?!币驗橹Ы袒顒拥闹鬓k單位在北京,孩子以為我們都來自北京。
一個面淺得每次鏡頭掃過都會臉紅的小男生,居然像花錢打廣告的商家那般在乎視頻的去處,這讓我有點好奇。于是,我故意逗他說:“拍攝時,你們像躲槍口一般東躲西藏,現在又在乎起會不會播出,是不是有點那啥吧?”他被說得一愣,停了好一陣子,才說:“我沒有躲,就希望你拍到我,那樣,媽媽就能看到我了!”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接著說:“傻孩子,現在幾百元的手機都可以視頻聊天,看媽媽還不容易?”“可是,我沒有媽媽的電話。”“你沒有媽媽的電話?”“是的!我媽媽走了,不要我了!”
我開始后悔自己那句冒昧的話。這樣的孩子,我見過不少,他們大多數是鄉下少女們懵懂時期的產物。很多女孩,在懵懂的年紀便結婚生子。為了養小孩,只能出門掙錢。一進城,發現外面的世界竟是那般精彩,于是遠走高飛了,留下幾個一說起媽媽就淚眼婆娑的孩子……小零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我為自己的唐突向小零道歉。他對此似乎沒太在意,只是一個勁地向我打聽,怎樣才能讓他的視頻傳播得更廣。他堅信,媽媽只要看到他,一定會回來。他覺得,被介紹為資深媒體人的我是可以幫他找到媽媽的。此前,為了讓自己的視頻能傳播得更廣,他上過一些視頻網站想成為主播,卻沒能引起關注。他后來發現,有個人爬樓特別厲害,在幾百米高的大廈頂樓上做各種驚險動作,拍成視頻,點擊率很高。他打算從山上的樹開始練,現在可以爬10米高的樹了。
雖然QQ傳不過來圖像,但我感覺得出,在網絡另一端,他有點小小成就感的表情。他也許不知道,那個爬樓達人已從一座高樓上摔了下去……
我不記得那天的聊天是怎么結束的,也許我講了許多安慰的話。當天夜里我甚至還夢見過一個孩子,站在高高的大廈頂樓,向遠方揮手,孩子的樣子,看不清楚了……但我相信,那是小零——一個努力想被媽媽看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