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莉
20 世紀90年代,葉小兵教授將蒂姆·洛馬斯《歷史理解的教學與評價》一書中的“證據”一章翻譯為《論史料教學》,向國內介紹了如何認識教學中的史料(證據)及學校教學中運用史料時出現的問題等。自此,國內關于史料教學的探討日漸增多。 如今,史料在歷史教學中更是不可或缺的資料。 史料教學也不止于教師提供、學生閱讀、輔助觀點、驗證已知的淺表層面,更要求學生養成“對獲取的史料進行辨析,并運用可信的史料努力重現歷史真實的態度和方法”[1]。 由是,如何將新課標的文本要求寓于具體教學案例中,實現理論與教學的統一;如何從學生的角度出發,搭建史料實證的框架體系;如何利用史料培養學生的實證意識,養成歷史高階思維,這些都是當前一線歷史教師亟須思考的問題。
從獲取史料到提取信息,從類型判斷到史料運用,從互證評析到探究論述,史料實證不僅內涵豐富,還是一個立體、動態的認知過程。 如果利用傳統的講授法,難以讓學生形成全面的認識。這就要求教師圍繞教學主題,設計“綜合探究的教學活動,組織學生運用已學知識, 在問題解決中提升歷史學科核心素養”[2]。 而以網絡媒體為代表的新媒介的廣泛應用,讓這一方法變得更為可行。
新媒介改變了史料樣態。 那些將紙質文本經數字轉換而成的史料和“直接經由數字形式被創造出并以數字形式保存的大量電子資料”[3], 讓教師不必再翻越書山史海,只需要進行關鍵詞檢索,就可以獲得設計探究活動所需的史料,既省時高效,又靈活便捷。
新媒介還拓展了知識邊界。 于學生而言,教師、課堂早已不再是他們的“知識源地”,輕擊鍵盤,學生便可以將知識“一網打盡”。
但新媒介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問題:知識的快餐化、碎片化不僅省略了求知的過程,也減少了探索的樂趣。 此外,利用新媒介所獲得的史料還存在質量良莠不齊、內容真假難辨等問題。基于此,筆者試著開展新媒介背景下培養史料實證素養的教學, 推動歷史教學與數字化的時代潮流相融合,增強歷史課堂的探索性和思辨性,提高學生在面對復雜情景和繁復信息時的鑒別判斷能力,養成求真求實的歷史思維,回應史料實證的題中之義。
張獻忠,明末著名的農民軍領袖,于崇禎十七年(1644年)在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權[4]。帝蜀期間,掠取了大量財富,兵敗身死后,巨額財富去處成謎。 但幾百年來,關于張獻忠“沉銀埋寶”之地的猜測卻從未停止。百度、知乎、知網等平臺中,均能查到與此事件相關的史料。在整合這些史料的基礎上,本課的設計思路如下。
以“尋寶”為明線,以“史料”為暗線,從不同史料中記載的藏寶地為切入點,帶領學生尋寶探秘。過程中,讓學生嘗試以史料為據,做出合理推測,找出真正的藏寶地。同時借助中國國家博物館“江口沉銀成果展”的虛擬展廳向學生展示考古發掘的成果,深入了解文物“身世”,觸摸歷史脈動。 選取其中部分文物,如銀錠、金冊等,充分解讀其中所蘊含的信息,并結合文獻記載, 完成問題探究, 體會實物史料的證實、證偽功能,培養史料實證素養。
《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將史料實證劃分為四個水平層級,這“對于高中歷史教師開展基于不同學業水平要求的史料教學、指導不同類型的學生進行史料研習、檢測學生在史料實證素養上所達成的水平, 均具有強烈的現實指導意義”[5]。 結合本課教學設計和該水平層級,將本課的教學目標設定如下:(1)閱讀史料,了解張獻忠沉銀藏寶的幾處可能地點。根據史料分類標準,試著對史料的類型做出判斷。 (2)結合史家觀點,了解官修正史和民間野史各自的特點及價值, 學會以史料為據做出推論,感受“有一分史料說一分話”的嚴謹態度。 (3)利用實物史料和文獻記載,推測出土金冊的主人,探究張獻忠“錢糧三年免征”口號的真實性,體會文字史料與實物史料互證的“二重證據法”。
環節一:記載中的藏寶地
教師播放《大西沉浮——張獻忠寶藏迷蹤》視頻片段,利用生動形象、直觀性強的影像史料,幫助學生快速獲取張獻忠的生平信息。并設置懸念:張獻忠死后,巨額財寶究竟藏在何處?接著出示《永歷實錄》《流寇長編》《明史》《蜀碧·楊展傳》 等與張獻忠藏寶有關的幾組史料,讓學生從中提取有效信息,歸納出可能的藏寶地。
史料信息分為顯性的信息、隱性的信息和概括的信息。 “時間、地點、人物屬于顯性的信息,常可于史料中直接獲取”[6]。 從幾則史料中, 學生不難獲取四個可能的藏寶地點, 分別是峨眉山普賢峰、雅安(漢源)、成都錦江、眉山市彭山區江口鎮。由此,師生圍繞“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藏寶地”展開探究。
環節二:讓史料成為線索
學生在閱讀過程中,關注點主要在于藏寶地,容易忽略史料所蘊含的其他信息。因此,教師需要引導學生將史料作為線索,深入挖掘拓展,運用邏輯分析,做出合理推論。
要想更好地利用史料,須對史料進行分類整理。按照不同的劃分標準,會產生不同的分類結果。齊思和先生認為:有文字記錄的史料包括經史子集、公私檔案、地方志書、類書及輯佚書、摩崖及石碑刻文、外國人著述等;無文字記錄的史料則可分為遺址和遺物、口頭傳說及風俗習慣這兩種[7]。 傅斯年先生采用一一對應的方式,將史料分為八大類,即直接史料和間接史料、官方正史和民間野史、本國記錄和外國記錄、現在記載和過去記載、不經意記載和故意記載、本事和意涉、直說和隱藏、口述史料和著文史料[8]。在借鑒這些分類方法的基礎上,筆者制作了如下表格(如表1):

表1 史料類型表
在學生完成對史料類型判斷的基礎上,教師要引導學生分析分類結果。 在這幾則史料中,只有《明史》是官修正史。教師出示以下材料,進而設問:官修正史有何特點? 可信度如何?
近代諸史自歐陽公《五代史》外,《遼史》簡略,《宋史》繁蕪,《元史》草率,惟《金史》行文雅潔,敘事簡括,稍為可觀,然未有如《明史》之完善者。
——趙翼《廿二史札記》
與民間野史相比,官修正史由政府主持編寫,具有較強的權威性。 學生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后者更為可靠。 但事實上,任何一種史料,其價值都具有相對性,如何讓學生更加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筆者做了如下處理:先讓學生“大膽假設”,得出推論,即《明史》為官修正史,可信度較高,寶藏可能在成都錦江。在學生滿懷期待,以為謎團就此解開之時,教師講述川軍第88 軍師長范紹增開辦“錦江淘江股份有限公司”,試圖打撈金銀以充抗日軍費,最后卻以失敗告終的故事,說明錦江并非真正藏寶地。 如此,雖然先前所做推論并不成立,但通過這種“試錯”的方式,學生卻能從認知沖突中獲得反思,突破單一思維,辯證地看待史料的價值。
“實錄正史未必皆可據,野史小說未必皆無憑”。此時,學生會逐漸意識到,野史小說未必全不可信。以四則野史為據,再次讓學生試著猜想:野史當中多次記載,寶藏可能在眉山市彭山區江口鎮。同時引導學生,僅憑文獻多次記載,并不足以確定藏寶之地,還需要有其他類型的史料作為輔證。由此,將學生的關注點從文字史料轉移至實物史料。 在學生急于驗證猜想之時, 教師出示彭山江口鎮的石龍雕刻及當地工程施工時發現的“西王賞功”金幣。通過將“紙上材料”與“地下之新材料”相結合的“二重證據法”,便可證實:寶藏確在彭山區江口鎮。
環節三:如果文物會說話
文物,“是人類社會活動的物質文化遺存, 它包括人類各個歷史時期生產、生活、衣、食、住、行及文化、藝術、科學技術等各個方面的遺物、遺跡”,具有直觀生動、可信度強的特點。 再加上其不可再生性,因而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不僅能“證實史籍記載,糾正史籍之謬誤”,還能補充文獻記載的缺佚,是讓學生體會歷史生動性不可多得的史料。 但在傳統課堂中, 學生只能從教師的講述或圖片中靜態地認識文物,難以深入挖掘文物獨特的史料價值。而利用新技術、新媒介所創造出的虛擬展廳,讓學生可以在課堂中走進博物館,近距離動態觀察文物,釋讀文物所蘊含的豐富信息。
在網上查找網址,進入國家博物館與四川省文物局共同舉辦的“江口沉銀——四川彭山江口古戰場遺址考古成果展”的虛擬展廳。 學生根據頁面中的操作提示,便可縱觀文物陳設,閱讀文物簡介,一覽文物真容。
為讓學生更好地認識文物的證史功能, 筆者從中選出了幾件典型的文物,設置了如下問題探究。
探究一:文物的證實功能
例1:
材料:凡額辦、派辦、京庫歲需與存留供億諸費,以及土貢方物,悉并一條。 皆計畝征銀折辦于官,故謂之一條鞭法。
——《明史·食貨志》
文物:“河南府偃師縣秋糧銀, 天啟伍年銀伍拾兩”銀錠。
設問:銀錠上的文字反映了哪些信息? 與“一條鞭法”有何聯系?
“一條鞭法” 是古代賦稅制度的一次重大變革。如果僅是單純的概念解釋,學生不易理解。利用出土銀錠,讓學生對其所鏨刻的文字進行分析,了解該銀錠的鑄造時間、地點、用途、銀匠姓氏等信息,再結合文獻史料的記載,便可肯定該銀錠是明朝實行“一條鞭法”的直接例證。 其既能讓學生更好地理解“賦役征銀”的核心內涵,又能體會文物的證實功能。
例2:
文物:刻有“維萬歷二十六年(即1598年),歲次戊戌四月乙卯朔越二十八日壬午,皇帝制曰:天子之眾子必封為王,子孫世世相傳,藩屏帝室,此我”的明代藩王冊封金冊。
材料:(萬歷二十六年四月)壬午, 遣陽武侯薛鉦、隆平侯張炳等為正使,光祿寺少卿陳堂、編修顧秉謙等為副使,持節冊封榮府等府王并妃各印、冊、冠、服如例。
——《明神宗實錄》卷三百二十一
材料:榮莊王祐樞,憲宗第十三子……嘉靖十八年薨。 孫恭王載墐嗣,萬歷二十三年薨。 子翊鉁嗣,四十年薨。 子常溒嗣,薨。
——《明史》卷一百十九
設問:文物所反映的是明朝的何種制度? 結合《明神宗實錄》等文獻記載,分析這是明代哪位藩王的冊封金冊。
在解決歷史問題時,除了“用文物證文獻”的單向例證外,往往需要將文物與文獻互相釋證。學生可以從金冊中的文字看出其所反映的是明朝推行的分封制。 但僅憑這段文字,難以看出受封藩王的身份,這就需要從文獻記載中尋找答案。學生閱讀《明神宗實錄》,會發現其所記載的“萬歷二十六年四月”與金冊銘文時間是一致的, 這便可以推斷出受封者是榮王。再根據《明史》中所記載的榮王世系,便可判斷出這是屬于榮王朱翊鉁的冊封金冊。
探究:文物的證偽功能
教師出示1643年張獻忠在長沙發布的檄文內容。
材料:孤提天兵臨長沙,一日之內兩府三州歸順……所屬州縣士民照常樂業,錢糧三年免征。軍民人等,各宜投冊歸順,庶免屠戮。
——談遷《國榷》卷九九
文物:崇慶州“大糧銀”、簡州“邊倉銀”、羅江縣“邊倉銀”等多枚伍拾兩銀錠。
設問:“錢糧三年免征” 這一政策真的全面實行過嗎? 如何看待這一口號?
在前面的學習中,學生已經對文字史料與文物史料的“二重互證”有所體會。 但“二重互證”并非只是簡單地“證實求同”,還需“證謬立異”。學生根據各地的銀錠及其內的銘文不難發現, 張獻忠在建立大西政權后,便開始征稅,這與其先前在長沙所發布的檄文中所宣稱的“錢糧三年免征”的說法顯然不符。此時學生便會意識到,所謂“錢糧三年免征”,不過是張獻忠建立政權之前用來籠絡人心、爭取下層民眾支持的空洞口號[9],從而對這一問題形成自己的歷史解釋。
綜上,《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提出要“將核心素養的培養作為教學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史料實證最能彰顯歷史學科特色,也是達成其他素養的重要途徑。 本課作為新媒介背景下培養史料實證素養的教學嘗試,圍繞“張獻忠沉銀”展開探索,讓學生學會獲取史料信息、判斷史料類型、體會史料價值,理解“二重證據法”的“證實”與“辨偽”,既彰顯了歷史學科在數字化時代潮流中的變革,又讓學生對史料實證核心素養有更加系統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