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媒介化和數字化的發展,技術、平臺、資本等逐漸彰顯其價值賦予的功用,并開始以結構化的形態呈現在傳播系統中。如貝克所言,中國已進入“高風險社會”,而全球風險治理領域碎片化、低效率現象嚴重,現有的治理方式、治理取向遠不能適應風險社會治理的要求,學界和業界亟需新的治理方式。本期圓桌論壇聚焦數字化時代的媒介治理議題,以重大事件中的風險樣態和媒介化治理理論體系為研究切入點,綜合主流媒體和社交媒體、基層治理和數字治理,致力于打造多階層、多維度、多主體的媒介治理生態體系,以關鍵問題為引領,深度思考如何有效提升媒介的治理能力建設。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焦德武研究員認為,應將媒介化治理的思考放置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進行審視,媒介化社會的到來和政府對媒介廣泛的應用使得媒介治理成為可能。面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作為治理對象與治理工具,不僅形塑社會,而且形塑經濟與政治。在推動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治理中,政府等治理主體要明晰通過媒介治理什么,這些治理手段有何優缺點,如何治理等。廣州大學張愛鳳教授認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體現出一種全新的政治理念和政治話語,而文化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也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引擎,通過文化治理可以破解中國影視文化泛娛樂化、原創力弱和歷史虛無主義滲透等難題,進一步堅定中國影視參與國家治理的文化自信。廣州大學李春雷教授在梳理媒介治理理論淵源的基礎上認為,一方面,媒介解釋、建構、呈現著風險;另一方面,媒介技術的強力裹挾,使得傳播系統在時空上存在錯亂的可能,同時還存在群體價值衍變的風險危機和社會共識的撕裂問題。他也對單一從理性維度解釋群體參與社會行動的問題進行了邏輯上的追問。蘇州大學張健教授同樣聚焦重大突發事件中的媒介治理問題,他認為重大突發事件有其自身特質,在媒介化場域下容易凸顯和激發行動者的資源系統與話語框架,從而使得國家認同問題呈現“結構性”風險。
主持人 李春雷
焦德武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2021年8月6日,新華社報道了《北京市突發事件應急預案(2021年修訂)》新聞發布會,強調“北京遇有重大突發事件時,主責部門要加強網絡輿情的監測與響應,第一時間通過權威媒體向社會發布信息,最遲應在5小時內發布”[1]。通過查詢發現,類似北京市的規定在各級政府文件中普遍存在,這些內容反映了政府在突發事件中對新聞媒介的重視。實際上,媒介及其所負載的符號對人類社會有著多重影響。而“媒介化”概念的提出,則是人們對媒介效果由微觀向宏觀社會效應延展的進一步認識,用來強調媒介在社會運行中的獨特作用。媒介化概念甫一出現,就受到廣泛關注,德國學者克羅茲(Krotz)甚至將媒介化與全球化、商業化、個人化一起歸為人類社會的“元過程”,以強調媒介對社會發展變化的巨大影響。20世紀80年代,德國社會學家貝克提出“風險社會”的概念,認為人類面臨諸多危險,如自然災害、事故災害、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等,而人們對于風險的感受主要取決于認識和判決,對認識、判決、處置提出了更高要求。那么,在此背景下,媒介化之于突發風險事件意義如何,政府如何通過媒介化治理助力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值得關注。
媒介是制作和傳遞知識、信息的載體,隨著大眾媒介特別是互聯網的發展,媒介成為公眾日常生活須臾難離的存在方式,報紙、廣播、電視、社交媒體、視頻網站,日趨讓我們的生活“媒介化”。而所謂的媒介化治理,強調的是在媒介化社會的背景下,媒介邏輯之于國家治理理念、制度和實踐的影響,[2]其實質是對媒介影響社會的認知。媒介化治理理念的提出,基于兩重背景:一是媒介化社會的興起,二是政府對媒介的廣泛使用。前者我們可稱為媒介化社會,后者可言之為媒介化政治。
媒介化社會的興起不僅意味著媒介是中介性力量,而且影響和控制著社會構型,[3]甚至深深嵌入社會制度中。它強調的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狀態,特別是媒介作為中介而發揮的作用,其潛在的意涵是,媒介形式勝于媒介內容,媒介可以塑造社會現實、文化甚至結構。而媒介化政治意味著媒介邏輯通過吸納并整合進體制而發揮作用,甚至媒介邏輯往往就是政治邏輯的有機組成部分。[4]媒介化政治采用制度主義視角,強調媒介介入并成為改變社會的制度力量。這種二分法有著天然的缺陷,實際上媒介化社會和媒介化政治常常互相重疊,各要素力量常常互相轉化。本文探討在媒介化政治與媒介化社會之間搭一座媒介化治理的橋,勾連國家與社會,通過媒介化治理的方式,實現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目標。
已有的研究并沒有給出媒介化治理的準確內涵,但根據已有的理論與實踐,媒介化治理至少包含兩個維度:一是國家對媒介的治理;二是通過媒介這種工具化、渠道化方式實現治理的目的,強調的是媒介邏輯對于國家制度、理念與實踐的影響。至于媒介化治理的對象,肖恩·奧修克魯和布魯斯·吉拉德認為有以下三個層面:媒介對公民社會的自治和改善、對國家權力機構的共治和監督、對國家機構或組織的跨文化治理。[5]不同層面的治理對象,衍生出與媒介化理論相關的不同概念。媒介化治理效能的發揮程度,也和媒介發展與社會變遷等變量息息相關。比如,現代報刊在中國的崛起,以及廢除科舉制度引致的士人階層直接參政渠道的變窄,出現了“文人論政”局面,這是媒介干預社會治理的一個高峰。再比如,新中國成立前后,媒介內嵌于體制,發揮“喉舌”功能,是社會治理的直接力量。隨著互聯網等新媒體的發展,媒介的體制化脫嵌與公眾日程生活的嵌入化同時發生,引發出輿論監督、媒介化生存、虛擬世界等理論與實踐的熱潮,這進一步刺激了媒介作為社會治理動力與治理對象的迫切要求。
媒介化治理效能發揮更集中地體現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具有不確定性、對社會危害大等特點,其治理內容、方法、策略多種多樣,而媒介化治理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這不僅來源于恩斯特·曼海姆提出的“人類關系的媒介化”,更在微觀與中觀處置層面,處處體現著媒介的影子。因此,媒介化治理理應成為以政府為主導,平臺、社會組織、公眾共同參與的重要路徑。具體見圖1。

圖1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媒介化治理框架示意圖
從圖1可知,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治理過程無不伴隨著媒介與信息,政府收集信息、協商意見且以化解輿論風險為核心的媒介管控、輿情處置、輿論引導、新聞發言人制度、危機公關等政府決策與行動都需要通過媒介來完成。從公眾的角度來看,公眾通過媒體問政、輿論監督,甚至通過制造和傳播謠言以示抗爭等方式,來參與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治理。此外,媒體平臺、社會組織也會通過媒介化的方式,參與到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來。例如,平臺需要擔負信息真實、新聞倫理等責任,社會組織需承擔標準制定、傳播規范等責任。
公眾依賴信息與媒介,將其作為日常生活方式,政府依賴突發風險事件中的媒介表達,將其作為治理能力的表征。政府媒介化治理實施得好,會樹立權威,增添政績,并可能達成“善治”目標。但是隨著社會媒介化程度越來越高,媒介技術對政治生活、社會關系的介入越來越深,我們要關注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應對中媒介化治理面臨的一些負面效應。其具體體現在如下四個方面。
第一,挾持行政資源。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中,保障群眾利益是優先選項。但隨著網絡等新媒介的發展,政府要分出部分精力處置不完全對等群眾利益的網絡訴求。這也印證了曼紐爾·卡斯特的觀點:隨著網絡社會的發展,公共領域實現了范圍轉移——從圍繞政府機構到圍繞媒介系統。對網民與媒介的重視極易造成一種現象——遷就網民,即從政府角度出發,政治因媒介邏輯而改變。[6]對網民的遷就,一定程度上造成政府的大量精力被媒體消耗,媒體成為政府治理中需要重點關照的對象。因此,有學者就提醒,媒體挾持行政資源似乎正成為社會治理中的一個顯著趨勢。[7]比如,網民的非理性表達、網絡的群體性事件、網絡表達機制造成的政府監管難題等,牽扯了巨大的行政資源。又如在輿情研判中強調時間屬性,在媒介化治理中,快速反應確實能抑制謠言的產生、消除受眾之不確定性,為社會治理帶來更好的效果。然而如果只追求快,追求在限定時間內回復,則可能造成更多的失誤,消耗掉政府更多精力。特別是面對一些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政府急于追求給網民一個交代,草率定性,頻繁由不同層級、不同部門發布公告,可能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網民和現實世界中的人口結構有著較大的差異,其產生的輿論也有一定的偏差,加之網絡把關人等機制發揮作用有限,因此,政府在處置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時,不能簡單地被媒介邏輯所左右,要審慎使用媒介化治理手段。
第二,蠶食治理成本。媒介化治理的主體是政府,但“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的雙重屬性,使得資本成為媒介化治理的重要影響力量。隨著新媒體日新月異的發展,一批具有媒介屬性的平臺,依托平臺的自媒體快速崛起,知識分子、流量明星、利益追逐者,逐漸成為新媒體輿論中大聲喧嘩的一方。他們在輿論場中表現活躍,甚至在某些方面主導著輿論的走向。不僅如此,當前快速發展的民間智庫、輿情分析行業,也往往受資本影響或者挾持,媒介技術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角色。和傳統大眾媒介相比,自媒體人還缺少一定的職業規制框架,在追求流量的背景下往往把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簡單化、標簽化、情緒化、陰謀化,以博取眼球與關注為邏輯,這增加了政府治理的難度。同時,民間智庫與輿情分析行業,往往缺乏對政府運行規律的認識與把握,缺少社會運行機制的總體觀,提交的報告往往淪為數字的游戲,缺少深度分析與有效治理之道。購買咨政報告與輿情分析,治理自媒體亂象,會蠶食政府有限的經費,推高社會治理成本。
第三,危害社會穩定。媒介化治理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還要警惕媒介對社會穩定的影響。美國學者亨廷頓曾用公式“政治參與/政治制度化=政治動亂”來說明政治參與與社會政治穩定之間的關系。當前,中國社會生活媒介化、網絡化已經非常普遍,公眾通過各種媒介終端參與政治生活的積極性也非常高。而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受關注度高,參與人數多,這實際上從國家治理的層面對有序推進政治參與提出了要求。[8]政府不僅面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現實難題,還面臨線上線下群體性事件的潛在威脅,在使用媒介化治理渠道過程中,不當的處置方式,可能導致事態的進一步擴大,從而增加社會的不穩定因素。比如,有媒體報道《疫情當前,警惕不當回應引發次生輿情》認為,移動互聯網時代,群眾關心關注的熱點焦點很容易發酵為網絡“爆點”。作者提出,如果不注意細節,連“回應網民質疑的公文日期都寫錯,豈不是自己給火上澆油?”[9]在媒介化治理時代,行政資源已被深深卷入媒介邏輯中,如果再在公眾參與中有不當言行,可能會觸發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第四,影響治理效果。媒介化治理的本質是發揮媒介在治理中對社會的影響,要求通過媒介的渠道實現治理的可操作化與實踐化。但是,媒介往往只是一個“前臺”,要警惕媒介化治理演變為符號化、口頭化、理念化的前臺表演。媒介化時代,人的媒介形象顯得尤為重要,尤其是政治人物的形象,和其政治前途息息相關。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一書就描述,生于廣播時代滿臉橫肉、300多磅(272斤)的塔夫脫是幸運的,如果是電視時代,他就當不上總統。符號互動論的代表人物戈夫曼也借用“劇本”“表演”“舞臺”“劇班”,將個體行動比喻為表演,表演者通過舞臺裝置(setting)和個人前臺(personal front)來扮演符合“自我”的角色,以構建自己在他者腦海中的形象。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中,可能存在哈爾杰所言的“作為舞臺表演的治理”(governance as staged performance)現象。比如早期一些新聞發言人的不當之言,以及一些政治話語中“兩面人”——臺上一套、臺下一套,言不由衷者,這些媒介“前臺”的行為,將大大影響社會治理的效果。
媒介作為治理對象與治理工具,不僅形塑社會,而且形塑經濟與政治。在推動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治理中,政府等治理主體要明晰通過媒介治理什么,這些治理手段有何優缺點,如何治理等。應做到以下四點。
第一,適應傳媒變革,以我為主地利用好新媒體。媒介化治理面臨多重變化:媒介技術發展,人的變化,輿論環境的變遷等。正如前文所言,媒介化時代的來臨,給社會治理帶來諸多挑戰,政府及相關部門要了解這種變化,既把握技術在社會治理中的結構性權力,又明悉媒介在治理中的工具性作用,以我為主,引導經濟社會發展。一是關注社會化媒體的輿情監控,發現好的經驗并推廣之,發現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的負面輿情并治理之;二是關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伴隨的非傳統安全問題,虛擬空間中網絡犯罪、網絡恐怖主義、網絡意識形態斗爭等需要重點治理,金融危機、傳染性疾病、環境群體性事件、個人信息泄露、氣候變化、自然災害等借助媒體與事件大肆傳播,也需特別關注;三是關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的媒介恐慌、網絡謠言、群體極化等現象,多措并舉,打造晴朗網絡空間;四是主動和社會組織加強聯系與溝通,協同化治理重大突發風險事件。
第二,構建多元利益主體表達框架,推進協商民主發展。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發生后,重點是兩方面信息傳播:信息公開與多元利益主體表達。信息公開有著頂層的制度性框架要求,地方政府在執行過程中,需要通過公告、新聞發布、政務新媒體、新聞發言人等方式,傳遞最新的信息。這方面要關注的是方式方法與傳播技巧問題。多元利益表達機制的構建,是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的重要方面。一方面要暢通表達平臺,通過政務新媒體、留言板、短視頻、傳統大眾媒體等,保障群眾表達訴求渠道之暢通。另一方面,要構建“公眾參與—政府回應”機制,通過媒體架構起兩者之間的關系,把解決問題作為媒介化治理的核心內容;優化溝通機制,建立協商民主機制,把重大突發事件中政府立場、觀點、難處、治理能力等和群眾說清楚,把重大突發事件中政府采取的應對方式和解決方法、為什么采用這些方式方法、這些方式方法可能產生哪些影響與后果,向利益相關方說清楚,通過協商的形式,獲得群眾的支持。
第三,做好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輿情預警與處置工作。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具有不可預知性,且破壞大,影響深遠,因此,提前預判,構建風險的早期識別和預警格外重要。我國目前已經構建國家突發事件預警信息發布系統和國家應急廣播,在此基礎上,還要防范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輿情傷害,以輿情為切入口,構建起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輿情預警與處置框架:借助輿情識別系統以及輿情信息傳播模型,通過信息收集、信息結構化,發現輿情熱點;通過篩選輿情、判定輿情級別,預測發生重大輿情的可能性;在輿情產生和傳播階段,做好信息發布與溝通工作,有效降低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社會影響。
第四,強化媒介治理,規范媒體發展。媒介化治理也包括對媒介自身的治理,主要包括信息傳播秩序的治理與平臺治理。信息傳播秩序涉及新聞傳播格局,主要是報紙、廣播、電視、網絡與新媒體等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報道中的分工與協作,特別對于報道目的、信息類型、傳播方式、影響人群等要有所區分。平臺化治理主要針對新興社交媒體、短視頻、APP、商業網站等信息載體的規制與引導,要強化制度設計,對平臺傳播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做出規定,對于違規平臺,要加大管理與處罰力度。同時,對于入駐平臺的傳播者,要加強管理,對于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信息傳播做假者,進行處罰。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是充分發揮媒介中介、工具作用的集中體現,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媒介化治理也是一樣,只有規避風險,發揮所長,才能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產生更好作用。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提升面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研究”(21&ZD316)階段性成果]
張愛鳳
(廣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2021年11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通過了《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以下簡稱“《決議》”)。《決議》指出,在文化建設方面,“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意識形態領域形勢發生全局性、根本性轉變,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文化自信明顯增強,全社會凝聚力和向心力極大提升,為新時代開創黨和國家事業新局面提供了堅強思想保證和強大精神力量”[1]。
具體到影視文化領域,黨的十八大以來,電視綜藝節目的泛娛樂化、海外引進潮、原創力弱等問題得到了有效解決,以《中國詩詞大會》《經典詠流傳》《故事里的中國》《典籍里的中國》為代表的弘揚優秀傳統文化、賡續中華文脈的原創文化節目成為電視創新創優節目的標桿;影視劇中的消費主義、城市中心主義、歷史虛無主義等錯誤的創作思潮得到了有效遏制,《山海情》《覺醒年代》《長津湖》等黨史題材影視劇,“以形象思維觸及人民靈魂”[2],顯示出強大的影響力。
“一個國家選擇什么樣的治理體系,是由這個國家的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水平決定的,是由這個國家的人民決定的。”[3]我國國家治理的理念、制度、實踐經驗等深深扎根于中華文化的沃土中,并且借助影視媒介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和大眾化傳播,為牢固把握意識形態領導權、實現民族復興偉業提供持久的精神動力。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應對風險挑戰、贏得主動的有力保證”[4]。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全局,2013年11月12日,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概念首次明確出現在黨的重大文件中,體現出一種全新的政治理念和政治話語,“是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的重要創新,也是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轉向執政黨的重要理論標志”。[5]
2013年12月31日,在十八屆三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習近平發表了《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的講話,進一步闡述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概念與內涵:“國家治理體系是在黨領導下管理國家的制度體系,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體制機制、法律法規安排,也就是一整套緊密相連、相互協調的國家制度;國家治理能力則是運用國家制度管理社會各方面事務的能力,……有了好的國家治理體系才能提高治理能力,提高國家治理能力才能充分發揮國家治理體系的效能。”[6]其中,文化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引擎。
2013年以后,不同學科關注的文化治理問題,包括“社會文化治理”“鄉村文化治理”“數字文化治理”“公共文化服務”“文化治理現代化”“文化治理的體系及模式”等。文化治理的目標并不僅僅在于文化本身,而是“要通過文化領域特有的方式,與政治、經濟、社會、生態等領域相互協調發展,協同實現國家治理能力的提升”[7]。國家治理、文化治理的理論探索,為影視文化治理的實踐與研究奠定了基礎。
(一)中國影視市場化進程中的問題
“一個政權的瓦解往往是從思想領域開始的,政治動蕩、政權更迭可能在一夜之間發生,但思想演化是個長期過程。思想防線被攻破了,其他防線就很難守住。”[8]1970年代的法國馬克思主義批評理論就指出,一切影視藝術皆是意識形態的載體,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早已經被徹底地植入好萊塢電影的形式與結構之中。[9]
世紀之交,文化的去精英化進程加快,普通民眾對文藝、娛樂活動的參與意識和熱情高漲,中國的影視產業正是在此背景下興起并得到快速發展的。“正是社會的消費化、文化的娛樂化、電視的平民化、節目的市場化、電視觀看的體驗化等綜合因素共同推動了真人秀節目在世界范圍內的興起和發展。”[10]2005年,是國內電視真人秀節目快速發展的一年,其中以草根海選、全民娛樂、平民造星為主要特征的表演選秀類真人秀成為最大贏家。
從20世紀90年代末起,韓國將發展文化產業上升為國家戰略,并實施“文化輸出”政策。20多年來,韓國制作的影視產品依靠文化上的同根和地緣上的接近性優勢,得以成功進入中國市場,在取得巨額利潤的同時,也培養了眾多韓國文化的追隨者。
2012年前后,國內一線省級衛視如湖南衛視、浙江衛視、江蘇衛視、東方衛視等都以現象級引進綜藝真人秀節目作為主打競爭內容。在整個電視行業缺乏原創精神、制作能力有限的情況下,購買成熟的進口版權節目,成為諸多衛視的選擇,而韓國模式綜藝節目成為主流。此外,日本、歐美的影視、游戲、動漫等娛樂產品在國內年輕人中也具有較強的影響力。
從積極意義方面來說,影視節目的繁榮為傳媒產業發展帶來了活力和巨大的商機,引自海外模式的現象級真人秀節目豐富了熒屏,也給一線衛視帶來巨額收入;但是從消極意義方面來說,娛樂產業的發展使得明星們的薪酬高漲,消費主義價值觀盛行,對青少年正在形成中的價值觀產生復雜的影響。海外真人秀節目的大量引進,降低了國內電視臺節目投入的風險,縮短了新節目上檔的周期,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電視行業的急功近利之風,抑制了本國原創節目的發展。“歷史和現實都告訴我們,國家要獨立,不僅政治上、經濟上要獨立,思想文化上也要獨立。”[11]
在引進影視劇及真人秀節目的同時,架空歷史、偏離史實的抗日神劇、宮斗劇也一度盛行。互聯網多元文化中還出現了歷史虛無主義的論調,在智能手機普及的當下,網民通過微博、微信、知乎、抖音等新媒體平臺,輕易地接觸到各種惡搞歷史及英雄人物的視頻、扭曲歷史觀的帖文、真偽不分的網絡段子等,有意無意地受到了歷史虛無主義的侵害。泛娛樂化信息和歷史虛無主義信息交織混雜在一起,爭奪著意識形態領域的話語權和領導權。
(二)我國影視文化治理的多元路徑
國家治理是國家層面的總體治理,政府治理是國家治理的具體實施和行政實現,而社會治理則是在社會層面實現國家治理的要求和價值取向。[12]對社會治理來說,影視文化是一種有效的文化和手段。
國內的影視文化治理主要沿著兩條路徑展開。一條路徑是將影視文化看作治理的客體(對象),即“治理影視文化”,即通過政府部門主導制定的公共政策和法律法規,對影視行業的生產傳播活動進行治理。在此過程中,政府是治理的主體,如中共中央宣傳部、國家廣電總局、國家電影局等部門持續整治文娛領域的泛娛樂化、追星炒星、天價片酬、偷逃稅、污點藝人、抗日神劇等問題,促進影視行業健康發展。2018年4月27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全票表決通過了《英雄烈士保護法》,要求“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認識和記述歷史”,“應當鼓勵和支持以英雄烈士事跡為題材、弘揚英雄烈士精神的優秀文學藝術作品、廣播電視節目以及出版物的創作生產和宣傳推廣”,“禁止歪曲、丑化、褻瀆、否定英雄烈士事跡和精神”。《英雄烈士保護法》對架空歷史的神劇、惡搞英雄人物的行為起到了有力的遏制作用。
影視文化治理研究的另一條路徑是積極發揮影視媒介的社會治理功能,使其作為多元主體之一參與社會治理,尤其是最大限度發揮新型主流媒體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職能。在此過程中,影視文化的生產者、傳播者、研究者是治理主體。近年來,影視劇在鄉村振興的媒介化治理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本土經驗,如圍繞決戰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重大主題,《山海情》《一個都不能少》《最美的鄉村》《我的金山銀山》等一批脫貧攻堅題材電視劇相繼在央視及地方衛視的黃金時段播出,既廣泛宣傳了我們脫貧攻堅戰的奮斗歷程和典型事跡,同時也營造了全社會關注、參與扶貧和鄉村振興的良好氛圍。[13]
在文化治理中,各方越發重視國家治理體系中的影視媒介角色。政府、行業、社會、公民等多元主體融合參與影視文化治理的新路徑正在形成。如近年來,多元主體生產的短視頻作為一種新形態的影視文化,正在移動互聯網空間發揮積極的作用。實踐證明,通過影視文化系統與政治系統的協調,可以進行有效的文化治理,助力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一)原創節目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新發展
“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是當前繼續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一個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問題。”[14]2013年是影視文化領域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精神的第一年,電視文藝節目管理政策轉向新的階段。2014年5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要求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廣播電視宣傳的靈魂,貫穿廣播電視創作生產播出全過程。2015年后,文藝政策管理再度聚焦原創文化節目的創新創優,要求“各級廣電部門要積極鼓勵具有鮮明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原創節目模式”,“要樹立文化自信,擺脫對境外節目模式的依賴心理”。[15]同年,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開展了廣播電視創新創優節目的評選表彰活動,引導廣播電視加大原創力度、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黨的十八大以來,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原創節目創作導向得以牢固確立。在以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主旨的原創文化節目研發及制作方面,各級廣播電視機構是主體,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與省級衛視之間形成“山”字型生產傳播格局。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創新創優節目的研發生產方面,始終肩負國家主流媒體的責任、擔當,成為“山”的主峰,《國家寶藏》《朗讀者》《故事里的中國》《典籍里的中國》等數量多、質量優的原創文化節目,發揮了價值引領和行業標桿的作用,有力把握了文化領導權。省級廣播電視臺主動進取,推陳出新,成為“山”的群峰,《傳承者》《國樂大典》《一本好書》《跨越時空的對話》、“中國節日”系列節目等競相出彩,形成了“主峰高聳、群峰起伏”的創新創優局面。原創文化節目重構了文化記憶,在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二)大歷史觀、大時代觀指導下的影視精品創作
“大歷史觀、大時代觀”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對文藝界提出的要求。從大歷史觀的角度來看,電影電視都是塑造、傳承、傳播國家歷史和記憶的重要媒介。“現代國家必須通過諸如優秀歷史文學影視作品創作、歷史教科書的科學編纂、敘事方式的恰當運用等歷史記憶手段,不斷增強人們的國家認同感。”[16]近年來,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攀登者》《長津湖》《狙擊手》,電視劇《覺醒年代》《理想照耀中國》《功勛》等,以視聽文本的形式成為書寫國家歷史、記錄時代記憶的重要載體。
從大時代觀的角度來看,習近平總書記要求“藝術家應該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描繪時代的精神圖譜,為時代畫像、立傳、明德。《大江大河》《山海情》《人世間》等現實題材電視劇,關注了普通人在時代大潮中的開拓、創新、拼搏,引發多輪收視熱潮,并且傳播到海外,堅定了中國影視參與國家治理的文化自信。
(三)新形態短視頻積極參與文化治理
國內外最新的治理理論都倡導在政府與市場之間加入“社會”這一單元,特別關注公眾的需求和公民參與,崇尚有責任和有效率的治理,強調基于共同目標,多元主體應平等、互動、協作地參與治理。
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必須堅持人民立場,尊重人民的主體地位。移動互聯網及短視頻下沉至農村市場后,給新時期的三農傳播及國家治理體系建設帶來新的機遇。在鄉村振興背景下,以農民為創作主體的三農短視頻自媒體參與媒介治理,通過日常生活實踐與紀實性影像微觀敘事,實現了獨立的鄉村敘事文化價值,推進了宏觀政治與微觀政治耦合。三農短視頻創作者,在新農村的經濟、社會、文化建設中發揮引領作用,具有參與新鄉賢文化建設的文化邏輯,推動媒體融合向基層拓展的媒介邏輯。探索三農短視頻參與文化治理的多元實踐路徑,對于更廣泛地引導農民自覺成為文化治理的主體,具有積極意義。
堅持文藝創作中的歷史唯物主義觀,正確處理好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經典文化與當代文化、民族文化與外來文化的關系,兼容并包,不斷創新,增強文化自覺,中國的影視文化能為國家治理以及中華民族復興偉業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提升面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研究”(21&ZD316)階段性成果]
李春雷
(廣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愛爾蘭學者肖恩·奧修克魯和布魯斯·吉拉德在《全球媒介治理引論》一書中提出“媒介治理”概念,其后就廣受關注。該書認為,媒介的善治存在于三個層面:媒介對于公民社會的自我治理與完善;媒介對于國家權力機關(政府)的監管與共治;媒介對于超國家機構或組織的跨文化治理。[1]馬克·瑞博2004年在《信息社會世界高峰論壇:作為政治空間的全球媒介治理》一文中將信息媒介的生產、交換,知識共享、傳播的作用納入全球化的民族國家治理格局中,他認為未來的全球團結與國家互信將取決于跨國家媒介、民族性媒介的傳播治理。次年,托馬斯考察了西方信息社會傳播運動與經濟、政治、文化領域的互動關系,發現傳統的政治統治模式已經無法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要求,傳播權利的興起使“新社團主義者”轉向“第三部門”。與肖恩類似,弗萊德曼在2008年則認為,“媒介治理”試圖描繪“各個機制的綜合”,包括正式和非正式的、國家和超國家的、集中和分散的。
事實上,媒介系統逐漸成為社會建構的重要維度,是社會由資源總控型轉向發散型、原子化的重要標識。正是基于此,媒介化社會的全面到來,使媒介治理成為社會系統、媒介系統、風險系統等的有效“鏈接”。同時,風險傳播面臨了新的生態,媒介技術也在更新迭代中不斷促動了新的傳播樣態,且提出了新的挑戰。從國家治理的視角來看,作為“問題”的事件,其從動員、肇始,再到整個事件的動態發展,也遠不是理性與否能夠解釋得通,其治理的思維、治理的方式乃至整個治理的“范式”,也正在向媒介治理傾斜。
在貝克看來,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全球化的日益加深,使得人類社會已經開始進入“風險社會”時代。現代風險與傳統風險具有截然不同的屬性和運行邏輯,前者難以預測和充滿不確定性的特征帶來更為嚴重的社會破壞性,不僅重構社會運行及其基礎理論,而且對人們日常生活實踐帶來重要影響。進入21世紀之后,風險更是以重大突發事件的形式不斷警示世人——一種現代高風險社會形態的到來及其影響的無處不在。
亨廷頓認為,現代性孕育著穩定,而現代化的過程卻滋生著動亂。[2]這恰恰說明了現代化是一種流動的社會鏡像,而現代性則意味著結構式的呈現。以拆遷問題引發的重大突發事件為例,以動態的眼光來看,這是中國現代化、城鎮化裹挾的結果,也可以說,拆遷案例是中國現代化過程某一個階段的微縮版:僅僅關注事件本身在邏輯和學理上有失偏頗,需要從媒體、公眾與政府等多方因素去透析隱藏著商業利益、自身權益、權利保障等的詭秘博弈。進一步說,拆遷問題既是老問題,更是新問題,是現代化過程中的中國由共同問題“懸而未決”而引致的心理積聚,在“突發事件”中呈現出強烈的“拆遷心理”。[3]與其說這是現代化過程中很難規避的問題,不如說這是現代性的一種結構性風險。
媒介化社會的全面到來,結構性風險有時是以“社會配套系統”的形式出現的,如前所述的拆遷心理,和筆者曾經探討過的塔西佗陷阱、政治弱勢心理、信息剝奪心理、社會道德化心理等,是作為一個心態系統同時并存的,也可以說,各種心理作為“問題”在事件中均彰顯著不同的張力,通過媒介系統的傳播強化著集體記憶。但風險的出現不僅是“實在”的,同時也是社會建構的產物。風險在技術發展、技術應用的過程中,在意義不斷附加過程中實現了風險再生產。在這個過程中,媒介扮演著極為關鍵的角色,是風險再造的不可或缺的元素,因為風險傳播及其知識的擴散、解釋都需要依賴媒介。但是媒介在風險傳播過程中并非只是工具,媒介亦以其自身媒介化邏輯影響和重構風險定義。媒介化(mediation)的普遍性、高度不確定性以及政治參與的必然性都意味著不存在單一的真理,沒有什么事實能夠獨立地置身于以語境、位置、視角、利益,以及對風險定義和著色的權力為基礎的解釋的相對化影響之外。與此同時,媒介既是風險擴大的推動因素,亦為風險治理的重要節點。
“在高度媒介化的社會里,普通人無法脫離媒介來理解什么是‘真實’,因為正是媒介將‘真實’帶至‘在場’和‘當前’,同樣,普通人也無法脫離媒介來認識什么是‘風險’,因為正是媒介設定了議題,使風險從不可見變得可見。”[4]故而筆者以為,媒介和媒介系統是當下兼顧學術理想和人文關懷的絕佳武器,而囿于一直以來精英史觀的視閾,傳統媒體始終抱持一種“自賞”的姿態,不僅囿于體制的限制,自身介入作為問題的事件(尤其是重大突發事件等)的意識極為薄弱——在重大突發事件或群體性事件中對樸素愿望的回應往往僅止于低水平的滿足,甚至是直接的無視。新媒體時代的到來,這一情況并未改觀。換言之,不僅傳統媒體對群體訴求的簡單迎合、新聞報道中過度娛樂等問題仍然存在,而且新媒介系統的構建中目標受眾培育意識缺失、消遣受眾等弊端也依舊存在,這些問題在群體傳播中體現得最為顯著,這不僅影響到群體媒介素養的未來取向,更間接制造了不利于整個社會正常運行的隱性風險。
現代媒介技術的發展,尤其是互聯網和手機移動終端的普及,徹底改變了與傳統科層體制相適應的縱向信息交流方式,實現了信息的多節點、平面交互流動。顯然,媒介技術的進步不管是對提升媒介“介入”事件的便捷性還是對提高社會公眾介入媒介議程的主動性都起到了革命性的促進作用。網絡技術普及之前,普通公眾進入媒介或社會視野的過程往往是被動的,需要依靠甚至等待媒介的關注,而網絡特別是以論壇、微博、微信為代表的社交媒介興起之后,與社會各領域相關的話題越來越多在媒介上呈現并進入公眾視野。同時,一般公眾也更積極主動地通過媒介發出自己的聲音,表達自身的訴求,博取社會的注意力。烏坎事件之所以能迅速吸引大量媒介和政府高層的關注,微博的技術功用不可小覷,以至烏坎人在事后作出了“沒有微博就沒有烏坎的勝利”[5]這樣的評價。曼紐爾·卡斯特認為,信息技術革命中“特定的技術逐漸聚合為高度整合的系統”[6],在媒介化時代,各種形式的媒介“組合”“抱團”,文字、圖片、聲音、視頻多形式、多渠道的信息發布,使作為問題的“事件”的議題在短時間內見諸各種媒介,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和討論。
誠然媒介技術給公眾話語表達帶來了新的契機,但傳播技術革命又使得信息傳播的主體更加原子化、個體化,信息本身也變得更加即時化、碎片化,而接受主體在譯碼過程中往往又注入自己的主觀情感和認知,這都對媒介及其從業者在信息傳播過程中盡可能保持事實完整性增加了困難,尤其是專業媒體。眾所周知,新聞是歷史的第一次草稿。為了歷史的真實,我們應該報道真實的事實,這是一個新聞記者的神圣使命和基本職業準則。[7]130媒介能否寫就“歷史的真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新聞發掘、選擇與加工過程中能否用完整的事實說話,也即能否在時空上保持事實鏈的完整性。筆者認為,當前不管是傳統媒體還是新媒介,在新聞現場都存在時空錯亂的問題,這集中表現在:時間上,事件呈現前的先入為主、話語表達時的情感粘連,以及后續跟進的匱乏;空間上,媒介不進入新聞發生的現場。為縮小時空上“真實”與“真實感”距離,《焦點訪談》的從業者曾經提出,記者在采訪出發前需要完成幾個“自問”:你的態度是質疑的嗎?你對人物作出的評價與判斷是有事實支撐的嗎?你的情緒表達是有事實鋪墊的嗎?你的事實與細節是連續完整的嗎?[7]87這種方法論層面的“自問”,強調的是質疑的態度和調查手段的重要性。
佛山“小悅悅事件”是新技術到來后媒介系統時空錯亂問題最好的腳本,媒介在其中的作為則是對上述價值觀和方法論的悖離。新聞報道是一項尋求真相的工作,而在“小悅悅事件”發生之后,許多媒體并未實地進行調查,還原事件真相,而是聚焦于對路人冷漠的鞭撻與拷問,對社會道德良知缺失的極力渲染。一些報道未經深入采訪便使用諸如“又一起南京‘彭宇案’”“又一起天津‘許云鶴案’”等刺激性標題吸引眼球,此類報道無疑是將事件簡單道德化的操作。南方電視臺《今日最新聞》和《米線社區》的新聞畫面一度出現小悅悅父母跪地悲痛哭泣的鏡頭,面對此景,有記者仍一遍遍地追問事情當天的情形,為什么沒有照看好孩子之類的問題,足見媒介及其從業者人文關懷精神的缺失。拾荒老人陳賢妹因救人而獲佛山市政府的表彰及2萬元的現金獎勵,隨之而來的卻是媒體貼出的“炒作”“作秀”“博出名”“為了獎金”的價值標簽,有媒體甚至要求老人到案發現場情景再現,相同問題被重復提問百遍,一套救人動作被要求再現數次,給老人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干擾,老人最后竟落到“有家不敢回”的境地。[8]媒介如此“熱介入”的背后,則是對自身作為“冷思考”的缺失,不僅是對正確方法論的背離,更有悖于新技術背景下傳播秩序的構建。
前已述及,媒介技術使得信息呈現更為便捷,但如果將信息的傳播置于作為問題的“事件”中,其時空“亂入”問題的張力更加明顯。更應關注的是,媒介技術的更新迭代,使得媒介治理問題兼具了線下社群和網絡技術催動下的網絡平臺、社交媒介等特征,同時更易于受到某種群際情緒的影響。因風險場域的形成受時空情境下不同群體、不同話題的影響,而當下的社群(包括線下社群,重點涵蓋網絡社群)既體現異化影響又有著同化影響。這一問題的復雜性在于,技術的粘連性、動員性等特質使得本是中立的媒介技術,似乎表現了一種立場:既有著線上線下對群體身份的區隔,更在事件尤其是重大突發事件的促動下生成群際的速生規范,甚或有著群體價值衍變的風險危機和社會共識的撕裂問題,這為媒介治理帶來了新的挑戰。
在媒介精英化時代,傳統媒體對事實呈現多以單向傳播的形式進行,而處于重大突發事件中的傳統媒體,由于本身傳播時間的遲滯性,加之事件本身的高場景化、高情緒化、高沖突性,因此難以形成較大的影響力。高媒介化時代的到來,第一時間沒有發聲的話語主體使存在于街頭巷尾的話語開始向互聯網和新媒體聚集,互聯網和新媒體成了民意聚散離合的新興場所。同時,為新媒體本身固有的屬性,又使得網絡民間話語得以形成并迅速擴散。網絡和新媒體以一種調侃、惡搞的方式,甚至是以對抗性的新聞話語解構傳統傳播話語的霸權與威信。在重大突發事件中,公眾更是將話語的逆向解讀推向了極致,不斷對單項的話語進行消解與顛覆,以獲得話語的主動權。從這個角度而言,公眾的話語博弈已經很難用理性與否這個維度來進行闡釋了。
媒介生態變遷的場景下,突發事件中的黨媒意見與網上輿論之間的博弈與張力愈演愈烈,甚至成為突發事件蔓延的深層誘因。[9]可以看出,處于事件中的各方,由于利益訴求和情感表達的向度不同,實際上會有明顯不同的兩種話語表達體系。基于自媒體、社交媒體不斷發展,民間話語的執行者(網友)開始積極主動地生成信息、分享信息,形成不同的對政治系統的話語影響力,這種自覺性必然開始“倒逼”官方話語體制改革并促使民間話語走向成熟。[10]然而,這種“倒逼”不是媒介治理之常態,兩個傳播話語體系之所以出現“撞車”問題,根本原因在于信息需求與供給之間的差異,而解決的根本之道在于促進基本需求的一致或漸趨一致。否則,一些為合理解決事情的政策、福祉會被極化的群際情緒通盤否定,而正當利益訴求也被認為是無理取鬧。
在西方理論中,社會運動的目標在于與政治系統形成對話,以促使問題的解決。在轉型期的中國,網絡的集群抗爭行為卻異化成為“圍觀改變中國”的行動邏輯,力圖通過具體的個案博弈來實現問題的解決。新媒體的出現打破了現實地域空間的限制,不同的人群可以在網絡和新媒體中形成共同體,并且,由于意見領袖的領導作用,現實生活中的情感基礎與網絡發言的成本理性相結合,使得弱勢群體更易在網絡中形成虛擬共同體的抵抗。這種集群行為的發生可以集合民意,促成有力的話語力量,形成對強勢方的壓力,迫使問題得到有效解決。但是,這種集群也容易形成民意的“偏激共振”,使負面情緒走向極端。
福山在《身份政治》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即群體付諸于實際行動的過程,用理性的維度很難解釋。如上所示,無論是公眾的話語博弈、兩大話語體系的對接策略,還是事件中的群際情緒走向,都很難用理性或群體理性進行解讀,這是當下此類風險事件治理中的邏輯難點。在茂名PX項目事件的田野調研中,幾位接受深度訪談的體制內行動參與者,也提到了在參與前的觀望和考量,但或許《身份政治》本身就給了一個解答,在參與事件過程中相關環節的“族群認同”或“社區認同”是主要的驅動因素。這從另一個角度也在說明,在探討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過程中,媒介治理能夠彰顯其有效性的深層邏輯。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提升面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研究”(21&ZD316)階段性成果]
張 健
(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
在社會轉型與媒介化語境下,重大突發事件以其巨大的突然性、威脅性、破壞力將國家認同結構置于“懸崖之邊”。從全球化視野而言,國家認同“是指在有他國存在的語境下,人們構建出對某一國家的身份感”[1],是作為特殊社會政治組織的國家與疆域內的公眾之間所達成的“我們是誰”的社會“合同”,同時還是國際體系中本國與他國之間關于“我(國家)是誰”的談判“契約”。
按照馬克斯·韋伯的社會行動理論,社會行動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行動者賦予行動以主觀意義和目的,二是行動必須與他人發生聯系。[2]本文將重大突發事件中的行動者高度抽象化、類型化為政府、公眾以及國家體系中的他國三類,嘗試回答重大突發事件的媒介化為何對國家認同暗藏風險。
政府是國家權威付諸實施的手段,是國家的“大腦”。[3]當損害與時機都無法預知的重大突發事件在某個時空中突然引爆時,政府作為國家的授權代理人必須通過制度化、體系化的資源與調度能力來履行自己作為公共利益保護者的角色,以換取公眾對國家政治體系合法性的信任感、歸屬感。因而重大突發事件的應對及其相應的媒介化表征,包括事件的進展、信息的發布、輿論的引導、責任的查究與歸因、組織性的反思與調整,就成為了制度化、模式化及系統化的危機管理處置程序、規則;這些程序、規則即“定期地把知識應用到社會生活的情境上,并把這作為制度組織和轉型中的一種建構要素”[4]22。就話語符號而言,如布爾迪厄所示,國家是第一個和最主要的“符號資本的中心銀行”,代表國家的政府控制了所有行動的提名權,從而使社會地位及社會尊嚴被安排和預定了,即被普遍有效地頒布給既定范圍的既定人員。[5]政府、機構媒體以及輔助政府處理突發事件的專家群體都是類似的“既定人員”,責任政治的邏輯從微觀上與宏觀上支配著突發事件的媒介化表征:微觀上對突發事件發展過程中涉及人物、損傷、措施、過程、細節及最新進展進行持續“直播”,并預測政府與專家們后續的應對策略;宏觀上對突發事件發生的原因、背景、當事方的利益關系、事件的未來走向,特別是對國家、社會的負面沖擊、可能的應對路徑進行解讀和研判。
重大突發事件的媒介化表征具有鮮明的前臺化傾向。媒介的邏輯從屬于政府對事件的處置邏輯,如領導的指示批示與靠前指揮、連續數場的新聞發布會或通氣會、應急人員的所見所感、傷員與財產損失情況、奮不顧身的“逆行英雄”等這些鎂光燈閃爍的“前臺”部分,而事件引發的政府高層反應、各利益方的磋商、原因與責任的查找等則屬于看不見的“后臺”,“媒介邏輯在體制許可的空間內、以體制許可的方式展開,那個可視的、在‘前臺’被公開展演的媒介邏輯始終服從并服務于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改革的目標”。[6]
媒介化表征中存在“聚焦”與“失焦”的非均衡性。重大突發事件發生,政府的危機處置與行政效率固然是媒介關注的重點,但公眾卻是重大突發事件中危害性、威脅性的主要承受者。重大突發事件的媒介化表征更多地聚焦于“政府怎么想”“怎么做”“有了哪些成效”,而公眾卻在重大突發事件中“失焦”了,處于模糊與缺失狀態,“公眾怎么想”“公眾擔心什么”“公眾害怕什么”被忽略了。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重大突發事件“治理的主要任務不是進一步強化政府的角色和定位,而是更加強調政府與民眾等多元力量的互動與溝通,因為在群體性事件中,老百姓怎么想的比政府官員怎么想的重要得多”[7]。
重大突發事件的頻繁發生,使得這種以責任政治為主要表征指向的傳播秩序在行動慣習的循環鏈條強化下,機構媒體在信息獨占的同時,其表征話語走向形式化、儀式化與程式化,成為國家認同與責任政治的話語操演,政府人士、媒體以及專家成為“福音傳播者”[8];形式化、儀式化與程式化還可能衍化成為一種“照章辦事”“照抄作業”的重復性路徑依賴,特別是當突發事件上升成為國家層面的法律與制度時。甚至在常規與程序的“路徑依賴”中,重大突發事件的傳播秩序在某個更根本的層面上進入一種“鎖定”狀態,盡管政府與機構媒體嘗試各種富有想象力的調適,試圖在各種社交平臺上打通信息分享的“最后一公里”,但并未從根本上造成秩序類型的改變,如卡斯特所言:“由于現存政治體系仍奠基于工業年代的組織形式與政治策略……它所依賴的信息流動也使它不再具有自主性。”[9]
處于鎖定狀態中的傳播秩序可能會引發重大突發事件媒介化表征的話語失真、話語冗余、話語壅塞、話語“扯淡”,甚至導致責任政治傳播的“體制性遲鈍”,致使其處置突發事件陷入了“基層反應遲鈍—事態升級爆發—基層無法控制—震驚高層—迅速處置—事態平息”的怪圈。[10]政府在專業人士輔助之下實施的所謂危機應對與管控,特別在輿論管理方面以責任政治為中心的傳播便成為自反性的“陰暗面”,孕育了安東尼·吉登斯意義上的國家認同“風險”,即“生活在高度現代性所生成的‘世界’里,會有力不從心的感受,它不僅僅在于發生了多少持續的深刻的變遷過程,而且在于這種變遷并不總是依從于人類的期望或人類的控制”[4]30。
從國家與公眾之間的認同“合同”而言,重大突發事件正是國家/政府與公眾雙方“履約”的關鍵時刻,政府良好的處置力、執行力與領導力尤為關鍵,“絕大多數人都從居民的日常生活和利益團體的職能性利益的角度來確定‘效用’和‘效率’的內涵,并以能否滿足人們對這些‘效用’和‘效率’的期望為標準來評價、區分‘政治體制’和‘政治系統’”[11]。
人工智能、大數據、5G等技術的應用以及智能媒體的普及,促使網絡空間成為公眾發布信息、情緒表達、心理期盼的虛擬集散地,重大突發事件的處置力、執行力與領導力不再由政府與機構媒體“乾綱獨斷”,因為“生活在‘媒介化’的社會……意味著我們可能以傳媒技術為資源,改造時刻籠罩、制約著我們的結構和意識形態體系,或至少改造我們與它們之間結構性關聯的形態……意味著我們可以運用傳媒技術建構——創造和再現——更加豐富多彩的歷史篇章”[12]。這種作為“元過程”的深度媒介化同樣深刻地塑造和雕刻了重大突發事件在公眾心目中的感知、認知與判斷,政府與機構媒體憑借把關人與議程設置機制決定公眾可以“看什么”“怎么看”的格局早就不復存在,重大突發事件從危機引爆的那一刻起,政府的處置力、執行力與領導力便事無巨細地暴露在全民圍觀、全民凝視、全民評說、全民監督之下,政府行政能力的效率與效用的話語權從政府與機構媒體轉移到了公眾手中,數字媒體賦能給公眾“滿意不滿意”“答應不答應”的最終決定權。
如斯洛維奇所言,不管在科學技術上訓練有素的分析家們如何采用風險評估機制去測評重大事件的危害,絕大多數的公眾依靠直覺來獲得風險感知。[13]從微觀上,突發事件內在的新聞性質素、廣泛的社會影響、對利益相關方或間接相關方的沖擊力迅速成為全社會的熱點,公眾以文字、視頻、音頻、表情包等所有技術手段來共享突發事件的方方面面:微觀層面,政府及政府工作人員、專家群體對突發事件的處置、分析,包括內部會議、文件通知、資源的分配與調度、與公眾互動時的言談舉止等等,政府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置于公眾的放大鏡下,盡管政府及機構媒體試圖壟斷相關敏感信息;中觀層面,當政府應對過程中出現各種人員、資源與措施的失調時,特別是事件中的人身處危機之中卻無法獲得應有的救助、幫助,甚至在多部門之間被輾轉推諉、求告無門時,社交媒體便以戲劇化、個人化、視覺化、過程化的個體敘事,促使公眾結成各種“緊急共同體”“團購共同體”,彼此交換、轉發各種信息、謠言、留言、流言、質疑、哭訴等,形成群體化的認知與判斷,構建出重大事件的“同溫層”效應,線下與線上社群的“抱團”極化現象使得公眾從簡單的“社會表達者”升級為復雜的“社會行動者”[14];宏觀層面,各種關于政府的既有簡單認知、流行性假設、非理性有罪推定、真假莫辯的陰謀論、充滿戾氣的仇恨言論等便會因為重大突發事件的爆發與政府應對的疏漏、遲緩、失范而在各種數字媒體上不脛而走,甚囂塵上,勾起種種“互聯網記憶”,將重大突發事件的應對推向“泛情緒化”“泛道德化”“泛政治化”。
某種情形下,重大突發事件甚至可能在“有心”人士非政治正確框架的裹挾下被涂上濃重的政治色彩,在經濟、科技、教育改革、文學藝術等諸多領域強行與政府、政黨或體制、矛盾或問題掛鉤,演化成社會信任危機:在經濟層面,表現為市場各個利益主體間的信任問題,主要存在于商品提供者和消費者之間;在政治層面上,表現為“官-民”信任危機,即政府與民眾、國家與社會之間的信任問題,[15]“對民眾的政治參與、黨和政府公信力、民眾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與自信造成負面影響,甚至威脅國家政治安全”[16]。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重大突發事件引發的公眾輿論狂潮是公眾與國家之間“無法精準履約”“履約失效”,甚或“單方違約”的結果,而在這種效力與效率的“違約”沖擊下,認可、贊同與忠誠的國家認同結構有可能成為最可怕的犧牲品之一,因為“人們一旦感到處于兩個世界之間,感到在社會上處于無根的狀態,他們就不可能具有建立一個穩定、現代的民族國家所必需的那種堅定的認同了”[17]。
亞歷山大·溫特認為,國際語境下的國家認同是一種主體或單位層次的特征,根植于國家行為體的自我領悟,但是這種自我領悟的內容常常依賴于其他行為體對這個行為體的再現與這個行為體自我領悟之間的一致,因此國家認同具有主體間性特征。[18]塞繆爾·亨廷頓也提出,任何層面上的認同(個人的、部族的、種族的和文明的)只能在與“其他”——與其他的人、部族、種族或文明——的關系中來界定[19],比如“美國人怎樣界定自己的國家認同,反過來又會影響到他們對自己國家在與世界其他各地的關系中,是一個世界主義的國家,還是一個帝國性質的國家,抑或是一個民族性質的國家”[20]2。
職是之故,從利益關系、責任主體及其對沖擊性、傷害性、威脅性的感知而言,同處國際體系中的他國很難對發生重大突發事件的國家真正“感同身受”“日月同天”,但是如“新冠疫情”與“俄烏沖突”所揭示的一樣,處于安全困境中的他國仍能夠感知到重大突發事件的強烈外部性與衍生影響,因為全球化導致“公共空間的消除超越了本土化生活的所及,本土正在消卻其意義生成和意義轉讓的能力,而且日益依賴于它們所無法控制的意義給予和闡釋活動”[21]。國際競爭中的他國出于國家利益與外交戰略的需要,以政治媒介化來搶奪重大突發事件的命名權、話語權,瓦解所在國對突發事件的定義與判斷,并以國際體系中所謂通行的慣例、規則或國際法名義,對重大突發事件進行反向命名、戲劇化甚至污名化。比如境外媒體對中國涉港、涉疆、涉臺以及南海等議題的報道中通常會有相同的敘事腳本:被壓制的人權、表達權,強勢的政府,弱勢的“抗議者”以及“幫理不幫親”的美西方國家;西方主流媒體報道中國這些重大事件時常使用“中國共產黨”“共產主義中國”“中國共產主義政府”,涉及中美分歧和爭議的問題通常不再就事論事,而是將爭議和爭議問題溯源到中美兩國的制度和意識形態差異。[22]
他國在建構“我(國家)是誰”的身份認同之時,往往試圖將潛在的競爭對手妖魔化或他者化,因為“群體的自我中心主義會讓人有理由證明自己比別人強,需要證明自己群體的優越性。競爭導致對立,使本來較狹窄的區別感導致強烈和較根本性的同異感。這種認識模式固定下來,就會將對立面妖魔化,使對方變成敵人”[20]24。比如西班牙學者認為,美國和北約將“俄烏沖突”定位為“良知殖民化的全球心理和認知戰爭”,“這種新型戰爭形式的目標不再只是改變我們思考的內容,而是改變我們思考和處理信息的方式,因此,軍事目標是使用現代信息技術的所有人口,而目的是系統地損害他們的認知能力”。[23]
在主體間性視野中,重大突發事件實際上是一個將國際對手他者化或妖魔化的機會或潛能。至少從國際體系或國家間性而言,作為對手或敵人的他國試圖通過對重大突發事件的報道、評論或觀點的擴散、渲染、污名,修改或動搖中國自身國家屬性的定位,包括國家主權、國體、政體乃至各種制度、政策、措施。從“認同”這一概念最基礎的“同一”意義上,國際體系中的競爭性他國所進行的重大突發事件的媒介化傳播,是對中國國家認同核心與基質也即所謂“中國性”的“去概念化”或“解概念化”。在持續的“解概念化”的報道與評論中,中國公眾有可能將自己國家層次的認同對象進行散逸、虛化甚至轉向、投射到他國之“國家性”上,中國的國家認同由此受到所謂“全球認同”或“他國認同”之滲透與輻射的風險,出現所謂“逆向認同”和“反認同”問題。
重大突發事件使得媒介化場域中的三類行動者激活起自身的資源與話語框架,將中國的國家認同置于如約斯特·房龍所說的“虛擬風險”中,“不能通過先驗的邏輯(如反事實的思考)或粗略的經驗觀察來‘確定’。它存在于此類虛擬事件的日常生活實踐之中”[24]。假如“國族的存在就是日復一日的公民投票,就像個體人的存在是生命的不停宣示一樣”[25],那么重大突發事件的爆發實際上正是公眾對國家與國家認同的一次寶貴投票機會,也是本國向他國展示自身國族團結的難得機遇。政府如何在“危難之處顯身手”,與公眾彼此靠近,獲得和解與修好,值得進一步的深思。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提升面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研究”(21&ZD316)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