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應佳鈴(溫州醫科大學)

微涼的風在我耳邊作響,我正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騎著“小電驢”飛馳。這時間,就連路邊草叢里的蛐蛐都在做夢,空蕩蕩的馬路上只剩路燈在呼吸。一拉到底的油門,微伏的姿勢和剛戴上的頭盔,我活脫脫一個凌晨“飆車俠”。
而我不得不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都是因為一通簡短的電話。
“半小時后8號臺等我。”
這九個字來自我的帶教老師。
穿過即使是凌晨也依然人頭攢動的急診大廳,我在消防通道里逆著所有亮綠色“緊急出口”的小人指示牌,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
實習醫生的掛牌刷開了手術室泛著冷光的厚重金屬封閉門。封閉門后是手術室的登記處,從寫下自己名字的這一刻開始,我將以一名手術助手醫生的身份與那臺手術的病人綁定在一起。
“8號臺的助手吧?急性闌尾炎,已經在麻了。”登記處的護士一邊招呼我一邊將提前準備好的洗手衣遞給我。
要正式進入手術室是有嚴格流程的,首先我需要換上手術室專用的綠色“洞洞鞋”,然后將自身所有的衣物留在更衣柜中,再換上經過無菌處理的綠色洗手衣,最后戴上一次性手術帽和醫用外科口罩,完成這一系列防護后方可進入手術間外走廊。
在走廊盡頭,有一扇跟封閉門差不多的金屬門,這道門后才是真正的手術區,一間間被按標準隔開的無菌手術室是醫生與疾病較量的戰場。
在這個時間段需要手術緊急處理的通常是急性闌尾炎、卵巢蒂扭轉等經保守治療失敗、嚴重影響患者生存質量的急癥,或是異位妊娠破裂、車禍大出血等可能危及生命的重癥。
以藍綠色為主色調的手術間走廊冷氣開得很足,不停有像我一樣的“小綠人”在洗手房和器械室里走動,各種儀器的平穩運作是醫生能夠“沖鋒陷陣”的基礎保障。
8號臺的病人此時已在麻藥的作用下失去意識。我的帶教老師陳醫生正拿著一只黑色馬克筆在病人身上做標記,主刀醫生依靠這些標記來確定手術時腹腔鏡進入人體的具體入路位置。
“去洗手吧。”陳醫生再次確認了體表標記的位置后大步走向了洗手房。
洗手是正式進入手術流程的標志。醫生要用符合標準的消毒洗手液配合專業的七步洗手法,三次清洗從手部指尖至肘部上方10厘米的范圍,洗凈擦干后再使用專用的消毒液涂抹,以此最大程度做到手部的無菌處理。
“考考你,反麥氏點在哪?”流水聲中還夾雜著陳老師的隨機小考。
好歹是經“藍色生死戀”(醫學生教材)錘煉過的,麥氏點和反麥氏點這種最低級別的小問題怎么可能難得倒我。
我脫口而出:“麥氏點又稱闌尾點,位于右髂前上棘與臍連線的中外三分之一交界處,反麥氏點就是在左側相同位置,與麥氏點對稱的那個點。”
陳醫生聽后輕“嗯”了一聲,然后一邊擠消毒液一邊在思考著什么。

凌晨的手術間走廊
“氣腹造好后,反麥氏點的孔你來打吧。”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位置沒背錯,那個點我已經做好標記了,試試看上手操作。”
這下換我愣神了。我們被稱作手術助理,名字也會被存入病人的手術電子檔案中,有時還需要在術后親筆簽名。但作為實習醫生,通常是不會獲得上手機會的,實際上只是個扶著腹腔鏡鏡頭,為主刀醫生提供手術視野的“工具人”而已。
“鐵打的扶鏡,流水的主刀”一直是我們實習醫生之間的戲言。
我當然曾幻想過上臺實操的感覺,但當機會真正擺在眼前,比起激動,更多的是緊張。我用比往常更認真的態度完成了消毒液的涂抹,回8號臺后熟練地按順序穿上一次性無菌手術衣,戴上一次性無菌外科手套,配合陳醫生完成手術鋪巾、體表消毒等操作。
手術室內墻壁上方醒目的電子鐘上正顯示著03:47:54,而手術臺前用以記錄手術時長的電子鐘仍是00:00:00。它將于手術刀作出手術切口的那一刻開始走秒計時,直到切口縫合完畢的那一刻停止。
陳醫生按照自己的習慣,將急性闌尾炎切除手術需要用到的儀器在操作臺上依次擺開。
“你不用太緊張。”下一秒,視野前方的電子鐘開始走秒。
腹腔鏡闌尾切除術的流程并不難,首先于臍孔上方作一個約1cm的切口,穿刺錐將通過此切口進入人體腹腔內,并在氣腹機的作用下建立人造氣腹,再經穿刺錐孔送入已連接顯示屏的腹腔鏡鏡頭,調整腹腔鏡鏡頭可實時獲得不同的手術視野。
我扶住腹腔鏡鏡頭,將視野調整至右側腹壁區,很快一個尖銳的錐形物就輕松突破了腹壁,接著陳醫生將一個穿刺套管放入我手中。他順手扶住腹腔鏡鏡頭,對準了左側腹壁區。
“你用整個手包住這個穿刺套管,腕部發力旋轉著捅進去,直到出現明確的突破感。”我深吸了一口氣,按照他的指導嘗試在反麥氏點上進行打孔的操作。
腹部四層肌肉和筋膜層的阻力給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擾。我好歹也曾是女生掰手腕大賽的冠軍,甚至是學校實心球紀錄的保持者,但看起來軟乎乎的人類組織,竟然有如此大的阻力。
我來回扭轉、施力,不一會兒,掌中的感覺從阻力逐漸變成一種彈韌感,突然之間所有的力都消失了,而顯示屏中央多了一個尖銳的錐形物。
“做得不錯。”陳醫生的夸贊打斷了我對突破感的回味,我瞬間端正了自己扶鏡“工具人”的身份,配合著陳醫生的動作和指示不斷提供著最佳的手術視野。
裝上引流袋并縫合完最后一個孔洞,電子鐘上正顯示著01:26:37,這是陳醫生完成一臺腹腔鏡闌尾切除術的常規時長,顯然凌晨這個時間段并不影響他的穩定發揮。
待我走出醫院大門,天邊已經出現朝霞,來時心中的抱怨早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消散。一邊回味著第一次打孔操作時的突破感,一邊騎上“小電驢”,我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