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外海外知識產權援助體系現況研究

周千惠，姜 疆，徐平平，范 闖，夏高云

(江蘇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42)

0 引言

知識產權的海外維權援助保護，通常是指由政府機構或社會團體(組織或個人)對符合被援助條件的客體(大部分為企業)提供法律、經濟或技術方面的支持[1]。由于海外援助工作的專業性很強，涉及面廣泛，對施援方的資質和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因此一般都是設立專門的機構組織來開展工作。研究世界范圍內現有的知識產權海外維權援助工作的主體，大致分為政府機構為主導及社會團體為主導兩大類[2]。

1 以政府為主導的海外知識產權維權援助保護模式

不同于一般物權，知識產權的賦予是一種主權國家的法律行為，因此它的行使也受到地域的限制。經濟全球化的大環境下，以美國、韓國、日本為代表的創新型國家，都已經將加強本國在海外的知識產權維權援助提升到了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層面的高度。知識產權戰略是由國家層面推動的現實決定了政府必然是海外知識產權維權保護工作的主要責任主體。

而政府主導的維權援助保護模式，以對外經濟貿易部門承擔主要職責的美國模式和以知識產權行政主管部門承擔主要職責的韓國模式為代表。

1.1 美國模式

作為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起步較早的“領跑者”、游戲規則的“制定者”，20世紀 80 年代以來，美國一直致力于在全球范圍內推行知識產權的強保護政策。相較于發展中國家對外知識產權政策的“維權”“自保”，美國知識產權政策的目的更多是擴大自身影響力，以期利用已有的技術領先優勢打造知識產權壁壘，延長技術壟斷時間，在海外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3]。

從政策層面，美國先以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 GATT)和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為平臺擴張本國知識產權保護政策，成功促使《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達成，確立并拉高了WTO成員國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保護的最低門檻;之后，礙于發展中國家對在WTO中繼續提升知識產權保護強度的一致反對，美國退而轉向在雙邊和區域框架下推行其高水平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即美國在與其他國家簽訂的雙邊和多邊貿易協定中制定超越TRIPs的知識產權保護規則，并不斷擴張和強化；美國在承諾給予發展中國家單邊優惠的同時，往往也與高水平知識產權保護掛鉤[4]。

此外，最需要提到的是美國著名的“特別301”審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USTR)根據國內各產業代表的提案，每年羅列出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難以滿足美國要求的貿易伙伴名單，在短時間內通過多次對話或商業懲罰的方式迫使他國或地區接受美國所認可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在強大的壓力下，很多發展中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強度被迫對標美國，致使全球知識產權保護水平持續提升。中國已經連續多年成為榜上的“重點關注國”。

美國政府在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中使用的另一利器是“337調查”，這一工作由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nited States International Trade Commission, USITC)負責進行。USITC是美國國內一個獨立的準司法聯邦機構，擁有對與貿易有關事務的廣泛調查權。其主要職能包括：以知識產權為基礎的進口調查，并采取制裁措施；產業及經濟分析；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中的國內產業損害調查；保障措施調查；貿易信息服務；貿易政策支持；維護美國海關稅則。USITC的裁決由美國海關來執行，可以依據“337調查”的裁決來扣押侵權產品或禁止侵權產品進入美國。對于涉及展會行政執法的，由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與美國海關負責對侵犯美國知識產權的外國商品的進口和銷售進行審查，并采取有效的邊境措施。其中，美國海關下屬的邊境保護局負責對民事侵權的行政執法，包括扣押、沒收和處罰。USITC經調查一旦認定進口產品侵犯了美國的知識產權，將會發布禁止令或普遍排除令，禁止相關侵權產品進入美國市場，同時USITC可以強制命令侵權企業停止銷售涉案產品的存貨，停止營銷行為和不正當競爭行為。

此外，美國商務部官方海外知識產權援助指導網站(www.stopfakes.gov)發布了針對各個重點國家和地區的知識產權保護指南。關于中國有China IPR Toolkit，指南中羅列的可利用的援助機構分為政府資源和指定的行業協會資源兩種。美國專利商標局(The U.S.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USPTO)在北京的美國駐中國大使館、上海和廣州的領事館都設立了聯絡點，為在華的美國公司提供咨詢、協助和培訓，幫助他們尋求在華資源，解決語言障礙，啟動雙邊對話甚至開展外交活動。此外，還可以提供援助的美國政府機構有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國土安全調查(U.S.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Homeland Security Investigations)、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美國知識產權執法協調員以及司法部下屬的計算機犯罪和知識產權科。行業協會方面除了美國商會(U.S.Chamber of Commerce)，還有中國美國商會(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中國美國商會是一個非營利性、非政府的組織，有來自900家企業的超過3 300名成員，通過宣傳、信息、網絡業務支持美國的在華企業，商會在北京、大連、沈陽、天津和武漢都有辦公室，以及上海美國商會。

綜上，美國在海外知識產權的保護上，重點依賴強勢的對外貿易政策，輔以其他部門各自擅長領域的分散性援助。

1.2 韓國模式

韓國，亞洲四小龍之一，亞太經合組織和東亞峰會的創始國，在亞洲乃至全球的實力都不容小覷。韓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起步很早，作為美國最早的打擊對象之一，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韓國很快出臺了《知識產權強國實現戰略》，其中提到對本國海外企業的具體保護措施包括建立海外知識產權糾紛預警機制、實施推廣針對中小企業的知識產權訴訟保險制度以及建立民間專家深度參與的咨詢體系。《韓國知識產權基本法》和《知識產權基本計劃》中也強調了“加大海外知識產權保護力度”“構建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合作體系”等內容。2006年，韓國政府公布《關于為了保護海外產業財產權提供審判與訴訟費用補貼的規定》(以下簡稱《訴訟補貼規定》)，在海外的中小企業及個人如果涉及知識產權訴訟，只要通過韓國專利廳下屬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審核，都在補貼援助的范圍內[5]。此外，為了適應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全球變化，韓國政府還積極地不斷更新修訂現有的專利相關制度法規，與時俱進。

韓國主要的知識產權保護機構有隸屬于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的韓國特許廳和文化體育觀光部，前者負責管轄專利、商標等，后者主要負責著作權和計算機軟件。除了以上兩個部門，下屬的各類審議調解委員會、特許審判院、警察廳、海關、產業通商資源部貿易委員會也承擔了部分行政執法權。其中，韓國特許廳在1997年設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專門負責保護韓國企業在海外的知識產權利益，其主要業務分為6個方面：一是接受各個渠道來源的維權相關咨詢，并提供無償的法律咨詢援助服務；二是根據前述的《訴訟補貼規定》提供審判相關援助及補貼審核發放；三是定期對本國在海外遭到知識產權侵權的現狀進行調查，并匯總上報給政府及有關管理部門；四是研究在海外主要遭侵權的國家和地區的相關知識產權制度及救濟手段；五是出版發行有針對性的地區保護指南，并承擔在國內外的宣講工作；六是如果出現特殊情況不能使用國際通用的保護手段，該中心可以通過外交手段向對方轉達韓國政府的立場。以中國為例，目前韓國在我國北京、上海、青島、沈陽、廣州、西安6個城市設立了海外知識產權中心，為在中國的韓國公司提供知識產權服務[6]。

2 以社會團體為主導的海外知識產權維權援助保護模式

協會、商會、行會等社會團體援助作為政府援助的重要補充，是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社會組織通常在海外已經有了一定的資源基礎和人力的積累，在當地具備一些政府所欠缺的能力。這些社會團體大致可以分為受政府委托參與的社會服務機構和非營利性質的普通團體(商會、協會)。

2.1 由政府委托參與的社會服務機構

除了官方的政策指導和政府機構，韓國還有很多“官民結合”的專門機構和協會。2004年設立的“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協議會”由國務調整室室長擔任委員長，法務部、外交部、特許廳等政府部門的副部長以上人士擔任委員，民間委員則由10名各領域的專家組成。此外2007年大韓貿易投資振興公社(Korea Trade-Investment Promotion Agency，KOTRA)在海外設立 “民官聯合海外知識產權協會”，協會會員不僅包含韓國特許廳這樣的政府部門，也有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協議會、亞洲律師協會、韓國音樂產業協會等社會團體，此外還有現代、摩比斯、LG電子等大型跨國企業。

根據《韓國貿易促進機構法》成立的大韓貿易投資振興公社始建于1962年，由韓國知識產權局管理，是一家非營利性的貿易促進機構。截至2022年6月，KOTRA在全球84個國家設立了127個海外貿易館(其中在中國設有12家)(大韓貿易投資振興公社網址：https://www.kotra.or.kr/english/subList/20000006771)，上文出現的《訴訟補貼規定》的審核目前也由KOTRA承擔。KOTRA下屬的經濟合作與貿易事務部與韓國特許廳共同在北美洲、歐洲、日本、印度尼西亞等地設有海外知識產權辦公室(IP-Desk)，從2012年開始統一派駐專業人員，加強與協會的合作，為當地的韓國企業提供援助。除了法律援助，韓國特許廳下屬的韓國發明振興會(Korea Invention Promotion Association，KIPA)專門負責對向境外申請專利、商標等行為提供資金援助，援助的方式有融資、補貼、投資、參股等，援助的對象除了中小企業與個人，還視情況擴展到非營利性質的科研機構、高校和社會團體。

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apan External Trade Organization，JETRO)的前身是1958年成立的日本貿易振興會，1998年與亞洲經濟研究所合并，2003年更名，是日本政府指導的獨立行政法人。日本政府出資，截至2022年6月，除了本土的51個辦事處，JETRO在海外共設有76個分支機構，其中中國有8個。JETRO主要也是承擔日本企業在海外的知識產權維權和援助工作。

2.2 非營利性質的普通團體

美國發明者援助中心隸屬于美國專利商標局，屬于社會團體。援助中心的主要成員是已退休的專利審查員和初審員等專業從業人員，中心主要的業務是給企業提供相關政策、信息或技術的咨詢，還有申請程序的引導。

“韓國貿易協會”是一個由會員企業組成的純民間經濟團體。1946年成立以來主要從事貿易協調中介推廣方面的工作，由于近年來出現了較多仿冒韓國商品的事件，協會專門成立了“出口商品仿制品綜合應對中心”，除了法律咨詢、培訓宣傳、代理訴訟等常規援助工作，還會專門開發相關的商品防偽和防非法復制的技術，為政府機構的服務提供了非常好的補充工作。

與貿易相關知識產權保護協會(Trade related IPR Protection Association，TIPA)是韓國海關總署下屬的非營利性民間團體，屬于會員服務制，主要工作是密切配合海關打擊海外的商標侵權和假冒商品。

日本知識產權協會是一般社團法人，下屬21個委員會，協會宗旨是強化日本產業競爭力，構建在世界范圍的知識產權制度，防止新興國家的仿制品和盜版，在日本本土和全世界范圍對企業提供支援，確保競爭力。

3 比較研究

美國、韓國、日本都是世界范圍內走在前列的知識產權大國，美國因為擁有多方面的領先技術，因此可以更多地依賴強勢的外貿政策來保護本國的知識產權利益，觀察美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機構可以發現，是以商貿專門機構和海關為主(見表1)。

表1 各國海外知識產權援助主要管理部門與相關政策

韓國在知識產權起步階段最早的模仿對象是日本，后來在技術引進和借鑒化用的過程中屢屢碰壁，逐漸摸索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韓國在有實力自主創新后格外重視本國在海外的知識產權保護。韓國是以上3國中唯一設立專門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國家，也是唯一為海外產業財產權的保護提供專門救濟法案和境外專門機構的國家(見表2)。

表2 各國海外知識產權援助社會組織

4 國內現況

我國在知識產權的海外保護布局上起步較晚，但近年來也有了許多實質性的舉措。借鑒了發達國家的經驗，中國目前的狀況是以政府為主導的保護模式，主要的政府管理部門有國家知識產權局和中國商務部，輔以受政府指導的社會團體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以下簡稱“中國貿促會”)[7]。

中國貿促會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職責包括：為國內外企業開展商事活動提供法律咨詢服務，受理商務投訴，用仲裁、調解等多元爭議解決方式處理商事、海事、域名、知識產權等方面爭議；代理中國企業和個人在國內外或外國企業和個人在中國的專利申請和商標注冊業務；提供知識產權的咨詢、爭議解決等法律服務；參與打擊侵權假冒工作。

2019年7月成立的國家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指導中心由國家知識產權局和中國貿促會共同推動，旨在聚焦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中存在的難點和痛點，構建國家層面海外知識產權糾紛信息收集和發布渠道，建立中國企業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指導與協調機制，提高企業“走出去”過程中的知識產權糾紛防控意識和糾紛應對能力。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2021年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狀況》報告中提到，截至2021年年底，國家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指導中心及其下設的22個地方分中心已累計處理各類知識產權糾紛指導案件569件，提供咨詢服務2 400余次。國家海外知識產權信息服務平臺“智南針網”和“中國保護知識產權網”不斷完善，海外知識產權信息服務力度不斷加大。聚焦跨境電商、“337調查”應對等主題，培訓5.6萬人次[8]。

中國貿促會調解中心于2021年9月29日在2021國際調解高峰論壇上正式宣布成立中國貿促會調解中心知識產權專業委員會。委員會聘任了10名專家擔任首批委員，匯聚了國內外知識產權領域和調解領域的頂尖人才。10名委員從業背景豐富，包括最高人民法院前法官、國內外知名院校高級學者、國內外知名知識產權律師、企業知識產權實務工作者、調解理論研究者，所在地域分布包括中國、歐盟和美國，是一支國際化、專業性、高水平的“頂配”隊伍，能夠滿足中外企業多方面的需求[9]。

研究國內現有的民間海外知識產權保護組織，較有成效的一是各行業企業自發組建的專利聯盟，二是幾個已成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聯盟。

2015年，國家知識產權局頒布的《產業知識產權聯盟建設指南》中對專利聯盟的定義為：以知識產權為紐帶、以專利協同運用為基礎的產業發展聯盟，是由產業內兩個以上利益高度關聯的市場主體為維護產業整體利益、為產業創新提供專業化知識產權服務而自愿結盟形成的聯合體，是基于知識產權資源整合與戰略運用的新興產業協同發展組織。專利聯盟組建的原因不盡相同，有以防御外來風險為目的的中國彩電專利聯盟，有以降低行業內耗為目的的醫療器械專利聯盟。還有一大類以降低海外知識產權風險為目的的專利聯盟，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深圳LED產業聯盟。LED企業通常規模小，專利儲備少，近年出口量上升之后頻繁在海外遭遇知識產權訴訟，美國還專門針對中國LED產品啟動了“337調查”。為了共同抵御海外知識產權風險，國家專利技術(深圳)展示交易中心聯合深圳市LED產業聯合會發起了深圳市LED產業專利聯盟。

國內目前公開渠道可獲知已成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聯盟有5家，分別是北京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聯盟、廣東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促進會、寧波涉外知識產權聯盟、三亞崖州灣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聯盟以及南京江北新區海外知識產權維權聯盟。

以組織最健全的廣東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促進會為例，廣東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促進會(Guangdong Overseas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 Promotion Association，GDOIP)成立于2020年8月31日，是廣東省目前唯一一家專注于海外知識產權保護的非營利性社團組織。GDOIP的宗旨是致力于建設一個具有社會公信力的非營利性的資源聚集平臺，助力廣東海外知識產權保護工作開展和服務供給，并充分發揮民間社團組織的身份優勢，為廣東企業代言發聲，護航廣東企業更快、更穩地“走出去”。GDOIP的主管單位是廣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知識產權局)，會長單位為廣東省知識產權保護中心，詳細組織構架如圖1所示。GDOIP目前建設有“兩端一平臺”(廣東企業海外知識產權保護綜合服務平臺、微信公眾號)、“三庫一網絡”(法律庫、案例庫、專家庫與全球服務網絡)。業務內容集中在建設合規體系、協調配合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才培養、咨詢服務、資源集聚、組織開展國際交流以及維權協助等10個方面。

圖1 廣東海外知識產權保護促進會組織架構

5 結語

相對于美國的強保護對外貿易政策，韓國是典型的依托知識產權迅速崛起的發達國家，對一樣走技術引進—借鑒化用—創新超越路線的中國來說，是一個非常值得學習的對象。韓國的海外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形成了自上而下、從政府到民間的全層級覆蓋，是名副其實的知識產權強國。我國目前已經建立了自己的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指導中心，但在保險保障、資金補貼等方面仍有欠缺。在加強政府全面統籌的同時，更應該充分調動民間團體的積極性，發揮社會組織的優勢，更好地為中國企業“走出去”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