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黃的黃瓜

◎ 呂 游

1

黃瓜為何叫黃瓜？它長得一身翠綠，與“黃”實在不搭邊。有本名叫《植物記》的散文集中說，因最初發現黃瓜的那個人姓黃，就讓黃瓜與自己同姓，想世世代代傳揚自己；又說，遠古時，古人在黃昏時發現了黃瓜，天地玄黃，為紀念黃昏里這個偉大的發現，就為這種神賜的禮物命名為黃瓜，這真是無稽之談。

據清代《植物名實圖考》：黃瓜剛摘下時因全身多棱多小刺，名“刺瓜”。又因它是西漢張騫從西域引進的，當時西域（中亞）一帶泛稱“胡”，又叫“胡瓜”。《本草綱目》記載：“張騫使西域得種，故名胡瓜。”后石勒建立后趙，因石勒是入塞的羯族人，討厭被稱為胡人，于是頒布法令言“胡”者斬，故改“胡瓜”為“黃瓜”。

為何稱“黃瓜”而不叫“綠瓜”或別的名？因黃瓜老熟后通體變黃，成為黃色的瓜，民間便叫它黃瓜。古人最初就是吃的這種瓜，可惜它這時已老了、不好吃了。現在已沒人吃這種黃色的黃瓜了，也很少有人能看到它衰老時的樣子了。

一個那么鮮嫩水靈的瓜，偏要叫它衰老時的名。如今，有多少東西其實早已枯萎了，叫的名字卻挺青春。

2

年輕時黃瓜渾身長滿一排排的細刺，摸著還有點兒扎手，越扎手說明越鮮嫩，人們越喜歡它，買黃瓜時還專挑扎手的。而它長刺的目的，原本是不想讓人隨便觸碰它，拿走它的青春。有人說，這是黃瓜身穿像刺猬一樣全身帶細刺的綠色外衣，來保護自己哩！

年老時的黃瓜渾身光滑平整，沒有一根細刺，摸著也不扎手了，人們卻不像以前那么喜歡它了，只因它這時已經不大鮮嫩水靈了。

原來，奉獻青春，才會獲得愛；藏起青春，只會使愛遠離自己，只會使自己慢慢衰老。

3

古人認為，綠色的黃瓜還未成熟，成熟的黃瓜會變成黃綠色，熟透的黃瓜皮呈黃色，里面的籽也是黃的，很硬。在北魏時，人們采摘黃瓜都要等到它全身顏色變黃了才摘，那時的人們真的是在吃黃色的黃瓜。不過，此時的黃瓜口感稍差。后來，人們發現黃瓜在綠色未成熟時最鮮嫩，皮薄肉厚，爽脆可口，更好吃，于是改在黃瓜綠的時候摘下食用，久而久之，就把綠色的黃瓜當作成熟的黃瓜了。

很多果實不成熟時味道會發澀發苦，未成熟的西紅柿含“龍葵”等有毒物質，西瓜生了就不甜。詞典說“成熟”指植物果實完全長成，看來這也要因“果”而異，不能太教條。

西紅柿紅了表示成熟，黃瓜黃了表示成熟？有時，你說黃瓜不成熟，其實它已經成熟了；你說黃瓜成熟了，其實它已經老了。

有的果實成熟了才會香甜，有的果實等到完全成熟后就錯過了它最美好的青春。

幸福、人生也一樣。

4

兒時印象中，黃瓜真好吃，脆甜脆甜，不過那已經是50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黃瓜地里已很難聞到自然肥料的氣味了，大量的化肥、農藥、激素，使它不長也得長，不開花也得開花，不掛果也得掛果，不成熟也得成熟。黃瓜也很無奈，仿佛不是它自己在生長，而是有人用帶著魔力的手硬拽著它生長似的。雖然產量上去了，但黃瓜還是昔日那種脆甜脆甜的黃瓜嗎？

瓜農們知道黃瓜喜溫暖、不耐寒冷，為在冬春季節收獲黃瓜（這期間黃瓜價格高、能賣個好價錢），大都在塑料大棚里種植。由于大棚內溫度高、陽光充足，在冬春季節生長的黃瓜，每天渾身上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還以為到了美好的夏季，很愜意很興奮，那就開始開花結果吧！它哪知人們欺騙了它，雖然不到季節勉強開花結果了，口味卻沒有自然生長的黃瓜好吃……

你欺騙了植物，植物也會欺騙你的！

5

花謝果長，瓜熟蒂落。

自然生長成熟的黃瓜頭上是不可能開著鮮艷的黃花的，即使有花也已自然脫落，或早已枯萎了，僅留下一個疤痕。

凡黃瓜頭上有花（稱“頂上花”）、色澤鮮艷且不易脫落的，大都是在黃瓜開花前，瓜農使用了植物激素等多種農藥，以欺騙黃瓜的雌蕊，讓它誤以為自己授粉了，通過干擾正常開花，加快黃瓜掛果生長（即催熟）來拉長瓜體，從而達到增加產量的目的。經常食用這種黃瓜可能會對身體造成某些損害。

黃瓜雖不會開口說話，但它的“頂上花”恰似一張張黃色小嘴。想知哪些黃瓜使用激素了，那些花會悄悄告訴你的。

有些事，瞞住了眾人，卻瞞不住黃瓜。你讓黃瓜開不該開的花，黃瓜就會把你的那些見不得陽光的秘密告訴別人。

轉身離開瓜田時，聽到身后有輕微聲響，黃瓜，是你在喊我嗎？

6

世上最長的黃瓜長2.3米，長這么大、這么長，估計這時黃瓜已老了，不會那么鮮嫩好吃了，據說已經沒有食用價值了，只是為了吸引一下眾人好奇的眼球而已。

其實，好吃的還是長十幾厘米的小黃瓜，有的地方叫“乳黃瓜”或“黃瓜毛”，無籽皮薄，小巧玲瓏，鮮嫩可口。

現在，一些地方、許多人都羨慕“第一”，好大喜大，好追捧天下之最、世間頂尖，以為凡最大的、最長的就是最好的，其實仔細想想，假如無營養價值，再大再長除了博人眼球外，又能有什么用處呢？

什么時候都是外表再好不如內在好，最長最大的果實皮老肉老，哪如小小的果實鮮嫩可口呢！

7

在生吃鮮嫩黃瓜時，人們常手捏著黃瓜把兒，吃到尾部時就不再吃了，都會把這一截小小尾巴——黃瓜把兒扔掉，因為它已經不大鮮嫩可口了。

可專家說，黃瓜越靠近根部味道就越苦，這是因為黃瓜尾部含有較多苦味素，成分為葫蘆素C，是難得的排毒養顏食品。苦味素不僅健胃，增加腸胃動力，幫助消化，清肝利膽，還具有明顯抗癌作用，對人體益大，扔掉實在太可惜了。

很多時候，有用的不一定都有用，無用的不一定都無用；被保留的不一定都該保留，被丟棄的不一定都該丟棄。

8

過去，黃瓜可是個稀罕物。姚雪垠在小說《李自成》第三卷第十六章寫道：皇宮的宮女端來一碗嫩黃瓜湯，說如今在北京看見嫩黃瓜確實不易，聽說尚膳監管采買的公公昨天花20兩銀子買了兩根，做了這碗湯。這20兩銀子在當時可買大米約7500斤。

陸游在《種菜》一詩中寫道：“白苣黃瓜上市稀，盤中頓覺有光輝。”這個“稀”一是指稀少，更主要的是指稀罕，一根黃瓜就能使擺滿雞鴨魚肉的餐桌生輝，可見黃瓜非平常物。況且，那時的黃瓜貴得驚人，堪比山珍，普通老百姓是吃不起的。

如今，黃瓜廣泛種植是尋常人家的家常蔬菜，成了老百姓餐桌上最常見的鮮嫩美味。

黃瓜雖小，也凝聚著古今百味，折射出世間變遷，成了一個時代的見證者。

將黃瓜從“稀罕物”變成“平常物”，從宮廷走向平民餐桌，也是這個社會的進步。

品味著黃瓜，咀嚼著黃瓜，我仿佛也在品味著、咀嚼著兩千年酸甜苦辣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