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入松

◎ 楊金坤

一個喜歡文字的人，總會在一瞬間被一段文字甚至一個字句打動，并為之心蕩神搖，正像我現在對著“風入松”三個字，神魂不能自持一樣。

風入松啊！風入松！我雙眼微閉，想象著風入松的情景。

一縷風入松。就像一滴水滴入一大塊海綿，便杳無蹤影了。一只昆蟲感覺到了這一縷風，腳下一個趔趄，展翅斜飛，一滴幽香的松脂，恰到好處地滴在昆蟲上，一滴，兩滴……昆蟲生靈活現地被牢牢粘住，金黃色的琥珀仿佛是昆蟲的最后一滴淚珠，遙望著自己最原始的家園。

百縷風入松。松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我入神地聽著，慢慢體味。聽著聽著，其他聲音漸漸被從耳中剔出，松濤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如微風掠過水面，使水面泛起輕輕漣漪。松林變得輕盈生動，一只小松鼠，忘記了兩只爪子中抱著的松子，豎起耳朵，警惕地諦聽著這微妙的聲音變化。

千縷風入松。松濤聲自遠處的峰巒，自近處的幽谷，自心底的顫動，像一種遠古的聲音，隱隱約約，接踵而來，來得深遠、幽沉。一起一伏的樹浪，在顫抖的松針上起伏。悅耳的聲音，正是來自這些在風中顫動的松針，每一根松針顫抖的聲音是極其細微的，但無數的、成千上萬的松針合在一起，就組成了這起起伏伏，悅耳動聽的濤聲。一只土里刨食的錦雞，不解地側著頭望望顫抖的松針，咕咕的叫聲淹沒在幽深的松濤中。

萬縷風入松。千峰萬壑間參天奔涌的松樹濤聲，演奏著風過林梢的交響，群山澎湃，萬壑奔騰，驚為天籟的松濤，越塵而來，沉渾激越，遼遠而廣闊。一只銀狐疾步奔到窩前，急急忙忙地鉆進去。它把兩只耳朵垂下來，前爪搭在鼻子上，只有這樣，它才感到從洞口闖進來的松濤聲弱了許多。

人生的經歷，正隨著風入松，點點滴滴，滴滴點點，在我心里輪回，無限地親切，無限地熟諳，讓我心潮起伏，起伏過后，心如被洗過一般。

我該拿什么抵御風入松的進攻呢？

曾聽過《風入松》的古琴曲，相傳這首曲子為嵇康所作，聽了幾遍，對曲調似解非解，但我能感覺到風正拂過青松，那細細碎碎、泠泠淙淙的聲音，似蠶食桑葉，似細水流過，讓人的心靈跟著起舞。

張潮在《幽夢影》中說：“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風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陳繼儒在《小窗幽記》中說：“論聲之韻者曰：溪聲、澗聲、竹聲、松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聲，皆天地之清籟，詩壇之鼓吹也。”他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風入松是大自然的清籟之聲。

賞馬麟的《靜聽松風圖》，一位老者，悠然坐于松下，臉側向左邊，半閉的眼睛朝往風所吹來的方向，聽著風吹過松樹的聲音，是那樣陶醉與享受。

風入松，把世俗生活的全部聲色與熱鬧，帶入一個喧嘩而靜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