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博文
(廣西藝術學院 影視與傳媒學院,廣西 南寧 530022)
2020 年廣東省話劇院創作的話劇《深海》,是以我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為原型的傳記體話劇。該劇講述了黃旭華隱姓埋名三十載,帶領我國核潛艇研發團隊,嘔心瀝血打造國之重器,為我國核潛艇研發事業默默奉獻的動人故事。廣東省話劇院創作共和國勛章獲得者黃旭華的故事,充分體現了劇院的魄力、決心、勇氣,也展現了廣東省話劇院在傳記體話劇創作上的動員能力。《深海》不僅給我們帶來了一場話劇的饕餮盛宴,而且該劇的創作過程與舞臺呈現也為將來的同類型話劇創作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現實主義創作方法要求藝術家在真實的生活中選擇,而不是將生活原模原樣地搬到舞臺上來。[現代人物傳記體話劇在劇情編創上不同于古代人物。例如,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李白》《杜甫》,由于歷史資料有限,在不破壞史實的前提下可進行大膽編創。而現代人物大都具有翔實的影像文字資料,編劇無法展開想象,構建戲劇矛盾,這就導致現代人物傳記體話劇往往劇情平淡且缺少激烈的矛盾沖突,無法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并且劇本中的時間跨度往往長達幾十年,同類型話劇大都采用每一幕來展現人物不同人生階段的重要事件,這種戲劇結構最大的問題就是整體劇情松散,沒有連貫的貫穿行動。話劇《深海》的編劇周振天曾獲得過多項國家級編劇大獎,為了不將該劇寫成模式化的主旋律話劇,該劇在劇情上有兩大創新之處。
第一,《深海》整體劇情結構巧妙嚴謹,以正面展現與側面展現相結合的方式來鋪陳黃旭華偉大的人生。該劇的編劇周振天說:“我與導演黃定山商定的《深海》的貫穿結構,就是黃旭華隨著核潛艇深潛300 米極限深度過程中的多次往事回憶。”這種閃回式蒙太奇結構我們通常只會在電影里見到,周振天將之大膽地運用到話劇創作上。在深潛實驗300 米的過程中,伴隨著對每一米的焦慮與期待,黃旭華以閃回的方式回憶起人生中的種種往事,從兒時與母親分離,見到日本侵略者的殘酷無情后立志更名旭華,到決定參加研制核潛艇這項絕密任務,再到特殊時期被下放到農場養豬,直至研制成功后與母親的重逢等,這種構架為傳記體話劇情節之間的銜接與主題的深化提供了創新的方式。該劇命名為《深海》一方面呼應了黃旭華所從事的潛艇事業,另一方面也有黃旭華將人生追求與愛國之情熔煉于深海的寓意。這種大膽創新的戲劇構架方式改變了傳記體話劇創作方面劇情松散的問題,并且這種方式可以運用到相關類型話劇的創作中。
第二,在戲劇矛盾的編創上,該劇在黃旭華的科研道路上融入了濃郁的感性色彩,以真實的人的情感推動戲劇矛盾發展。傳記體話劇往往存在戲劇矛盾沖突不夠激烈而導致劇情平淡的問題。為克服這個問題,編劇大膽將黃旭華身邊的親人如他的母親、妻子、大哥等寫入劇中。劇中的每一個角色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既體現了母子情、夫妻情、戰友情,還體現了特殊時期不同立場的對抗。該劇以黃旭華真實的情感經歷來豐滿全劇的戲劇矛盾。劇中黃旭華將自己接受秘密任務后要隱姓埋名的事告訴了妻子,他的妻子堅定地表示愿意陪他一生。這場戲雖沒有通常意義上的戲劇矛盾,但在強烈的人物情感驅使下,我們能夠深刻地感受到戲劇沖突達到高潮。1988 年,黃旭華與母親闊別重逢的那場戲讓每一位觀眾動容,這場戲雖只有寥寥幾句臺詞,卻蘊含著他犧牲小我的愛國之情。戲劇矛盾的創編并不一定是傳統的兩元對立模式,編劇也可以將主人公的情感世界與內心矛盾真實表露出來,用以豐富矛盾構架,以真情實感打動、吸引觀眾。
導演藝術是以劇本為基礎,以完整和諧的舞臺藝術為表現形式的二度創作。傳統傳記體話劇的導演往往在創作上趨于保守,使用大量寫實的舞美布景與場面調度,按照時間順序將故事逐步推進。黃定山導演在創作上勇于創新,該劇不僅在整體風格上延續了話劇藝術的嚴肅內斂,也大膽突破“三一”律,利用諸多高科技手段在舞臺上展現出黃旭華傳奇的一生。該劇的導演構思突破了傳統,開拓了傳記體話劇創作的全新領域。
首先,傳記體話劇的戲劇化表達需要導演的二度解讀,導演要以自己的審美認知和創作風格來確定全劇的美學標準。多年來,傳記體話劇創作的審美標準流于表面,為敘事而敘事,這樣創作出來的作品無法真正打動觀眾。黃定山導演將“動人”二字作為自己排演《深海》的最高美學標準。在觀賞全劇后,我們能看到,導演在故事素材選擇上有著清晰的構思,他將黃旭華人生中重要且感人的事件呈現在劇本當中。該劇以真情將黃旭華的優秀品質展現給觀眾。
其次,在舞臺形象方面,黃定山導演大膽使用最新的舞美技術。在全劇開場使用紗幕投影的方式來對主創團隊進行介紹。該劇的故事以深潛實驗為主軸,其間穿插著黃旭華的種種回憶。從第一幕起,映入觀眾眼簾的就是一個極為逼真的核潛艇內部結構,舞臺上布置了特制的LED 顯示屏,在深潛時可以成為極富科技感的深度標識,在閃回到過去時可以有機地轉化為特定的場景裝置。背景LED與紗幕投影靈活配合,在舞臺上生動地展現了黃旭華第一次閃回后與同學乘上火車,遭遇日軍戰斗機襲擊的場景,這種舞美技術手段實現了舞臺上裸眼3D 的效果。導演大膽地將影像技術應用于舞美布置,一次次突破人們對場景的想象,在有限的舞臺空間呈現出氣勢恢宏的戲劇情景。
此外,因該劇涉及大量回憶場景與現實場景的穿插,舞臺空間的變換不僅包括時間、空間,還有演員服裝的變化。這種變換對導演的調度能力與想象力是一個極大的挑戰。話劇不同于影視作品,影視作品是建立在剪輯基礎之上的,其可以利用多種剪輯手法進行倒敘、插敘等。而舞臺空間的局限性導致話劇創作者在敘事上多使用傳統的“三一”律進行創作。然而黃定山導演化繁為簡,運用LED與燈光的切換,將固定的舞美布置變為規定情境中的布置,例如下潛時軍人站立的艦橋,在不同的場景中分別變成了研究所的通道、老家的石臺、養豬場的圍欄等。這種舞美創新節約了舞臺場景變化的時間。曾獲得過“文華燈光設計獎”的胡耀輝負責該劇的燈光設計,他運用大量巧妙的燈光編排來豐富場景變化和戲劇情節。在全劇尾聲,黃旭華演講完畢后,一道切割光打在了他消失的背影上,人物隨著燈光減弱漸漸消失。
導演構思貫穿全劇始終,將《深海》的舞臺呈現推向高潮。
戲劇藝術以演員表演為中心環節,演員表演也使戲劇藝術具有了自己的特色。《深海》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話劇,由于劇中人物大都為真實人物且有翔實的影像資料,這就要求主創團隊在選角上不僅要考慮演員的表演水平,還需考慮演員形象氣質與原型的貼合度。在這樣的選角前提下,國家一級演員鞠月斌扮演黃旭華,“梅花獎”“金獅獎”得主楊春榮扮演李世英。此次話劇排演不僅有兩位老戲骨挑起大梁,還有諸多優秀的表演藝術家加盟,他們在表演創作上深挖角色,大膽創新,最終,以精湛的演技完成角色塑造,用真摯的表演感動觀眾。
一方面,演員要對自己的形體、臺詞、妝容進行塑造,從外部形象上接近人物,同時,演員在表演的過程中需要不斷調整自己的狀態。該劇外部形象塑造最困難的是黃旭華這一角色,因為全劇穿插了他各個年齡段的閃回,橫跨幾十年,演員的形體與聲音塑造在舞臺上不斷從一個年齡跨向另一個年齡。人在不同的年齡階段,身體關節、骨骼、肌肉以及聲帶有著明顯的變化。為了讓觀眾相信舞臺上的演員就是黃旭華,演員要細心觀察生活,充分了解人在不同年齡階段身體的變化。這種外部形象的快速轉變不僅考驗了演員的基礎技能,更考驗演員的適應力。演員在表演中的這種適應力從創作方法上講是建立在對規定情境的理解與感受和對人物與人物之間的關系的準確把握的基礎之上的。例如,在黃旭華年老返鄉的那場戲中,黃旭華的扮演者鞠月斌僅用后臺搶妝的幾分鐘時間,就將自己的形體、聲音從之前的中年轉化為老年。在表現潛艇下潛過程的情節中,演員們配合燈光、音效,通過形體動作展現出潛艇的晃動。該劇的演員擁有強大的創造能力,他們以自己為素材,創作出真實可信的表演。
另一方面,演員在角色心理塑造上,積極尋找行動依據,大膽揣摩行為動機。演員的表演應當是純粹且質樸的,一旦用技巧與經驗進行表演,那么這種表演也就談不上是真實的表演。在通常的英雄人物戲劇中,演員多用激昂的情緒與嘹亮的臺詞來展現人物,沒有深入探尋人物的內心世界。這種空洞的表演并非個例。在話劇《深海》演出結束后,黃旭華本人對楊春榮塑造的李世英這樣評價:“我代表我的夫人,非常感謝你把她的思想狀態演出來了!特別是我們兩個人的思想,比我們實際還要生動!”這種評價是當事人對演員的認可。李世英作為伴隨黃旭華幾十年的妻子,她不僅負責黃旭華的生活,還時時刻刻為他的工作安全擔憂。例如,在她決定與丈夫一起隱姓埋名的那一場戲,那份堅定與忠貞絕不是來自情緒,而是充分體驗角色內心后外化出來的表演。鞠月斌對于角色塑造是這樣講的:“在創作過程中,我慢慢走進他的內心,找感覺。”可見角色心理分析對表演創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塑造這種具有人物原型的角色時,演員不但要對劇本中的角色進行分析,還要參考大量的文獻、影像資料。例如,黃旭華試驗成功后,他并沒有參加慶功宴,而是回到家中陪伴妻子,并且將第一杯酒敬給毛主席。毛主席講過:“核潛艇一萬年都要造出來!”此時此刻,黃旭華最想感謝的人當然是毛主席。如果沒有細致的角色心理分析,就會將這場戲演得空洞、虛假。《深海》中演員的表演感人至深,他們以非模式化的表演塑造出一個個鮮活的舞臺人物。
話劇《深海》作為一部主旋律傳記體話劇,其立意之深遠,情懷之純粹,既體現了主創團隊對英雄人物現實題材的掌控能力,又以與普通人一樣細膩的情感為戲劇切入點,將英雄人物與親人的關系描繪得豐滿立體、有血有肉。這樣出色的紅色主旋律話劇既帶領著觀眾重溫了新中國成立初期無數無名英雄對祖國發展的無私奉獻,也鞭策著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不忘愛國初心。廣東省話劇院的大膽創新打破了主旋律傳記體話劇創作的刻板印象,為未來類似題材話劇作品提供了一個優秀的案例,也引領著全國話劇行業講好紅色故事,讓觀眾在潛移默化的觀劇過程中不自覺地受到愛國主義教育,在思想上樹立榜樣,在行動上找到標桿。這有利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弘揚。黃旭華的事跡將不斷流傳,激勵一代又一代的科研工作者獻身國防事業,不忘初心,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