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勇 王佳文
湖南文理學院,湖南 常德 415000
2016 年12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要“把思想政治工作貫穿教育教學全過程,實現全程育人、全方位育人”,明確提出“各門課程都要守好一段渠、種好責任田,使各類課程與思想政治理論課同向同行,形成協同效應”,課程思政理念自此在全國高校廣泛確立。教書育人,本來就是教師的神圣天職和教育的根本宗旨。課程思政理念的提出,不僅是對教書育人的重申和強調,還包含著新時代黨的教育事業的新要求和新發展,需要我們認真審視、扎實推進。現代大學建立以來,中國文學史課程一直是中文專業最為基礎的主干和核心課程,在專業課程體系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從學科性質和學理依據來看,在中國文學史課程中進行思政教育,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加以說明。
中國社會近代轉型以救亡圖存為目的,依循著從器物到制度再到精神的順序逐次展開,于20世紀初掀起了廢科舉、興學堂的教育制度變革。國家官辦教育體制發生了變化,以培養官府公務人員為目的的科舉教育,被以培養健全的國民為宗旨的國民教育所取代。無論是“壬寅學制”“癸卯學制”還是“壬子癸丑學制”,都明確強調“以端正趨向、造就通才為宗旨,……使學生他日成就,無論為士為農為工為商,均上知愛國,下足立身”“注重道德教育,以實利教育、國民教育輔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注重國民教育,而人才教育亦宜隨時世之需要而尊視之”。對于新式大學學堂,則以“教授高深學術,養成碩學閎才,應國家需要為宗旨”。在這樣的時勢中確立的大學文學教育,既是基于學科知識的專業教育,又是具有通識教育性質的樹人教育,即培養具有健全人格的國民。
作為文學教育的核心,中國文學史課程的設立是中國教育近代轉型和現代大學專業分科教育的結果。它一方面繼承了中國古代教育特別注重品德養成的傳統,特別強調“為己之學”,強調“成人成物”,始終把立德作為教育所追求的最高目標;另一方面又順應時代需要,拓展了文學教育的功用。我們可以從幾部較早的中國文學史課程教材的編寫立意中,窺見這門課程立德樹人的本質要求。
林傳甲在北京大學講授中國文學史課程的自編講義是國人撰著中國文學史的開端,他在自述編纂緣起時指出:“我中國文學為國民教育之根本”。將中國文學視作國民教育之根本,看重的自然是中國文學中所蘊含的民族精神在確立一國民眾思想靈魂中所發揮的基礎性作用。與之幾乎同時,東吳大學漢文教習黃人在講授中國文學課程時亦極為看重文學史之時代效用,認為“保存文學實無異保存一切國粹,而文學史之能動人愛國保種之感情,亦無異于國史焉!”對于我國當時的社會弊端,黃人歸之于“莫大于不誠”,從而提出“以誠為至善,以誑為極惡,外交內政,昭如劃一,以固其國礎,文學未始無功焉。而文學之能去不誠而立其誠者,則有所取鑒而能抉擇也”。
如果說林、黃二人對文學史教育存亡繼絕的社會意義的強調,明顯帶有清末王朝崩解的時代吁求,那么鼎革之后曾毅和謝無量的中國文學史書寫,則更多地從文學內在質素的闡發來把握文學教育的立德宗旨,且特別看重人之本質。曾毅和謝無量的文學史書寫,是民國建立后第一個十年大學文學教材的重要收獲,其發行量和影響都比較大,鄭振鐸、胡懷琛認為這兩部書在同類教材中是出類拔萃的。曾毅和謝無量在對中國文學特質的認識上頗有相近之處。曾毅認為:“中國,故以文立國者也……故文學者,實可謂為中國之生命,四千余年之國華,四百余州之聲采也”,將中國文學視作中華文化的中心,而中華文化又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內在生命的體現。在曾毅看來,文學教育的要義在于延續文化生命,而文化生命的寄托則必須落實到人,人心之邪正、人情之純駁、人道之顯晦,都可以通過文學來表現和營造。正所謂“名曰《中國文學史》,雖時期劃然不紊,而派別之流衍,實隱系以人心之隆污。蓋欲以正人心者正文心,其辭甚隱,其意甚顯也”(石門蟄叟序)。謝無量對中國文學的人本特質也有深刻體會,他斷言:“文學之所以重者,在于善道人之志,通人之情,可以觀,可以興,可以群,可以怨,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亂也。雖天地萬物、禮樂刑政,無不寓于其中,而終以屬辭比事為體。聲律,美之在外者也;道德,美之在內者也。含內外之美,斯其至乎?!敝x無量認為,文學表現的核心是人的情志,文學美的內在質素便在于情志的高度,即道德的水平。由此得出的結論便是,文學教育在本質上是一種道德教育。
可見,無論從繼承古代教育傳統,還是從確立現代教育宗旨來看,中國文學史課程都始終遵循以人為本、以立德為宗的本質要求,這一教與學的基點從未改變。當然,由于課程本身具有較強的意識形態性,其立德的內涵既有超越時空的普適性的部分,又有與地域、時代緊密相連的部分,且兩者往往交織融合在一起。在新時代,課程思政教育的總體目標,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培養政治合格、思想過硬、素質優良的接班人。
從歷史上看,與近代大學學制同步建立的中國文學史課程,在其百余年的發展歷程中,表現出因時而異的思想教育導向,對古代文學作家作品的思想性進行了有意的擇取,呈現出鮮明的時代面貌。
20世紀前半期,中國文學史課程被民國政府當作國民教育的重要載體,在大學、專科學校、師范院校乃至中學廣泛開設。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便是它致力于講述中國文學的悠長歷史,這對于建立近代國家形象以及民族精神的發揚都具有益處。因此,在這一內憂外患的時期,中國文學史課程在思政教育方面突出的是對愛國主義情懷的倡揚。這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可以劃出一條由屈原發其端,杜甫、岳飛、陸游、辛棄疾、顧炎武、龔自珍等承其后的愛國主義的紅線,對他們作品的教學,最看重的是其飽滿的愛國精神。岳飛的《滿江紅》因之成為傳頌極廣的宋詞經典,甚至發揮了鼓舞民族抗戰意志的巨大作用。但細辨起來,岳飛身上與愛國精神并存的忠君思想被淡化了,君辱臣死的志節和收拾山河“朝天闕”的理想都被泛化為愛國情感;對于屈死風波亭的悲劇,只強調秦檜和高宗的作用,或是從宋代崇文抑武的國策加以解釋,而不再深究岳飛本人思想中的悲劇性因素。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后,中國文學史課程的內容、學時、教材、教法等逐漸納入計劃教育體系。1950年頒布的《高等學校課程草案》,規定中國文學史課的宗旨就是要運用新觀點、新方法講述中國文學各歷史階段的發展狀況并指出其發展方向。這新觀點、新方法就是馬列主義的觀點和方法,因此,此后幾十年間,中國文學史課程設置突出了唯物主義史觀和集體主義精神的教育。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指導下,現實主義和人民性成為理解和選擇文學史課程教學內容的重要標準。任何個人化、個性化的偏向,都會受到來自集體的批評。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就對中國文學史課的任課教師提出過不少意見,他們不滿意游國恩先生用不少時間講不該重點講的作品,如《尚書》《戰國策》、漢賦;不滿意林庚先生歌頌王維、謝靈運、李商隱,卻對白居易的新樂府、《秦中吟》評價不高。北京師范大學學生也認為,文學史課教師在選材上存在嚴重問題,如中、晚唐詩歌,就把較多時間用于講授韓愈、柳宗元、李賀、李商隱的作品,而張籍、王建卻被略去。這樣的狀態發展至極端,實際上影響和限制了文學教育的審美屬性和彈性空間。
20 世紀80 年代以后,隨著政治形勢的變化,撥亂反正在各個社會領域展開。對中國文學史的研究和教學也有了更多的反思,人們在文學與政治之外探討文學的多向關系和復雜面貌?;謴臀膶W是人學、文學表現人性的總體判斷,使得這一時期的文學史教育更多地呈現出人文主義的本色,人本主義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文學史課堂張揚的主題。為打破過于關注政治中的人、禮制中的人、倫理中的人的舊有局面,中國文學研究和教學轉而更加關注市場中的人、世俗中的人、欲望中的人,面向個人而不是集體來思考思想政治教育的內容、方式和重點。這一價值取向一度使當時的文學教育課堂頗為多元和活躍,有時散發出個人理想高張的仙氣,有時又彌漫著煙火風塵雜糅的地氣。但從整體上看,由社會轉型帶來的價值失范令文學史課堂的思想教育逐漸無所適從,因而學院派知識教育的特點日漸明顯。
黨的十八大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世界也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時代背景下的文學史課程必然要求加強思想政治教育建設,這一建設應該是在總結百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學史教育經驗的基礎上,以新時代治國興邦理念為根本遵循而又尊重文學特性和文學教育規律的更為自覺主動的建設。按照教育部印發的《高等學校課程思政建設指導綱要》,文史哲類專業課程思政的要點是“在課程教學中幫助學生掌握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和方法論,從歷史與現實、理論與實踐等維度深刻理解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要結合專業知識教育引導學生深刻理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自覺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要點的核心就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方法論(即“三觀一論”)教育。我們認為,價值觀是“三觀一論”中更為根本的決定性理念,它滲透和體現在其他觀念和方法中。因此,新時代中國文學史課程思政的重點應該是價值觀教育,即從歷史與現實、理論與實踐等維度深刻理解中國文學中所蘊涵的中華民族傳統價值體系,從理論深度、行為廣度、現實效度等方面引領學生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而為其他內容的思政教育提供基礎性的思想支撐。
由于中國文學史課程內容具有很強的思想性、政治性,其開展課程思政的重點并不在于尋找合適的思政元素,而在于精準把握思政要點和采取切實有效的教育教學方法。對于后者,尤其需要認真思考和實踐探索。
中國文學史課程思政的教與學,在方法上應該充分尊重兩個規律和傳統:一是中國文學的規律和傳統,二是德育的規律和傳統。就前者而言,中國文學的主流思潮特別強調文學的社會教化功能,不論是抒情言志的詩歌還是敘事言理的文章,都傾向于從社會性、政治性、道德性的角度判定其價值?!拔囊暂d道”可以說是中國文學最典型最重要的價值理念,因而對中國文學的研習主要不在于知識的記憶,也不在于思理的分析,而重在對“道”的體認和踐行。學思并用、知行合一是中國文學、中國學術的重要傳統。就德育教育的規律和傳統而言,“德”是至虛至實的東西,“虛”在于它是一種合乎正道的思想境界,無影無形;“實”在于它可以隨時隨處見之于言行,作用于事務。這也就決定了德育教育要把握好虛與實的關系。立德是基于一定價值觀念(道)之上的人格鍛造,其形成之法不在于知識的獲取和思維的演繹,而要在長期的浸潤濡染中、在不斷的反思磨礪中去修習、去踐行。中國有悠久的道德哲學和道德教育傳統,以立德樹人為宗旨的課程思政應該汲取其有益的做法。
可見,充分尊重中國文學和德育的規律和傳統,就意味著文學史課程思政必然具有較強的實踐性,必然要強調知行合一,必然是一個入于心、見于行的長期過程。而且,課程思政不只是課堂思政,更是涵蓋課上課下、兼具言傳身教的系統教育。從實踐來看,以下幾種方式可以嘗試。
學習者在安靜的外在環境中默坐沉思,反省自身的思想言行。靜思的修養方法有深厚的歷史傳統,孔子的弟子曾說“吾日三省吾身”,《禮記·大學》提出正心誠意的內圣之法,后來的儒家學者都特別重視內心的反省作用。在靜思中,心靈由靜而敬,由敬而誠,由誠而成。逐漸消除雜念,在心地澄明中體會仁道的精義。學生可以每日用10分鐘左右的時間來澄心凈慮,以所學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評估自身言行,進行自我批評或勉勵,也可以將每日靜思的結果用文字記錄下來,以督促、鞭策自己。久而久之,當有成效。
涵泳本是中國古代文學評賞的方法,要求對作品入乎其內,沉潛玩味,以深入體會其妙處。朱熹主張“學者讀書,須要斂身正坐,緩視微吟,虛心涵泳,切己省察”。在節奏迅速、信息量巨大的現代社會,這種細心涵泳的讀書方法尤其值得珍視和提倡。對于中文專業的學生而言,讀書是學習的首務,文學史課程教學依賴大量的經典閱讀體驗,而且是深度閱讀的體驗,不讀書,則一切教學活動無從談起。同時,德育也需要以經典閱讀來啟發人,讀書不僅可以益智,而且能夠進德。因此,涵泳式的經典閱讀是文學史課程思政的重要實施方式。進一步說,如果把涵泳從讀書遷移至閱世,則更能起到關心時事、體察人情的作用,于個人的情感態度、思維水平、意志品質都極有益處。
語言是課堂教學的主要形式,也是思維表達的主要載體。言為心聲,通過外在語言的不同形態,可以測知內在精神的不同情態??鬃右蚨鴶嘌浴坝械抡弑赜醒?,有言者不必有德”(《論語·憲問》),孟子通過“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孟子·公孫丑上》),韓愈認為“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答李翊書》),都是在言語和道德之間建立某種聯系。文學史課程思政應該積極創設言說情境,讓學生充分表達所感、所思、所悟。言說類型可以多樣化,如誦讀、演講、座談、討論、辯論等,教師應注意傾聽和觀察,適時點撥??梢圆捎冒咐浇虒W方式,以各種手段營造典型情境,讓學生入乎其內,化身古人,以意逆志,以情共情,然后表達出來,達到熏陶身心的效果。
古人云“文如其人”(蘇軾《答張文潛書》),文章是書面形式的言說,文品和人品具有密切的相關性。因此,通過作文訓練既可以錘煉思想,又可以體察性情。文學史課程思政不妨充分利用豐厚的歷史材料,布置學生撰寫有關史論、政論、思想論、人物論。在這一過程中,學生必然要查找資料、考量得失、辨析是非,然后去蕪存菁,立意命辭,得到的訓練無疑是綜合性的。正因為文章可以較為全面地體現一個人的精神修養、才學高下和文辭水平,所以歷代考選官員的主要方式才會逐漸固定為文章寫作。時至今日,國家公務員考試的主體形式也是寫作相關能力的考查。不得不說,作文與做人的確具有顯著的對應關系,通過作文教育進行做人的教育具有相當的合理性。
文學史課程思政的基本宗旨是立德樹人,立德的條件和標準本身就包含著踐行的要求。因此,踐履也是課程思政極為重要的教育方式。這里的踐履,主要是強調教育主體即教師的自覺踐履。很難想象,一個自身都不信仰、不認同、不踐行馬克思主義及其一系列中國化理論的人,能夠言之鑿鑿、行之切切地去教化學生信仰這些理論,所以,思政教育的立德樹人先要面向教師。而且,學生的客觀存在,對教師的道德操守無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換言之,教學相長不僅發生在智育領域,也發生在德育領域。這樣一來,教師和學生就同時作為教育主體和教育客體而存在了。文學史課程教師要對課程思政要素學深悟透,要如鹽化水般融入自己的思想、言行中,要給學生以親和力、感召力,從“以文載道,以文化人”達到“以德立德,以人樹人”的高境界。以此來看,文學史課程思政不僅超出了課堂,甚至超出了課程本身,而泛化為一種全程育人的形式。
文章從教育宗旨、教育內容、教育方式三個方面對中國文學史課程思政的學理依據進行了探討,結論是:在中國文學史課程中開展思政教育是一種內生的本質要求;課程內容含有豐富的思想性、政治性、道德性,價值觀教育在其中居于主導性地位;結合傳統與現實,文學史課程教學的某些方式可以為思政教育提供有益的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