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鋼琴復調作品的學習思考

石令希

（浙江音樂學院,浙江杭州 310000）

一、對復調作品的認知不足以及產生的問題

復調作品聲部線條交錯，結構復雜，彈奏難度高，是很多學習者不愿積極面對的領域。因此缺乏復調音樂思維會成為他們獲得更高成就的絆腳石，常見的有以下幾種情況：

1.對多聲部旋律交替缺乏敏銳的辨析。復調的寫作手法是所有音樂作品的創(chuàng)作基石，無論在古典時期還是浪漫時期復調元素都無處不在，如果不能明晰這些聲部的關系，便無法為音樂表現(xiàn)搭建縱向架構。

2.聲音表現(xiàn)缺乏層次。一成不變的音色就像一杯白開水，索然無味，更不能感染別人。

3.內心的情感難以與技術相結合。對作品的滿腔熱情，因為缺乏上述1、2項中的認知，阻斷了與彈奏的關系，成為單純的手指運動。

二、鋼琴復調音樂的歷史追溯

復調音樂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具有同等意義的旋律聲部相互交織行進。在橫向關系上，樂句的形態(tài)較為相似；在縱向關系上，構成和諧的和聲關系。最早的復調音樂出現(xiàn)在公元九世紀，即在格利高里圣詠的基礎上添加新的獨立聲部，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合唱形式。鋼琴藝術的發(fā)展初期緊隨著聲樂的腳步，復調元素最初的體現(xiàn)源自為教堂禮拜伴奏的管風琴。作為鍵盤樂器的鼻祖，管風琴的構造似乎也是為復調音樂而生，他擁有多層鍵盤和腳踏鍵盤，演奏多聲部音樂的優(yōu)勢性顯著。

在18世紀前，鍵盤器樂并沒有自己的音樂體系，直到德國作曲家約·塞·巴赫的出現(xiàn)，不僅開啟了鍵盤音樂的新里程，也成就復調音樂的巔峰時代。他的鋼琴作品數(shù)量眾多，并由潛入難，具有完善的系統(tǒng)。從啟蒙初學的《巴赫初級鋼琴曲集》，再到進階的《創(chuàng)意曲集》與《法國組曲》，以及高難度的《十二平均律》，任何鋼琴程度的學習者都能找到相對應的曲目，因此巴赫的作品幾乎占據(jù)鋼琴復調學習的大部分空間。除巴赫外，巴洛克時期的代表人物還有德國的亨德爾，意大利的多·斯卡拉蒂，法國的庫普蘭和拉莫等，為后人展現(xiàn)復調音樂的多種表現(xiàn)形式和風格特征。

三、鋼琴復調作品的藝術性體現(xiàn)

鍵盤音樂在巴洛克時期形成了自身的語匯，并成為后來所有風格創(chuàng)作的基石,其中最突出的特點是聲部的均衡性，既在彈奏中能清晰表述各個聲部，又能自如切換交替主導。單獨的聲部看似簡單，但要在錯落的行進中保持聽覺上的從容性十分不易。以下從三方面闡述復調音樂在鋼琴彈奏中蘊含的藝術價值：

第一方面：音樂聽覺經驗的累積?！斑@個聲音是我想要的嗎，如果不是，應該怎么做才能得到我所想要的聲音？演奏家必須做出決斷，通過哪些現(xiàn)實的解決方法才能夠完成這項工作?！敝髡{音樂的旋律與和聲織體分明，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聽覺習慣。但人的聽覺存在個體差異，并受年齡和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音樂中的聽覺相對其本身的功能，更可以看作是一種聽覺經驗，如果對復調的寫作手法有足夠認知，會有意識地把聽覺分離到各條聲部中，彈奏者也能自然明晰每一條聲部和他們行進的軌跡、和聲效果，并能及時刻評估他們之間的平衡關系。這樣的聽覺經驗在復調學習中得以發(fā)掘，累積于長久的學習，最終成為自身聽覺功能的一部分。

第二方面：對音的打磨。音是組成樂句的基本要素之一，對每個音的打磨都是完成樂句質量的關鍵，在復調音樂中更為重要。雖沒有絕對的旋律線，但每個聲部都有完整的邏輯性，在聲部交叉重疊時，有的音會肩負著雙重使命，從而對他們在縱向關系上的功能都要有嚴密的排布。

譜例1 巴赫三部創(chuàng)意曲第一首

譜例1方框標注的第一個音兩側都有符干，是被中低兩個聲部共用的。既為中聲部主題樂句的首音，也是低聲部第一個樂句的結尾音。作為主題樂句，聲音層次必然要高于另兩個聲部，而作為樂句結尾音，在橫向關系上，最常用的是收弱的處理方式，但基于其在縱向關系上的使命，最終服從主題樂句的功能來保持樂句行進的流暢。在方框標注的第二個音程中，兩個聲部雖然同時落鍵，卻要呈現(xiàn)斷奏與重音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我們就應該從橫向關系上解讀樂句的發(fā)展脈絡，在觸鍵中具體展現(xiàn)?！把葑鄰驼{作品，應當更重視每個音的觸鍵。不但獲得每個音符的良好音質，而且注意它們相互間的關聯(lián)，使每一個聲部的單個音符相互組織成良好的音線?！?/p>

第三方面：對樂句的正確表達方式。主題樂句相對有旋律的特征，較容易表現(xiàn)高低起伏感，但是其他聲部都會存在音符密度不高，流動性不強的情況，如何能保證縱向關系的和諧并使橫向進行流暢行進，從以下兩點入手。

第一，梳理各聲部的樂句。主題樂句的形態(tài)鮮明但表現(xiàn)方式多樣，有倒置，變體，不完整表述等，但無論何形式都要遵循彈奏最基本的原則。陳述樂句就如說話歌唱一樣有呼吸，既平穩(wěn)堅定的開頭與自然消退的結尾。

第二，保證節(jié)拍時值的充足。對于保持音的彈奏要有嚴謹?shù)膽B(tài)度，保持音不僅是代表聲部的持續(xù)存在，更重要的是隨時與其他聲部組成音程和聲，使之有飽滿的聽覺效果。由于鋼琴的特性，琴弦振動時間有限，時值較長的保持音在時值結束前就會結束音效。這樣的情況下，彈奏者的手指依然不能離開琴鍵，從手位結構保留他的和聲意義，才能確保橫向與縱向關系的均衡。

四、學習鋼琴復調作品的方法

音樂的評判標準因個人的主觀審美喜好產生偏差。而數(shù)理化的學習和評判就簡單直接了，有固定的公式和正確答案。根據(jù)復調的特性，在初中級學習階段比較適合用固定的訓練模式來提高學習效率。本人在多年的學習教學中，結合課堂教學實踐，學習者的學習心理，歸納了復調作品學習的“基礎八步法”，簡單地說就是四分四合的練習過程。形式包括分手、分聲部、分樂段練習，再合并練習，把一分一合歸為一個學習階段，共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學習重心側重于分手、合手彈奏時橫向線條行進的準確性。由于很難從復調音樂的寫作手法中摸索到規(guī)律性的內容，因此識譜的周期會增加。熟練度的提升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最初期應該先順應樂譜的橫向進行，分手練習，這也符合了大腦認知事物的自然規(guī)律。值得注意的是，有的聲部游移在兩手之間，單手練習時是無法完整奏出的，對于這些聲部橫向進行的斷點和銜接點都要清晰的存于大腦中。之后進入此階段的合手練習，重點依然是音準與節(jié)拍，再加上雙手的配合。雖然此時聲部的縱向線條已顯現(xiàn)，但是由于識譜的壓力很難把精力分散至兩個以上的聲部勾勒，因此這時的分合手訓練中，沒必要急于縱向聲部結構，基礎牢固才會在之后獲得更大的收益。對于兩聲部的復調作品，就不必進入第二階段了。

第二階段：針對三聲部或三聲部以上的復調作品，則要進入聲部的“分離”與“組合”訓練，也是對縱向聲部結構梳理和排列組合。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高低兩個聲部基本固定在右手與左手，只有處在中間的聲部會上下穿梭。

譜例2 巴赫三部創(chuàng)意曲第14首

譜例2從縱向聲部關系上分析，由中聲部為先，三者依次奏出了主題樂句，因而把主題輪奏設置為這兩小節(jié)的主體線條架構,其余聲部以此線條發(fā)展進行填充。針對這些主題樂句兩兩之間都存在交叉部分，彈奏中容易相互干擾的難點，試用聲部排列組合的方式進行訓練，以下把這兩個小節(jié)內從高到低的三個聲部標注為a、b、c。

（a）高聲部線條

（b）中聲部線條

（c）低聲部線條

被分離的abc聲部在視覺上即可清晰明了，可以根據(jù)不同的需要任意組合搭?？梢赃\用兩種相反的方法進行訓練，首先是聲部遞增法，先組合ab、bc、ac兩聲部練習，再添加至abc三聲部練習；其次為聲部遞減法，即先進行abc三聲部的同時彈奏，再減少至二聲部組合。用相反的思維強化模式強化聲部關系，使彈奏者能夠在繁復的多聲部表述中從容應對。

第三階段：經過前兩個階段的訓練，思維與手指對樂譜的反應達到清晰一致時，學習重點就要繼續(xù)向前推進。多聲部長久均衡的行進，沒有新鮮元素或者變化動機加入會使音樂表達顯得無趣。所以在這個階段里根據(jù)聲部縱向功能的意義，探尋不同的表達途徑，從而獲得分明的聽覺層次。復調作品中對音樂動機，特征元素單純的彈奏并不困難，但在聲部交錯重疊時依然表述的清晰統(tǒng)一就不容易了。

譜例3 賦格—巴赫平均律BWM854

譜例3黑框中標注的是處于中聲部的主題樂句，灰色部分的音用右手彈奏，其余用左手。這里彈奏的第一個難點為起始的兩個音，作為主題動機出現(xiàn)的標志，在此如同夾縫中生存，完全與另兩個聲部重疊，并且音符的密度最小，成為三聲部中最難以凸顯的聲音。第二個難點是灰色部分的音符，由于左手要快速移去較低音區(qū)彈奏，右手不得已暫時接過聲部行進，同樣存在聲部重疊的問題。單手多聲部彈奏時對聲音層次的區(qū)分，屬于鋼琴演奏較高的技巧，依然可以使用先“分”后“合”模式，此時的“分”不止于聲部之間的分離，而是聲部線條內的分解。先把這條主題抽離出來，左右手交替彈奏并按照語句的表述方法進行修飾，如第二個音為弱起后的重音拍，要與首音有明顯的觸鍵對比度；之后的十六分音符樂句要加入強弱起伏。然后再進行第二階段中提到的聲部組合訓練，主題聲部在確保樂句表述同時，需在音量上有明顯的層次凸顯。另外，就要運用上文第三部分提到的“聽覺記憶”，在對一個樂句反復練習后，就會產生固定的聽覺模式存于大腦中，當這個樂句即將被彈奏之前，其形態(tài)能先于手出現(xiàn)于大腦中，獲得充分的準備。

第四階段：在前三個階段都有較好的完成度后，就要進入公認為復調音樂學習中另一個困難階段——背譜。在大量的練習堆積后會形成手指肌肉記憶，在脫離樂譜的情況下可以彈奏一部分內容，但要在大腦中真正形成精準而長久記憶是無法依靠熟練度獲得的。真正“可靠”的記憶還需在下功夫，在此運用分樂段、分形態(tài)，后合并的方法，并從聲部行進的橫向與縱向兩個維度建立記憶模式。橫向行進根據(jù)樂句的樂思發(fā)展劃分段落，每個樂段都有獨特的組成形式。

譜例4 斯卡拉蒂奏鳴曲K501，L137

譜例4從前后樂段的發(fā)展關聯(lián)來看，兩個星號之間的四聲部樂句形態(tài)一致，為三連音上行音階與四分音符下行音階交替呼應，以此為一個記憶段落，先分別記憶黑框和灰色部分，再合并記憶。然后進入縱向關系，雖為四個聲部但不是全程并行，從記憶聲部形態(tài)分布入手，如譜例5，從黑框標注的聲部密集處開始記憶。

譜例5 斯卡拉蒂奏鳴曲K501，L137

當這些音符被彈奏時，大腦中要清晰地出現(xiàn)他們所在樂譜中的位置，之后再合并其余部分記憶。由此每個樂段都能找到最恰當?shù)挠洃浤Ｊ?，而不是盲目的跟隨肌肉記憶。

結語

高質量地完成復調作品學習，需要經歷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但也能從中獲得彈奏的進步與思想認知的提升。首先，培養(yǎng)了音樂綜合素質，本文中的學習方法是最基礎且最實用，如分手，分聲部練習、背譜都能為彈奏者建立正確而高效的識譜記譜方式；在進行聲部關系探究中，逐步形成復調音樂邏輯思維，掌握正確的學習途徑。其次，完善音樂審美認知，鋼琴專業(yè)學習不止于手指訓練提升技巧，也不止于傾訴情感與發(fā)泄熱情；鼓勵自我個性體現(xiàn)的同時，也需要理性嚴謹，張弛有度，遵守規(guī)則。音樂的美是多樣的，單一的風格和表現(xiàn)方式無法推動鋼琴藝術向前發(fā)展，復調創(chuàng)作是音樂發(fā)展之本，也是音樂審美的根本，因而對復調作品的探究是鋼琴彈奏者必須積累的經驗，能為長久的鋼琴學習之路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