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文山散記

錢 榕

滿眼的綠，潺流的水。當壩美映入眼簾時，我的內心感到無比平靜。

我們很早就從廣南縣城出發了，只是遇到封控，路上堵車，兩行車隊相遇，誰也不讓誰，甚至還有人逆向行駛。很奇妙，誰也走不了。很無奈，因為我們耗費在路上的時間實在是太多了。

在前往壩美前，我了解到，壩美景區位于文山州廣南縣北部壩美鎮，距離廣南縣40公里。該景區由一河（阿科河）、一壩（壩美村小盆地）、兩洞（湯那洞、桃源洞均為河流伏流洞）、兩谷（湯那桃花谷、法利至出水洞河谷）、三村（出水洞村、壩美村、湯那村）構成，四面環山，擁有獨特的“一河穿兩洞”地質景觀，具有典型的“隱于山林、回歸自然”的“世外桃源”意境，隱于山水間，卻聞名于世。桃源兩個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這篇教科書里的必背課文，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但當我真正走進壩美時，我才領略到其中的深意，這讓我有了一種時空交錯的幻覺。

在這漫長的等待里，我躲開了城市的喧囂，逃離了內心的焦慮。我們一路向前，比原計劃遲了很久，才到達景區。陶淵明仿佛就在眼前，他就是自己筆下的武陵人，他來過這里。

我們坐上景區觀光船，順流而下，在洞府之間穿行?！爸杏行】?，仿佛若有光。”進入了洞穴，就進入了另一個時空。船在前行，那些濺落在我衣袖的水滴，澹然且晶瑩，那些倒懸在峭壁的鐘乳石，嶙峋且奇異。

船在悠悠地晃，水在靜靜流淌，那深不見底的暗河，是否讓人讀懂了沉默的含義，那蜿蜒曲折的洞府，是否讓人走進了迷宮的中心。

我對文山的印象是綠?！熬G”在不同時節有不同的含義。春天的綠，是萌芽，是春水初生，是春風十里不如你；夏天的綠，是生機，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是你的長夏永不凋零；秋天的綠，是收獲，是出爐后從不生銹的陽光，是長夜高懸的月明；冬天的綠，是新雪初霽，是流云環繞著亮銀，是霧氣繚繞的山頂，是凝固時間與空間的冰晶，是一切新生事物的序。

那些路過的人，不曾注意，綠掩蓋了群山流淚的痕跡，綠抹去了河流離開的足跡，在歲月更迭的日子里，綠在無名的角落里蔓延，它們一直在暗處，等待著，期盼著，能再一次找到曾經失去的一切。

柏拉圖在《理想國》里通過蘇格拉底和格孔勞的對話而講述了一個著名的“洞穴人”理論。博爾赫斯在《環形廢墟》里也曾通過夢境的變幻來闡述過這一思想。我們乘船從洞府離開，指路燈的光芒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黯淡無光，當我們停靠在岸邊，當我從水中走向陸地，我回頭看，那是一座山，我在山洞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光的影子。

太陽才是最真實的東西。

十六世紀的神秘主義者伊格納丟·羅耀拉曾抱怨，“沒有人來做我的指導者。”他的禱告被神聽到了，于是神就親自來引導他走出困境。不幸的是，有太多人想來引導他，神的的教誨被嘈雜的聲音所淹沒，他曾抗議這些聲音走進自己的生活，也曾迷茫他日夜所祈求的神究竟在何處。他們不斷糾纏他，不斷顛覆他的認知，但伊格納丟·羅耀責備過他們，卻又原諒了他們，因為他深知，自己缺乏讓他們安靜下來的決心，缺乏依靠自己尋找出路的勇氣，缺乏等待的耐心，最重要的是，缺乏突破困難的信心。

假如伊格納丟·羅耀來過這里，或許他就會明白，我站在這里，就是存在。所謂的神，不過是他內心的投影。

或許神只說過一句話，就是那鐫刻在德爾菲神廟的銘文“認識你自己?！?/p>

同行的朋友告訴我， 壩美自2001年開發建設，這里的人至今仍保留著最本真的自然山水和生活方式。生態環境優美，民風淳樸，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農耕社會的田園牧歌情趣，是世界級桃花源山水隱逸地脈。我們沿著景觀大道一路向深處走，仿佛走進人類古老的家園，洗卻所有煩憂。我們到的第一個村寨是湯那村，這是一個典型的壯族村寨。村寨規模要大于出水洞村及壩美。村寨三面環山，一面畔水，村后峰巒疊翠，樹木蔥茂，村前小橋流水，景色宜人，傳統壯族民居保存完好，村內外生長著數十棵樹齡近百年的楓香樹，使整個村寨隱藏在一片樹林中，景觀極其秀麗。當然，最重要的是湯那村完整地保存了古老的祭祀場所以及獨特的民族民俗習慣，較少收到現代化的侵蝕。

我在來文山之前，去過很多村寨，但無一例外的，都有一個明顯的問題，沒有自己的特點。我無法理解他們為什么會選擇丟掉自己的特色去摹仿別人，要知道，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城市也一樣，村鎮也是如此。但我也能理解這一想法，就像愚公移山，假如愚公不移走家門口的兩座大山，那他確實無法生存，另一個動機，大概和水的天性有關。

“如何使一滴水永不干枯，使其流入大海?！痹谶@里，我想用涓涓細流來形容這種感受。一滴水想融入河流，河流想匯入大海，人似乎都在尋找一個能完全接納自己的集體，因為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正如約翰·多恩所說：“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整體的一部分，如果海水沖掉一塊，歐洲就減小，如同一個山岬失掉一角……”

出水洞村屬于壩美鎮者歪村委會，是一個壯族村寨，共有76戶333人。該村有一個狀若巨筆的石山，叫做“石筆山”。石筆山的腹部有一個巨型梭子狀的石洞。洞上倒懸著無數筍狀的石柱，成群的蝙蝠在四周翻飛盤旋。溪水從洞里流出，是通往世外桃源壩美的洞口，與《桃花源記》中的“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非常契合。

蝙蝠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它只在夜間出沒。許多人一提起蝙蝠，只會涌現出負面情緒，更有甚者，還將蝙蝠視為一種不吉利的象征?；蛟S我接下來的話，會讓你們大吃一驚，蝙蝠不只是吸血的怪物，它還會吃水果。許多時候，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蝙蝠的天性決定它的生活習慣和大部分生物都不同，所以它躲進洞穴里，它不占據白天，它懼怕陽光，喜歡月光，它是黑夜的獨行者，它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們之所以對蝙蝠如此苛刻，大概是因為它的生活習性，影響了大多數人。對，蝙蝠不討喜，甚至連長相都很難看，與之相比的是蝴蝶，蝴蝶的翅膀很美麗，但蝴蝶也吸食血液，它喜歡血液里的鹽分，說到底，生物都有各自的天性，我們為什么要去歧視這種天性？

我不是在為蝙蝠辯護，也不是在揭蝴蝶的短處，我想說，我們能否換一種角度來看待這兩種迥然不同的生物。

蝙蝠在古老的文化中，是一種圖騰象征，它代表著福。

而蝴蝶，請記得蝴蝶效應背后的含義，一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后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在這個遺世獨立的桃花源里，還有許多民間傳說，比如“雄獅護寶”奇景的故事。

據說，在桃源洞內，有一頭威武的雄獅在此靜守千年，守護著鑲嵌在水中一塊像寶玉一般的圓形石頭，兩者恰如其分、渾然一體的組合起來，恰似“雄獅護寶”。這個故事源自遠古時代，馱娘江曾有一條妖龍盤踞，興風作浪，涂炭生靈，作惡多端，老百姓苦不堪言。曾有歌謠曰：“水荒荒，霧茫茫，何方妖怪，害我兒郎?！瘪W娘江周圍冤屈不斷，后被巡視的神仙聽到，向玉帝作了呈報，玉帝大怒，即傳雷公電母下界除妖。雷公領著神兵天將，到得半空，發現妖龍的頭在這座山肚子里，一記銅錘劈下，一聲轟隆巨響，把山打出一個大窟隆，妖龍嘴里的寶石也隨之抖落出來。

等妖龍醒悟過來的時候，發覺嘴里的寶石已掉落，這才向雷神求饒，表示自己愿將功贖罪，將身軀變作一條永世流淌的河流，以造福當地百姓。雷神聽了，覺得話中有理，便回去復命，玉帝得知此事后，法外開恩，但又怕妖龍反悔，遂派一頭寵愛的雄獅來此守護這顆“寶石”，使其不得“完璧歸趙”，這就是“雄獅護寶”的由來。

告別了壩美，離開了廣南，我們馬不停蹄，繼續走。來到了丘北縣的河外村。這里距離普者黑景區很近。

河外自然村隸屬于云南省丘北縣錦屏鎮馬頭山社區，屬于壩區，位于錦屏鎮西邊，距離社區2.5公里，距離錦屏鎮5.5公里。國土面積6915畝，海拔1336米，年平均氣溫16.3℃，年降水量1150毫米，適宜種植水稻、玉米等農作物。有耕地總面積332畝(其中:田158畝，地174畝)，人均耕地0.72畝，主要種植水稻、玉米、蔬菜等作物；擁有林地588畝，全村轄1個村民小組，有農戶122戶470人、設黨支部1個、黨員6名、共有建檔立卡貧困戶4戶15人。值得一提的是河外村是回族村，多年來，與相鄰村民族之間相互尊重、互相往來、團結互助、和睦相處，在村黨支部及村小組的帶領下，全村干部群眾積極參與農村人居環境提升工作，積極開展美麗庭院、美麗家園創建工作，努力抓實鄉村振興工作。通過努力，村里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環境優美。

河外村是丘北第一個做垃圾清理的鎮。在美麗鄉村創建工作中，河外村先行先試解決“垃圾難題”，錦屏鎮黨委政府帶頭采取“群眾清，村收集、鎮轉運、縣處理”的模式進行處理。每戶每年繳納120元的垃圾清運費，鎮政府科學設置垃圾桶在各村擺放，村小組負責垃圾入桶，鎮政府負責統一聘請公司進行垃圾轉運，垃圾進入縣級垃圾處理廠進行處理。所以，當我走進河外村的第一感覺就是，干凈。

我在村寨待過，我不太喜歡村寨，原因有很多，但是河外村給我的感覺和其他村寨不同。據鎮人大、婦聯主席苗文英介紹，河外村的衛生情況有六個標準來衡量，五凈一規范，庭院凈，客廳凈，臥室凈，廚房凈，廁所凈，農具擺放規范。

除此之外，河外村還在努力改善“設施不齊”局面。全村實施人居環境整村推進項目工程，通過實施房、廚、院、廄、水、電、路等基礎設施建設，近年來配套建成了黨群活動室、活動場地、公共衛生廁所、洗手臺，安裝了村內路燈，清真寺內配套建設燈光球場，為美麗鄉村建設夯實了硬件基礎。其次是綜合整治消除“五堆十亂”現象。針對村內“五堆十亂”、占道私搭亂建、水溝排水不暢等問題，成立綜合整治工作組，通過黨員、村干部、婦女干部組成工作隊按照網格劃分開展綜合整治，共清理“五堆十亂”700余處，私搭亂建3處，排水溝1000米，小廣告200余張，消除公共旱廁1所。最后是拆殘修舊減少“破舊雜亂”問題。針對村內殘垣斷壁、閑置空地雜亂、破舊生產用房影響村容問題，動員群眾積極拆除，對雜亂空地進行清理再利用，共拆除殘垣斷壁20處、破舊生產用房5間。這一舉措，無疑為人居環境的提升，做出了巨大的改變，我不清楚河外村從前是什么樣，但如今展現在我眼前的河外村，確實很美。

沿著村委會一路向前走，我注意到，路旁有一條淺淺的小水溝，其次是幾棵錯落有致的樹。大葉茶樹、叮鐺角樹，還有兩三棵黃梨木。黃梨木是一種珍貴的木材，如果不是身邊的人提醒，我大概都沒覺察到，在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還擁有這樣珍貴的木材。

發現它令我興奮，卻也令我沮喪。

沒有人意識到他們身邊的黃梨木有多珍貴，它被人忽視了，就像雜草一樣被隨意擱置。不過，這對于黃梨木來說卻是一種慶幸，因為沒有人干預它的成長，我所見到的黃梨木，不是被養在家里的盆栽，而是在野外自由生長。我感到痛心的同時又覺得震撼。

鎮人大主席、婦聯主席苗文英大概是看出了我眼中的復雜，她告訴我，將來還會沿路植樹提升進村道路形象。針對進村道路兩旁土石脫落、雜草叢生的問題，科學進行種植規劃，修繕路沿，種植樹木、花朵，既有效固土又綠化環境。沿河種花美化村內河渠景觀。針對村內河渠沿河無圍擋、無綠植問題，還會進行圍擋安裝。既可種花又可防護，能有效美化了村內河渠沿線景觀，為村莊增添風景又不失安全。之后在對部分帶頭家庭進行庭院改造，增加創意庭院小景，發展庭院經濟，承接普者黑的民宿，設置公益性崗位，把田地盤活。

當然，只是環境改變了還不夠。一個地方的變革，在于思想的革新。苗文英繼續說，我們還要除去陳舊觀念，用鄉風建文明。用“一約四會”明確村民行為準則。建立健全“一約四會”制度。制定了文明村建設實施方案、村規民約、衛生村創建方案、衛生防疫工作的實施意見，建立健全村民議事會、紅白理事會、道德評議會、禁毒禁毒協會等村級各套組織。將“廁所革命”進行到底，革除陳舊衛生陋習。針對村內旱廁多，群眾觀念轉變難的問題，全村開展“廁所革命”。據統計，2020底全村120戶有38戶還使用旱廁，經過兩年的努力，目前村里已有38戶全部建成了衛生廁所。這意味著新生活最終替代了舊觀念。

我一邊聽一邊記，苗文英的話令我收益匪淺。她微笑著看向我的眼睛，說：“不止如此，我們還展開了文化進村激活群眾內生動力。因為要想發展，教育先行，我們將會利用村內空白墻繪制政策宣傳、傳統文化宣傳閱讀墻。內容有黨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鄉村振興、民族團結等大政方針，營造濃厚村內文化氛圍，深入弘揚文明新風，提振群眾精氣神。

見我聽得津津有味，她似乎大受鼓舞，拉著我說起未來的設想?！拔覀円L就振興藍圖，奮力謀發展。保證蔬菜種植鞏固收入不掉隊。因為河外村農業收入主要是種植時令蔬菜，縣城部分時令蔬菜供應都來自河外，村民精耕細作，收入穩定，村內也積極整合土地資源，今后進行規?；N植，能確保群眾收入更有保障。不止如此，庭院經濟也將開啟增收新模式。從前部分村民以經營清真小吃為業，村內還有部分在家照顧老人兒童的閑置勞動力，我們將結合村情，鼓勵群眾進行廚房及庭院的改造及環境的美化提升，引導群眾建設庭院餐廳，發展庭院經濟?！?/p>

“互聯網時代，我們可以引進一些新時代的觀念?！?/p>

“對，沒錯?！?/p>

苗文英肯定道：“我們將用智慧鄉村助力河外快發展。結合河外村情，鎮黨委政府出資建設了河外村智慧鄉村線上平臺，不僅在線下宣傳河外，也在線上宣傳河外，讓群眾的農產品、小吃商品能有官方線上平臺，群眾在家就能開餐廳，賣產品，外界在手機里就能了解河外，給群眾收入增加一條新渠道。在未來，河外村將在全州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區建設中積極作為，整合土地資源、生態資源、文化資源、人力資源，乘勢而上奮勇爭先美化鄉村，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抓好發展?！?/p>

值得注意的是，錦屏鎮馬頭山社區河外村小組屬回族聚居村寨，近年來，河外村在黨組織的引領下，始終牢記總書記“建設好美麗家園、維護好民族團結、守護好神圣國土”的殷殷囑托，開啟鄉村治理新模式。探索建立“先鋒微驛站”，組建志愿者團隊開展村級便民服務，嚴格執行誠信體系制度，將村民參與公益事業、人居環境整治、鄰里矛盾糾紛等納入誠信管理，與申請貸款、政策扶持等掛鉤，增強了村民的自覺性。推行積分制管理，建立星級文明戶評選制度，每季度開展一次評比，定期進行晾曬，增強了村民的榮辱感。開展感黨恩教育，通過“三會一課”和主題黨日等形式，開展主題鮮明的文化活動，廣泛宣傳黨的民族宗教政策和取得的偉大成就，引導村民聽黨話、感黨恩，樹立了正確的國家觀和民族觀。依法管理宗教事務，持續整治境外宗教滲透和非法宗教活動，動員村民參與“三化”治理，引導村民跟黨走，樹立了正確的宗教觀和歷史觀。

我聽完這些話，感到自己茫然無知。

云南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城市，但我卻對這片土地上的民族沒有過深的了解，我離他們太遠了，而這次文山之行，突然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我看到了那些被我忽視的事物，看到了我所不能理解的一切，其實就在剛才，我還固執地認為黃梨木應該在荒野里自由生長，因為我總覺得，一棵樹不應該種在花盆里，而現在，我明白了。好刀應該收在刀鞘里。一滴水的使命，就是流入大海，一個人確實應該擁抱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