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萍 李慶豪
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形勢復雜多變的背景下,中醫藥防治經驗逐步得到世界認可,治療新冠肺炎的“三藥三方”作為中國名片走出國門;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也專設中醫藥文化展示空間及體驗館,借賽事之機向八方來客展示中華文化魅力。2022年5月2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體學習時強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晶和精華所在,是中華民族的根和魂,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根基。[1]在民族復興的偉大征程中,作為中華文化典型代表的中醫藥文化如何加快“走出去”的腳步?如何借力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推進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構建?回答這些問題,首先要明晰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的歷史演進路徑,探討其研究規律方能更好地指導國際傳播實踐,加強闡釋中醫藥文化的國際闡釋力,切實增強中華文化感召力。
中醫藥文化以中國哲學、文學、史學為基礎,由中醫藥精神文化、行為文化與物質文化所構成,是中華文化中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2]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化推動著中醫藥走向世界的腳步,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的研究與實踐逐漸升溫。就其內涵而言,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可理解為以民族、國家為主體進行的中醫藥信息的跨文化交流與溝通;就其流向而言,分為由內向外的傳播——將中醫藥相關的信息、行為、物質、文化等傳達給國際社會,和由外向內的傳播——將國際社會中有關中醫藥的事件與反應傳達給本國公眾。[3]隨著實踐的推進與研究的深入,這一領域出現了由對外傳播[4]走向全球傳播的轉向,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更為關注中醫藥文化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與交流,傳播主體不再局限于國家或民族,企業、組織、個人等多元主體也紛紛加入傳播矩陣,傳播中的意識形態色彩更為淡化,因此“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這一概念在全球化、媒介化時代更為與時俱進,具有較強的研究張力。
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中醫藥學自身發展的迫切需要推動了中醫藥文化研究的開展。中醫的危機本質上是傳統文化的危機,因此,對中醫藥學與傳統文化間辯證關系的分析,以及對“中醫藥文化”這一概念內涵與外延的界定[5]成為研究者關注的焦點,其中中醫哲學作為研究核心是中醫理念與方法論的理論升華。[6]隨著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實施,中醫藥作為中華文化代表性符號,與其相關的傳播研究出現火熱局面。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有著鮮明的學科交叉特性,就研究側重點而言,該領域研究大致集中在兩方面:一方面,側重于國際傳播方面的研究更為關注現狀與對策研究,例如,在“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應以多元產業、海外教育、學術交流、慈善服務為載體[7],利用中醫藥海外中心、孔子學院等平臺,推動國際化中醫藥人才培養與文化交流[8],借助新媒體技術拓寬傳播渠道[9],加強與國際主流媒體的合作交流,完善中醫藥文化傳播效果評價與反饋機制等。[10]另一方面是聚焦于中醫翻譯的相關研究。中醫典籍多語種翻譯的標準化、翻譯策略的應用以及復合型人才培養[11]等議題與語言學密切相關,有學者認為統一中醫藥外宣的語言體系,在翻譯準確的基礎上尋求文化趨同有利于提升中醫藥文化的海外認同。[12]
在知識圖譜的相關研究中,嚴玲、張洪雷等通過對2015-2018年“一帶一路”背景下中醫藥相關研究的分析得出,中醫藥服務貿易、中醫藥文化傳播、中醫藥國際化等是具有延續性的研究熱點[13],該文章緊扣政策熱點,但缺乏研究熱點演進趨勢分析。鄭雯琦、吳青等認為中醫藥傳播研究集中于法律法規、國際教育、翻譯與貿易等方面,未來應更多關注中醫文化傳承與海外傳播渠道建設。[14]李琳分階段對三十年來中醫藥文化相關研究加以分析,認為中醫藥文化研究要關注臨床,從臨床中發現中醫藥文化問題。此類研究多從宏觀方面圍繞“中醫藥文化”“中醫藥傳播”加以分析并提出相應對策建議,研究視角有待進一步細化。
綜上所述,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多屬于宏觀層面的經驗研究,缺乏就這一細分領域研究脈絡、邏輯理路、學術共同體建設等一系列問題系統的實證研究。基于此,本文圍繞以下研究問題展開探討:
RQ1:近三十年來,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從整體上呈現何種發展脈絡與演進趨勢?
RQ2: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的研究“重鎮”在哪里?研究的核心作者群是誰?學術共同體是否建立?
RQ3:該領域研究主體主要來自哪些學科?學科間的互動與合作情況怎樣?
RQ4:該領域研究的熱點議題有哪些?議題間的相互關系及演變動因是什么?
通過對這一系列問題的探討有助于從整體把握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的學術場域,進而繪制知識地圖,以期為未來相關研究提供路徑參照。
本研究以“學術場域”為理論依托,這一概念是對場域理論在教育學研究中的發展。具體而言,學術場域是某一學科或研究領域的研究主體不斷利用各種資本爭奪學術聲譽、權力或地位而形成的動態關系網絡,其形成受到政治邏輯、經濟邏輯、知識邏輯等因素影響。[15]知識是學術場域的基本資本形態與邏輯起點[16],作為行動者的研究主體利用所占有的教育資本、社會資本等爭奪學術資源,所獲資源多寡的重要表現是成果產出情況。因此,通過對學術成果所屬的研究者、研究領域、研究機構的分析可折射出某一學科領域的學術場域構成情況。[17]
本研究采用科學知識圖譜分析與主題分析相融合的研究方法。知識圖譜作為一種圖形呈現,可直觀展示科學知識的結構關系、發展迭代與演進規律[18],本文運用CiteSpace 5.8.R3對相關文獻進行可視化分析。此外,借助主題分析法通過數據去識別、分析和闡釋主題[19],避免了文獻計量分析中算法運算誤差導致的影響以及過于宏觀的分析,二者相結合提升了結論的科學性。
本文選擇中國知網數據庫(CNKI)作為研究的數據來源,以“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中醫藥文化跨文化傳播”“中醫文化對外傳播”“中醫文化海外傳播”為檢索詞,為保證查全率,以“篇關摘”為檢索項進行檢索,時間范圍設為1990年至2022年,去除與本研究明顯不相關文獻,最終獲取1126篇期刊文獻。最終檢索時間為2022年3月11日。
近三十年來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領域研究成果數量的時間分布如圖1所示。本研究數據集(N=1126)中最早的關于中醫藥國際傳播的文章發表于1990年,討論了美國漢方醫藥研究所應用中國傳統中醫藥治療艾滋病的臨床治療方案,是中醫藥國際化的縮影。[20]2007年前后,隨著中華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實施,黨和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扶持推進中醫藥發展、促進中醫藥文化傳承創新的意見、規劃和條例,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這一議題逐漸升溫,發文量穩定增長。2016年前后,中醫藥文化作為“走出去”的先鋒[21],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下,該領域每年發文量超過100篇且保持強勁增長態勢,可以預測,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這一議題在未來仍有較大的探索空間。

圖1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領域研究成果數量的時間分布圖
研究者作為學術場域的關鍵行動者,對知識體系的構建起著重要作用。發文量、被引量以及論文所載的期刊水平是識別核心作者的重要依據[22],根據普賴斯定律,在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這一領域,發文量大于等于4篇的作者可視為核心作者,通過CiteSpace得到的核心作者合作網絡共現圖譜如圖2所示,其中節點數量=476,節點連線數=354,網絡密度=0.0031。從數據可知,學者間合作緊密程度較低,但學者間單次合作較多,尚未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研究團隊。圖譜顯示,何清湖、嚴暄暄、胡以仁團隊合作發文12篇,張宗明、張洪雷團隊合作發文3篇,形成較為明顯的合作節點,其余學者則較為分散。就研究機構而言,以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中醫藥大學、上海中醫藥大學等為代表的高等中醫藥院校為研究重鎮,且中醫藥院校中的外語學院、人文學院等二級機構在中醫藥文化傳播研究中做出突出貢獻。但各院校間的合作較少,更多的是中醫藥院校自身內部的交流與合作,跨地域、跨院校、跨學科的研究成果較少,此類情況可能導致研究內卷化的形成。

圖2 核心作者合作共現網絡圖譜
就文獻被引量與期刊水平而言,本文選取被引前15名的論文制成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領域高被引文獻表,如表1所示。數據表明,在中醫學類文獻中,張洪雷的3篇論文總被引102次,張宗明的2篇論文總被引71次,李玫姬的論文被引70次;在傳播學類文獻中,王麗雅的單篇文章被引87次。綜合來看,這些文章作者對研究相關政策背景的變動、關鍵概念的界定以及發展趨勢的研判作出敏銳地分析,為后續的深化研究奠定基礎。在高被引論文所載的期刊中,除了《中華中醫藥雜志》《中醫雜志》《中國衛生事業管理》等醫學類核心期刊外,還包括國內新聞傳播學領域“四大期刊”之一的《國際新聞界》、外國語言文學領域的重要期刊《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中國翻譯》,這體現了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作為交叉地帶受到了來自中醫學、醫學教育與醫學邊緣學科、外國語言文學、新聞傳播學等多學科領域學者的重點關注。

表1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領域高被引文獻表
1.研究關鍵詞共現圖譜分析
關鍵詞是文獻文本的高度濃縮,關鍵詞共現網絡是對目標領域研究熱點、高頻詞、主題詞及其之間關系的直觀呈現。在CiteSpace中選擇關鍵詞(Keyword)節點,調節可視化參數,其中“Threshold”閾值設為4,得到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關鍵詞共現圖譜,如圖3所示。節點圓圈的大小代表關鍵詞詞頻的高低,圓圈的邊緣厚度代表中心性的大小;節點間的連線表明關鍵詞之間的關聯度,連線越密,關聯性越強。同時對圖譜中主要關鍵詞的頻次以及中心性數據進行導出,如表2所示。圖譜與數據顯示,“中醫藥”“中醫文化”“一帶一路”“國際傳播”“文化傳播”“對外傳播”“中醫翻譯”“新媒體”等作為關鍵節點,既是不同時期研究熱點的反映,又是聯結各研究主題的樞紐。這也表明傳播技術的發展為中醫藥文化傳播研究拓展了新的空間。同時,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發展,中醫藥國際化的推進不再局限于“我”,而是“我們”的中醫藥、“世界的中醫藥”。

圖3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關鍵詞共現圖譜

表2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高頻及高中心性關鍵詞表
對研究關鍵詞的聚類分析,可以聚合具有共同特征的關鍵詞,更為清晰地呈現研究熱點領域。在分析中引入LLR算法,其中Modularity Q(Q值)的區間范圍為[0,1],Q>0.3模塊結構顯著;Mean Silhouette,簡稱S值,代表網絡同質性的程度,S>0.5聚類較為合理,S>0.7聚類結果令人信服。本文聚類結果如圖4所示,Q值為0.6046,S值為0.8581,表明聚類模塊度良好,平均輪廓值令人信服。

圖4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關鍵詞聚類圖譜
由于部分聚類標識詞所涵蓋的研究內容存在重疊與交叉,為避免模糊命名影響,進一步集中呈現主要的研究主題類屬,本文在對所收集的文獻(N=1126)進行主題分析的基礎上,對上述聚類結果(見表3)進行整合,例如,將“中醫文化”“養生文化”“民俗文化” 合并為“中醫藥文化研究”,最終形成研究的四大主題類屬,并將各主題下研究分支的高頻關鍵詞加以呈現,如表4所示。

表3 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關鍵詞重要聚類及其聚類標識詞表

表4 知識圖譜聚類結果整合一覽表
2.研究熱點主題的內容討論
(1)中醫藥文化軟實力研究
中醫藥文化研究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中醫藥學與傳統文化的關系以及中醫藥文化價值的發掘與弘揚是學者們最初的研究面向。中醫藥學的理論基礎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醫藥文化的根本屬性在于其鮮明的民族性。[23]中醫藥文化的核心價值可以用“仁、和、精、誠”來概括,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內在統一性。[24]中醫藥作為一種文化資本,其客觀形態表現為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醫學典籍,這些典籍是中醫藥學發展的理論淵藪,其海外傳播的效果依托于國內中醫文化能力的積累。[25]
中醫藥文化傳播與地域文化的融合可實現傳播效果的最大化。如,醫圣張仲景的故鄉河南憑借豐富的中醫藥資源與規模龐大的中醫藥產業推進當地中醫藥文化產業建設;廣東作為中醫藥進出口大省,其出口市場主要集中于東南亞和中國香港等地區的原因在于文化的淵源與影響。[26]中醫藥老字號的品牌傳播創新是中醫藥文化的活化再現[27],中藥企業在走向國際化進程中也應注重品牌文化、企業文化與中醫藥文化的融合。
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新媒體平臺成為中醫藥文化傳播的又一陣地。移動短視頻的多模態話語刺激用戶的多重感官,能在短時間內向用戶傳達豐富信息。就中醫藥類短視頻而言,其作為中醫、患者以及其他用戶間的線上溝通介質,滿足了內容生產者和消費者在該場景下的多元需求。[28]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平臺使用的低門檻性以及用戶媒介素養的差異,應避免“偽專家”運用社交媒體所造成的虛假信息傳播甚至中醫形象污名化現象的出現。
(2)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策略研究
中醫藥是表征中國形象的典型符號,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則是將中醫藥文化資源轉化為軟實力的重要方式,他國對中醫藥文化價值觀的認同則是轉化的重要條件。在新形勢下中醫藥規范標準的制定能力是軟實力與國際話語權的主要來源,文化的規范導向與同化功能是實現認同的基礎。[29]
在“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不僅僅是中藥、針灸、推拿、拔罐等醫藥技術與養生方法的推廣,更重要的是理念與精神的了解與認同,同時這種推廣與認同應以國家利益為導向,服務于國家形象塑造、文化軟實力提升等國家戰略。[30]例如,在屠呦呦獲諾貝爾獎這一議題的國際傳播中,中國媒體通過“文化尋根”的敘事框架重建了“中醫文化衰落”的話語體系,建構了文化大國的中國形象。[31]中醫藥實現跨文化傳播的主要動因在于疫情背景下疾病防治的專業需求和日常生活需要,關系建構是傳播的當下轉向,器物功效、精神理解和制度適應是中醫藥與公共關系構建的重要影響因素。[32]
中醫孔子學院“把傳統和現代中醫藥同漢語教學相結合”[33],是中醫藥文化傳播的重要基地。建設師資隊伍、編寫本土化教材、舉辦系列文化活動以及廣泛聯絡國外中醫師是中醫孔子學院發展的主要模式。[34]中醫藥海外中心作為新型中醫藥國際傳播平臺,應以中醫優勢病種為著手點,借力“中醫+”[35]打造文化品牌,發掘海外中心的服務貿易功能;開展中醫國際標準制定研究,以標準化推動中醫藥法治化,推動中醫藥進入世界主流醫學與醫療體系。[36]
(3)中醫藥跨文化傳播研究
中醫藥文化傳播作為跨文化傳播的典型內容,受到源文化、媒介、目標文化等要素的影響,其中中西方文化背景差異是中醫藥國際化進程的掣肘因素之一。[37]中醫文化的含蓄委婉與西方文化的縝密推理使得西方民眾難以理解這種醫學知識體系間的差異[38],西方人一開始就帶著“巫醫巫藥”的有色眼鏡看待中醫藥[39],因此,中醫藥跨文化傳播起初是“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是一種為突破刻板印象而進行的單向傳播。隨著政策扶持、資金投入以及多元主體的廣泛參與,中醫藥文化實現了對文化他者的雙向介入,實現了“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并朝著“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這一超越各自文化局限、在傳播哲學的指向下實現融合傳播的方向發展。[40]
國人的中醫藥文化自信、文化自強是國際社會對中醫藥產生文化認同的底氣來源,中醫藥文化與文藝作品的融合是中醫藥文化滲透教育、提升國人文化自信的有效路徑。[41]例如紀錄片《本草中華》充分運用視聽語言,呈現中醫藥文化的符號意義。[42]海外中醫藥本土化發展可以視為中醫藥文化認同的例證,其經歷了文化傳播、文化涵化和獨立發明三個階段,實現了中醫藥應用范圍的拓展。[43]
從全球治理角度上講,中西醫之爭不僅是文化層面的沖突,更是對話語權的爭奪。[44]而中醫的整體觀、辨證施治、治未病等核心思想與現代生物學手段的結合可實現中西醫二者的融合發展,這也是中醫藥跨文化傳播的目標所在——推進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的建構。[45]
(4)中醫藥翻譯研究
中醫藥翻譯不僅是語言層面的漢譯英,還是關涉意識形態、國家形象、文化建構等多元領域的綜合范疇。[46]在翻譯實踐研究層面,對《黃帝內經》《傷寒論》等中醫典籍譯本的關注多集中于名詞術語和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策略[47]、翻譯標準的統一化以及譯本在海外的接受[48]。從策略上講,音譯、直譯、意譯、加注等技巧,“信、達、雅”準則以及“歸化和異化”等原則[49]的運用降低了“文化折扣”的影響。[50]翻譯作為一種媒介,其目標就在于讓外國人學習、理解進而認同中醫文化[51],豐富拓寬譯文讀者現有的文化圖示,促進跨文化傳播。[52]出版“走出去”是中醫藥國際傳播的核心路徑[53],在中醫藥主題類對外出版物的翻譯中,要以民族性為原則,保持中醫術語的中國特色;以實用性為原則,利用醫學相通性,借鑒西醫術語。中醫翻譯人才的培養可通過在醫學類院校設立翻譯專業、提升中醫藥教師外語水平以及拓展國際交流渠道等方式實現。[54]
為進一步分析不同時期對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的熱點,可借助Timeline算法得到研究熱點時間線圖譜,如圖5所示。時間線視圖可將各聚類主題間關系以及特定聚類主題下的熱點演進按時間順序進行勾連與呈現。此外,通過關鍵詞突現圖譜,如圖6所示,可以探測某一時間段內關鍵詞突增或突減的情況,其直觀地反映著領域中研究趨勢的轉向。經檢測,共有14個關鍵詞在近30年研究中存在突現,分別是傳統文化、傳播中心、中醫翻譯、對外傳播、中醫文化、跨文化、策略、“一帶一路”、軟實力、對外交流、翻譯策略、文化認同、大學生、文化交流。

圖5 研究熱點時間線圖譜

圖6 關鍵詞突顯檢測圖
結合時間線圖譜、關鍵詞突現圖以及前文的分析,可將近三十年的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研究劃分為如下三個階段:
1.萌芽期(1990年至2008年):中醫藥國際化策略的初步探討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中醫藥現代化、國際化成為亟待研究的課題。起初由于對國外政策法規的認識不足以及科研水平的限制,中醫藥國際化進程緩慢[55],在國際市場缺乏競爭優勢。中醫藥現代化戰略的實施成為中醫藥事業發展的助推器,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以及海外銷售渠道的拓展使得中醫藥國際化的困境逐漸扭轉。中醫藥產品國際化是一種跨文化的經濟活動[56],中醫藥合法化是提升中醫藥國際競爭力的前提,文化的認同則是合法性的指向之一。在中醫藥“走出去”的進程中,除了應加大中醫藥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加強國際化人才隊伍建設等策略的實施外,更應注重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的使命價值與戰略意義。
2.成長期(2009年至2016年):聚焦中醫藥跨文化傳播與國際傳播
2009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扶持和促進中醫藥事業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指出要“推動中醫藥走向世界”,“加強中醫藥知識和文化對外宣傳,促進國際傳播”。[57]此后,《關于加強中醫藥文化建設的指導意見》《中醫藥文化建設“十二五”規劃》《中醫藥對外交流與合作中長期規劃綱要(2011-2020)》等一系列國家層面政策意見的發布推動了中醫藥文化傳播研究的熱潮。這一時期伴隨中華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實施,中醫藥文化對外宣傳、對外傳播、跨文化傳播、國際傳播等理論概念與傳播實踐探討得以推進。中醫英譯、翻譯策略等成為研究熱點,文化軟實力、文明交流互鑒等話語與中醫藥文化傳播實現勾連,中醫孔子學院、中醫藥海外中心等平臺建設及其傳播效果研究進入研究視野。
3.成熟期(2017年至今):“一帶一路”倡議、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理念與中醫藥文化傳播的關系探討
2016年2月《中醫藥發展戰略規劃綱要(2016—2030年)》的印發以及2016年12月首部《中國的中醫藥》白皮書的發布標志著中醫藥發展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借“一帶一路” 倡議東風,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進入新階段。[58]2017年初印發的《中醫藥“一帶一路”發展規劃(2016-2020年)》和2022年初印發的《推進中醫藥高質量融入共建“一帶一路”發展規劃(2021-2025年)》是中醫藥行業參與共建“一帶一路”的綱領性文件,也對中醫藥文化在沿線國家地區的傳播提出了更高要求。在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反復的背景下,中醫藥助力全球抗疫,既是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理念的彰顯,又是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的歷史契機,有助于提升中醫藥的全球認知與文化認同。[59]
“人人享有健康是全人類共同愿景,也是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60]蘊含著中國特色的中醫藥文化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的構建與全球公共衛生治理提供了中國經驗、中國指揮與中國方案。但目前中醫藥文化國際傳播面臨著話語層面與實踐層面的雙重挑戰,就已有文獻和知識圖譜來看,理論研究仍需進一步拓展。
文化認同問題伴隨著現代性及其引發的文化危機而顯現,西方文化的沖擊配合傳統文化的斷裂與解構使得這一問題愈加凸顯,表現之一就是文化沖突,例如國內的“中西醫存廢之爭”。中醫藥文化符合全人類共同價值,而文化認同的核心恰恰是價值認同,中醫藥文化認同作為一種關系的呈現,在當下主要面臨的挑戰是國際社會對我國中醫藥文化的認可與接受,其主題是中醫藥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問題,這一問題在國內通過爭論與實踐已得到答案,但在國外,中醫藥文化的價值有待進一步彰顯與傳播。[61]在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理論研究與實踐推進過程中,應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指導,以“阿拉木圖宣言”所蘊含的整體健康的哲學觀念[62]為“交匯點”,以雙向互動的中醫藥文化交流取代以“我”為中心的單向傳播,在構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的實踐中,促進民心相通,推進全球衛生健康治理。[63]
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指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中醫藥國際話語權的提升與話語體系的構建是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組成部分,是塑造中國國家形象的重要推動力。此前,在中醫藥學仍為替代醫學的國際醫學學術場域中,作為一種具有科學性、系統性和主體性的中醫藥學體系尚未能得到普遍理解,其話語“音量”較小。但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其表現亮眼,“中西醫結合、中西藥并用,是這次疫情防控的一大特點,也是中醫藥傳承精華、守正創新的生動實踐。”[64]2022年3月15日公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9版)》中,加強了中醫非藥物療法應用,增加了針灸治療內容;結合兒童患者特點,增加兒童中醫治療相關內容。這足以證明中醫藥防治的實力與底氣,而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則是將這種實力轉換為國際話語權力、進而展示中醫藥效力的重要路徑。
隨著中醫藥文化的傳播主體由國家、政府轉變為既包括國家,又包括國際組織、國際非政府組織、社會機構、跨國公司以及個人等,中醫藥文化實現了由國際傳播轉向全球傳播。全球傳播意味著意識形態色彩的弱化,更契合對健康傳播這一議題框架下的探討。概念名詞的演化背后是理論的支撐,對于中醫藥文化全球傳播這一跨學科研究領域而言,更需要理論研究的深化。就傳播學而言,中醫藥文化傳播起初作為健康教育理念的擴展,屬于健康傳播的分支,但后續的討論多集中于中醫藥學科領域,缺乏傳播學理論與實踐的關照,現在理應回到健康傳播的語境下,以激活研究場域的活力。當下,應加快推進“新醫科、新文科”建設,用科學縝密的研究論證中醫藥在防治疫情中的作用與機制;用藝術化、故事化的傳播方式與內容,推廣中醫藥防治經驗與健康理念,讓中醫藥全球傳播既有“文化”,又有“科學”,更好地服務于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的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