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遞員的童話

☉〔捷克〕卡雷爾·恰佩克◎任溶溶譯

郵遞員科爾巴巴先生對自己的工作厭了，到了六點鐘，郵局的門就鎖上了，所有的職員都分頭回家了，只剩下科爾巴巴先生一個人在里面睡大覺。

近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他以為是一些老鼠，可睜眼一看，卻是郵局里的家神。他們是些長著大胡子的小人，個頭兒只有小雞那么大，每個人頭上戴一頂郵遞員帽子，披一件郵遞員斗篷。

科爾巴巴沒出聲，偷偷瞧著這些家神。

他們當中有一個把科爾巴巴早晨要送的信疊在一起，第二個分郵件，第三個稱郵包、貼標簽，第四個因為有一個郵包捆得不合規矩而發脾氣，第五個坐在窗口數錢，第六個站在電報機旁邊發電報，第七個和第八個在一起處理一封特別的信件。

一會兒，第八個家神說：“好，公事都辦完了。先生們，咱們來打牌好嗎？”

“好啊！”第一個家神回答著，數出了三十二封信。

第二個家神拿起這些信來洗牌。他們分好，就開始打了。

“我出牌。”

“我壓倒它。”

“王牌在我這里！”

科爾巴巴看到這里，實在忍不住了：“對不起，小人先生們，請問你們打的是什么牌？”

“啊，科爾巴巴先生！”第一個家神說，“請坐下來和我們一起打牌吧。”

他給了科爾巴巴幾封信，說：“您出牌吧。”

科爾巴巴疑惑地說：“可這些是要送的信，不是什么牌啊！”

家神們告訴科爾巴巴，每封信的價值有大有小，所以可以當牌使，比如，最小的牌是那些撒謊騙人的信，次小的是例行公事的信，第三種是純屬禮貌的應酬

信，第四種是講新鮮

有趣之事的信，第五種是好朋友之間的信，第六種是愿為對方效勞的信……

小人們又告訴科爾巴巴，第七種是大牌，是表達愛情的信；最大的一種牌——王牌，是把整顆心掏給對方的信。

可科爾巴巴還是不懂：“請問，你們怎么知道信里寫的是什么呢？”

“科爾巴巴先生，”第一個家神說，“我們只要摸摸信封就知道。沒有感情的信是冰涼的，信里的感情越多，信就越熱。”

“那你們吃什么呢？”科爾巴巴問。

家神們回答：“我們有時候煮電報紙條吃，有時候舔郵票，不過我們最愛吃面包屑……”

科爾巴巴后來又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才醒過來。他在夜里看到的事，對誰都沒說。不過從此以后，他送信更加起勁兒了。

這封信很熱，他心里想，簡直熱得發燙，準是一位媽媽寫的。不知為什么，他也能分出哪封信冰涼，哪封信火熱了。

有一回，科爾巴巴發現了一封沒寫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也沒有貼郵票的信。他找到郵局局長，說：“局長先生，這封信熱極了，顯然是用整顆心來寫的。”

于是，他說出家神的事，希望局長允許他留在郵局過夜，以便請教家神們。

局長同意了。半夜，他等家神們把工作都做完之后，坐下來和他們一起用信打牌。輪到科爾巴巴出牌時，他打出了那封信。

家神們說：“啊，您贏了，您的牌最大，是王牌，因為這是一封表達愛情的信。”

“這不可能。”科爾巴巴故意表示不認同。

一個家神把信貼在腦門兒上，閉上眼睛，念了起來：“我最親愛的瑪任卡，我寫信告訴你，如今我當了司機，只要你同意，我們就可以結婚了。如果你還愛我，請趕快來信。忠實于你的弗蘭齊克。”

第二天早晨，科爾巴巴向郵局局長報告，說這是一位叫弗蘭齊克的青年寫給瑪任卡小姐的求婚信。

“我的天，”局長叫道，“這是一封極重要的信，必須把它送到！”

科爾巴巴把那封信放進郵袋，還放了些面包，就出發了。他走啊走，到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叫瑪任卡的姑娘。他走遍了整個捷克，一共找到了四十萬九千九百八十個瑪任卡，可她們沒一個在等一位叫弗蘭齊克的司機的信。科爾巴巴就這樣走了一年零一天。

他難過得流淚了。這時，大路上來了一輛汽車。司機開得很慢——一小時才走六公里，像在爬行。可等這輛汽車開近一看——天啊，這是一輛有八個汽缸的漂亮小汽車。坐在車里的先生對科爾巴巴說：“請上車吧，郵遞員先生，我帶你一段路！”

科爾巴巴的腳很疼，就上了車。他看到，開車的司機穿一身黑衣服，愁眉苦臉；坐在車里的那位先生同樣穿一身黑衣服，也是愁眉苦臉。

科爾巴巴忍不住問：“這樣出色的小汽車，你們為什么開得這樣慢呢？”

那位先生回答：“因為開車的是一位愁眉苦臉的司機。他一年零一天以前給他心愛的人寄出一封信，卻沒有收到回信。因此他想，她不愛他了。”

科爾巴巴叫起來：“請問司機先生，你是不是叫弗蘭齊克？那位小姐是不是叫瑪任卡？”

司機傷心地回答：“我是弗蘭齊克，那個負心女子正是叫瑪任卡。”

“哈哈，”科爾巴巴高興地叫起來，“不寫姓名、地址，不貼郵票就寄信的傻瓜就是您哪！瑪任卡小姐沒收到您的信，怎么給您回信呢？我找了她一年零一天。現在，快告訴我瑪任卡小姐的地址。”

突然，弗蘭齊克加大油門，汽車往前直沖，像飛起來一樣快。

汽車開到一個漂亮的村莊，因為弗蘭齊克不好意思去見瑪任卡，科爾巴巴只好下車，向一座小房子走去。他見到了一位面色蒼白的傷心姑娘，問：“瑪任卡小姐，您為什么這樣傷心？”

“因為已經一年零一天了，我一直在等一封信，可這封信總是不來……”

科爾巴巴把信交給她。瑪任卡小姐用哆嗦著的手把信拆開，剛一讀，她兩頰就泛起了紅暈，說：“我等的信正是這一封。我不知怎樣謝您才好，郵遞員先生。”

“您付給我兩克朗的欠資費吧，我得為郵局追回這兩克朗。”

科爾巴巴收下兩個克朗，說：“小姐，那邊有個人正等著您的回音呢。”

他朝司機一點頭，弗蘭齊克立刻過來了。科爾巴巴趕緊跑開，去和車上那位先生坐在一起。

“這種事情當面談，比寄不寫姓名、地址的信要容易解決得多了。”科爾巴巴嘟噥道。

弗蘭齊克回來了，他一句話不說，只是雙眼在笑。

“走吧，”那位先生說，“把科爾巴巴先生送回郵局。”

司機一踩油門，汽車就像在夢境中一樣輕飄飄地開走了。

“汽車跑得這樣快，因為開車的是一位幸福的司機。”那位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