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 杰

本文作者與郭富團交談
郭富團(1928—2014)漢族人,出生在陜西戶縣大王鎮守王村。
在秦腔藝術的熏陶下,郭富團打小就對秦腔以及伴奏琴師手中的秦胡有了興趣。年少時,在本村看完戲覺得不過癮,他和幾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小伙伴,跟隨戲班子走上幾里地到鄰村,甚至更遠的地方再看一場。后來他不知不覺地學起了胡琴,最初他是向村里會拉胡琴的人請教,經過一段時間用心的琢磨,他下功夫學習,慢慢掌握了些秦胡拉奏的基本方法,拿起琴能隨心隨意地拉些調調自娛自樂了。在中學讀書時,學科里安排有音樂課,不久他被同學發現會拉琴,便被推薦到學校樂隊擔任拉秦胡的樂手。因悟性好加上勤奮刻苦,他的琴藝大增,從此受到音樂教員的重視和培養,很快成為樂隊的主力成員。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后,他因有特長會拉胡琴,加上高中文化程度,于1949年8月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并順利考入西北軍政大學藝術系學習。當年年底,西北軍政大學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決定撤銷,郭富團和全校不分入學早晚的所有學生一起,于12月上旬同時畢了業。為人恭謹厚道、能拉一手好板胡的郭富團畢業后,被分到西南軍區后勤部文工隊樂隊從事板胡演奏工作。
說到郭富團創作的《秦腔牌子曲》,自然繞不開秦腔。
據文獻記載,秦腔是發源于陜西、甘肅一帶的古老劇種,深受陜甘人民的鐘情。雖歷經千百年數十次的朝更代換,無論戰亂或太平、天災或豐年,人們對秦腔的喜愛滲透到骨子里。上至達官貴人,下到普通百姓,秦腔是人們平凡生活中的精神食糧。百十部秦腔劇目中展現的眾多位嫉惡如仇、大義凜然、不懼生死的愛國人士、民族英雄的形象深入人心。揭示、鞭撻人性的虛偽邪惡丑陋,引導教化人心向善的因果故事,影響著民眾的心性。幾十個秦腔曲牌中的或高亢激昂、或婉轉細柔的韻調,是西北地區人與人之間,具有地域同源、相互接近的親切感、歸屬感的一種無形的聚集力。秦腔是中華民族音樂基因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遺產。
1952年新年剛過,已在西南軍區戰斗文工團樂隊工作的郭富團,和樂隊一位西安籍大提琴專業的戰友的探親的報告批下來了,郭富團正準備收拾行囊動身回家,樂隊臨時接到團領導下達的任務,要求大家盡快創作些新作品,為2月中下旬西南軍區文化部組織舉行的師一級以上的文藝單位參加匯演活動做準備。掐指一算,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要創作出新的作品時間就顯得格外緊促。
重慶到西安的火車速度很慢,十幾個小時左右的路程中,郭富團和戰友在火車上絞盡腦汁,希望挖掘出有價值的創作題材。可是,直到下車前他們都沒有琢磨出滿意的結果。當他們二人走出火車站的時候,沒走幾步他倆同時停下腳步放下行李,聽著火車站的廣播喇叭里傳出熟悉又地道的秦腔,看著操著濃濃鄉音的人們從身邊走過,兩人格外親切,立刻有了茅塞頓開的感覺。郭富團說,當時心頭的壓力和一籌莫展的焦慮情緒在那一刻頓時就舒緩下來。他倆微笑著對視,熟悉而又親切的秦腔讓他們頓悟:以家鄉的秦腔音樂為素材搞創作再合適不過了。戶縣離西安有六十里地,郭富團還要趕著去坐汽車,兩個人的家不住在一個地方,分手前兩人說好各自獨立創作一首樂曲。
回鄉探親的郭富團心中一刻也沒忘創作的事情。鄉音鄉情點燃了他創作的欲望。郭富團把他從小就裝在心里的若干個秦腔曲牌在腦子里過了無數遍。他想把其中幾段秦腔曲牌摘選出來,整合重組編串成一首板胡獨奏曲。那么將要編成的曲子以什么樣的結構呈現、達到什么樣的藝術效果,就要費一番思量了。每一段秦腔曲牌的聲調韻味,都各具獨特的內涵,也就是說各有其規范的屬性。它們的作用,要與被襯托對應的人物角色之喜怒哀樂、唱念作打、場景畫面融為一體,將故事內涵、情節發展、藝術的完整性統一呈現。郭富團設想在短短幾分鐘的時值內,將幾段秦腔曲牌編成富有人物造型、特定場景的立體畫面感的音樂形象,不言而喻存在著相當大的難度。但是,自小在秦腔窩子里泡大的郭富團,對早已爛熟于心的若干個秦腔曲牌的內涵有著透徹的領悟,對整合曲牌有著很強的駕馭能力。在休假結束返回部隊前,他在老家一氣呵成地完成了《秦腔牌子曲》的初稿。
1952年春,在西南軍區舉辦的獨唱獨奏單項匯演中,郭富團用板胡獨奏了自己改編的《秦腔牌子曲》,演出效果極佳,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和領導的贊賞,作品獲得創作優秀獎。
那位西安籍的大提琴演奏員,在假期結束歸隊時同樣完成了任務,他創作了一首西北風格的大提琴獨奏曲,演出效果也不錯。
1955年春,郭富團和原單位的部分戰友被調到北京,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政治部文工團樂隊工作。郭富團從1952年春,第一次正式在舞臺上演奏《秦腔牌子曲》起,到1956年8月,“全國第一屆音樂周”舉辦前夕的5年時間里,對《秦腔牌子曲》進行過五次大改、數次小改方覺滿意。同時增加了二胡、三弦、揚琴、低胡等民族樂器為之協奏。
1956年8月,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中國音樂家協會聯合舉辦的“全國第一屆音樂周”活動中,郭富團本人演奏了《秦腔牌子曲》,演出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受到觀眾的喜愛和音樂界同行、專家的高度評價,并在全國范圍產生了很大的反響,《秦腔牌子曲》還獲得了新作品創作優秀獎。在短短的幾個月里,郭富團陸續收到了各地部隊、地方專業團體演奏員、工人、干部及業余板胡愛好者的兩百多封來信。他們向郭富團索要樂譜,詢問關于《秦腔牌子曲》演奏方面的問題。透過觀眾對郭富團和他的《秦腔牌子曲》的熱追,我們可以想象到,歷時24天的盛大的音樂周,為豐富、推動群眾文藝活動,繁榮音樂創作等方面起到了何等廣泛、深遠的影響。
據記載,出席全國音樂周演出的來自全國各地的音樂工作者達四千多人。1956年8月24日在中山音樂堂舉行的閉幕式上,文化部副部長錢俊瑞、時任中國音協主席呂驥先后講話。最后文化部副部長、音樂周工委會主任委員劉芝明致閉幕辭。閉幕式當天,還發生了一件讓全體音樂工作者代表和工作人員意想不到的事情。下午三時半,毛主席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周恩來、朱德、陳云、林伯渠、陳毅來到中山音樂堂前的空地上,親切地接見了全體音樂工作者代表和大會各部門的工作人員。人們笑容滿面長時間的鼓掌,激動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形容,那是他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幸福時刻。
閉幕式那天最后一項活動是在北京飯店舉行了大型聯歡舞會。全國各地的音樂界代表,在熱烈的音樂聲中盡情歡舞。也是因為在音樂周的演出,此后郭富團受到空軍司令員劉亞樓的賞識。后來,在一次空軍首長招待文工團全體團員的宴會上,劉司令員特意請郭富團坐在他身旁。期間劉司令員先起身端起酒杯與郭富團碰杯,還關心地問起郭富團家庭方面的私事。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郭富團與第二任妻子(山東歌舞團女高音歌唱家張英)結婚,就是劉司令員牽的線。郭富團還記得三年困難時期,劉亞樓司令員將一瓶茅臺酒送給他,鼓勵他多創作些好作品,為空軍廣大官兵服務。
張長城也是在這次會演觀摩中接觸到《秦腔牌子曲》,剛一聽就被深深吸引,喜愛的不得了。此時,張長城所在的公安軍文工團的全體戰友們,正在蓮花池總政排練場參加集訓排練,備戰第二年7月赴莫斯科參加第六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聯歡節的演出。

郭富團(左三)與張長城(右一)等人合影
張長城在選曲時特意將《秦腔牌子曲》與《迷糊聯奏》做了藝術上的對比,別看都是西北風格的作品,但《秦腔牌子曲》在取材、編排、組合銜接等技術層面,顯然都更勝一籌。文工團的領導想到,要安排《秦腔牌子曲》作為張長城來年參賽的幾首作品之一的樂曲來排練。
郭富團第一次見到張長城,并看到他表演板胡獨奏節目是在1949年10月1日。在西北軍政大學全體師生“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聯歡晚會”上,張長城作為樂隊中一名普通的板胡演奏員,擔任歌舞伴奏。張長城即興拉奏的三支曲子,《東北秧歌舞曲》《繡荷包》《迷糊聯奏》給郭富團留下深刻印象。
惺惺相惜之下,張長城很快與郭富團取得聯系,誠懇地告訴郭富團他學習《秦腔牌子曲》的意圖,郭富團相當支持,立刻把譜子拿給張長城。兩人就該曲演奏上的問題互相切磋交流。郭富團給張長城介紹了演奏牌子曲在音樂化的細節上如何處理,以及既保留秦腔特有的韻味,又能跳出傳統戲曲板胡演奏的一些束縛的經驗和體會。在郭富團的幫助下,張長城一個音一個小節地細摳。經過細致的分析和練習,張長城在演出中便將該曲的韻味和美感得以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
(待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