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萍,王韞琪,方茂霖
(海南省中醫院 生殖中心 海南 海口 570203)
婦女不孕的患病率約為15.5%,其中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占30%~40%,且發病率呈上漲趨勢,成為影響婦女生育能力的主要因素[1]。我國學者[2]對23 317 例不孕癥患者的調查顯示,在女性相關不孕病例中輸卵管因素不孕病例占82.1%,在繼發不孕女性中輸卵管因素不孕病例占92.9%。
輸卵管阻塞性不孕是指因盆腔感染、婦科手術等因素使輸卵管功能和結構受到破壞,導致精卵結合或輸送障礙而引發的不孕[3]。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多為病原體感染盆腔組織,局部主要為輔助性T 細胞1(T helper cells 1, Th1)介導的免疫反應,引起慢性炎癥損傷和組織纖維化,導致輸卵管炎癥改變,出現管腔腫脹、滲出、積水、變粗、黏連、僵硬、扭曲、閉塞不通等病理改變[4]。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屬于中醫學“不孕”“癥瘕”等范疇,病位在胞宮脈絡,濕熱瘀滯胞絡,沖任失司,胞絡不通,精卵不得融合,胎孕不成[2,5]。現代醫學以局部處理為主,但婦科內鏡手術治療后部分患者輸卵管容易再黏連;輸卵管通液術和介入治療能使部分管腔內黏連通暢,但不能解除管腔外黏連,后者致拾卵、排卵困難,仍不能懷孕[5]。輸卵管阻塞性不孕成為婦科和生殖醫學科臨床亟須解決的問題。除全身辨證內治外,中醫也非常重視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局部辨病治療,中藥灌腸法、中藥貼敷法、中藥離子導入法等廣泛用于輸卵管阻塞性不孕治療,藥物直達病所,局部藥物濃度高,能消散炎癥,松解黏連,改善管腔纖維化,起到疏通管腔、助孕的效果,并可減少藥物口服引起的胃腸道反應[2,5-6]。紅藤合劑為本院協定處方,已應用臨床多年,具有清熱解毒、活血化瘀、行氣通絡等功效,紅藤合劑灌腸聯合輸卵管通液術治療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可促進輸卵管再通,提高妊娠率,降低復發率[7]。本研究進一步評價了紅藤合劑灌腸對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盆腔局部炎癥、纖維化、微循環障礙等微環境的影響,以探明其作用機制,為臨床使用提供更多科學證據。
選取2019年5月—2020年9月海南省中醫院婦科門診140 例輸卵管阻塞性不孕患者作為研究對象,采用隨機數字表法分為對照組和觀察組,每組70 例。本研究經海南省中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BF20190307),所有患者簽署知情同意書。
1.2.1 輸卵管阻塞性不孕診斷標準參照《婦產科學》第9 版[8],不孕癥是指女性無避孕、有規律性生活至少12 個月未孕。不孕癥經子宮輸卵管造影顯示輸卵管單側或雙側阻塞、不通暢[9],可診斷為輸卵管阻塞性不孕。
1.2.2 濕熱瘀滯胞宮證診斷標準參照《中醫婦科常見病診療指南》[10]并結合臨床制定:婚久不孕,下腹疼痛或墜痛,腰骶酸痛,月經不調,經色紫暗,或經行不暢,帶下量多,色黃,多伴異味,性交痛,舌淡暗或有瘀斑,苔膩,脈細澀或沉遲無力。
納入標準:①符合輸卵管阻塞性不孕診斷標準;②符合濕熱瘀滯胞宮辨證;③年齡20~40 歲;④已婚,有性生活史;⑤男方生殖功能正常;⑥月經周期、經期基本正常,超聲監測排卵正常。排除標準:①合并其他不孕因素;②合并宮、盆腔其他婦科疾病者;③合并內分泌疾病、生殖道畸形者;④惡性腫瘤、精神病患者;⑤合并嚴重痔瘡、肛裂等灌腸禁忌證者;⑥合并嚴重肝、腎功能不全,心肺功能障礙,凝血功能障礙者;⑦嚴重過敏體質,對研究已知藥物有使用禁忌者。
對照組給予輸卵管通液術治療。慶大霉素16萬u,糜蛋白酶4 000 IU,地塞米松注射液10 mg,利多卡因2 mL,將藥物溶于注射用水20 mL 中,混合均勻,經通液導管緩慢注入宮腔[7]。治療時間為月經結束后3~7 d,術前3 d 禁性生活,術后口服阿奇霉素片,0.5 g/次,1 次/d,連續3 d,術后2 周禁止盆浴和性生活。3 個月經周期為1 個療程,期間需避孕。觀察組在對照組治療的基礎上給予紅藤合劑灌腸。藥物組成:紅藤20 g、雞血藤15 g、敗醬草20 g、地龍15 g、丹參20 g、山藥20 g、虎杖20 g、紫花地丁20 g、蛇床子15 g、白花蛇舌草20 g[7],由醫院制劑室濃煎成每劑150 mL,1 次/d,于睡前保留灌腸。每月經周期至少治療15 d,經期停藥。連續治療3 個月經周期。
1.5.1 輸卵管再通情況治療前后行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結果判定標準[9]:阻塞,卵巢周邊未見造影劑彌散;通而不暢,卵巢周邊造影劑呈半環狀或不連續弧狀強回聲彌散;通暢,卵巢周邊造影劑呈環狀強回聲彌散。再通率=(雙側通暢+單側通暢)/總例數×100%
1.5.2 妊娠情況治療后經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至少有一側輸卵管通暢的患者,每3 個月進行1 次隨訪,共隨訪4 次(隨訪時間12 個月),記錄妊娠情況。
1.5.3 復發情況上述隨訪期間未妊娠者,再次行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評估輸卵管通暢度,記錄復發情況。單側或雙側輸卵管通暢后經檢查為通而不暢或阻塞均視為復發。
1.5.4 中醫癥候和局部體征評分中醫癥候(下腹疼痛/墜痛,腰骶酸痛,月經不調,經色紫暗,帶下量多,性交痛)和局部體征(子宮活動受限、子宮壓痛、附件區壓痛、附件包塊、宮骶韌帶增粗/觸痛)按無(即正常)、輕、中、重分別記0 分、1 分、2 分、3 分。治療前后各評價1 次。
1.5.5 子宮內膜容受性治療前后行彩色多普勒超聲檢查,檢查時間為排卵日(±1 d),記錄子宮內膜厚度和子宮內膜類型(A 型、B 型、C 型);并測量子宮內膜動脈阻力指數(resistance index, RI)、搏動指數(perfusion index, PI)及血管化血流指數(vascular flow index,VFI),測量3 次,取平均數。
1.5.6 宮腔液細胞因子檢測治療前后行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前,以20 mL 注射用水緩慢推注入輸卵管,取自宮頸部溢出液體,采用酶聯免疫吸附試驗(ELISA) 檢測白細胞介素-6(Interleukin-6,IL-6)、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轉化生長因子-β1(transforming growth factor-β1, TGF-β1)及結締組織生長因子(connective tissue growth factor,CTGF)水平。
1.5.7 月經血細胞因子檢測采集月經周期第2天、第3 天、第4 天的血液各2 mL,離心分離血清后混合,采用ELISA 檢測趨化因子1(Chemokine 1,CXCL1)、趨化因子13(Chemokine 13, CXCL13)、IL-6及TNF-α 水平。治療前后各檢測1 次。
1.5.8 安全性評價記錄研究期間不良事件。檢查治療前后心電圖及一般生化指標(肝腎功能、血尿常規)。
數據分析采用SPSS 22.0 統計軟件。計量資料以均數±標準差(±s)表示,比較用t檢驗;計數資料以例(%)表示,比較用χ2檢驗。P<0.05 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兩組患者年齡、不孕病程、不孕類型、阻塞情況、阻塞部位等基線資料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具有可比性(見表1)。本研究期間,對照組有5 例患者因轉院而脫失,有3 例違背方案用藥而剔除,最終完成62 例;觀察組有6 例患者因轉院而脫失,有1 例違背方案用藥而剔除,最終完成63 例。

表1 兩組基線資料比較 (n=70)
對照組輸卵管再通患者36 例,再通率為58.06%(36/62),觀察組輸卵管再通患者48 例,再通率為76.19%(48/63),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χ2=4.657,P=0.031),觀察組再通率高于對照組。
1年的隨訪期間,兩組患者(輸卵管再通患者)妊娠率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高于對照組;兩組患者復發率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低于對照組。見表2。

表2 兩組妊娠和復發情況比較 例(%)
兩組患者治療前后中醫癥候和局部體征評分差值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大于對照組。見表3。
表3 兩組治療前后中醫癥候和局部體征評分差值比較(分,±s)

表3 兩組治療前后中醫癥候和局部體征評分差值比較(分,±s)
組別對照組觀察組t 值P 值n 62 63中醫癥候4.78±0.74 6.93±0.87 14.891 0.000局部體征4.74±0.69 7.67±0.76 22.573 0.000
兩組患者治療前后子宮內膜厚度、A 型子宮內膜、VFI、RI 和PI 差值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大于對照組(P<0.05)。見表4。
表4 兩組治療前后子宮內膜容受性各指標差值比較 (±s)

表4 兩組治療前后子宮內膜容受性各指標差值比較 (±s)
組別對照組觀察組t 值P 值n 62 63子宮內膜厚度/mm 1.21±0.16 1.78±0.21 17.084 0.000 A型子宮內膜/%14.82±2.07 23.14±2.93 18.358 0.000 RI 0.23±0.07 0.47±0.10 15.564 0.000 PI 0.27±0.08 0.48±0.10 16.143 0.000 VFI 2.86±0.41 5.43±0.64 26.776 0.000
兩組患者治療前后宮腔液IL-6、TNF-α、TGF-β1及CTGF 差值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大于對照組(P<0.05)。見表5。
表5 兩組治療前后宮腔液細胞因子差值比較(ng/L,±s)

表5 兩組治療前后宮腔液細胞因子差值比較(ng/L,±s)
組別對照組觀察組t 值P 值n 62 63 IL-6 16.98±2.27 22.91±2.84 12.905 0.000 TNF-α 11.52±1.37 16.81±2.04 17.275 0.000 TGF-β1 0.44±0.09 0.97±0.12 23.076 0.000 CTGF 0.48±0.10 1.13±1.21 25.364 0.000
兩組患者治療前后月經血CXCL1、CXCL13、IL-6 及TNF-α 差值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大于對照組(P<0.05)。見表6。
表6 兩組治療前后月經血細胞因子差值比較 (±s)

表6 兩組治療前后月經血細胞因子差值比較 (±s)
組別n對照組觀察組t 值P 值62 63 CXCL1/(ng/mL)3.63±0.49 5.33±0.57 17.890 0.000 CXCL13/(ng/mL)1.81±0.25 3.41±0.46 24.212 0.000 IL-6/(ng/L)15.29±2.31 21.60±2.94 13.351 0.000 TNF-α/(ng/L)9.69±1.08 14.07±1.62 17.811 0.000
本研究期間沒有發現與使用紅藤合劑灌腸相關的不良反應。
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目前治療以手術機械疏通為主,可使輸卵管解剖結構恢復,再通率較高,但術后再閉塞率也居高不下,并且輸卵管功能被破壞,嚴重影響了遠期妊娠率[11]。輸卵管通液術為輸卵管阻塞的傳統治療措施,具有操作性強、費用低、患者接受程度高等特點,但同時增加了宮腔感染的風險,也有盲目性、可靠性差、機械性損傷等缺點[5]。
中醫學很早就認識到輸卵管的存在,并且指出其在受精成孕方面的作用,如《格致余論·受胎論》中指出:“陰陽交媾,胎孕乃凝,所藏之處,名曰子宮。一系在下,上有兩岐,一達于左,一達于右”。《沈氏女科輯要》認為:“若子宮受病,子管閉塞,子核有恙,核無精珠者,皆不受孕”,可見輸卵管阻塞則不能受孕。國醫大師許潤三教授指出該病主要病機為瘀血停滯于胞脈,使兩精不能相合而致不孕,臨床重視局部辨病,認為機械損傷是輸卵管阻塞性不孕主要病因,局部辨病就是辨清病因,針對性地給予抗炎癥滲出、消積水、松解黏連的藥物,以提高治療效果,并認為中藥保留灌腸治療該病具有優勢,藥物可直接作用于病所[12]。筆者認為該病多因胞脈空虛,濕熱毒邪內侵,客于胞宮,濕熱瘀結沖任,胞脈閉塞所致,因此多治以活血化瘀、解毒化濕之法[7]。本組紅藤合劑中紅藤以清熱解毒、活血通絡、祛風除濕之功,為君藥,敗醬草清熱解毒、活血祛瘀,丹參祛瘀止痛、活血通經,共為臣藥,虎杖、紫花地丁、蛇床子、白花蛇舌草清熱解毒燥濕,地龍活血通絡,雞血藤補血、活血、通絡,山藥補腎健脾化濕濁,共為佐藥,全方共奏清熱解毒、活血化瘀、行氣通絡之功[7]。本研究顯示紅藤合劑灌腸聯合輸卵管通液術治療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可降低中醫癥候和局部體征評分,提高輸卵管再通率和臨床妊娠率,并降低復發率,臨床使用安全。
子宮內膜容受性可反映子宮內膜容受胚胎著床的能力,通過對子宮內膜的厚度、形態、容積及血流情況的綜合評估評價子宮內膜允許胚胎定位、黏附、著床的能力[13]。子宮動脈及內膜與內膜下動脈血流參數如RI、PI 及VFI 反映了內膜及盆腔的微循環情況,是預測妊娠重要指標[14]。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多繼發于盆腔的慢性炎癥,子宮、輸卵管、卵巢等組織存在纖維化、黏連等病理變化,使局部組織缺血、缺氧伴有代謝機能改變、循環障礙、血流變異等過程[15]。本研究顯示紅藤合劑灌腸可明顯改善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子宮內膜的血流參數,提高子宮內膜容受性,有利于胚胎著床,從而改善妊娠結局。
慢性炎癥引起生殖系統局部微環境中細胞因子種類和功能紊亂,一方面使輸卵管黏連、堵塞,導致精子與卵子不能結合而受孕,另一方面改變子宮內環境,也影響胚胎著床[4-5]。本研究試圖從輸卵管-宮腔灌洗液和月經血細胞因子的變化探討紅藤合劑灌腸對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局部微環境的影響。趨化因子是一種可溶性小分子蛋白,能與中性粒細胞、單核細胞、T 細胞、肥大細胞等表面的受體結合,活化免疫細胞,參與細胞毒效應。子宮內膜微循環中的CXCL1、CXCL13 使B 淋巴細胞選擇性外滲,進入子宮內膜間質,可引起內膜、輸卵管的炎癥[16]。免疫細胞活化后會釋放大量的致炎因子如IL-6、TNF-α等,破壞了局部微環境,引起輸卵管和子宮內膜免疫損傷[17]。IL-6 能介導活化的單核巨噬細胞及其他炎性介質進入腹腔,形成輸卵管局部組織黏連[18],腹腔液中高濃度的IL-6可抑制輸卵管纖毛擺動,影響精卵的運送,引起炎癥反應和不孕[7],TNF-α 除了介導性細胞釋放毒性物質,引起炎癥損傷外,還促使成纖維細胞增生,加速病理損傷和組織纖維化,引起管腔黏連閉塞[7,18]。上述可知,炎癥反應引起的輸卵管纖維化是輸卵管阻塞性不孕重要的病理基礎,有效地控制輸卵管纖維化是降低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的關鍵[19]。TGF-β1與CTGF 是兩種主要的促纖維化因子,在輸卵管炎癥和纖維化的過程中扮演著關鍵角色[19]。TGF-β1是活性最強的促纖維化因子,有研究證實在輸卵管阻塞性不孕患者輸卵管液和輸卵管傘端黏連部位均呈高表達,明顯高于未黏連患者[20]。CTGF 為TGF-β1下游反應介質,可促進纖維化進程和組織重塑[19]。本研究顯示紅藤合劑灌腸可降低輸卵管宮腔灌洗液和月經血趨化因子、炎癥因子及致纖維化因子水平,改善了局部微環境,減輕炎癥損傷,阻止輸卵管纖維化,從而有利于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的改善。
藥理實驗證實紅藤合劑中紅藤具抑制病原微生物、抑制炎癥相關反應、改善微循環、降低組織黏連程度、抗氧化及保胎作用[21]。敗醬草有抑菌、抗病毒、抗炎、抗氧化等作用[22]。丹參有抗凝血、抗血小板聚集,改善微循環作用,有免疫調節、抗炎作用,有抗纖維化、抗氧化及鎮痛作用[23]。雞血藤能改善血液循環系統、抗氧化、抗病毒、調節免疫炎癥因子、抗炎、鎮痛等等[24]。地龍有抗炎、鎮痛作用,能改善微循環和血液流變,能抗組織纖維化[25]。虎杖有抗炎、抗病毒、抗菌、抗血栓、改變血流變、擴張血管、抗氧化等藥理作用[26]。紫花地丁[27]、白花蛇舌草[28]具有抗病毒、抗菌、抗炎、免疫調節等藥理作用。可見紅藤合劑治療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的藥理效應可能包括抗病原微生物作用,免疫調節、抗炎作用,改善微循環和抗纖維化,降低組織黏連等。
綜上所述,紅藤合劑灌腸聯合輸卵管通液術治療輸卵管阻塞性不孕可減輕臨床癥狀,改善局部微循環和局部微環境,提高輸卵管再通率和臨床妊娠率,并降低復發率,臨床使用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