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新 韓豪杰
進入新時代,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持續提升,外界要求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聲音也越來越高,“中國責任論”逐漸成為國際輿論的焦點。中國作為大國,自然應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但“中國責任論”以西方國家視角對中國國際責任的內容進行界定,并不符合實際。中國的國際責任應由中國依據自身的實力、道義與身份加以界定。中國承諾做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并不斷通過實際行動履行自己的國際責任。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對完善全球治理作出了實質性貢獻,對外政策堅持從地區和全人類共同命運出發,“一帶一路”建設為沿線各國人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成果,這些負責任大國形象的展現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贊譽。新時代的中國,應如何清晰地界定自身的國際責任,如何更好地承擔自身的國際責任,成為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大國國際責任的產生與近現代國際社會的形成緊密關聯。近現代國際社會的演進遵循兩條主線:一是主權平等原則在以主權國家為主要行為體的國際社會中得以確立,二是以經濟和軍事實力為基礎的權力政治得以盛行。“權力+責任”是國際社會中的大國認知模式。大國責任是在以正式主權平等和物質能力不平衡為特征的秩序中,應對國際社會所存在的問題而產生的一種機制。因此,大國責任首先應定位為一種事關國際秩序的形式多樣的“管理責任”。責任與義務具有一致性,“國際責任就是國家在某一國際體系中擔負的對外義務關系”。也有學者提出,國際責任概念具有多維特征,“除關系性外,國際責任還具有顯著的社會屬性、主體間性和歷史屬性等特征”。而從內容來看,國際責任包括一個國家對國際社會所負的經濟、政治、安全、道義等方面的責任,從某種意義上它是指一個國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國際社會所作的貢獻。基于既有研究,可以將國際責任定義為國際行為體對國際社會在經濟、政治、安全、道義等各個方面所應承擔的國際義務和在力所能及范圍內所作出的貢獻。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學界就圍繞中國的國際責任展開了討論,形成了數量豐富、角度多元、形式多樣的研究成果,并且體現出強烈的現實性特點:在中國綜合國力明顯上升或國際輿論顯著高漲時,學界對于中國國際責任的研究也進入高潮。
當前,學界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中國國際責任的界定、內容、原則和意義等方面。一是中國國際責任的界定。對此,學界提出了不同的界定標準。王逸舟、肖歡容、唐昊認為中國的國際責任應以國力為判斷標準。秦亞青、吳兵則認為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身份變化和自我定位影響中國國際責任的界定。李東燕認為由于中國自我定義和他國定義的國際責任存在主觀上的不同,基本依據應是現行的國際法原則及聯合國通過的基本的國際價值、規范。劉靖華提出無標準說,認為無論以現實利益界定責任還是以道德界定責任,這兩者之間是有矛盾的,目前尚未被解釋清楚,因此尚無法提出符合中國利益的道德觀準則。邢悅等提出與實力或權力標準相補充,意愿也是一個重要的標準。
二是中國國際責任的內容。從空間層次來看,有些學者認為中國的國際責任在全球層次,如建設“和諧世界”、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等;有些學者認為中國的國際責任在區域層次,應該實行地區主義戰略,促進整個地區的福祉;也有學者認為中國的國際責任兩個層次兼而有之。從具體內容來看,學界從市場開放、人民幣匯率升值、貿易平衡和知識產權變化、增加軍事透明度、政治民主建設、氣候變化等經濟、軍事、政治和生態等多領域的具體責任議題對中國國際責任進行細致區分和辨別,并提出了一系列政策建議。中國的國際責任應分層次、分領域、分議題界定,已經成為多數學者的共識。
三是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原則。何帆等認為中國在參與全球治理時,應遵循權責相適原則、利益包容原則和有區別的共同責任原則。唐昊認為中國承擔國際責任要堅持承擔國際責任應與國力相適應的原則,權利和義務相平衡的原則,發展優先、兼顧責任的原則以及承擔國際責任的結果必須是促進國際社會的和平與發展。周桂銀認為中國承擔國際責任要堅持四項重要原則,即符合國家身份定位、符合國家利益、量力而行、參照以往實踐和經驗。除上述觀點外,張驥等認為,中國承擔國際責任還應注意把握國際責任歷史正當性與現實合理性的關系,根據國際規則承擔,區分承擔國際責任與干涉別國內政之差別。劉鳴認為,從中國承擔責任需考慮的因素看,須以大國的國際角色、國際地位,國際制度對各國的規范,國際承諾,世界的穩定與繁榮,國家利益,本國的發展水平、發展能力、價值觀等諸要件的組合作為基礎。
四是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意義。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分析,有學者認為承擔國際責任是全球化時代對各國的根本要求,也是中國實現自身國家利益的需要;有學者認為承擔國際責任能實現中國的大國身份,改善中國的國家形象;還有學者認為承擔國際責任對中國國家利益和國際社會的公共利益都有重要意義。
此外,學界還對“中國責任論”展開了研究。多數學者對這一論調進行了正反兩方面的分析,認為“中國責任論”的話語興起反映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的積極認同和預期,但也認為這一論調存在諸多不合理性,中國承擔國際責任也面臨諸多挑戰。周鑫宇認為其背后反映出的是中西方的認知分歧,爭議的焦點在人權問題、國力判斷標準、中西方關系等方面。有學者更是直言要警惕“中國責任論”。結合既有研究分析,西方話語霸權下形成的“中國責任論”存在多方面的問題:第一,越俎代庖,由西方代替中國界定中國的國際責任;第二,以西方原則取代中國長期形成的承擔國際責任的原則;第三,推卸西方國家責任,擴大中國國際責任的內容。
總體來看,學術界圍繞中國的國際責任這一議題形成了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為客觀、全面、深入理解中國的國際責任提供了理論借鑒和方法指導,但也存在一些問題和進一步研究的空間。首先是廓清基本概念。部分研究對國際責任中的一些關鍵概念沒有清晰的界定,如“權力”和“實力”概念,導致表述上的混亂以及邏輯上的同義反復、沖突或矛盾,有必要對概念進行明確界定和準確使用。其次是整合現有成果。在界定標準中,“規范”“意愿”“信念”和“能力”“實力”“權力”等概念其實存在一定的交叉或重合;在責任原則中,有一些學界共同認可的原則,如“權責相統一”“國際利益與國家利益兼顧”等,相關研究可以整合為更全面和精煉的成果。再次是進一步厘清國際責任標準和原則。部分學者并沒有很好地區分中國國際責任的界定標準和承擔原則,可以重新進行組合,明確這兩部分的區別。最后還要推動研究與時俱進。目前研究成果大多集中在2014年以前。但是2014年之后,國際國內形勢,尤其是國際形勢發生了復雜而深刻的變化,主要表現在“黑天鵝”事件頻發、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抬頭、世界經濟復蘇乏力、國際力量對比發生變化,中國的國際責任也相應發生一些變化。因此,需要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結合世界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的背景,動態界定新時代中國的國際責任。
國家實力決定了一個國家承擔國際責任的能力及其國際責任的具體內容范圍,實力突出的大國在國際社會中負有更多的責任。國際道義也是大國責任界定的主要因素,一國的道義觀和道義感會影響其對國際責任的認知和承擔。此外,國家身份在實力、道義與責任的作用機制中起調節作用,能夠擴大或縮小一國所認知的自身國際責任的內容。
國家實力是一個國家所擁有的物質和非物質力量的總和。以國家為載體,國家實力與國際責任緊密聯系,不可分割。一國要履行對國際社會的義務,作出對國際社會的貢獻,必然需要在相關領域發揮作用,國家實力則是一國發揮作用、履行責任的依據。實力更強的國家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這既是國際社會的客觀要求,也是國家的內在需求。國際秩序具有主權平等和物質能力不平衡的沖突性特征,需要找到一種機制來控制和利用權力以應付國際社會所面臨的問題。歷史上,這是通過將特別責任分配給特定國家(通常是大國)來實現的。而大國也樂意將此作為自己的國際責任,因為在此過程中既可以獲得其他國家的追隨和認可,也可以維護本國不斷拓展的國家利益。因此需要通過對國家實力的把握來界定國際責任。
依據國家實力,世界上主權國家可以分為四種類型,即全球性超強國、全球性強國、區域性強國和普通國家,不同類型的國家所需承擔的國際責任也不同。全球性超強國是指國家實力在全球范圍內具有顯著的領先優勢且實力要素發展相對均衡的國家,其責任范圍是全球,責任內容是引領全球治理、完善和維護全球秩序、促進世界共同發展。全球性強國是指在國家實力弱于全球性超強國且各類實力要素發展非均衡的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家,其責任范圍涉及全球和地區兩個層次,責任內容是發揮自己的優勢實力要素參與全球治理,維護國際秩序,促進世界共同發展。區域性強國是指國家實力在地區范圍內具有領先優勢但全球影響力相對有限的國家,其責任范圍主要在于區域層次,責任內容是維護本地區的安全穩定、經濟合作與發展,同時應該盡可能提供區域公共產品,增進區域福祉。普通國家是國家實力較弱的國家,其國際責任等同于一個主權國家的基本國際責任,其責任范圍主要在于維護國內秩序,提升國家治理能力,遵循國際法、國際慣例和國際基本共同價值觀,成為國際社會的穩定性因素。普通國家除有自身的國際責任外,通常也是上述三類國家承擔國際責任的對象。四類國家的國際責任見表1。

表1 四種類型國家相應國際責任簡表

(續表)
國際道義是影響國際責任界定的另一重要因素。當一國擁有強大實力時,并不必然會主動承擔相應國際責任,如美國在19世紀末經濟實力居全球第一位時,仍然堅持孤立主義;同樣,當一國實力并不強大時,也不必然會放棄高層次的國際責任,如中國在20世紀60年代實力較弱時既已對非洲國家進行經濟援助。國際責任與國際道義具有緊密聯系。
道義是一個中國倫理思想史用語,指道德和義理,體現的是主體的價值規范取向。在國際關系理論中,國際道義是指規范國際行為體與國際社會和其他行為體關系的價值標準和守則。國際道義的概念包含兩重內涵:一是主體的價值標準和規范守則是否積極正面,二是主體是否遵守這些價值標準和規范守則。前者指涉國際道義觀,后者指涉國際道義感。
一國道義觀的形成一般有三個來源:一是該國的歷史文化傳統;二是該國的外交實踐經驗和原則;三是廣義的國際法,或一些學者所稱的“國際道義”。在這三個來源中,一國的歷史文化傳統是已經存在的,因此較為穩定;而外交實踐經驗和原則及國際道義是隨著時間在不斷生成的,因此是變動的。此外,一國的歷史文化傳統與外交實踐經驗和原則是該國所特有的,不具有普遍性,而國際道義適用于國際社會的所有主權國家。國際道義的具體內容是隨著時代變化的,但有一些普適性的國際道義則是在任何歷史條件下都不發生變化的,如遵守盟約、不斬使節、償還債務、禮遇首腦。這三個來源可能本身存在沖突和矛盾,但在具體實踐中,由于國際道義具有普遍性,因此大多數國家以國際道義為基本依據,形成了內核相對統一的國際道義觀。國際道義觀表現在不同國家的具體行為和話語上,常見場景有四種:一是是否尊重各國主權獨立,二是是否以和平手段追求世界和平,三是是否遵守國際規范,四是行動是否具有合法性。這四個話題是當前國際社會在界定和承擔國際責任過程中存在普遍爭論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不同回答也反映了各國不同的道義觀。尊重主權、和平、規范和合法性的,可視為積極道義觀,反之則可視為消極道義觀。
道義感本身的強弱既取決于道義觀是否積極正面,或者是否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也取決于該國家對自身道義認可程度的高低。當該國的道義觀受到國內和國際社會廣泛認可時,該國就有推行該種道義觀的強烈意愿。反之,這種意愿則會減弱。這種意愿在國際責任中則表現為界定不同的國際責任和不同程度地承擔國際責任。強道義感國家傾向于竭盡所能實踐其國際道義觀;弱道義感國家在遇到一定阻力或和該國國家利益不符時,會選擇放棄實踐其國際道義觀。
國家身份是指一個國家相對于國際社會的角色,是基于國際社會承認之上的國家形象與特征的自我設定,它是隨著國家間互動樣式的變化而變化的。一國的身份構成包括內生身份、類屬身份與集體身份。(1)內生身份是指一國客觀環境、歷史傳統等所決定的本國身份,比如內陸國、海洋國、文明古國等國家身份。(2)類屬身份是指對某種社會類別的從屬,例如從社會制度看,有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之分;從發展程度看,有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分。(3)集體身份是指自我在某一群體中的地位身份,例如從與國際社會的關系角度來看,國家可分為革命型國家、現狀型國家和游離型國家等;而根據國家在國際格局中地位不同,又可分為霸權國、崛起國、中等國家和小國等。對于國家而言,其地理位置長期固定,歷史傳統已然存在,故內生身份較為穩固,變化周期較長;其社會制度和發展程度等次之,變化周期居中;而集體身份既取決于客觀環境,也取決于其與其他主體和國際社會的互動,以及由這種互動產生的認知,因此變化周期較短,也即意味著集體身份的穩固性最差。
國際責任的界定具有一定的主觀性,界定主體不同,所界定的國際責任內容也不同。對一國而言,自身的國家身份尤其是集體身份,很大程度上影響其對自身國際責任的界定。國家的集體身份既是國際責任的基礎,也為國家承擔國際責任提供平臺。對于集體身份的認知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其對主導國際社會/主流國際秩序的認同程度,從低到高可分為游離型、革命型、改革型和現狀型四類國家。對國際社會的認同度所界定的國家身份不僅影響其是否承擔國際責任,而且影響其承擔何種國際責任。游離型國家不認為自身需要承擔國際責任;革命型國家認為自身需要承擔國際責任,但國際責任的核心內容是推翻現有國際秩序,重建新的國際秩序;改革型國家認為自身的國際責任核心內容是變革現有國際秩序;現狀型國家則視維護和鞏固現有國際秩序為己任。二是對于自身實力的認知與評判。與客觀的國家實力不同,這里是指對于自身實力的主觀評價。對自身實力評價高的國家傾向于增加自身的國際責任,而對自身實力評價低的國家則傾向于減少自身的國際責任。
這些因素對國際責任的影響作用并不是完全相等的,國家實力是界定國際責任的根本因素,而國際道義是界定國際責任的重要因素。就對國際責任影響的重要性而言,國家實力高于國際道義。超過自身實力而過分追求國際道義影響下的國際責任,對本國的國家利益會有一定程度的危害。因此一國在界定本國國際責任時,應首先考察本國的國家實力,其次才是依據自身奉行的國際道義。不同類型的國家有著不同的國際責任。一段時期內的道義觀和道義感是相對穩定的,而國家實力則有可能出現銳減或激增,如蘇聯的解體和少數國家的跨越式發展,因此短期內的變化需要重點考察國家實力的變化趨勢和程度。與國家實力和國際道義不同,國家身份既影響國際責任的界定,但同時其自身的界定又是國家實力和國際道義作用的結果。一國在參考國家實力和國際道義的基礎上界定自身國家身份,進而確定本國的國際責任。在這一機制中,國家身份起到了中介變量的作用,對于調節一國國際責任的界定發揮了重要功能(見圖1)。

圖1 國際責任的界定機制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科學和動態地界定新時代中國的國際責任,既要對中國的實力地位、道義觀、道義感、國家身份等予以評估,也要判斷其變與不變的趨勢。
國內外學界對于國家實力的評估具有多種方法和指標,其中經濟實力、政治實力、軍事實力和軟實力是多數學者認可的國家實力的基本要素,國際責任的內容也分別會涉及經濟、政治、安全和文化觀念等領域。因此,以等級分類法從經濟實力、政治實力和軍事實力三個方面評估中國的硬實力具有科學性。這里重點以美國、中國、俄羅斯、法國、英國、印度、德國、日本、加拿大、巴西十個國家為例進行比較和分類。
在經濟實力方面,比較而言,GDP在3萬億美元以上的國家為強,GDP在3萬億美元以下的國家為弱。2021年十國GDP見表2。

表2 十國GDP(2021年)
在政治實力方面,依據是否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進行判定。其中美、中、俄、英、法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為強;印、德、日、加、巴等其他非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為弱。
在軍事實力方面,依據各國國防開支規模及是否擁有核武器進行判定。美、中、俄、法、英、印擁有核武器,德、日、加、巴沒有核武器。2021年各國軍費開支見表3。

表3 十國軍費開支(2021年)
依據上述對美、中、俄、法、英、印、德、日、加、巴等十國實力結構的強弱檔次比較,得到如表4所示的各國硬實力結構。

表4 十國硬實力結構
在軟實力方面,根據英國著名品牌價值評估機構——品牌金融公司(Brand Finance)發布的《2022年全球軟實力指數》,美、英、德等西方國家具有顯著優勢(見表5)。

表5 十國軟實力得分與排名
綜觀之,中國與美國相比,軍事實力和軟實力相對落后,經濟實力仍有差距。與除美國外其他八國相比:經濟實力上,中國具有明顯優勢;政治實力上,中國與英、法、俄同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基本持平;軟實力上,當前中國得益于抗疫成效,指數較高,但相較于英、德等西方發達國家,中國在除疫情應對表現外的軟實力上仍存在一定差距。總體來看,中國的國家實力較強,屬于全球性強國。其中經濟實力較為突出,軟實力仍存在短板。
與綜合國力定位相對應,中國在全球層次的責任主要包括:(1)在經濟領域,中國應積極承擔與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實力地位相匹配的大國責任,包括促進國際金融體系改革,反對設置貿易壁壘和貿易保護主義;共同參與國際經濟治理,為世界各國的經濟發展提供正外部效應;與主要經濟體共同改革不公平的國際經濟秩序,提高新興經濟體的話語權和參與度;繼續對發展中國家提供力所能及的經濟援助;加強“南南合作”,帶動發展中國家擺脫貧困,推動世界經濟發展更加平衡等。(2)在其他領域,中國應堅持與自身實力相匹配的“有限責任”,包括在政治領域推動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堅決反對強權政治、摒棄冷戰思維,倡導國際關系民主化;在安全領域繼續參與國際維和行動、落實軍控條約和主張新空間非軍事化;在文化領域為全球治理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同時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教科文衛等領域的援助等。
中國在區域層次的責任主要包括:(1)在經濟領域,中國要通過在推進區域經濟合作、穩定區域經濟秩序、改善區域經濟環境等方面做出更大貢獻,促進區域經濟發展和繁榮。中國應當繼續加強與周邊國家的經濟合作,以中日韓自貿區建設、RCEP協定、“一帶一路”倡議等為抓手,推進區域一體化進程,允許周邊國家搭乘中國快速發展的“便車”,在面臨新一輪經濟危機時,要有所作為和擔當,給周邊國家提供應對危機的信心。(2)在政治領域,中國應深化同周邊國家的關系,利用經濟合作的溢出效應,加強政治合作,探索構建地區秩序,“建立地區多邊主義制度”。(3)在安全領域,中國應加強同周邊國家的合作,通過改進現有的機制和平臺,打擊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毒品走私、非法販運武器和其他跨境犯罪;在維護本國發展利益的前提下,中國應該考慮他國合理關切,盡量避免使用軍事手段處理爭端,妥善解決領土爭端;在與其他國家協商合作的基礎上,塑造地區秩序,保障地區和平穩定,為地區內各國發展提供安全和平的外部環境,構筑周邊安全共同體。(4)在文化領域,中國則要追求亞洲認同的構建,同時總結自身發展經驗,為地區內其他國家的發展提供可借鑒的思路和方案。
新時代中國的國際道義觀既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進行了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也在外交實踐中對國際規范進行了深刻考量。在幾千年的歷史積淀中,中國形成了愛好和平的基因,這一基因在近代史中進一步加強并被新中國所繼承。在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后,中國的國家性質又決定其將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反對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視為己任,追求中國自身和世界各國的平等發展和高質量發展。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央歷代領導集體均十分重視履行國家道義責任、占據國際道義高地。構建國際新秩序由此成為新中國外交的一個重要原則。毛澤東大力支持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反帝、反殖、反霸斗爭,主張所有國家一律平等。鄧小平在1988年也曾明確指出,“世界上現在有兩件事情要同時做,一是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一是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第三代領導集體,在外交實踐中一再強調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主張,并對其內涵進行了系統的闡述。以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提出了“和諧世界”的國際秩序新構想。
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新型國際關系”理念和“一帶一路”倡議等,進一步豐富和完善了“負責任大國”的理論內涵,這背后所隱藏的正是中國外交的道義取向。2016年,習近平提出要“牢牢占據推動人類社會進步、實現人類美好理想的道義制高點”。2017年,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要“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共同創造人類的美好未來”。這也進一步彰顯了中國在界定和承擔國際責任中的道義考量。
新時代中國國際道義觀的主要內容可概括為四點:(1)獨立自主。中國堅定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同時,“尊重各國人民自主選擇發展道路的權利,維護國際公平正義,反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反對干涉別國內政,反對以強凌弱。”(2)和平共處。中國與周邊國家發生領土爭端時,中國盡量克制,避免與爭議國發生軍事沖突,積極尋求和平手段予以解決。(3)正確義利觀。十八大以來,習近平提出要堅持“義利并舉、以義為先”“義利相兼,義重于利”“做到義利兼顧,要講信義、重情義、揚正義、樹道義”的正確義利觀,堅持義字在前,同時也不放棄中國的正當國家利益,義利兩者辯證統一。(4)合作共贏。十八大以來,習近平提出要推動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通過構建伙伴關系、營造安全格局、促進文明交流等途徑,各國謀求合作,打破傳統的零和思維,實現互利共贏。總體而言,這種國際道義觀凝聚了國內外的普遍共識,在實施過程中也表現出較強的道義感。
在這種積極道義觀和強道義感的支持之下,新時代中國所承擔的一項重要國際責任就是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持續貢獻自身力量。這一責任具有三個方面的重要表現:第一,始終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高舉和平合作共贏的大旗,根據國際事務本身的是非曲直,站在廣大發展中國家一邊,積極與霸權主義與強權政治斗爭,牢牢占據推動人類社會進步、實現人類美好理想的道義制高點,成為維護世界和平的中流砥柱。第二,始終將推動構建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作為奮斗目標,以規則正義和制度正義謀求秩序正義。在國際社會面臨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和平赤字、發展赤字四大挑戰時,中國呼吁秉持公正合理、互商互諒、同舟共濟、互利共贏四大理念加以應對,并以實際行動推動全球治理體系循序漸進的改革。第三,不斷提出創新性的中國倡議和中國方案,為解決全球性問題、回答“時代之問”作出了切實的中國貢獻。2021年和2022年,習近平先后提出全球發展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為推動解決安全和發展兩大困境、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重要理念指引。在這一過程中,中國不斷發展,加強對外援助,為世界尤其是發展中國家提供物質、制度和觀念公共產品,充分體現了負責任大國的道義擔當。
新中國成立70余年來,中國的內生身份和類屬身份沒有發生質的變化,但集體身份處在變化之中。一方面,中國對國際秩序的認可度有所提升。以重返聯合國和加入WTO為標志,中國越來越深度地融入國際社會,國際身份也從革命型國家轉向改革型國家,不再尋求完全推翻現有國際秩序,而是通過內嵌和漸進改革對現有國際秩序進行調整,以塑造更加公平正義的國際秩序。另一方面,中國對自身實力的認知也從過高估計回擺至客觀認知。20世紀60年代,中國主動為亞非拉國家提供大量無償援助,這一選擇實際上超過了當時中國的國力。時任中聯部部長王稼祥提出的在困難形勢下中國對外援助應“實事求是,量力而行”等原則被指責為修正主義路線。改革開放后,中國對自身實力的認知逐漸回歸客觀。1984年10月,鄧小平在會見外國領導人時就明確指出,“中國是個大國,又是個小國。所謂大國就是人多,土地面積大。所謂小國就是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還比較窮,國民生產總值人均不過三百美元”。這種客觀認知有助于中國界定自己的國家身份,以確定恰當的國際責任。
伴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中國也不斷調適自身的國家身份。20世紀90年代,中國開始建構“負責任大國”的集體身份。以亞洲金融危機為契機,中國政府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為穩定地區乃至全球金融秩序作出了積極貢獻。“中國作為一個和平、合作、負責任大國的形象日益突出,國際地位和影響進一步提高”。中國負責任大國的國家身份是實力和道義共同塑造的:一方面,中國綜合國力不斷提升,成為名副其實并且能夠發揮作用的大國;另一方面,中國的實力提升并不遵循霸權邏輯,而是遵循道義指引下的和平、合作邏輯。
進入新時代,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不斷為人類作出更大貢獻”。在全球性強國的實力定位和積極道義觀、強道義感的影響下,中國“負責任大國”的內涵和承擔國際責任的內容不斷豐富。2016年,習近平強調中國始終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這是對中國“負責任大國”國家身份內涵的再豐富,也是對“責任”內容的再界定。在這一身份認知下,中國國際責任的內容層次是全球性的,所關注的領域重點在于經濟、政治與安全,所關注的議題主要聚焦和平、發展與秩序,所發揮的作用是積極的。2021年,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的背景下,習近平再次豐富了中國國家身份的論述,提出“中國始終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公共產品的提供者”。在此身份定位下,2021年中國表示要把疫苗作為全球公共產品,確保發展中國家的可及性和可負擔性,當務之急是要在全球范圍內公平合理分配疫苗,并承諾將努力全年對外提供20億劑疫苗,在向“新冠疫苗實施計劃”捐贈1億美元的基礎上,年內再向發展中國家無償捐贈1億劑疫苗。中國主動承擔提供全球疫苗的國際責任,正是以本國的生產能力為基礎,以積極道義觀為指引,以“公共產品的提供者”這一國家身份作調節的結果。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到21世紀中葉,在基本實現現代化的基礎上,把我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從國家實力維度看,未來三十年間,排除重大偶發性事件的干擾,中國的綜合國力將會持續穩定增長,從當下的全球性強國發展至全球性超強國。與國家實力的變遷不同,中國外交的道義取向具有相對穩定性,國際道義觀和道義感在可預見的將來會保持穩定狀態。同時,中國的國家身份目標已經基本確立,即成為更加奮發有為的負責任大國,具體來說就是在堅持社會主義制度和最大發展中國家定位不變的基礎上,以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目標,堅持為世界和平與發展作出貢獻。
實力的變遷、道義的堅守和身份的明晰,是中國未來三十年的基本態勢。與之相適應,中國的國際責任內容也會發生相應變化,實現國際責任與三個變量之間的動態平衡。這種變化將具體表現為從全球層次部分領域的國際責任擴充至全球層次全領域的國際責任。中國的全球性超強國階段對應十九大報告中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階段,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全面提升的階段。相應地,全球性超強國也是經濟、政治、軍事、軟實力等實力要素在全球范圍內占據前列的國家實力定位。因此這一階段中國的國際責任重心在于全球層次,內容涉及全領域。第一,在經濟領域,中國要繼續通過促進國際經濟合作、穩定國際經濟秩序和改善國際經濟環境來帶動世界經濟發展。第二,在政治領域,中國要繼續推動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朝著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推進國際關系民主化深入發展,推動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在世界范圍內獲得更廣泛的認可。第三,在安全領域,中國要推動構建人類安全共同體,通過經濟合作的溢出效應和觀念變革推動實現世界范圍內主權國家的安全合作。第四,在文化領域,中國應當在文化援助、方案提供和觀念變革等方面承擔國際責任,以中國理念和中國方案為全球性問題的解決提供思路和方法。
在這一過程中,中國要平衡全球層次與地區層次的責任,既造福周邊國家,營造地區共同體,又造福全人類,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要平衡經濟、政治、安全、文化領域的責任,既充分發揮中國的實力優勢,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要平衡好戰略性責任和議題性責任,既要堅持為人類作貢獻,又要避免戰略透支和掉入“議程陷阱”。
中國不僅要動態界定和平衡國際責任,還要在承擔國際責任的過程中把握好實力、道義和身份三者之間的動態平衡。國家實力是最基礎、最根本的,承擔國際責任不能以透支國家實力為代價。國際道義是承擔國際責任的立足點,承擔國際責任必須堅持全人類共同價值,牢牢占據人類道義的制高點。國家身份則要在實力和道義的雙重考量中準確認知,以更恰當地承擔國際責任。中國不僅要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上不斷提升自己的綜合國力,還要堅持自身的積極道義觀,堅持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牢固樹立更加奮發有為的負責任大國形象,為國際社會作出力所能及的、可持續的積極貢獻。
隨著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中國的國際責任逐漸成為一個熱點議題。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在謀求本國發展中促進各國發展,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國家實力和國際道義是界定國際責任的兩個重要因素,而國家身份也對國際責任的界定起到調節作用。依據這三個因素,新時代中國的定位是全球性強國,具有積極道義觀和強道義感,并且積極建構負責任大國的國家形象。這決定了當下中國的國際責任。在實力變遷、道義堅守和身份明晰的態勢下,中國的國際責任也將發生動態變化,其重心也會逐步從區域走向全球,內容由以經濟和安全領域為主走向全領域。在這一過程中,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交織。崛起中的中國既要立足于民族國家身份,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目標,同時也要立足于國際社會成員的身份,承擔大國責任,堅持把本國人民利益同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相結合,以負責任大國的身份更加積極地參與國際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