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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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8日上午,昨日剛到任的無量鄉黨委書記賀春芳就到磨刀箐村調研了。這是她上任之前就聽過的一個有名的村子,到村里一看,著實讓她吃驚不小。
當天一早,她就叫上司機小高師傅和黨政辦主任蘇紅玉從花街驅車出發。三個小時后,車停在了磨刀箐村腳的歇馬塘。賀春芳下車來,抬頭就見四周大山高聳,山中森林繁茂,各色山花競相怒放,碧藍的天空浮動著幾朵白云,清新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一條河流從兩山之間緩緩流出,到這里河道突然加寬了、水流也更加湍急。一塊巨大的磨刀石孤獨地立在河邊,磨刀石后有兩間破舊的石房子,在石房子周圍,依稀可見燒火做飯的痕跡。流水聲、鳥鳴聲、蟲叫聲,聲聲入耳,此情此景,讓賀春芳喜悅頓生。
一條土路順著山勢蜿蜒向上,朝著村子延伸而去。在村口,兩棵根繁葉茂的大榕樹像兩個綠色的守門人站在土路的兩側。穿過大門,村子豁然而現,房屋分上中下三排,每排有十多戶人家,一條條小道在排與排之間交錯。時值春日,陽光普照大地,火紅的馬纓花、一些白色的、粉色的、黃色的花兒也紛紛從墨綠的林子里探出頭來,似在與人打招呼,鳥啼聲悠遠地傳來,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著人們:春天已到人間了。賀春芳仰著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心想藏在這種環境中的村莊,怎么會窮呢,是之前的傳聞太夸張了吧。她的心情舒暢起來,大踏步走進村中。
走在村里,草木清香夾雜著垃圾的腐朽味隨風飄來。路邊的房門里突然會有一只大狗蹦出來狂吠,羊圈里的黑山羊們此起彼伏地叫喚著。房子都是土木結構的瓦房,房頂黑黝黝的,墻面呈灰白色,長滿雜草的墻角,不時能見到一朵朵肥碩的白色花朵,各種垃圾肆無忌憚地躺在雜草叢中。目光越過村莊,莊稼地、茶園、黑壓壓的森林依次進入眼簾。賀春芳的臉由晴變陰、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在村中調研一個多小時后,賀春芳想找個衛生間方便方便,但尋了很久,卻找不到一個方便之地。
“這個村,廁所太少了。”駕駛員小高師傅說道。
“不是太少,是根本就沒有,簡直是太糟糕了,都什么年代了!”蘇紅玉很失望,那失望中夾雜著生氣。
賀春芳看了蘇紅玉一眼,沒有言語,失望之情涌上心頭,揮之不去。
“這個村,狗多、羊多、茶多,就是廁所少。”小高師傅說道。看到新來的書記不發一言,他又補充道:“這就是這個村的有名之處了。還有,這個村的山羊,肉質好、味道鮮。”
賀春芳接話道:“既然有‘三多’,為什么還會窮呢?”
“主要是村里東西沒有形成規模。當然了,窮是相對的,反正他們已不愁吃喝了。”小高師傅解釋道,“我們小時候,那才叫窮,吃不飽穿不暖,吃的是面果飯,幾個月都吃不上一次肉,穿的都是補丁衣服,有些小孩,都到四五歲了還光著身體呢,哎!”
“像這樣的村子,全鄉還有多少?”賀春芳問。
“沒有第二個了。”小高師傅回道。
小高師傅是大家的習慣叫法,其實應該叫老高師傅才對。他是一名老黨員,在鎮政府開車已有20多年了,老婆也在鎮政府食堂做飯,年逾50的他,對眼前的工作很滿意,夫妻倆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兒,早已出嫁,老二是男孩,一年前考進了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
“高師傅不僅車開得好,還樂于助人。”蘇紅玉見機夸贊道,“我到花街報到的那天,就是他幫我抬東西的。我聽人說呀,只要哪里需要幫忙,他就會主動去幫忙的。”
此時,村支書羅宗善氣喘吁吁地跑來,小高師傅見狀,大聲喊道:“小羅,這是賀書記,你來認識認識。”
大腹便便的羅宗善呵呵呵地笑著,扭動著肥大的身軀到賀春芳面前道:“賀書記,歡迎歡迎。走,先上我家去。”
賀春芳鄭重地伸出右手,羅宗善急忙伸出雙手與她握手。
“你家有廁所嗎?”賀春芳急著問道。她終于說話了,從進村到現在,她的話越來越少了。
“有有有。”羅宗善忙不迭地答道。
“快給我在前面帶路!”蘇紅玉命令道。
看到賀春芳瞪了自己一眼,蘇紅玉急忙閉上了嘴巴。一行人在羅宗善的帶領下,朝著村頭爬去。
羅宗善的家在村子的最高處,遠遠望去,就見房子的周圍被樹林包圍著。人還未到門口,就見一只小白狗朝著他們奔來,嚇得蘇紅玉急忙去拉小高師傅的衣角,那白狗卻沒有理會蘇紅玉,它歡快地搖著尾巴,徑直跑到了羅宗善面前。
“這個村,狗真多。”蘇紅玉感嘆道。
“都是看家狗,家家都有。”
“家家都養狗,怕是村里人愛吃狗肉吧?”蘇紅玉追問。
羅宗善正色道:“瞎說,我們可從來不吃狗肉。”
“吹牛。”蘇紅玉嘟噥道。
說話間,一行人走進羅宗善家的院子。這是一個由三間房子組成的庭院,偌大的院子一半已鋪了水泥,另一半則是沙土。庭院里突然來人,小白狗顯得很是歡喜,圍著人群跑來跑去。沿著圍墻建有一個大大的遮蔭棚,遮蔭棚旁是一個雞舍,幾十只烏骨雞在翹首望著來人,雄雞們在爭先恐后地引吭高歌。對著正房有一間房子,樓上供人居住,樓下則是羊圈。一進院子,就有一股濃烈的羊膻味混雜著雞糞味飛進賀春芳的鼻孔中。正房的一側,有一間耳房,上面堆放著許多干草與柴禾,下面則是豬圈,幾只肥豬匍匐在地,見有人來,它們立刻站起來,拖著肥碩的身體叫嚷起來。耳房的前面有一個花臺,上面有水仙花、月季、蘭花等多種花卉。這段時間,這些花兒都在熱烈地開放著,幾只小蜜蜂在花間忙碌著。
“咋個沒有人在家呀?”蘇紅玉問道。
“都出門干活去了。”羅宗善隨口答道。說話間,他急忙打開了圍墻間的一道小木門,蘇紅玉迅速沖了出去,賀春芳跟了出去。在簡陋的旱廁里,賀春芳被臭氣熏得睜不開眼,她緊閉住嘴、屏住呼吸,快速解決了問題。
當兩個女人再次回到院子時,羅宗善已泡好了茶。茶是泡在土碗里的,冒著熱氣的四個灰色土碗似乎在招呼人們:“來吧,同志們,可以喝了。”
解決了問題,賀春芳全身輕松下來。看著眼前的庭院,她的心情好起來了。她坐在小矮板凳上,端起碗喝了起來。蘇紅玉連忙坐在賀春芳的身旁,小高師傅則在院子里大步走動著活動手腳,小白狗跟在他身后蹦跳著。
“茶是村里產的?味道還不錯。”說話間,她一眼瞟見廚房里的火塘,便問:“還在燒柴?”
“是村里產的。村里家家都有火塘,但做飯、燒水等,都用電了。”這是羅宗善第一次與賀書記接觸,還不了解她的性格,因此,他回答問題時,只敢一字一句的,甚是小心。
“瞎說,我看你家都在燒柴嘛,你可真會睜眼說瞎話。我問你,這些柴都是林子里砍來的吧?”蘇紅玉問道。
蘇紅玉是一個高個子女孩,臉蛋也生得端正,就是嘴不饒人,這是羅宗善知道的。聽著她那么難聽的話,他正色道:“你可別亂說,這些年,誰還愿意砍柴。”
蘇紅玉呵呵笑了幾聲,剛想接話,卻被賀春芳的眼神止住了,只聽她問道:“像你家這樣的廁所,村里每家都有嗎?”
“沒有!”
“有水沖式的嗎?”
“羅宗盛家有一間。”
“那村民怎么上廁所呢?”
“很多人都到森林里搞風景。”
“搞風景!”蘇紅玉哈哈哈笑了幾聲,“還搞風景呢,真是說得比唱得好聽呀。”看到賀春芳一臉嚴肅,她急忙閉上了嘴巴。
“衛生是怎么搞的?”賀春芳又問。
“各人自掃門前雪了。”羅宗善一邊找煙一邊回道。幾十分鐘的交談,賀春芳不停地追問,弄得他臉上都出汗了,他急切地想抽支煙。40歲的他高中畢業后就到村委會擔任文書,從青春小伙干到中年男人,終于在上屆換屆時,他成了村黨總支書記。
賀春芳接著問:“也從來不組織村民一起搞搞衛生?”
“偶爾也是組織的。”
“收入主要靠什么?”
“種莊稼和養殖,我們村里人不愛到外面打工。”
“你家呢?有幾口人?生活得怎么樣?”
“我家有六口人,老婆在家種莊稼,父親放羊,母親在家,兩個兒子在上學,大兒子上高三,小兒子上著初二。”
“能讓我看看你家的書房?”賀春芳問道。
“我們哪有書房啊!”羅宗善紅著臉,指著正房對面的那間房子說,“地樓上的那個房間,就是我家兩個孩子的住處,他們就在那里學習了,那也就是我家的書房了。”
羅宗善所說的地樓,就是對著正房的那小樓。看到他的窘態,賀春芳連忙換了個話題:“大棚里栽著什么呀?”
終于問到自己的優勢了,羅宗善松了口氣,熟練地打開了大棚的門。走進大棚,就有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大片綠油油的重樓出現在眼前。
“幾年了?有多少株?”
“十多年了,我爹上山放牛,都會找回幾棵移栽到這里,到現在已有兩百多棵了。”羅宗善回答。
“賣了好多錢了吧?”蘇紅玉問。
“不多,一年有兩幾萬吧!”
“家家都栽重樓嗎?”
“有十多戶人家栽著,但我家是數量最多的,有的人家只在花臺上栽著幾棵而已。”羅宗善介紹道,“我一直想著組建個合作社,但都沒搞成。我爹栽植重樓多年,是村里的土專家。”
“這個想法好啊,你就盡快成立起來嘛,需要鄉上支持的,你直接來找我。特別是要發揮你爹這個土專家的優勢,他在家嗎?我想拜見一下他。”賀春芳說道。
“他放牛去了,以后有機會見的,書記。”羅宗善回道。
“好吧,現在,你帶著我們到村里轉轉吧。”賀春芳說道。她邊走邊問:“村里實施過什么項目?”
“危房改造、扶貧開發等等。”羅宗善掰著指頭回憶道。
“村里有哪些特色產業?”蘇紅玉問。
羅宗善假裝看著遠處,沒有回答。
因為剛才此起彼伏的狗吠聲,村民們已知道有外人進村來了,又看到宗善騎著摩托車急匆匆地趕回來,他們就斷定是領導來村里調研了,于是就相互吆喝著走出家門,跟在了調研隊伍的后面,一群狗也緊跟在主人們的后面。
突然看到一些村民跟在后面,這讓賀春芳喜出望外。
“家里有廁所嗎?”賀春芳問一個頭上裹著黑包頭的婦女。
“沒有,我叫家人造一間,說了好幾次了,可那個死鬼就是不肯。”
“那你怎么洗澡呢?”
“打一大盆水洗啊!”
“還是要建一個廁所,建一個洗澡間!”賀春芳說道。
“是的,是的,這是最需要的。”蘇紅玉一邊在筆記本上記著,一邊回應道。
“村里有多少大學生?”賀春芳問道。
“一個都沒有。”羅宗善回答。
“目前有幾人上高中?”
“兩人,一男一女,但成績一點都不好。”
“哦!”賀春芳陷入到沉思,繼而又問道,“村里的小孩有沒有上幼兒園?”
“沒有!”
說話間,一行人沿著村間小道來到村口了。站在村口,就見村莊處在一個山坡之上,房子就像掛在坡上一般。遠眺可見無量鄉政府所在地花街,但村民們趕集辦事,卻需要走到村腳后,再沿著馬路走兩個多小時才能到花街集市的。
“村民趕集不方便,往往都要兩頭黑。搬運東西,那就更難了,車子到村腳后,還需要人背馬馱地搬進村里來。前兩年,羅宗盛出了三萬塊錢,將村子和村腳的這段路修寬了,但因為是土路,一到雨季就很難行走,也就因為這個緣故,村里人基本沒有買車的。”羅宗善介紹道。
“摩托車家家都有了吧?”蘇紅玉問道。
羅宗善回道:“一半以上人家是有的。”
“茶葉收入怎樣?”賀春芳問道。
“價好時,就采著賣點,價不好的時候,也就自家喝的采一點了。收入都不高,有時可以說是一分收入都沒有。”羅宗善回答,“就我家來說,也就采采春茶,家里烘青以后自己喝,也沒有賣,價格太低了。”
“羅書記,你通知一下村民,一家來一個代表,我們就在你家院子里開一個群眾會吧。”賀春芳對羅宗善吩咐道。聽到要開會,剛才還跟在調研隊伍后面的人們就陸續散去了。
2
半個小時后,到羅宗善家開群眾會的人一個都沒有來,這可把蘇紅玉急壞了,她時而跑到大門外張望,時而催羅宗善繼續打電話催。只有羅宗善自己清楚,再怎么催,群眾都不會來開會的,這幾年來,他在村委會當書記,村民們認為他太不關心村里的發展了,因此,他所召集的會,村民們都不愿意參加。
40分鐘后,依然沒有一個人來,賀春芳心頭一緊,失望之情又一次從心頭漫出來,她只好安排蘇紅玉與小高師傅挨家挨戶地去請。聽到賀春芳安排,羅宗善也急忙跑出門去,偷偷地打電話給羅宗盛,讓他盡快到家里來開會。
村民小組長羅宗盛是他家族里的堂兄弟,不論是工作關系還是兄弟情分,他都是聽從羅宗善安排的。羅宗盛到了以后,看到一個群眾都沒有來,就掏出電話打個不停。賀春芳看在眼里,剛剛冒出來的那點失望之感慢慢退去。
十余分鐘后,就有20多個村民代表來到會場。因為人沒到齊,賀春芳索性走進大棚里去了。又過了20多分鐘,羅宗盛走進大棚里,報告賀春芳可以開會了。昨天晚上,在醞釀這次調研時,她還想著要給村民們好好地講講致富經,但現在她突然決定,要發動村民干一場大掃除。
“一般來說,干凈整潔,是衡量一個人文明素養的重要標志,對一個村來講,也是如此。我們村環境優美,到處都是山水,遠看綠油油,走近卻臭烘烘的。”賀春芳平靜地說道。她坐在一群婦女中間,外圍是村里的男代表。會議才開始,就有男人們開始抽煙,那劣質的煙味四處亂竄著。
“你們家門口是不是蒼蠅蚊蟲亂飛呀?”賀春芳問道,“生活在村里,是不是總有一股臭味往鼻孔里鉆呀?”
“沒有的事。”終于聽出了這個女人在說磨刀箐的壞,一個男人回答。
“你們上個廁所,都要跑到林子里。為什么不在家里建個廁所呢?難道就沒有那點錢?”賀春芳問道。
人群里發出一陣哄笑,有人說:“不是沒有錢,是思想落后,生活習慣太糟糕了。”
尋著說話聲望去,賀春芳看到說話的就是羅宗盛,就見他長得虎背熊腰的,黝黑的皮膚,厚厚的嘴唇,卷曲的頭發,給人一種剛勁利落之感。
“他家倒是有廁所的。”一個婦女低聲告訴賀春芳。
“這是一個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我真的不愿看到大家生活在這個臭烘烘的環境里。我希望,村里的黨員同志帶個頭,家家都行動起來,用一年的時間,做到家家都有水沖式廁所。”
人群里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有人說道:“那就只有請村支書來帶頭了,我們村就他一個人是黨員了。”
聽到這話,賀春芳有點吃驚,她看了一眼羅宗善,羅宗善故意扭過頭去。又聽到有人問道:“你給錢啊?我們也想有個衛生間,就是沒有錢啊!”
羅宗盛瞅了那人一眼,罵道:“建個廁所,也向領導討錢,你還要不要臉?”
“好,這可是村民小組長表的態,一年后,我再來的時候,希望家家都有水沖式廁所。”賀春芳說道,“老鄉們,說一千道一萬不如動手干一場。現在請大家回去拿上勞動工具,我們一起搞一場衛生大掃除。這個事就請羅宗盛指揮了。”
“保證完成任務,書記。那大家就動起來吧。”羅宗盛話還未說完,大家就四散而去了。
賀春芳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村民代表離開后,賀春芳交待羅宗善寫一份磨刀箐村發展報告給她,還特別叮囑他盡快成立合作社,動員農戶發展重樓種植。他告訴羅宗善,要多做村民思想工作,讓他們多養蜜蜂和種重樓,養羊對山林破壞太大了,以后要逐漸取締的。隨后,她找了一把掃帚,走出門外掃起地來。蘇紅玉見狀,也立即忙碌起來。
3
賀春芳是一個充滿著激情與智慧的人,40歲的她是從縣婦聯主席的位子上來擔任無量鄉黨委書記的。
上世紀六十年代,云南掀起了建設公路的高潮。經人介紹,他的父親離開了鳳凰村,跟著建設隊伍進山開挖公路,幾經輾轉,后來成為了路橋公司的一名筑路工人,并在工地上入了黨。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人,入黨后就買了一本新華字典、一套毛澤東選集,讀書練字加強學習。
那些年,他一個人在工地上和隊友們開挖公路,老婆則在老家帶孩子。后來,賀春芳的哥哥中專畢業后,進了父親所在的公路工程公司,當起了一名筑路工人。賀春芳上初中后,他每天都要瀏覽各種報刊,每月要給她寫一封信,讀到好文章就會剪下來寄給女兒。他還時常到書店里打聽當地的學生買的資料書,只要聽到哪套資料賣得好,他就要買下來郵寄給女兒。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關心女兒的學習了。在賀春芳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曾回家探親,與老婆商量將女兒帶到他工作的城市讀書,但女兒不同意,說自己要在母親身邊讀書,他只好依了女兒的心愿。后來,賀春芳考取了北方的一所本科院校。在學校里,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擔任了學生會主席。大學畢業后,她回到家鄉參加公務員招考而進了縣婦聯工作,一直到此次轉任鄉鎮黨委書記。多年來,她的生活就是創造與改變,但凡有點機會,她就要去改變些東西去創造些東西,此次到無量鄉工作,她的愿望就是帶領全鄉人民擺脫貧困。
4
無量鄉地處山花縣的南部,是通往普洱方向的南大門,全鄉有13個村委會,3萬多人口,是全縣8個鄉鎮中的農業大鄉。在13個行政村中,德安村委會的發展處在中等水平,全村29個村民小組,有農戶1000多戶,3600多人。村民的收入主要以種植、畜牧為主,而磨刀箐則是德安村最為偏僻落后的村莊,屬于29個兄弟中的小弟。
這是賀春芳早已熟知的情況。由于前任黨委書記被提拔為副縣長,組織上便考慮她來擔任無量鄉的黨委書記。在公示期間,她在翻閱了縣志、年鑒之后,還上網搜索了無量鄉的有關新聞。在熟悉了基本鄉情后,她找到前任黨委書記討教無量鄉的發展之策。就在調研磨刀箐村的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來自村支書羅宗善的報告。報告寫道:
“磨刀箐村有40戶人家,全村120多人,但居住分散,30戶住在大村,都是漢族,大村對門有10戶魯姓人家,都是彝族。目前,只有一條過去的趕馬路把這兩個村連在一起。我的想法是請領導幫忙要一個項目,如果沒有項目,就只能做群眾思想工作,大家出錢出力出地來修路了。”
“村民受教育程度都不高,我高中畢業,是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村里人不喜歡出門打工,都是靠著種地養豬等生活,目前為止,只有一個人出門打過工。這個人叫羅宗盛,是村民小組長。”
“村里的衛生不好,要家家戶戶建廁所,我們下步將發動農戶建衛生廁,并做好全村的衛生打掃。另外,根據書記的安排,我已著手籌備合作社了。我的報告完了,報告人:羅宗善。”
這個簡短的報告經蘇紅玉的微信,轉到了賀春芳的手機上。她讀完后,發給蘇紅玉一條信息:“報告已讀。請你在此基礎上,寫出一個詳細的報告,明天交給我,謝謝!”
這是蘇紅玉首次接到賀書記的信息,她用的那個請字,讓她感動,她立刻回復:“保證完成任務。”
當天晚上,她通宵寫報告。第二天一早,她將報告打印好,看到賀春芳走進辦公室,她立即將報告呈遞了上去。
賀春芳問道:“昨晚加班到什么時候呀?”
“可能是四點左右吧。”
“雖然睡覺晚了點,但完成了任務,我們就需要這樣的態度,想到就干,說干就干,絕不拖延。現在,你可以回去補個覺。我先學習一下你的報告。”
“不休息了,我現在就回辦公室處理業務吧。”蘇紅玉道。
蘇紅玉在報告中寫道:
3月8日,在這個屬于我們女人的特殊日子里,到任第二天的賀書記就到磨刀箐調研了。磨刀箐是無量鄉最偏遠貧困的村莊,這個被大山圍困之地,因交通不便、人口素質不高而落后得一塌糊涂。當天,賀書記進村查看基礎設施,和村民座談交流,并提出了治村之策:興公路、興教育、興產業、抓衛生。這是我們女書記高瞻遠矚之策,我認為,只要做好這四個方面的工作,磨刀箐村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磨刀箐村的未來可期。
在當天調研的基礎上,我通過與羅宗盛、羅宗善電話了解,并和一些同事座談,認為這個村只要立足實際,因地制宜,充分調動群眾勤勞致富的積極性,這個村就會成為花街村委會的明星村,這將是后進變先進的一個典型。
一是修公路。村里有茶葉,有牛羊豬養殖,但因公路不通暢,銷路無法打通,因此,首要的任務就是將進村路拓寬。建議以‘一事一議’的方式,來將進村那段路修寬,建成彈石路,二是借助項目,把該村到花街鎮政府的那條路提級改造,建成水泥路或柏油路。
二是興教育。村里的小孩上學不便,到目前為止,村里的小孩基本沒有上幼兒園。急需在村里建一所幼兒園,我建議讓羅宗盛先在村里建個幼兒園,以后逐步向上級要政策,將幼兒園走上規范化。
三是興產業。結合村里的實際,可借鑒外地的合作社模式,走出一條做大規模、統一銷售的模式,最好做成“一村一品”,一戶一策,比如,魯枝華的蜜蜂養殖,我們就可以發動對門那十戶人家,家家都養蜜蜂,規模大了,以后的銷路也就寬了。再比如,羅宗善家的重樓栽植,我們可以發動有愿意栽種的農戶來發展重樓種植等等。
四是抓衛生。建議從一家一戶開始,勤掃地、勤洗澡、勤栽綠化樹,其次是由村民小組長來組織,一周一次全村大掃除,并在村里種植花草等。這個東西必須形成一個制度。
由于學識淺陋,認識不高,不當之處還請書記批評指正。
報告人:蘇紅玉。
半個多小時后,賀春芳給蘇紅玉打來電話,說報告不是很規范,言詞中有過于突出領導的地方,這個問題需要注意,但整個報告問題已說清,主題也突出,有分析有建議,非常不錯。
聽到賀春芳說到“非常不錯”這四個字,讓蘇紅玉激動不已,可她在電話里讓她“少說話多做事”的告誡,又讓她陷入了沉思。蘇紅玉出生在山花縣的美星村,父親名叫蘇云成,是大理下關的一個白族人。1978年大理師范畢業后,被分配到山花小學任教,3年后被調到美星小學教書,并在美星村安家落戶。20多年來,他一直在這所小學教書。作為一名黨員,他是一個認真負責、樂于助人的好老師。蘇紅玉是他的小女兒,蘇紅玉有一個哥哥,高中畢業后就到西北當兵去了,轉業后留在了西安工作。蘇紅玉自小聰明懂事,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優秀,大學畢業后,她聽從父親的建議,參加了公務員考試而進入到無量鄉政府工作。
話接上頭,到無量鄉擔任黨委書記一個月里,賀春芳先后三次到磨刀箐村調研,形成了磨刀箐村發展專題報告,并向縣委書記作了專題匯報,縣委書記支持了她的想法。
2013年下半年,磨刀箐村獲得了一個村組道路提升工程,進村的土路拓寬成了水泥路。在賀春芳的支持下,村里還有了一個村組環境衛生提升項目,得到20萬元的資金支持,村口建起了一個垃圾焚燒池,每家門口都有了垃圾桶,村里還建立了每個花街天都進行集體大清掃的制度,村里的衛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也就在這一年的年底,重樓種植合作社成立了,村里的10戶種植重樓戶成為社員,理事長暫時由羅宗善的父親羅有財擔任。這個60歲的老人開始忙碌了起來,他發動社員到山里尋找野生的重樓,并教他們管護重樓的方法。賀春芳知曉此事后,還專門到縣里請了一位農科專家到磨刀箐給大家講解重樓的種植、管護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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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箐是一個有著四十多戶人家的彝族村莊,村莊四面環山,山上皆為原始森林。村腳有一條叫把邊江的河流,將大山分為兩個部分,東面為哀牢山,西面為無量山。村子周圍,有上百株大榕樹一字排開,任歲月蹉跎,只顧蔥綠著。由于祖先們習慣于靠山吃山,他們便在榕樹下、溝箐邊支下許多磨刀石,大家進山前,都會在磨刀石上磨刀。村名磨刀箐,由此而來。當然,到現在,許多磨刀石已毀壞,只有少數幾塊還待在原地,其中一塊最大的磨刀石依然矗立在河邊,在那塊磨刀石周邊,有一塊空地,空地上有兩間破舊的石板房,那是馬幫歇腳所用的房子。多少年來,馬幫經過此處,便在這里歇馬飲水,被人叫作歇馬塘。
民國時期,因時常有馬幫到村腳的歇馬塘休整。只要馬幫一到,小孩子們就會跑去看熱鬧,羅宗盛的爺爺和其他小孩不同,他會主動為馬鍋頭們燒水倒茶,為的就是聽聽趕馬人的故事。這個名叫羅有權的漢子聽了許多趕馬人的傳奇,并萌生了趕馬走四方的念頭。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并在他16歲的腦袋里生了根,成了他的詩與遠方。可父母不同意兒子干這營生,認為那是將腦袋掛在馬背上的生意,弄不好就會丟掉小命的,他只好作罷,可一年后,他再也招架不住遠方的召喚了,便偷偷地和馬幫走了。這讓父母很無奈,只好將他的命運交給時間來裁決。一年后,他回來了。父母為了讓他不再遠走,就為他說了一個媳婦。但這個媳婦也無法阻攔他,結婚后半年,他又跟著馬幫走了。半年后,老婆生下了羅富祥。后來,憑著兩年的趕馬經驗,他被距離磨刀箐村30多公里外的黃草壩村的一個大地主請去當起了“馬鍋頭”,專門帶著10多個趕馬弟兄,為地主家馱運東西,直干到60歲跑不動了,才回到磨刀箐村。他“退休”回家時,大地主還給他送了兩匹騾子,給了他10兩銀子。他用這10兩銀子裝修了老屋,并用兩匹騾子為村里人馱運東西。羅家人從此與馬幫結下了緣分。
羅宗盛的父親羅富祥接著干上了趕馬的營生,但他不跟隨專業馬幫,也不跑遠途,他趕著三匹騾子,專門給村民們馱運貨物。那些年,村中依然流行著靠山吃山的做法,有人砍伐木頭、有人砍伐柴禾,有人進山燒炭,這些東西都需要用騾子馱到花街去賣,羅富祥就干起了專門給村民馱運木材的營生。他往往是上午馱著木材到花街,下午從花街返回時,又給村民馱回他們所需的物資,這來回的馱運費雖然不高,卻保障著他家的小日子富足而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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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摩托、汽車這些東西還無法在大山里奔跑,村落之間就由一條條趕馬路連接著,有一條較寬的馬路直通到無量鄉的集市花街。到了上世紀90年代末,政府投入資金,開始大力建設進村公路,被成千上萬匹落馬踩出來的馬路真正成了“馬路”。于此同時,森林也被保護了起來,禁止人們上山伐木,這樣,羅富祥的趕馬時代也就宣告結束,他唉聲嘆氣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他準備將三匹騾子賣了的時候,有一個晚上,村長給他介紹了一筆大生意。
原來,離花街不遠的衛國村要實施一個電力工程,那個村山高坡陡,車子無法開到山頂,許多物件只有靠騾馬才能馱運上去,村長就問他愿不愿意接這個活。他考慮了很久,覺得爬坡上坎太辛苦,他和騾子都吃不消,沒有答應下來。此時,寒假在家的羅宗盛找到村長,把這筆生意接了下來。
父親只好帶著他去了衛國村。一個月下來,父子倆掙了一千多元大洋。回來后,他和父親商議要殺雞煮肉慶賀一下,就著請村長來吃頓飯感謝他。聽說自己介紹的生意賺了錢,村長也很高興,來到他家吃飯。飯后,他還得到了五斤燒酒、外加一條春城煙的酬謝。那個晚上,50多歲的村長拉著羅宗盛的手說,后生可畏啊,我老啦,以后村長就由你來當啦!
“不怕,只要村里需要,就由我來干好了。”羅宗盛說道。
“好好好。”村長向他豎起了大拇指,高興地說道。
再說,此次跟著父親趕馬賺了他人生的第一筆錢,讓羅宗盛覺得讀高中考大學簡直就是浪費時間,那不是他該走的路,一是很難考取大學,二是就算是考取了大學,也很難找到如意的工作,倒不如現在就回家趕馬。他的這個如意算盤打得還算不錯。當時,山花縣八十個行政村之間都已通了公路,縣城和一些集鎮附近的自然村已通了鄉村公路,各種各樣的車輛陡然多了起來,多少年來馱運東西的毛驢、騾子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因此,在鄉村公路還沒有完全通達之前,趕馬搞運輸的確是一種賺錢較快的方式。
“我的成績不好,兩年后也不一定考得起大學,就算考得起,大學畢業回來,也不一定找得到好的工作。”羅宗盛和父親說道,“倒不如,現在就開始趕馬打工賺大錢。”
“你才趕了一個月的馬,還體會不到趕馬人的艱苦。這么多年了,村里就有你和宗善兩個高中生,宗善倒是高中畢業了,還當上了村支書,你起碼也要高中畢業吧!”父親說道,“當年,魯枝華和你一起上的初中,后來,魯枝華上不起學了,現在你也要放棄讀書了,難道我們村是命中注定不能有讀書人嗎?”
“爹,沒什么可惜的,再過幾年,到處都是公路,我們的趕馬時代就一去不返了,我們要抓住這個尾巴。照現在這種發展形勢,只要哪里要施工,我們就去馱運,只要一年,我們家就是‘萬元戶’啦!”
聽到“萬元戶”,父親激動了起來。那些年,在農村掙點錢不容易,許多農戶以“萬元戶”為榮,哪一戶人家一年有一萬元的收入,那就是村里的有錢人家了。
“你爺爺趕馬,我趕馬,現在,你也要趕馬了,這可能就是我們家的命了。”父親感嘆道。那個晚上,羅富祥坐在自家的火塘邊,烤起了罐罐茶。羅宗盛第一次喝到這樣的茶,那第一杯茶,很苦,第二杯,苦中有甜味,第三杯則是甜中帶著苦。父親說,這罐罐茶和做人是一樣的,要好喝,你先得慢慢地烘烤,邊烘邊搖,烘烤到香氣撲鼻,才能倒入凈水,一句話,就是要用心。兒子,用心兩字,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就很難了。
“這個道理我懂,爹,我會用心做的。現在許多村都通了公路,但許多農村建房,材料是無法運到建房處的,這就需要二次搬運,再有,一些搞工程的,材料無法運到目的地,還是需要二次搬運。這二次搬運,就得靠騾子來馱了,所以說,我們賺錢的機會是有的。”羅宗盛說道,“再說,我也不會一輩子趕馬,等村里通了公路,我就將騾子換成車子,我要做村里第一個開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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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親雖然不贊成兒子放棄讀書的想法,但羅宗盛是一個想干就干的人,他一旦下了決心,就會拼命去干。因此,到了高二下學期開學時,他就沒有到學校報到了,他懷著一顆雀躍的心找到魯枝華,想動員他加入到趕馬中來。此時的魯枝華初中畢業回家已有一年多時間了,聽到羅宗盛放棄了讀書準備趕馬,他敲了敲羅宗盛的腦門道:“大哥,你的腦子進水了吧,多好的上學機會,你卻要放棄了!”
“是腦子開竅了,我的人生我做主。我不想走尋常路,要走出一條屬于我的人生之路。你知道吧,兄弟,我把它叫作非常道。你相信我,不出一年,我家就是萬元戶了。”羅宗盛吹牛道。
“吹牛誰還不會,你就別跟我吹大牛了。我勸你還是去讀書,以后考個大學,走出這個山溝溝。”魯枝華勸說道,“我本來考取中專,可是家里條件不允許。你要知道,有些機會,一旦放棄了,就再也沒有了,你懂不懂?”
“條條大路通羅馬,我們在村里同樣可以干成大事,我去趕馬,你就在村里搞發展。漢子人相信,只要心中有夢想,無論在哪里,都可以實現夢想的。”羅宗盛說道。
決心既定,羅宗盛就由此成為一個高中肄業生,開啟了趕馬生涯。趕馬兩年后,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家里還買了電視,開起了小賣鋪。那時候,集鎮上的摩托車已多了起來,他看到此,也心癢癢地想買一輛摩托,可惜村腳到村里的那段土路太狹窄了,他便找到村支書羅宗善,讓他幫忙將那段兩公里多的土路修成彈石路,可幾個月后,羅宗善依然沒能要到項目,他只好拿出三萬塊錢拓寬了那段土路。土路拓寬后,他就買了輛大摩托。沒有趕馬的日子,只要一到晚上,他就騎上摩托,帶著魯枝華四處去打歌找媳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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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了一個小賣鋪,趕馬一輩子的父親從此過起了悠閑的生活,他在店子里喝著小酒看著電視賣東西,但村里的人實在太少,有時守一天,也沒有一個人來買東西,這讓他覺得空虛無比,于是,他便經常關了門在村里溜達,有時,他會去撿石塊鋪兒子拓寬的那段土路,有時,他會在村里撿垃圾搞衛生。家里有東西不賣,也不和老婆下地侍弄莊稼,這讓老婆很有意見,經常與他吵架。這事傳到羅宗盛的耳朵里,他想到,是該找個老婆生個娃了,等有了孫子,老兩口就沒工夫吵架了。
2009年春,離磨刀箐100多公里外的小灣開始水電站建設。他經朋友介紹,趕著他三匹騾子到工地上馱運物資,也就在那里,他認識了施桂芳。這是一個從外省來的打工妹子,她在工地上給老鄉們做飯。在馱運中,他吃了幾次她做的飯,一來二去,兩人就相識了。那年的臘月間,到小灣馱運物資10個多月的羅宗盛回到了村里。讓村里人驚詫不已的是他身邊居然多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只見那女子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五官精致,一雙眼滴溜溜的,顧盼間生動含情,緊身紅色襯衣搭配的灰色牛仔褲,將她曼妙的身姿展現得一覽無遺。那年春節前夕,兩人就在磨刀箐舉行了婚禮。也就在這一年,經過村民選舉,羅宗盛當選為村民小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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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門,不是一個村名,是磨刀箐人對生活在本村對面的十戶人家的一個形象叫法。
站在磨刀箐村的任何一個角落,抬頭就可以看到那個有著十戶魯姓人家的小村子。小村子四周都是山林,村子間有桃子、蘋果、梨等多種水果樹。這個小村子是磨刀箐村的組成部分,所以被村民們形象地喚作對門。誰也說不清,魯氏家族是什么時候來的,有人說的是清朝末年來的。當年,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孩子來到村里,他們自稱是魯姓彝族,從外地討飯前來,借住在村長羅德三家一段時間后,這家男主人便向村長請求讓他們留在村里生活。村長就讓他們到對門那塊空地上安家落戶了。通過多年的發展,到魯枝華這一代,已發展到十戶人家了。這十戶人家以種蕎、青稞和養羊為主,他們還喜歡養小蜜蜂,但魯枝華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專業的養蜂人。
魯枝華是一個從小被奶奶嬌慣的孩子。因為父母結婚較遲,直到他母親35歲時才生下了他。早年喪夫的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他的獨生兒子盡快娶妻生子,可兒子卻一點都不著急,也許是他終日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早已忘記了自己還該結婚成家這事了。這是一個從未進過學堂的彝族漢子,他繼承了父親以山林為生的傳統。一年中,除了冬季以外,他基本都生活在山林中,有時他給人砍木料,有時又給人砍柴,有時,他又是一個獵人,不時會從山林里打到一只小動物回來。在他40歲那年,母親哭著哀求他不要再進山砍伐打獵了,說是砍樹也是一種殺生,而殺生就是作孽,一個人作孽太多,就會讓人忘記自己還是一個人的,她苦苦哀求兒子盡快找個媳婦生娃,要不然,她就見不到孫子了。這個男人雖然是個粗人,對母親卻很是孝順。看著老娘蒼老的臉龐上老淚縱橫,看著她日漸干癟的身軀,他答應了母親,從此不再伐木不再打獵。41歲那年,他與鄰村的一個丑女結了婚,可結婚兩年來,也始終不見那個丑媳婦懷孕,這讓他覺得對不起老娘,擔心母親死前也見不到孫子,于是便喝起了酒,他每天早晚都要喝三兩老白干,村里人一辦事,他就喝得更多,喝了幾十年后,他便成了一個酒鬼,重活無法干,輕巧的活計不愿干,終日醉醺醺的。
婚后第三年,魯枝華終于來到人世。對于奶奶而言,突然得到一個孫子,無異于喜從天降,于是,她將自己的愛都交給了孫子。那些年,家里的伙食基本上就是一鍋面果飯,一鍋青菜湯,只有在過節時,才能吃上一頓米飯和肉食。但魯枝華出生后,奶奶都要單獨給孫子開小灶,要么單獨給他炒個雞蛋,要么給他單獨煮點米飯,沒有肉了,她又動員兒子上山打獵。只要魯枝華的父母上街,奶奶必交待給孫子買點新鮮肉回來。
也是魯枝華無福消受奶奶的疼愛,到了上小學四年級時,他就和發小羅宗盛一起到離家五公里外的德安小學讀書去了。他們兩人每周五從學校走路回家,周日,又背著籃子走路去學校,籃子里放著玉米面、青菜,咸菜等,到學校后,他們倆搭伙做飯吃。就在他上小學四年級那一年,母親又生下了一個小弟,從此,奶奶又將愛心轉移到這個小孫子身上了,他周末回到家里,就再也感受不到從前的那份關心了。兩年后,他和羅宗盛又一起到花街鎮上讀初中。初中畢業后,羅宗盛考取了縣城的高中,而魯枝華則考取了州府的一所中專,也就在這一年,他的奶奶去世了,媽媽生病臥床,小弟也開始上小學了,酒鬼父親卻在一次進山打獵中被野獸咬死了,他只好回到家里,照顧母親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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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視、手機還沒有在農村普及,車子還沒有開進農村,廣大農村的青年男女的娛樂方式就只有靠嘴和腳了。農歷的每月初一和十五晚上,附近的年輕人們都會聚在一個山頭上打歌。不再讀書的魯枝華便成了打歌場上的常客,在打歌場上,他認識了一個叫張翠花的女人。
在那個通訊基本靠信,交通基本靠腳的年代,山巒阻隔,遠山重重,戀人間的約會只能靠趕集和踏歌。兩人之間,每次約會后,便有五天的等待時間,這等待是如此漫長而又那樣的甜蜜,也許就是這想見卻無法見的距離拉近了兩顆心的距離,讓那個時期的愛情顯得如此的持久而迷人。魯枝華與張翠花相好以后,每個花街街天就成了他倆的愛情節日。他會在前一天就洗好衣服、洗好頭,第二天一早就從村里出發了,到花街集市,兩人一起吃上一頓羊湯鍋后,就迫不及待地鉆進樹林里傾訴相思去了。
認識張翠花以后,魯枝華才突然覺得生活有了奔頭、人生有了希望,美好的生活值得去奮斗去爭取。他告訴她,他要多養幾只羊,等家里養到50只山羊后,他就要娶她為妻。可惜的是,兩年后,張翠花就和他分手了,一來,她無法接受他的那個癖好,二來是磨刀箐村實在太偏僻了。分手后,她離開家鄉到外地打工去了。魯枝華從此心灰意冷,他開始喝酒,喝醉后就睡覺,家事也不干,這讓他的老娘很有意見,經常罵他。他嫌母親嘮叨,索性游蕩在外,過起了漂游浪蕩的生活。
由于家里的三十多只山羊無人放養,他索性將羊賣了,帶著兩萬多塊錢到縣城里瀟灑。游蕩中,經初中同學介紹,他到了一個酒吧喝酒玩牌,三天后,他的兩萬多塊錢就在賭博中輸光了,這讓他非常惱火,覺得他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于是又向莊家借了水錢繼續賭,一個星期下來,他向莊家借的一萬塊水錢也全都輸了。他被關了起來,讓他找人還錢贖人。無奈之下,他只好打電話給羅宗盛來救他。羅宗盛接到電話后,二話不說就帶著錢將他救了出去。可待在家的幾天里,他越想越惱火,終于在一個晚上,他再次來到縣城那家賭博的酒吧,卻被酒吧里的人轟了出來,他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到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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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枝華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有一顆聰慧的頭腦,有一雙勤勞的雙手,可以算是一個不錯的男人,是他的那個癖好毀了他的愛情,又是他的愛情毀了他的生活。
他的癖好恰如深藏在心底的活火山,只要看到年輕女人,就要噴出火來,一旦噴發出來,他就忍不住要偷襲女人,在打歌場上,他偷襲女人的胸部,在趕集場上,他偷襲女人的臀部。
一天下午,當他在放牛山上游蕩時,突然看到了進山找菌子的施桂蘭。他知道施桂蘭是羅宗盛的老婆,他不能欺負她,那是他該叫嫂子的女人,但看著施桂蘭高聳的胸部與肥碩的臀部,他心里的火山瞬間便爆發了,他鬼使神差地躲在一棵大樹下,偷窺著施桂蘭的一舉一動,就在她蹲下身去撿菌子之時,他飛奔過去,迅速地從后面抱住了她。施蘭芳驚叫一聲,抬起腿往后一踢,魯枝華連忙用手捂住胯下,大喊,我的媽呀,媽媽呀!施桂蘭轉身打了他一記耳光,驚叫著跑出了山林。
當羅宗盛聽到妻子遭遇時,他立刻操起趕馬刀,氣洶洶地跑到魯枝華家里。他沖進房間,一腳將魯枝華踢翻在地。
“你這個畜生,畜生!”羅宗盛邊喊邊舉起馬刀,“朋友妻,不可欺,你不懂嗎?”
“大哥,我錯了!”魯枝華看著羅宗盛的臉,哭喊道。
“畜生,你就是個畜生。”羅宗盛憤怒不已,他一刀砍掉了桌子的一角,只見魯枝華哆嗦著說不出話,尿都被嚇出來了,他盯著馬刀,滿臉都是恐懼。
“你可千萬別做傻事,你廢了我不要緊,你還得去坐牢啊!”魯枝華跪在地上哀求道。
“畜生!”羅宗盛邊罵邊舉起馬刀,“你是用哪只手碰她的,伸出來,我要剁了它。”
“那你把我的雙手都剁了吧!”說話間,魯枝華給羅宗盛倒了一碗白酒。
“你這個畜生,還想著喝酒。”羅宗盛將酒碗踢翻在地,拉起他就往外走。
“大哥,你要帶我到哪里去?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羅宗盛不再說話,耳邊不斷回響的魯枝華的求饒聲讓他越想越生氣,他將馬刀扔在地上,對著他的臉,來回扇了他幾個耳光,吼道:“你就是一匹大黑公驢。你干的那些丑事,我想想都為你害臊。”
“我也知道不好,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是中邪了。來,大哥,你剁了我的一個手指吧!”魯枝華哭出聲來。羅宗盛沒有言語,拖著他繼續往前走去。到家里已是深夜了,但施桂蘭還坐在火塘邊,看到魯枝華,她扭過頭去。
羅宗盛松開了抓魯枝華的手,坐到施桂蘭身邊,輕聲道:“你別怕,有我在呢!”
“把他送到派出所吧,我不想見他!”施桂蘭說道。
“他還年輕,家里還有一個瞎眼的老娘。”羅宗盛說道。
“嫂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魯枝華接著說。
“看在他老母親的份上,我們就饒了他,怎么樣,老婆?”羅宗盛說道,“他從小就和我一起打歌、一起上學,是我的好兄弟。”
施桂蘭始終背對著魯枝華,沒有言語。
那個晚上,羅宗盛原諒了魯枝華。可讓他想不到的是,幾天后,施桂蘭離開了他,她給他發了條信息道:“我走了,別來找我。”
羅宗盛知道是自己擅自做主原諒魯枝華這事傷害了施桂蘭,她是在賭氣,過不了幾天,她就會回來的。可過了三天,她沒有回來,過了五天,她還是沒有回來,過了一個月,她依然沒有回來。多次打電話,都是空號,這可慌了他的手腳,他坐車趕到她打工做飯的地方,大家告訴她,她沒有來過。他又坐車到她的村里,村里人告知她已好幾十年沒有回村了。羅宗盛知道,她已回到屬于她的世界里去了,找她已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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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這一年,村里有了一個危房改造項目。經過排查,魯枝華家的那間老房子也屬于改造之列,但他到村委會領錢時卻被告知,他的那筆兩萬三千元的補助要經過賀書記同意才能領。他隨及騎著摩托到鄉政府找賀春芳要錢。辦公室的人告訴他賀書記到縣里開會去了,他只好打電話給蘇紅玉。蘇紅玉卻告訴他,這次磨刀箐村只有10戶人家得到這筆補助,9戶人家都已領走了,而他的這筆錢是賀書記交待不能發給他的。
過了六天,到了花街街天,一大早,魯枝華就騎著摩托到鄉政府大院了,辦公室人員給他泡了杯茶,讓他先等著。兩個小時后,他走進賀春芳的辦公室。還沒等賀春芳開口,他就問道:“我的那筆錢為什么不發給我呢?”
“哪筆錢啊?我記得,我可沒有欠你什么錢?”賀春芳坐在辦公桌前問道。
“是小蘇告訴我有一筆危房改造補助,我們村里有10戶,我家就是其中的一戶。”魯枝華認真回答。
“你母親住哪里呀?”
“她住在我妹子家,幫我妹妹領小孩去了。”他撒謊道。
“是嗎?去了多長時間了?”
“好長時間了,是我妹將她接走的。”
“據我了解,你只有一個讀書的兄弟,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妹子呀?”
聽到這,魯枝華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的謊言被識破了。
“為了照顧母親和弟弟,你放棄了讀中專的機會,你曾經是一個多么勇敢而善良的男孩啊,為什么談了一場戀愛就變成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呢,賭博、撒謊、騙人。家里的老母和讀書的兄弟,你也不管了,徹底把自己變成一個披著人皮的畜生了呢?”賀春芳走到他面前,蹲在他面前問道,“是人,就得有個人的樣子。”
聽著賀春芳的質問,他又想起了與他分手的張翠花來,眼淚緩緩流下。所做的荒唐事,一幕幕重現在眼前,淚水從眼底涌了出來,悔恨之情從心底滋生出來,似有萬千小蟲在叮咬著心。
“人都會碰到困難和挫折的,關鍵是看我們怎樣面對它們,迎難而上去解決,就是英雄。躺倒在困難和挫折里,破罐子破摔,從此一蹶不振,那就是狗熊。”賀春芳給他倒了杯熱茶,坐在他身邊說道。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羅宗盛、想起了賭場里的那些賭棍,他的眼淚突然就干了。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賀春芳,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是啊,自從與張翠花分手以后,他就沒有給老娘做過一頓飯了,特別是他賣了山羊到城里賭博的那些日子,老娘都是被羅宗盛的母親接到他家里吃住的。走出賀春芳的辦公室,他已打定主意,他要重新做人了。
一天后的中午,蘇紅玉來到他的家里,看到他穿著背心在奮力地挖后檐溝的土,她悄然離開了。第二天黃昏,她又到他的家里,發現那些土已被清理完了,但是他母親的房間還沒有收拾。她便找到羅宗盛,兩人商量后決定幫他一把。第三天一早,蘇紅玉就帶領著駐村工作隊的4人到他家幫忙了,羅宗盛則叫上兩個村民,3人騎著摩托車到花街給他拉回4袋水泥4袋石灰。一伙人用了一天的時間,將他家的后墻上了石灰,把他老娘的房間拾掇干凈。當天晚上,一伙人就在他家的院子吃飯喝酒慶祝。
在向蘇紅玉敬酒的時候,蘇紅玉遞給他一個厚厚的紅塑料袋,他詫異地打開,看到了一沓紅票子。
“這就是那筆補償款,賀書記讓我在你振作以后再交給你。她是擔心你啊!”蘇紅玉說道。
在接過錢的剎那,他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他背過臉去,將一碗白酒喝了。第二天,老母親終于回到了家里。他殺了一只雞,請羅宗盛到家里吃飯。
“對不起,大哥,因為我,嫂子離開了你。”
羅宗盛沒有說話,他看著他。
“對不起,大哥,因為賭博,還讓你去為我還錢。”
羅宗盛依然沒有說話,他盯著他。
說話間,魯枝華眼淚漫了出來,羅宗盛的眼角也閃動著淚花。魯枝華看到羅宗盛的淚花,放聲大哭起來。
“從今天開始,你又是一個新的華仔了,我的好兄弟。”羅宗盛握住他的手,大聲喊道。
那個晚上,魯枝華將羅宗盛曾經為他還的一萬塊賭債還給了他,他哽咽著說道:“我會干成大事的,一定。”
他重新拾掇起那五畝莊稼地,并在房子周圍放置了二十多只蜂桶,守株待兔地等著小蜜蜂前來安家。仿佛是知曉了他的心思,不久就陸續有小蜜蜂來此安家。一年后,二十只蜂桶里都有小蜜蜂在忙碌著采花釀蜜了。
人一勤勞,好事就來。隨著家業的好轉,在他35歲那年,在媒婆的介紹下,魯枝華與鄰村的一個小他三歲的女人結婚了。婚后,他的那個癖好也就變成死火山了。后來,在蘇紅玉和魯枝華的一次又一次的勸說下,對門的九戶人家均放棄了養羊,專門發展蜜蜂養殖,到2015年底,十戶人家,家家都養起了蜜蜂。這一年,魯枝華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當上了磨刀箐小蜜蜂養殖專業合作社的理事長。合作社成立的那一天,賀春芳到場祝賀,并安排他一個任務,那就是動員磨刀箐村廣大農戶放棄養羊,讓大家都來養蜜蜂。
魯枝華告訴賀春芳,磨刀箐村的山羊是遠近聞名的,大家都喜歡吃這個村的羊肉,是村里人收入的重要支柱呀,為啥要讓大家放棄養羊呢?
賀春芳給他講解了山羊對生態的破壞后,魯枝華豁然開朗,他說道:“羅宗盛和我自小以兄弟相稱,我們都想著干成幾件大事。如今,動員群眾放棄養羊,保護山林,為子孫后代留下青山綠水,就是我倆要干的一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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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水泥路已修到家門口了,我要賣了三匹騾子,去學個駕照,再買輛車。”2014年秋日傍晚,在一次吃晚飯的時候,羅宗盛和父母說道。
父親喝了一口燒酒道:“這些主意,你自己拿就是了。這一年來,村里的變化真大,那個蘇紅玉小姑娘,可真了不起啊!”
“她是駐村工作隊員,從今年年初開始,她吃住都在村委會。有時候,連周末都沒有休息。”羅宗盛介紹道,“現在,她正張羅著在村里成立一個養殖合作社,還動員我入黨,想讓我當合作社理事長呢,說真的,在他們身上,我學到了許多,也理解了什么叫黨員干部了。”
“買了車,你把媽媽接回來。”4歲的兒子說道。
“她自己會回來的。”
“昨晚我夢見小蘭了。哎,怎么一去就兩年,連個音訊都沒有呀。”羅宗盛的老娘說道,“這人啊,天天見面不覺得,真的不見了,又想念了。”
“你不是一直都看不上她嘛!”羅宗盛對母親說道。
“我只是看不慣她那身打扮,但你不聽娘的話。你娶了她,不就成了家里人了嘛!”老娘說道。
“一年后再不回來,我就權當她死了。”
“俗話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小盛,只要有合適的,咱們就再結一次,也好給小杰再找一個媽。”喝了一口燒酒的老父親說道,“另外,既然人家動員你入黨,你就入黨,成為黨員,這是一件多么光榮的事。現在,我想想自己的一生,遺憾的就是當年沒有入黨!”
“我一定要入黨的。”羅宗盛說道。
“爺爺是壞蛋,大壞蛋,我就要等著媽媽回來。”小杰嗚嗚地哭喊道。
“這兩年多來,她連個電話都沒有打回來一個,你還記得她這個娘?”羅宗盛細聲慢語地問道。
“我就要我媽,就要我媽。”小杰哭著喊道。
“要是她不回來呢?”
“那我就出去找她。”小杰擦干眼淚,認真地說。
再說,那個擁有著曼妙身姿的施桂蘭在工地上打工時就不是一個安分的女子,她白天做炊事員,晚上則做陪酒女郎。到磨刀箐村后,生活變得索然無味,她時時感到空虛與無聊,總想著到外面的世界重續花天酒地的生活,但讓她失算的是,結婚兩年后,她居然懷孕了。是魯枝華的那次擁抱給她創造了機會。對她來說,魯枝華雖然對她動手動腳的,但那根本就不是個事。混跡風塵多年,她已習慣于陌生男人的手在她身上隨意游走。只是這個村子的生活實在是太枯燥太單調太沒有刺激了,且不說吃的過于簡單,就是出門趕集買點東西都極不方便,這讓她心里總有個東西堵著,日子越長,堵得越慌,最終她實在忍不住而逃離了磨刀箐村,融入到城市那滾滾紅塵中去了,再也沒有回過磨刀箐村。
2015年春天,羅宗盛賣了三匹騾子,買了一輛紅色的大卡車。那年冬天,他與蘇家珍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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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珍小名叫喜鵲,大專畢業以來,她一直想做成幾件大事,可做了幾年,大事一件都沒有做成,卻把自己熬成了一個帶娃的二婚婆。當然,喜鵲的到來,讓羅宗盛重燃生活的信心與激情。結婚的那天,他專門從縣城請來了一支跳菜隊,還特別吩咐魯枝華組織好晚上的打歌。
賀春芳得知他結婚的消息后,也專程上門來道賀。當天下午,她與蘇紅玉一起走進磨刀箐村。進村后,她先在村里看了一個遍。與兩年前相比,村莊早已舊貌不再,村中道路都鋪上了水泥,家家門口都建起了一個小花臺,栽著菊花、月季、水仙等各種花卉,空氣中蕩漾著花草的清香,賀春芳心情異常舒暢。
“你是村里勤勞致富的代表,村里修路,成立合作社,你都出了不少的力。所以,我特地趕來,一來是向你道賀,二來是來向你表示感謝!”賀春芳端著一碗白酒說道,“如今,成立了種植合作社,你要多動腦子,動員村民們不要養羊了,他們可以養蜜蜂,也可以種重樓。”
“書記,您放心,您交待的,我們一定完成。”羅宗盛說道。
聽到羅宗盛的一番話,賀春芳心情大悅,她碰了一下羅宗盛的杯子,一口干了。
“你來參加我的婚禮,我非常高興,但我不收你的禮,你已給我們村送了一份大禮了。”已喝了多杯喜酒的羅宗盛臉色微紅,舌頭已不聽使喚。他繼續說道:“在你的幫助下,村里的公路通了,在你的幫助下,村里的衛生改善了,家家都有了衛生間。在你的幫助下,成立了合作社,我相信,在你的幫助下,磨刀箐村會越來越好的。”
“這都是全村人的功勞,你可不要那樣夸我,我會飄飄然的。話說回來,我個人只能給你送一份賀禮,你說的那些大禮,都是黨給我們送來的,我們都要感謝黨。”賀春芳抿了一口喜酒,大聲說道。
“領導講話就是站位高啊。”羅宗盛舉起大拇指道。
交談中,賀春芳還詢問了村里辦幼兒園的問題。
那時候,村里的小孩基本沒有上幼兒園的,到了上小學的年齡,父母就送孩子到離村5公里外的一所小學了。一般是周日送去,周五又接回來。
“就沒有人想過在村里辦所幼兒園,讓孩子們早些接受教育?”
“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就是不知道要從哪里入手。”羅宗盛激動地說道。
賀春芳說:“你先考慮房子的事,老師的事,我們來想辦法。我聽說,縣上也準備推行鄉村幼兒園計劃了。”
“太好了,這又是你給我們村送的另一份大禮了,如果能辦成,那我的兒子就可以在村里上幼兒園了。”羅宗盛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一直在他身邊的蘇家珍拉了拉他的手,他似乎在這時才想起來身邊多了個媳婦,馬上喊道:“喜鵲,你也來敬賀書記一杯。她要給我們村送一份大禮呢”
喜鵲馬上端起酒杯道:“書記,在村里辦幼兒園這個主意太好了,這是村里的希望啊!我家的兩個小孩將是首批受益者了。”
賀春芳笑了笑,和她碰了一下酒杯道:“恭喜你啊,妹子!”說完,又碰了一下喜鵲的杯子,將酒喝了。
喜鵲會意,微微一笑,將一杯酒喝了。
黑夜降臨,皓月當空,羅宗盛家的庭院里,篝火在熊熊燃燒,一聽到蘆笙響起,年輕男女們就圍了上來,幾分鐘的時間就圍成了個大大的圈子。打歌開始了,腳步聲合著蘆笙聲,聲聲入耳,繼而就聽見魯枝華高聲唱道:“唱玩來來唱玩來,一家一個唱玩來!”有點邀約他人來打歌的意思,一些婦女們也參與到其中,打歌的人越來越多,圈子越來越大,村民的三弦彈得越發起勁了,腳步聲更加有力了。
再說,魯枝華之前碰過羅宗盛的老婆,老覺得對不起這個發小,因此,這次他認真組織了打歌隊,以此來彌補他的虧欠,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他將打歌的高潮不斷地掀起來。
就見他穿著羊皮,吹著蘆笙在場地中央瀟灑地跳著。時間在年輕人的踏歌聲中漸行漸遠。夜深了,打歌場上的年輕人陸續散去,一些年紀稍長的人開始上場。一般說來,婚宴上的打歌,這時才算正式開始。與前半場相比,后半場的打歌步伐來得優雅,對歌的曲調緩和流暢。此時的打歌,主要目的是對歌。這期間,主人家要為打歌者準備煙酒,主人和新人要不斷給對調的人們斟酒,發水果瓜子并開始宰羊煮肉。當東方既白,鞭炮響過之后,主人家就把熱氣騰騰的羊肉稀飯擺在了桌上,打歌者則圍著桌子打歌開唱祝福的山歌。
“吃盡人間多少苦,養成兒子是條龍”,這是唱給新人父母聽的。
“今朝娶得人中鳳,來日生下龍虎子。”這是唱給新娘子的。
“勤勞人家富裕到,小康生活早日來。”這是祝愿未來的。
唱到歌頌的,場內場外眾人就喊道:謝金口!唱到祝福的,場內則高呼“信金口”。
祝福完畢,大伙開始吃羊肉稀飯,吃完稀飯,主人家給歌郎頭送上一份小禮,這場打歌才算結束。
3
蘇家珍是一個從美星村那個大山深處走出的山妹子,與蘇紅玉是一村人。她與羅宗盛結為夫妻,也算是蘇紅玉幫扶磨刀箐村的成果之一。
美星村屬于寶華鎮,與無量鄉相鄰,這個村與磨刀箐不一樣,海拔高,村里盛產重樓、三七等中藥材。許多村民習慣于在自家院子里栽植重樓。蘇家珍與他的哥哥,就是靠父母種植重樓而走出大山的。
“走出大山!”這個簡單的愿望,一直都是蘇家珍最大的夢想。那些年,家鄉還沒有通公路,上學、趕集,村民們都要靠走路。跳出大山,到外面去,一直都是她刻苦學習的動力來源。
愿望自然是美好的,但她的成績卻不是很棒。2006年,她考取了昆明一所師范專科學校,學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專業。大學期間,開朗外向的她積極參與各種勤工儉學,假期里還到超市打工。大學三年,她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賺來的。2009年,她放棄了繼續升本的機會,回到家鄉參加考試。那些年,大專生已遍地都是,許多單位招考都需要本科畢業生,因此,她所能選擇報考的單位并不多,但她并沒有放棄的打算,她報考了自考本科,計劃著用三年的時間,拿到本科畢業證。三年后,她的確拿到了本科畢業證,但通過三年的考試,她已失去了再次考試的激情,只想回到村里創業。這期間,她在網絡上認識一個男朋友,兩人在網絡上熱火朝天地談了一個月的戀愛后就閃婚了,可惜的是,結婚不到半年,那人卻失蹤了。一個胎兒還在腹中,她灰心喪氣地回到村里。半年后,她生下了一個男孩,但人也變得有些恍惚了。
在2014年的火把節期間,在蘇紅玉回美星村過節的時候,聽到了蘇家珍的遭遇,就約她到磨刀箐游玩散心。從年初開始,蘇紅玉就成為了一名德安村委會的駐村工作隊員了,半年多來,她與隊員們走遍了全村29個自然村。在完成了貧情分析后,根據賀春芳的要求,駐村工作隊又作了分片包干,蘇紅玉掛包的就是磨刀箐村,她一個任務是要全村人改變生產生活方式,另一個任務是完成黨員納新工作,在村里成立一個黨支部。
在蘇紅玉的邀請下,蘇家珍來到德安村委會,與蘇紅玉一起吃住、一起進村入戶。在磨刀箐村,她與羅宗盛意外的相識了,生活由此向她打開了另一扇窗,明媚的陽光從外面照進來,照亮了她的生活。
結婚后,在村里創辦一所幼兒園成了夫妻倆聯手做的第一件大事。婚后的第三天,羅宗盛就帶著她開車到縣城,看縣城的幼兒園,之后又到有幼兒園的村子里參觀學習。2017年9月,經過兩年多的努力,磨刀箐村的啟蒙園終于在村腳的歇馬塘建起來了,那是一間200多平方米的兩層樓建筑,一樓是供孩子們用的啟蒙園,二樓是黨員活動室。小樓前有一個大院子,增設了許多健身器材和兒童玩具。蘇家珍成了啟蒙園的第一個老師,村里3歲到5歲的小孩都來到這里接受啟蒙。一年后,在縣教育局的幫助下,啟蒙園改造成山村幼兒園,還新聘了一名山村幼兒園老師,她便辭掉了那份工作。她在謀劃著在村里開一個網店,首推的產品就是村里的蜂蜜、重樓等,她已想好了一個網名,叫磨刀箐的春天。
編輯手記: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團結帶領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把脫貧攻堅擺在治國理政的突出位置,組織實施了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力度最強的脫貧攻堅戰。
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脈,文藝是時代的號角。在這場脫貧攻堅戰役中,一批又一批的中國作家,深入扶貧一線,以文學的熱情和力量加入到脫貧攻堅的偉大事業中去,向世界講述了一個個真實、立體、深情、飽滿的中國故事。本期的小說將筆觸指向了大山深處的村莊,這些村莊自然生態優美,卻因為思想觀念上的落后和偏差,導致發展勁頭不足。小說從鄉黨委書記,村幫扶隊員以及村里那些實實在在的趕馬人家、養蜂人入手,從多個角度將磨刀箐村脫貧致富的故事立體展現出來,同時也從時代變遷的畫面中將幾十年來這個深山村莊的變化描繪出來,從土路到馬路,從騾馬到汽車、從貧窮到致富,這樣深刻而波瀾壯闊的變革是中國發展進步的軌跡和成果,展現了偉大時代的風貌,展現了人民同心共筑中國夢的磅礴力量,也充分展示黨和國家事業取得的歷史性成就、發生的歷史性變革,進一步振奮了精神、凝聚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