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料庫文體學視角下埃德加·愛倫·坡驚悚小說情感分析

宋艷平，張培芳（湖北工業大學，湖北 武漢 430068）

埃德加·愛倫·坡的驚悚小說，風格怪異離奇，充滿恐怖氣氛，成為國內外眾多學者關注的焦點。盡管國內外學者對坡的作品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比如聲音視角[1]，再比如恐怖色彩渲染手法視角[2]，但基于語料庫解析其作品中恐怖情感的成果鮮見。因此，本文嘗試借用語料庫定量分析坡驚悚小說的情感表達及其驚悚小說的現實意義。

一、基于語料庫的情感詞檢索

借助語料庫分析軟件AntConc（v.358）提取坡的26篇驚悚小說的情感詞，檢索獲取情感詞詞頻分布，基于參考詞表和詞頻對情感詞進行分類，根據高頻情感詞在文本的分布情況分析文本的恐怖情感表達，坡的驚悚小說高頻情感詞頻次和類別分布情況如表1。

基于參考詞表《英語的立場風格：詞匯和語法標記的印證與效果》附錄[3]，利用AntConc（v.358）軟件提取不同類別情感詞在文本中出現的次數，將提取的情感詞根據詞頻分為低頻（0-25次）、中頻（26-50次）、高頻（＞50次），高頻情感詞的類型分別為：肯定性副詞、疑問副詞、肯定性動詞、疑問動詞、肯定性形容詞、疑問形容詞、積極影響的動詞、加強語氣的情感詞、可能性情態動、必要性情態動詞、預測性情態動詞11類，高頻詞頻次越高，說明情感表達的程度越深；不同類型情感詞的頻次分布可以說明坡更傾向于該類情感詞的使用來表達人物恐怖情感。高頻詞使用較多的詞如表1所示，這些詞坡在文本中的使用頻次，可以看出坡的語言特點和情感表達的措辭技巧。選詞可以推斷坡在刻畫人物情感時的心理考量，而不同類型的情感詞的選用則精準地體現了坡想要如何表達人物的何種內心活動和情感宣泄。通過不同類型情感詞的運用，可以發現，不管是情感詞的選用，還是人物恐怖情感抒發，都不同程度地帶有消極、恐懼、不安等情感色彩。

表1 高頻情感詞頻次和類別分布

二、基于高頻情感詞表的典型個案分析

基于高頻情感詞頻次分布表，利用數據可以直觀有效、有說服力地去定量分析愛倫·坡恐怖小說文本的情感動向與情感表達。本文選取三個典型的文本對坡的高頻情感詞在人物的恐怖情感展現的獨特作用進行分析，發現利用情感詞結合人物的心理和動作以及神情的描寫能夠更加精準有效地進行情感定位。典例分析如下：

典例一：“懷疑（doubt）”“必定（must）”在《一桶白葡萄酒》中的運用

《一桶白葡萄酒》借助陰森詭異的氛圍烘托，講述了工于心計的蒙特利瑟（Montresor）成功誘騙傲慢無禮的福圖納托（Fortunato）并將其置之死地的故事。坡在人物形象安排時，將福圖納托塑造成小丑形象，服飾上時不時作響的鈴鐺營造了一種恐怖氛圍，加之人物豐富的內心活動和情感表達將“死亡氣息”烘托得淋漓盡致。例如下面的選段利用情感詞的合理使用，充分展現了蒙特利瑟內心的邪惡和復仇計劃的恐怖性。

It must be understood that neither by word nor deed had I given Fortunato cause to doubt my good w ill.I continued,as was my wont,to sm ile in his face,and he did not perceive that my sm ile now was at the thought of his immolation.[4]

選段中，蒙特利瑟在心里肯定的推測（must）到：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他都沒有讓福圖納托懷疑他的善意。他繼續像往常一樣對著福圖納托的臉微笑，福圖納托也沒有意識到，蒙特利瑟現在的微笑是因為想到福圖納托的自焚。“must”是蒙特利瑟的心理推測，他覺得自己的計劃必定萬無一失，內心是竊喜的，表面上看著令人快樂的情感展現，但是陰森的外部環境與蒙特利瑟所謂的“內心竊喜”形成鮮明的對比，讓內心的竊喜也滲透著恐怖的情感流露，他玩弄福圖納托的自信建立在要謀殺福圖納托的陰謀的基礎上；“doubt”作為疑問動詞，但是蒙特利瑟卻沒有讓懷疑真正發生，詞本身的含義與人物的心理想象相反，“doubt”伴隨著“猶豫”和“不信任”的含義，恰好是相反的含義表達讓蒙特利瑟的陰謀顯得更加恐怖。坡選擇典型的情感詞，將詞義與文本想表達的深層含義作對比，蒙特利瑟心中想的“must（一定）”是作為他的角度的快意，但是正因為“一定”讓讀者絲毫感受不到暢快的情感，而是福圖納托“一定”會陷入蒙特利瑟的陷阱并面臨死亡的恐怖；福圖納托本應該懷疑朋友蒙特利瑟，可他卻沒有，而“doubt”似乎是在提醒讀者懷疑蒙特利瑟的所作所為，蒙特利瑟作為敘述者和計劃的實施者掌控全部，他的竊喜反面烘托恐怖情感，福圖納托蒙在鼓里，一步一步向死亡靠近，絲毫不懷疑朋友的態度，也側面表達出周密復仇計劃背后的恐怖情感。坡以情感詞作為載體，情感詞在具體語境中的運用將恐怖情感賦予人物和環境刻畫，人物心理變化和恐怖環境的刻畫又將這份恐怖情感傳達給讀者，讀者內心也會不自覺的流露出恐懼死亡的情感。“doubt”“must”在坡的文本中的高頻出現，承載著豐富的恐怖情感，以詞為圓心，詞義與文本的深度融合為半徑，最終達到完滿展現陰森詭異的恐怖情感的效果。

典例一中利用情感詞 “懷疑 （doubt）”“必定（must）”分析了復仇者蒙特利瑟（Montresor）的恐怖復仇計劃；例二中分析情感詞“發現（found）”“應該（could）”在主人公尋寶途中發生的恐怖景象，從而烘托出尋寶一行人和讀者的恐怖情感；例三則利用高頻情感詞“將會（would）”“可能（might）”展現羅德里克和妹妹瑪德琳在恐怖陰森的厄舍府的驚悚經歷。三個例子利用高頻情感詞更加直觀有效的展現了人物的恐怖情感，深入人心的刻畫讓讀者的恐怖情緒自然流露，這便是坡合理有效利用高頻情感詞對恐怖情感展現的高超之處。

典例二：“發現（found）”“應該（could）”在《金甲蟲》中的運用

《金甲蟲》中，藏在小木盒中的金甲蟲能夠帶領他的所有者找到森林、戈壁深處的寶藏。于是幾個人共同出發，經過各種艱難險阻，他們似乎真的找到了寶藏的所在，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在金錢、寶藏的誘惑下，逐漸喪失了理智。他們的帶頭人最終不聽勸阻，走向了充滿死尸的無盡戈壁。坡在小說將金甲蟲描述得像人類的頭骨，威廉·勒格朗和老黑人朱庇特一行人在尋找昆蟲和貝殼的標本的時候，總是充滿著各種奇幻。在參考的情感詞表中，“found”屬于肯定性動詞并高頻出現在坡的小說文本中，“found”賦其動作的承載體予情感傾向。坡多次運用“found”來描述尋寶途中的發現，本來很正常的尋寶路途，卻用“found”一詞賦予了更多的神秘色彩和恐怖氛圍，跟隨坡的敘述進度，讀者不知道勒格朗一行人尋找到的會是什么，或許是昆蟲標本，或許會是人類的頭骨，或許是其他恐怖的東西。例如下面的句子，利用“found”一詞引發讀者的思考：洞里到底發現了什么？

Yes,I perceive;and now there is only one point which puzzles me.W hat are we to make of the skeletons found in the hole？[4]

選句中，“found”充滿了神奇和恐怖色彩，他們在尋寶時，透過洞眼發現的不是寶藏，而是骷髏，一路不停地發現各種奇幻的東西，比如用望遠鏡發現的是人的頭蓋骨，人的頭蓋骨從何而來？這些人經歷了什么？勒格朗他們也會是如此下場嗎？這讓讀者不寒而栗。“found”承載著未知，同時也烘托了未知下的恐怖，在不斷探知中，坡每一次使用“found”表達的情感都會有差別，會有期待，會有未知，更會有恐嚇。因為發現的客體的不確定性，所以主體情感也會發生變化，但是以“外形恐怖的金甲蟲”為線索的旅途注定是恐怖的；另外坡頻繁使用“could”也印證了“found”的內容的不確定性，坡用帶有揣測色彩的情感詞更讓恐怖的氛圍更加濃厚，例如：

Upon this discovery I was so sanguine as to consider the enigma solved;for the phrase'main branch,seventh limb,east side,'could refer only to the position of the skull upon the tree,while'shoot from the left eye of the death's head'admitted,also,of but one interpretation,in regard to a search for buried treasure.[4]

該選句的“could”包含的內容并不是別的，而是指向頭蓋骨，同時“could”多次出現與“found”相互配合烘托出“神秘”“未知”“恐怖”的情感。坡以情感詞為載體，多次運用高頻情感詞以展現恐怖程度，最終以問句結尾更加強了神秘的程度，恐怖小說中的神秘感更是恐怖情感的展現。

典例三：“將會（would）”“可能（might）”在《厄舍府的倒塌》中的運用

《厄舍府的倒塌》是一部典型的哥特小說。主要講述了生活在陰郁的古代厄舍里的一對孿生兄弟姐妹。妹妹病重多年，哥哥因長期壓抑自己的想法而精神錯亂。后來，因為妹妹病重，無人陪伴，哥哥請“我”陪著，將妹妹活埋。但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妹妹從棺材里鉆了出來，哥哥卻意外死去。作為朋友，“我”匆匆逃離。最終，厄舍的老房子也坍塌了，沉入了漆黑的山湖之中。主人公（哥哥）羅德里克和妹妹瑪德琳住在陰森、恐怖、與世隔絕的令人窒息的幽暗古屋，如下面的句子中坡用“would”“might”解釋著這座奇怪的房子。

It was,he said,a constitutional and a family evil,and one for which he despaired to find a remedy——a mere nervous affection,he immediately added,which would undoubtedly soon pass off.It displayed itself in a host of unnatural sensations.[4]

該句中描寫了“我”在見到羅德里克時，周圍的環境陰森恐怖，并且他飽受病態心理的折磨，他的狀態讓“我”感到奇怪，他在聽到恐怖的樂器聲時并沒有讓他感到恐懼，句中“would”一詞分析羅德里克安慰自己這種狀態會很快消失，但也正因為是“would（可能）”表達了不確定性，事實是他的理想期望最終并沒有實現，反而自己的精神失常一步步加劇，這種在恐怖環境的長期熏陶下的病態心理，加之表達不確定性的高頻情感詞“would”的運用讓恐怖情感在羅德里克身上以更深程度的展現，由此再傳達給讀者，產生共情，讀者也帶著恐怖的心理窺探著小說的進一步發展。下面的選段中“might”的使用也同“would”一般，對恐怖情感的表達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It was,however,the only book immediately at hand;and I indulged a vague hope that the excitement which now agitated the hypochondriac,m ight find relief(for the history of mental disorder is full of sim ilar anomalies)even in the extremeness of the folly which I should read.Could I have judged,indeed,by the w ild,overstrained air of vivacity w ith which he hearkened,or apparently harkened,to the words of the tale,I m ight well have congratulated myself upon the success of my design[3].

選段中精準地描寫了“我”在試圖用一本內容冗長的書激起朋友的病癥發作，如果他能在聽到內容后產生過度緊張不安的心理，“我”可能會覺得這是自己的成功，“我”所說的可能并沒有成為現實，“我”的興奮也并沒有得到緩解，這兩處用“might”去推測，利用推測性的高頻情感詞讓正面語言的表達暗含反面的意思，通過情感詞“might”的合理運用，暗示羅德里克精神麻木的程度之深，“我”的計謀不是可能（might）不會實現，而是一定不會變成現實。這不禁讓人思考，在何種恐怖環境中才能培養出這么令人恐怖的精神失常的人，“might”一詞只是作者—坡賦予“我”去探索羅德里克精神失常的深層次的原因，“我”用各種“可能”的揣測去解釋正在發生的“我”覺得恐怖的一切，同時也讓讀者帶著恐怖的情感陷入思考。

坡擅長將高頻詞運用于人物的心理和動作以及神情的描寫，借助人物的心理變化，動作表現以及神態演變去表達人物的恐怖情感。三個典型文本的分析展現了坡是如何巧妙地運用情感詞去刻畫人物，如何表達恐怖情感。

三、研究結論與意義

同為恐怖行為的展現，當代恐怖活動為什么會發生，反恐維和為什么依舊很必要，恐怖活動發動者為什么會通過恐怖活動的實施來獲得心理釋放，這或許可以從剖析坡的驚悚小說得到一定的解釋。例如《厄舍府倒塌》中羅德拉克精神失常是長期在壓抑恐怖的生活環境中形成，精神失常后再繼續在恐怖的環境中生活卻是一種麻木的精神的寄托。那么當代恐怖分子的恐怖心理的形成是不是外界的社會環境不如他們意，從而他們正常的精神世界受到了打擊，他們在各種掙扎后無法找到出路，讓他們發布恐怖活動以尋求心理壓力的釋放。現實生活中因為心里不平衡報復社會的砍人事件、縱火事件、投毒事件等并不少見，他們甚至是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從恐怖活動的實施中得到精神的解脫，就像羅德拉克在長期受到恐怖的精神折磨，這座帶給羅德拉克精神折磨的厄舍府終于倒塌，他也在精神的不釋重負下意外死去，這對于行尸走肉的他也是一種解脫和恐怖情感的滿足；同時，對比9.11恐怖事件的發生，美國世界貿易中心大樓在恐怖襲擊后倒塌，這座重要的大樓的倒塌讓恐怖事件的發動者也終于得到了精神的滿足。在《埃德加·愛倫·坡手冊》[5]一書中，著名學者杰拉爾德.肯尼迪（J.Gerald Kennedy）和斯哥特.皮爾普斯（Scott Peeples）也將埃德加·愛倫·坡恐怖元素的表達與當代著名的恐怖事件的聯系進行分析，深入且全面地剖析坡在生活中恐怖意象的刻畫以及人物恐怖情感表達與當代恐怖活動之間的聯系，這對剖析坡的恐怖作品的當代意義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坡在塑造精神失常的人物形象時，也夾雜著對現實的理性思考：為什么會有這樣一類人的存在，為什么需要將心靈的慰藉寄托在恐怖情感的抒發上。對比坡的驚悚小所中恐怖氛圍的營造、恐怖心理的刻畫以及恐怖情感的抒發等，或許當代恐怖分子的行為動機、恐怖情感釋放與其有相似之處。從坡的驚悚小說看待當代恐怖活動的成因，剖析恐怖分子的心理動機，從而對社會治安措施的完善提供針對性的參考：人在精神支配下做出各種各樣的行為，恐怖行動的實施源于他們的精神或者是物質沒有得到滿足，往往是弱勢群體在恐怖活動實施上成為主體，社會要給弱勢群體更多的關愛，滿足他們的生活基本需求，防止他們用極端恐怖的活動，造成害人害己的后果。

坡的驚悚小說集作為文學作品，成為文化的一部分，也有不少科幻文學作品被搬上大小銀幕，一方面是滿足大眾的文化需求，另一方面也是通過反面例子起到警示作用，那么坡的作品中恐怖氛圍的營造和恐怖情感的抒發的技巧也對大小熒幕科幻影視作品的呈現具有啟發意義，例如將高頻情感詞作為臺詞運用于人物恐怖情感的抒發；將外部的拍攝環境打造得陰森恐怖；將影視作品的情節設計得匪夷所思等等，這是恐怖文化的當代傳承與發展，也是滿足大眾文化多樣性需求的需要。

綜上所述，本文結合語料庫文體學剖析了坡的高頻情感詞在典型文本中的應用和情感詞類選擇的特點，為愛倫·坡的恐怖小說提供了另一種解讀和欣賞的方式，也為愛倫·坡的恐怖情感表露與近現代恐怖活動的聯系提供了證據，不僅為文學作品的研究提供新途徑和開拓新方法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對于剖析坡的恐怖小說中恐怖因子展現與近現代恐怖活動的緊密聯系也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