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康弦子舞的舞蹈生態學研究

李進興,紅 濤

（西藏大學 藝術學院，西藏 拉薩 850009）

弦子舞在康巴藏區久負盛名，它以獨特的藝術魅力彰顯了康巴人浪漫的性格、豐富的情感以及高貴的氣質。融“歌”“舞”“樂”為一體的弦子舞是康巴地區的人們表達贊美、傾訴情感的重要藝術形式。弦子舞主要流傳于康巴地區（四川甘孜巴塘、云南迪慶德欽、西藏昌都芒康等），也被稱為“諧”。“諧”在藏語里的意思是“歌”或者“歌舞”。隨著西藏歌舞相隨的藝術形式日漸發展豐富，逐步形成了融“歌”“舞”“樂”甚至“詩”于一體的載歌載舞的藝術形式，由于受到所流傳地區的地域文化的影響，弦子舞多被稱為“康諧”。“康諧”以西藏昌都的芒康縣、云南迪慶的德欽縣以及四川甘孜的巴塘縣為核心向周邊地區輻射。2020 年8 月6 日，筆者有幸參與了“首屆西藏自治區藏族弦子舞展演暨弦子藝術研討交流會”，目睹了弦子舞的壯觀場面，了解到弦子舞這一民間藝術與生態環境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筆者通過大量文獻研究發現，現有文獻很少從舞蹈生態學視角探討弦子舞這一藏族民間歌舞，因此，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創新性。

一、弦子舞的起源和地域分布

（一）弦子舞的起源

“弦子”，藏語稱為“諧”，同時還有“葉”“儀”“仁”等多種稱謂，“弦子”的具體出現時間無從考證，但早在贊普時期已經出現，第斯桑杰嘉措曾在《黃琉璃》中描述道：“桑耶寺的竣工開光儀式上，臣民獻卓舞、魯和諧”。可見，早在贊普時期，“諧”就已經以一種獨立于“魯”和“卓”的藝術形式存在于藏族的民間藝術之林。在弦子藝術研討交流會論文集中，圖嘎老師在《藏族弦子舞名稱與發展歷史小考》中指出，“畢旺”（即弦子）早在苯教辛饒米沃切時就已存在，因此，弦子舞出現的時間可能更早。目前，針對弦子舞的起源，有以下幾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弦子舞是從流浪藝人帶來的熱巴舞中分離出來，結合當地生態特點發展形成的。同時，在德欽縣燕門鄉以及毗鄰地區，人們將弦子舞稱為“熱巴”,這從側面反映出熱巴和弦子舞在發展過程中具有一定內在聯系。另一種觀點認為，弦子舞出現于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之后，這是因為倉央嘉措所著的《情書》中，有大量歌詞體裁與現在流傳的弦子歌詞極為相似，這一觀點有待考證。但也有可能弦子舞出現的時間更早，有可能倉央嘉措先受弦子舞的影響而創作了《情書》。另外，還有觀點認為，弦子舞的舞姿造型和敦煌莫高窟壁畫中舞者的舞姿造型極為相似，據此可以推測，弦子舞有上千年的歷史。雖然，目前大家對于弦子舞的起源眾說紛紜，在學術界尚未有確切考證，但可以確定的是，弦子舞的歷史非常悠久，地域范圍廣闊，在與其他藝術形式相互融合、相互借鑒的同時，也順應本地區的生態環境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藝術特征，成為藏族民間舞蹈的瑰寶。

（二）弦子舞的地區分布

弦子舞在整個康巴地區廣為流行，特別是四川甘孜州的巴塘弦子，在全國乃至世界都有一定的知名度，并且，甘孜州還享有“中國民間藝術（弦子）之鄉”的美譽。如前所述，弦子舞以四川巴塘縣、西藏芒康縣和云南德欽縣三地為中心向周邊輻射，這三地的弦子舞都有與其相對應的身份名片，如四川甘孜的巴塘被命名為國家“弦子文化之鄉”，西藏昌都的芒康縣弦子舞則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而云南迪慶德欽宣縣的弦子舞也已經被納入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與此同時，不同地區的弦子舞各具特色：巴塘弦子悠揚輕盈，芒康弦子莊重豪放，德欽弦子質樸歡快。這三個地區從地理緯度到海拔高度都很相似，都地處藏川滇三省交匯處，海拔高度均在4000 千米左右，都有金沙江流經，地理環境和區域空間相近的三地卻產生了風格流派迥異的民間藝術，這正是本文從舞蹈生態學研究弦子舞的原因。

二、芒康弦子舞與其他兩地弦子舞的區別

芒康弦子舞、巴塘弦子舞、德欽弦子舞的表演程序基本相同。由拉弦子的弦子手（藏語叫“熱根”）帶領，男性排在前面，女性排在后面，有時候也可以根據經驗的豐富程度來排位。由弦子手掌控節奏、曲調，大家跟隨弦子曲調的變化順時針方向舞蹈，一邊拉一邊唱一邊跳，舞步跟隨音樂由慢漸快。在每次變化節奏時，弦子手會叫喊幾聲，提示音樂的變化，也可能沒有任何提示，只有手上畢旺琴的旋律發生變化，整個隊伍就自然而然地跟著變化。

（一）巴塘弦子舞

巴塘的氣候較為溫和，有“高原上小江南”美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人們心中不僅有對森林的敬畏之心，還有對草原、雪山的鐘情，更有對生活的向往與贊美。巴塘人將這份情感融化于弦子舞中，抒發自己心中的情懷。“三步一撩、一步一靠”是巴塘弦子舞的基本律動特征，隨著節奏的變化，舞姿豐富多樣。其中，女性舞姿以柔美見長，如蜻蜓點水一般輕巧靈活。女子在跳弦子舞時，基本動作包括墊步跳、擺步、雙繞手、雙扭步、左右悠腿等。同時，翩然舞動長袖，給人以飄逸輕柔之感，如流水行云。而男性舞姿豪放剛勁，圓潤而流暢。男子在跳弦子舞時，動作較為簡單，注重腳部與弦子的配合，跺腳動作將舞步的熱情激烈與剛健有力體現得淋漓盡致。

（二）云南德欽弦子舞

德欽縣素有“弦子舞之鄉”的美譽，對弦子舞的稱號較多，有的稱為“瑞”或“仁”，燕門鄉則稱為“熱巴”。德欽弦子舞的主要特點是雙膝關節自然顫抖、擺動雙腿以及舞彩袖，德欽弦子舞和藏族其他民間舞蹈一樣也具有“顫”“開”“擺”“扭”的特征。基本動作有點擺步、雙扭步、墊步跳、雙繞手、單扭步、左右擺腿、前進點步、輾轉、前踏后撤步等。女子在跳弦子舞時，飛舞長袖，或平甩、或直甩、或撩甩、或掏甩等，手的動作呈弧形，柔和優美。手隨腳動，舞步細碎輕盈，體態端莊、謙和。而男子在跳弦子舞時，手拉馬尾弦，或跺、或踏、或躍、或騰。其中，右腳下踩的動作非常有特色，在跺腳時，將右腳拿出來，放在面前給別人看一眼，然后再壓下去，仿佛將地上某個東西使勁踩下去，然后再收回腳。在云南，弦子舞不僅流傳在德欽藏族同胞的地區，在多民族的交融交流下，也被納西族、傈僳族、回族、漢族人民吸收和借鑒，并運用在本民族的舞蹈中。

（三）昌都芒康弦子舞

昌都芒康弦子舞歷史悠久，遠近聞名。據考證，早在唐朝時期，芒康人就跳弦子舞，那時的弦子舞以單一的、家庭形式的拉唱為主。唐朝“茶馬古道”的開發為芒康弦子舞注入了創新發展的生機，而今，弦子舞已經成了芒康地區群眾性的文化娛樂活動，也成為藏族歷史長河中的一顆明珠，被譽為“茶馬古道上的神韻”。芒康弦子舞有許多分類，按照地區可劃分為徐中弦子舞、鹽井弦子舞、曲鄧弦子舞、索多西弦子舞等；按照地域可以劃分為谷地弦子舞、牧區高山弦子舞、半農半牧的山地弦子舞等。鹽井弦子舞有高山流水的氣韻、瀾滄江的氣勢，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的豪情壯志；徐中弦子舞長袖舒展，歌聲悠揚、瀟灑飄逸，動作流暢；而索多西弦子舞動作難度大、善于模仿，奔放活潑、幅度較大，音樂歡快舒暢，將索多西人民向往自由，歌頌家鄉美好，追求愛情的愿望表現得淋漓盡致。

三、舞蹈生態學視角下的芒康弦子舞

芒康弦子舞歷史悠久，獨具風格特色，流派眾多，與其他地區的弦子舞有所不同，這源于芒康地區獨特的生態環境。

（一）自然生態環境下的芒康弦子舞

芒康縣地處西藏自治區東南部，是藏、川、滇三省區交匯處，東與四川省巴塘縣毗鄰，南與云南省德欽縣毗鄰，西與左貢縣接壤，北與貢覺縣、察雅縣相接。芒康縣的地形非常豐富，主要有谷地、半農半牧區山地、牧區高地三種地形，農業資源、水能資源、礦產資源和林木資源極其豐富。芒康縣不僅有原始森林與縱橫的江河，還有濃郁淳樸的民族風情、遠近聞名的千年古剎和迷人的自然風光等，這大大豐富了芒康縣的文化內涵。不同的地形地勢、不同的文化沖擊、多元化的自然生態環境孕育了不同風格的芒康弦子舞，從江河氣韻到高山磅礴，從茶馬古道到藏東明珠，多元的自然生態環境是芒康弦子舞獨具一格的重要原因。

（二）社會生態環境下的芒康弦子舞

對芒康人而言，弦子舞不僅是當地人喜歡的民間藝術，傳承著祖先的信仰延續到現在，更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交流感情、繼承傳統、傳承文化、開展貿易、發展旅游的手段，也是芒康人表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重要形式。對芒康縣普通群眾進行的調查表明，因娛樂喜歡跳弦子舞的占55.5%，健身的占31.5%；經常跳弦子舞的占40.1%，偶爾跳弦子舞的占43.2%，參加跳弦子舞表演活動的人數在總人數中占比高達68.3%。2020 年8 月7 日，參加首屆西藏自治區藏族弦子舞展演的演員和芒康民眾達到了上萬人，而芒康縣的人口才10 萬左右，表演人員有各個村鎮的普通民眾，有縣里藝術團的專業演員，年齡層從老人到中青年到小孩，該活動創下了世界最大的弦子舞教學課堂的紀錄。由此可見，芒康人非常熱愛弦子舞。

另外，在各種傳統節日、民俗節日、宗教祭祀節日，包括首屆弦子舞展演活動中，人們都會自發前往空曠的弦子舞表演場地或者市民廣場，里三圈外三圈圍起來，各個村子的村民在弦子手的帶動下輪番上陣，沒有統一的指揮者，但現場秩序卻維持得很好。當其他隊伍進行獨立表演的時候，大家熱情喝彩。最后，所有村莊一起進行表演，這時，觀眾和表演者沒有界限，隨著圓圈的順時旋轉，慢慢融匯成一片歌舞的海洋，人的情感也在這樣的弦子舞活動中慢慢傳遞、升溫，促進著鄉鄰間的團結和睦。

在時代發展的過程中，民族文化在保留原生態語言的同時，更加追求新穎性。通過舉辦弦子舞展演論壇等大型活動，同時申請吉尼斯弦子舞教學課堂，不僅可以創造較大的經濟收益，而且可以以弦子舞藝術為橋梁，充分彰顯和傳播芒康縣的文化內涵、民族特色。活動當天，很多當地的商販們瞄準商機，在會場旁邊搭建了一條長長的美食與購物的集市長街，包括縣上的交通運輸車輛都排起長長的車隊，拉上一車一車的人們前往會場，巨大的人流拉動了當地的經濟消費。同時，通過學術界的專家的宣傳和吉尼斯世界紀錄的申報，將弦子舞藝術作為窗口，將芒康縣的文化內涵、民族特色、農牧經濟進行展示，可以招商引資、拉動經濟。

“芒康”在藏語中意為“善妙之地”，神奇獨特的自然風光和歷史悠久的民族文化是當地得天獨厚的旅游資源，當地可以弦子舞為品牌名片，配合開發相關文旅產品，建設弦子博物館，設計芒康藏族服飾，打造弦子舞歌舞劇場，開展弦子舞歌舞教學，開發各種民族村寨，如曲孜卡、納西村、徐中等民族風情園，藏族體驗家家樂，打造民俗文化和節日特色，宣傳千年鹽井風光、徐中文成公主遺跡、吉措“卓都”（戀愛節）等，充分利用多拉金絲猴自然保護區、曲孜卡溫泉等，以弦子舞為突破口，開發豐富的旅游資源，突出民族文化特色，促進芒康經濟持續、快速、健康發展，為芒康弦子舞的傳承和發展創造優異的社會生態環境。

四、結語

芒康弦子舞歷史悠久、風格多樣，既粗獷恢弘又飄逸灑脫，既質樸典雅又自由開放，它在多元化的自然生態里代代相承，又在時代變化的社會環境中尋找新的突破和發展。在這樣的生態視域下，芒康弦子舞在藏東大地散發著它獨特的魅力和強大的生命力，在傳承、保護這一優秀的傳統藏族藝術的過程中，我們要賦予它新時代的生命力，讓文化和經濟協同并進，共同朝著高質量發展的目標闊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