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環境管制與綠色創新

成瓊文，陸思宇

（中南大學 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3）

一、引 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制造業高投入、高耗能、高排放的生產方式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巨大，卻也加速了生態環境的惡化。企業創新可以細分為傳統創新和綠色創新，相較于傳統創新，綠色創新具有技術進步和生態保護雙重優勢，是促使制造業走出“經濟增長—環境惡化”怪圈、驅動制造業選擇“經濟效益+環境質量”發展模式、賦能經濟高效高質發展的重要引擎?？梢?，如何促進企業綠色創新活動，解決環境治理問題，推動制造業綠色轉型和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成為當前研究的重要課題。

宏觀政策波動是影響微觀企業創新的重要外部力量。近年來，多數學者圍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創新展開討論，主要形成創新促進論、創新抑制論和非線性影響等觀點。持促進效應觀點的學者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有助于擴大企業未來成長空間、增多企業發展機遇、提高企業潛在收益，從而使企業為實現“搶占效應”即快速占有市場份額并增強核心競爭力而促進創新活動［1-2］；持抑制效應觀點的學者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加重了創新投資成本不可逆和融資風險溢價波動，企業往往因研發風險提高、融資難度增大等問題而減少創新活動［3-4］；持非線性效應觀點的學者認為，企業的創新決策最終取決于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促進作用和抑制作用兩種力量的權衡，兩種力量可能會呈現出一個“倒U”型的非線性關系［5］。在既有研究基礎上，有學者從企業異質性和區域異質性視角對此展開分析，涵蓋企業產權性質、經營規模、技術差異和區域金融結構、市場化程度、經濟復雜度等，得出包括在企業層面，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非國有企業和中小企業的創新抑制作用更強［6］，而對低技術水平企業的創新促進作用明顯［1］；在區域層面，經濟復雜度越高、金融結構以股權市場為主導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創新促進作用則越強［7-8］。隨著研究的逐步擴展和深入，學者們開始探究還有哪些政策因素可以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搭配，共同對企業創新產生影響。具體而言，政府補助能夠有效弱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創新抑制作用［6］；而寬松的貨幣政策、產業政策則能夠有效強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創新促進作用［9-10］。

企業綠色創新也會受到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從環境政策波動視角出發，環境政策不確定性可以通過增加企業環保投入促進綠色創新［11］，也可以通過影響企業管理者環保經歷嵌入，調整環保投資行為以激勵綠色創新［12］；從政府官員更替視角出發，地方官員變動引起的政策不連續性會抑制企業綠色創新［13］，地方政府人事穩定性刻畫的政策不確定性則會影響企業對戰略方案的選擇，進而作用于綠色創新［14］。此外，政府監管引起的不確定性可以有效破解信息披露難題，增加企業綠色創新意愿［15］。綜合既有研究可知，一是盡管有研究關注了政策不確定性與綠色創新的關系，但少有研究是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層面檢驗其對綠色創新的影響方式，并忽略了其對綠色創新可能存在的非線性影響；二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創新影響效應的異質性分析普遍落腳于企業層面和區域層面，鮮少以生產要素密集度作為標準進一步細化制造行業以討論其差異所在；三是多關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和產業政策等的創新協同效應，而欠缺對環境政策的思考。因此，基于對綠色創新特殊性的考量，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環境管制和綠色創新置于同一研究框架的文獻亟待拓展。

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以環境管制為視角，實證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效應。其邊際貢獻可能在于：第一，研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方式，豐富有關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企業綠色創新管理的理論研究；第二，以對綠色創新需求的急迫性為切入點，從制造業行業細分層面考察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存在的異質性影響，對政府深入理解經濟政策的偏向性而精準施策具有實踐啟發；第三，將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納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整體分析框架，使經濟政策與環境政策有機結合，探討政策疊加發揮的綠色創新協同作用，為政府配套設計行之有效的政策制度以及為企業及時采取政策沖擊的應對措施提供實證經驗支撐。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綠色創新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一般蘊含兩層含義：一是經濟主體無法預知政策制定者是否會在未來頒布新的經濟政策或改變現有經濟政策；二是經濟政策變更導致的潛在影響不可預知［16］?？紤]綠色創新投入力度大、產出周期長以及技術難點多等特征，企業在面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引發的資源分配不均、資金錯配現象嚴重時［17］，為了避免綠色創新失敗的高風險，更偏好采取保守穩健型的投資策略，而將綠色創新項目放緩。更有模糊厭惡型的企業，傾向于根據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可能導致的最壞結果做出決策，為了防止現金流不穩定給企業造成的負面沖擊，相應地增加預防性現金儲備［18］，從而擠出綠色創新投資。此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上升會加劇市場信息的不對稱，擴大資產價格波動幅度［4］，金融中介機構由此產生“惜貸”行為，嚴格控制貸款的發放，降低貸款批準率，并推遲貸款批準時間［19］，或是提高資金出借利息和違約金以補償風險，推高貸款成本［20］，從而使企業綠色創新減少。根據上述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主要可能通過改變風險偏好、增加現金持有、提高融資難度等渠道抑制企業綠色創新。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a。

H1a：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起抑制作用。

然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客觀存在也有助于擴大企業利潤波動的空間范圍。這是因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可能引致產品未來價格的不確定，其未來利潤回報率也不確定［21］。那么，企業作為環境適應能力強的市場主體，更愿意在綠色創新潛在收益變化更大、總收益可能提高的激勵下積極開展綠色創新活動。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強化管理層對企業發展的機遇預期，提升企業風險承擔能力［22］，導致企業相比于關注綠色創新失敗所需付出的資金代價，更關注綠色創新成功所能帶來的“無限好處”，包括綠色創新具有的減少污染排放、保護生態環境以及滿足綠色消費需求、提高企業市場績效的優勢，而主動追求高風險。此外，當占先策略優于等待、放棄策略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促使企業盡早執行投資方案［23］。綠色創新作為引領企業綠色發展的第一動力，是當前企業踐行低碳循環、生態文明理念要求下占先獲取壟斷利潤、維持競爭優勢的重要手段。根據上述分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也可能通過提高利潤波動幅度、增強風險承擔能力、搶占領先優勢等渠道促進企業綠色創新。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b。

H1b：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起促進作用。

不局限于綠色創新平均影響效應的線性假定，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可能產生非線性影響。理論研究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投資的影響并不總是負向的，在某些因素的影響下，可能呈現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投資的正向作用，如在經濟下行時期，嘗試新想法的成本更低，企業愿意加大投資力度，因此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利于促進企業投資［24］；實證研究也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投資的影響會由機遇預期帶來的積極作用逐步轉為風險損失控制的消極作用［25］。此外，低程度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意味著政府對市場經濟沒有過多干預，市場機制仍能有效發揮作用，充分向企業傳遞經濟走勢等有價值的信號［26］；相反，高程度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意味著不穩定因素增多，復雜多變的政策環境增加了企業判斷市場變化趨勢的難度，使企業難以根據準確的信息做出合理的綠色創新決策，從而使企業綠色創新進程受阻，綠色創新活動減少。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c。

H1c：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產生“倒U”型影響。

（二）行業異質性視角下的綠色創新效果

根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7），制造業可劃分為31大類、191中類和525小類。不同類別行業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反應和綠色創新的需求都不盡相同。近年來，以生產要素密集度作為標準，將制造業進一步劃分為資源密集型、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來度量行業生產效率、技術水平等因素的方法已獲得普遍認可并廣泛使用［27］。資源密集型行業主要依賴大量自然資源的投入，推動其生產經營活動；勞動密集型行業則擁有豐富的勞動力和勞動經驗。以上兩類行業的共同點之一在于其產品技術附加值較低，競爭優勢更多聚焦在成本和產量的競爭上，而非創新活動［28］。因此，資源、勞動密集型行業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敏感性較低。而資本密集型行業對持續性資金支持的依賴程度較高，同時這也為創新活動所需的精密儀器和實驗設備等提供資金支持；技術密集型行業構建核心競爭力的根本在于不斷進行工藝、產品研發等創新活動。這兩類行業具有一定的共性，其資本、知識和技術儲備更為充分，產品生產過程更復雜、技術復雜度更高，從而表現出更大的創新需求［29］。因此，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導致經濟運行、市場走向等形勢發生變化時，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相應地會采取不同綠色創新策略。據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的影響在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中表現顯著，而在資源、勞動密集型行業中表現不顯著。

（三）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的調節效應

目前，環境管制與綠色創新的關系可歸納為三大假說：一是波特假說，綠色創新收益抵消了綠色創新對企業經營成本的負面影響，發揮“創新補償效應”；二是制約假說，立足于新古典經濟學的思想，履行環境責任的治污成本并不利于企業塑造競爭優勢，反而擠出了綠色創新投資；三是不確定性假說，環境管制與綠色創新存在非單調關系或不顯著關系［30］。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原因主要是基于改變綠色創新主要參與者的風險感知能力和預期機遇判斷能力所帶來的經濟效益，而環境管制的存在將使得該經濟效益發生變化，從而可能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過程中起到調節作用。一方面，環境管制深刻影響著企業對環境行為的合法性認知，環境管制水平越高，企業環境違法風險越大。大部分企業為了迅速實現排污目標，往往通過直接采納末端治理設備而非實行綠色創新來減少污染物排放量［31］。然而，隨著環境與經濟趨于和諧，綠色創新不再構成經濟運行的成本，相反，它將是企業在動態發展中“雙抓”經濟效益和環境質量，獲得持續競爭優勢的關鍵，成為企業創造財富的催化劑。另一方面，理性企業總是做出利潤最大化的選擇，并不一定需要政府環境管制幫助其實現經營目標［32］。環境問題的日益突出，不僅推動了政府環境管制的進一步落實和完善，而且提高了社會公眾的環保意識。公眾環保意識的增強，往往促使其選擇那些貼有環保標簽的綠色產品，進而引導制造企業通過綠色創新手段向市場提供環保型產品。然而，消費者綠色消費偏好引導企業調整生產策略和生產方式，以迎合市場綠色消費需求需要一定時間，因此可能不會在短期內對企業經濟效益產生影響，而更有可能為企業爭取長期經濟效益。

環境管制可以進一步分為非正式環境管制和正式環境管制。非正式環境管制是指社會公眾，包括個人、團體和市場（消費者或投資者）等在內的對企業環境行為實施的監督壓力，通常表現為對環境損害的不滿和抗議、申訴與控告等［33］；正式環境管制則是指政府機關通過公權力制定和實施的對企業環境行為加以規范的規章制度［34］，通常包括政府部門主導的與環境相關的法律法規、污染排放標準體系、監管機制以及違規情況下的制裁措施等。由于綠色創新具有雙重外部性，即因知識技術溢出導致綠色創新主體無法獨享綠色創新收益而給他人“搭便車”可能的正外部性，以及因環境污染引致綠色創新主體“損人利己”的行為而給社會造成的負外部性，使得企業防治生態污染的責任感和選擇綠色創新的積極性不強［35］。因此，僅是通過市場“無形的手”難以充分激勵企業綠色創新，而一般需要發揮環境政策的管制作用，督促企業進行綠色創新［36］。據此，本文提出假設3。

H3：相比非正式環境管制，正式環境管制可以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過程中起到調節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綠色創新（GPAT）和綠色發明創新（GINV）。本文借鑒已有研究的多數做法，采用綠色專利申請量作為綠色創新的代理變量。由于綠色發明專利具備更嚴的審核要求和更高的科技含量，也更能代表企業高質量的綠色創新水平，因此，采用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即綠色發明創新作為綠色創新的穩健性檢驗指標，以保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性。此外，為了更好地反應綠色創新活動的長期性，并克服綠色專利數據的右偏性，本文將缺失的綠色專利數據樣本賦值為0，并將領先一期的綠色專利數量加1后再取自然對數。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EPU）。本文參考鄧江花和張中華（2021）［6］確定的評價指數來衡量中國經濟政策的不連續性和不穩定性。相比Baker 等（2016）［37］編制的不確定性指數，該指數測算了若干政策特定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月度指數和每日指數，并綜合考慮每家報紙的風格，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反復進行多項檢驗，以確保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的客觀性。

3.調節變量

（1）非正式環境管制：公眾環境關注度（PC）和政府環境關注度（GC）。目前，有關非正式環境管制的衡量缺乏統一的測度方法。環境關注度作為環保意識的直接體現，是非正式環境管制的主要內容［38］。此外，非正式環境管制對綠色創新的潛在壓力主要來源于與企業利益相關的個人或團體。為此，本文將環境關注度分為公眾和政府兩個層面，以表征非正式環境管制。

（2）正式環境管制：環境立法管制（AL）和環境執法管制（AR）?，F有的關于正式環境管制的測度方法主要分為三類：包括單一指標法、主觀賦值法和綜合指數法。正式環境管制是以政府為主導，通過環保法律、政策和措施約束企業行為的一種手段，從而采用治污成本或污染物排放量等衡量正式環境管制都不夠貼切，政府環境管制工作主要包括立法和執法環節。為此，本文將正式環境管制分為環境立法管制和環境執法管制。

4.控制變量

一般地，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眾多，為控制其他因素對模型的影響，本文引入一系列企業層面和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企業層面的有自由現金流（CF）、資產負債率（Lev）、公司規模（Size）、管理費用（Mfee）、股權集中度（Equity）、上市年數（IPOyear）和發展能力（Development）；宏觀層面的有宏觀經濟先行指數（MCLL）和GDP增速（GDPrate）。

上述變量的具體測度方法見表1所列。

表1 變量含義及測度方法

（二）樣本說明與數據來源

1.樣本說明

本文聚焦于制造業企業，原因在于制造業是我國工業經濟的命脈，占據國家支柱性產業地位。因此，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背景下制造業企業的綠色創新對修復生態環境、發展循環經濟和實現制造業綠色化轉型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根據中國證監會《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2012年修訂）》，選取制造業企業樣本，剔除觀測期2009—2019 年內數據明顯不合理和嚴重缺失的樣本，并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和99%分位處進行Winsorize 縮尾處理，以消除異常值的影響。

2.數據來源

綠色專利數據參考WIPO 公布的國際專利分類綠色清單，取自國家知識產權專利數據庫；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來源于Yun 和Paul 設立的官方網站；環境管制相關數據來源于《中國環境年鑒》；其余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

（三）模型設定

為了驗證上述假設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關系，構建一個較為簡單的企業創新行為框架，設定以下多元回歸模型：

模型（1）中：t表示時間；i表示企業，被解釋變量分別為制造企業的綠色創新GPAT和綠色發明創新GINV；核心解釋變量分別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一次項EPU和二次項EPU2；CV表示控制變量；β0表示常數項；β1和β2分別表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一次項和二次項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系數；α表示其他變量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系數；ε為隨機誤差項。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所列，據此可以看出：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總體水平較低且在不同企業間存在一定差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均值為4.944，標準差為0.091，表明各年份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程度雖然接近，但仍具有差異；環境立法管制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13，標準差為2.791，表明各地區政府環境立法工作不盡相同。此外，企業層面控制變量標準差最大的是上市年數，說明樣本中各企業上市年齡存在較大差異；宏觀層面控制變量的標準差均較小，說明各年份宏觀經濟先行指數和GDP增速差異不大。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續表2

（二）基準回歸分析

本文首先引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一次項，表3 中的列（1）和列（3）報告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平均影響效應。經過F檢驗、LM 檢驗和Hausman 檢驗后，確定個體固定效應模型（FE）為系數最優估計模型。檢驗結果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回歸系數在1%的統計水平上均顯著為正，這支持了H1b，拒絕了H1a。此外，以綠色發明創新作為因變量的回歸系數較小，這說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升高可以顯著推動企業綠色創新；相較于綠色發明專利受到的促進作用而言，綠色整體專利受到的積極影響力度更大。

在此基礎上，表3 中的列（2）和列（4）引入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二次項?；貧w結果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綠色創新在1%的統計水平上呈現出顯著的“倒U”型關系，驗證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非線性關系。同時，U-test 的檢驗結果均顯示P值為0.000，遠小于0.01，說明“倒U”型影響真實有效。此外，經計算所得拐點值分別為5.004 和4.994，而現階段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平均值為4.944，小于各拐點值，即我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水平正處在“倒U”型曲線拐點的左側，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促進了企業綠色創新。引入二次項后模型的回歸結果擬合優度略高于只含一次項模型的回歸結果擬合優度，說明非線性關系的回歸模型更加符合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的影響，故本文最終回歸結果支持H1c。由于篇幅的限制，表3 之后的表格不再展示常數項和所有控制變量回歸的具體結果。

表3 基準線性回歸結果

（三）內生性處理和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處理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中的經濟政策涉及了若干政策，包括財政政策、貨幣政策、貿易政策、匯率和資本政策四個方面。然而，新創新模式的出現要求政府運用新原則和新機制來制定新的創新政策［40］，而綠色創新作為近年來提出的創新實踐新手段，在缺乏相關針對性政策工具的情況下，隨著綠色創新實踐的增多，可能會促使政府制定更具偏向性的經濟政策，從而引起經濟政策的波動。為此，本文采用領先一期的綠色專利數據以減輕可能的因果反向作用，并在基準回歸方程中加入企業層面和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以緩解遺漏變量的影響。但是除了以上兩種渠道，還可能存在其他引起內生性問題的影響因素。為處理潛在的內生性問題，選擇工具變量法進行檢驗。本文參考熊凱軍（2021）［2］的做法，采用Baker等（2016）［37］測算的英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UKEPU）作為我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的工具變量，英國作為中國的重要貿易伙伴，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我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具有緊密關聯。從工具變量法第一階段的回歸結果中可以看出，英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系數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其對中國經濟不確定性指數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從表4 中列（2）—列（5）的估計結果來看，所有方程均不存在識別不足與弱工具變量的問題。在使用工具變量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與前文保持一致，表明本文研究結論較為可靠。

表4 內生性處理——面板工具變量

2.穩健性檢驗

（1）更換計量估計方法?？紤]綠色專利存在的非負和計數性質，故使用面板泊松回歸模型重復上述回歸，有關結果見表5 所列。可以看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一次項及二次項的系數符號和顯著性均與已有結果保持一致，這表明計量估計方法的選擇不大可能對已有結果產生影響。

表5 穩健性檢驗——更換計量估計方法

（2）更換EPU衡量方式。為了使回歸結果不受轉化方法的影響，參考梁權熙和謝宏基（2019）［1］的做法，采用年度中位數重新衡量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有關結果見表6 所列?？梢钥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一次項系數仍然顯著為正，其二次項系數依舊顯著為負，這與已有結果保持一致，說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倒U”型作用不會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轉換方法的影響。

表6 穩健性檢驗——更換EPU衡量方式

（四）行業異質性分析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造成的外生沖擊，可能存在行業特征方面的差異，源于不同行業對綠色創新需求的急迫性有所差別。因此，有必要從行業異質性視角考察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橫截面差異。本文參考袁其剛等（2009）［41］的做法，將制造業全樣本劃分為資源密集型行業、勞動密集型行業、資本密集型行業和技術密集型行業，有關回歸結果見表7 所列?？梢钥闯?，在資源、勞動密集型行業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的影響均不顯著；而在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中，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具有顯著的“倒U”型影響。原因可能在于：資源密集型行業習慣依托于充裕的資源進行生產，勞動密集型行業則習慣依靠廉價的勞動力降低成本，兩者已然形成了路徑依賴，更偏好保持原有慣性獲取利潤，而非通過綠色創新搶占環保市場份額、增加產品收益率；而資本密集型行業擁有的大量資本有利于企業進行綠色創新，技術密集型行業也以技術領先為核心要義維持市場競爭優勢，因此，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情勢下的綠色創新反應更為敏感，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的非線性影響也能在兩類制造行業中發揮作用。由此，H2 得到驗證。

表7 行業異質性檢驗結果

（五）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的調節作用

為了檢驗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綠色創新的調節作用，設定以下多元回歸模型：

其中，Xi，t表示調節變量，本文從公眾環境關注度（PC）和政府環境關注度（GC）刻畫非正式環境管制，并從環境立法管制（AL）和環境執法管制（AR）刻畫正式環境管制。需要說明的是，為了避免潛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在式（2）中，先將連續變量EPU和X去中心化，再將兩者相乘生成交互項。

1.基于非正式環境管制視角

表8 中列（1）—列（4）的回歸結果表明，公眾、政府環境關注度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二次項的交互項系數均不顯著，說明以公眾、政府環境關注度衡量的非正式環境管制并不會使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倒U”型曲線變得更平緩或更陡峭?？赡艿慕忉屖牵钦江h境管制關注的是整個社會環境意識形態的優化，并不以達成某種特定目標而發生，其對企業環境行為的約束是一種軟約束，從而未能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環境中動搖企業的綠色創新選擇。此外，也可能是我國公眾參與環境保護的制度體系仍待健全和完善，從而公眾對企業環境行為的監督作用未能得到有效發揮。

2.基于正式環境管制視角

表8 中列（5）—列（8）的回歸結果表明，環境立法管制、環境執法管制與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二次項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以環境立法管制、環境執法管制衡量的正式環境管制使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倒U”型曲線變得更加陡峭，即強化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倒U”型影響。可能的解釋是，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低于某一臨界值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綠色創新促進效應起主導作用，高正式環境管制企業相比低正式環境管制企業，其環境違法風險更高，為達到環境合規標準更愿意在該背景下優先選擇綠色創新，從而使正式環境管制強化了對綠色創新的促進作用。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高于某一臨界值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綠色創新抑制效應發揮主要作用，高正式環境管制企業雖然依舊面臨更高的環境違法風險，但由于其已不處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促進綠色創新的機遇期，并且過強的正式環境管制帶來了過重的治污負擔，使企業疲于應付嚴苛的正式環境管制而采取其他應急措施，從而導致綠色創新降低的幅度更大。由此，H3 得到驗證。

表8 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視角

續表8

五、研究結論與啟示

本研究利用2009—2019年制造業上市企業的相關數據，構建基準線性模型實證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效應，并進一步討論行業異質性，嘗試找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制造企業綠色創新的差異所在，在此基礎上，從非正式和正式環境管制視角切入，探尋環境管制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綠色創新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主要得出以下結論：一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綠色創新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具體表現為“倒U”型；二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影響效應存在行業異質性，體現為“倒U”型關系在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顯著，而在資源、勞動密集型行業不顯著；三是相較于非正式環境管制，正式環境管制可以強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綠色創新的“倒U”型影響，使“倒U”型曲線變得更陡峭，即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低于臨界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高正式環境管制企業綠色創新的正向影響更強，而當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高于臨界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增加將引起高正式環境管制企業綠色創新更大幅度的降低。

本文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實踐啟示：

第一，政府應合理制訂并有序頒布新的經濟政策，發揮經濟政策促進企業綠色創新的積極作用，避免過度頻繁變更原有經濟政策造成的消極影響。首先，科學的經濟政策應具備前瞻性、時效性和指向性等特點；其次，充分考慮制造企業所處的行業異質性，結合不同類型綠色創新項目的技術難點和生產環節，有針對性地實行經濟政策對綠色創新的激勵策略；最后，準確評估經濟政策對市場發展、企業行為的預期影響，完善政策監督和風險處理機制，以有效應對政策負面沖擊。

第二，政府應高度重視環境管制對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引導作用，與經濟政策科學組合，共同發揮對綠色創新的促進效應。首先，設計健全的環境法律制度、完善環境執法工作，對企業環境行為施加一定的規制壓力，促使企業提高綠色創新的意愿；其次，增強社會環保意識，鼓勵公眾關注環境，完善環境監督體系以提高公眾監督效率，通過道德規范、輿論監督等方式實現企業綠色生產。

第三，企業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背景下，應持續深化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牢牢堅定綠色可持續發展目標，立足于長期規劃，布局綠色創新項目。首先，以敏銳的市場嗅覺積極尋求未來發展機遇，以靈活的動態能力適時調整綠色創新策略；其次，反思企業與社會之間的共生關系，不應再是簡單追求利潤最大化，而應是同時肩負經濟使命和環境責任，致力于創造綜合經濟與社會環境價值的技術、產品和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