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泰國傳統文化價值觀念視角下的 《四朝代》人物形象分析
——以頗魄為例

◎刀 穎

（云南師范大學 國際漢語教育學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一、作品內容概述

小說《四朝代》是泰國前總理蒙拉差翁·克立·巴莫的代表作之一，于1951—1952年期間刊載于沙炎叻報上，其作為一篇長篇通俗小說，為泰國現代文學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影響廣泛，并在隨后被翻拍成電視劇，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展現了西方文明沖擊下，泰國上層貴族家庭的變遷，是一部經典的泰國文學作品。

《四朝代》以拉瑪五世中期到拉瑪八世末為故事背景，講述了主人公珀怡在此期間所經歷的家族興衰故事。在珀怡十歲時，由于母親在家中受到正房大姐坤雯的排擠，珀怡被母親帶到了去宮中侍奉娘娘，與同齡女孩巧娥一起度過了青澀的少女時代，最后在父親、哥哥、娘娘、巧娥等人的勸說及考慮下嫁給了貴族坤伯雷，開始組建起屬于自己的新家，并積極地迎接著新時代新生活的到來。而在另一邊，挽鑾濱河畔，由于父親的去世，陰險霸道的大姐坤雯完全掌控了家中的財產，哥哥坤琪日漸頹廢，關系親密的姐姐坤琴與愛人私奔切斷了與家中所有人的聯系，隨著頗魄因結婚而從這個支離破碎的家中搬離，珀怡在挽鑾濱河畔的家開始逐漸衰敗，變得名存實亡。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過后，隨著珀怡在新家族中逐漸站穩腳跟，頗魄、坤琴、坤雯等人逐漸被容納進了珀怡的新家族中，故事開始出現了新的發展。盡管珀怡的家族在拉瑪五世王至拉瑪六世王期間一直呈現著興盛的發展趨勢，但隨著六世王的逝世，來自西方對泰國傳統封建制度根基的沖擊影響在不斷加深，一切在發生在悄然的改變，珀怡的家族也隨之開始出現了衰敗的跡象。在經歷了丈夫去世、大兒子出家、二兒子與參與政變、小兒子最后客死他鄉以及世界大戰的爆發導致家里的房子被炸毀等重大變故之后，珀怡的家開始變得不再完整，她的身體也開始出現問題，最終，伴隨著精神上的信仰拉瑪八世王的去世，于1946年離開了人世，為家族的興衰故事畫上了句號。

作者通過史實的穿插的方法，為小說的讀者呈現了拉瑪五世王時期至拉瑪八世王時期發生的重大事件及社會文化等方面的變遷。通過塑造各類人物形象來表現出泰國傳統社會價值觀與新興價值觀之間的碰撞，特別是在女性人物形象分析方面，有多位學者基于女性視角的角度對珀怡、巧娥、坤琴及坤雯等人進行了詳細的對比、分析與論述，例如王穎基于女性學對《四朝代》的女性形象進行了研究，蘇欣怡將《四朝代》的女主人公形象與《飄》的女主人公形象進行了對比研究，周婉華則是對《四朝代》女主人公珀怡性格的文化蘊意進行了分析。

賀圣達在《泰國傳統社會與朱拉隆功改革的局限性——兼論泰國現代化進程緩慢的歷史原因》一文曾談到：“泰國朱拉隆功大帝的改革成功雖然避免了泰國淪為西方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但是受限于泰歷史上形成的政治經濟發展水平、生產力狀況和文化、教育、科學、技術發展程度等，使得泰國現代化的進程緩慢。”泰國傳統文化價值觀一直深深地影響著泰國的社會發展，家長制、權威的崇拜、等級觀念、庇護制等都是泰國傳統文化價值觀的體現。“一個人的社會地位、經歷、成長環境等，與其世界觀的形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如果說小說中的女性人物代表了男性主導社會下的弱勢階層，處于被支配地位，那么小說中的男性人物則代表著強勢階層，主導著整個社會與家庭。不論是珀怡在挽鑾濱的家還是與坤伯雷新組建的大家庭，家族在男性大家長珀怡的父親及坤伯雷去世后，逐漸開始了由興盛走向衰敗的走向。頗魄作為貫穿全文四個朝代的唯一一個男性人物，與妹妹珀怡見證了家族的興衰，每次在家族開始衰敗的過程中，頗魄的形象都會發生一定程度上的轉變，而是什么原因促使著曾經膽小懦弱的他要做出轉變，值得讀者深思。

二、逐漸成長為一家之長的頗魄

家是基于血緣關系的最小單位，家族制度是因婚姻和血緣關系而形成的最為基本的一種社會制度，泰國家庭關系的核心成員是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在這些核心成員關系中，除夫妻關系外，還存在著等級的劃分。小說中，珀怡的母親嫚彩是家中的偏房，因而在兄弟姐妹的等級關系中，珀怡和哥哥頗魄在家中的地位是低于正房生的兄弟姐妹（坤雯、坤琪、坤琴等）的，因此，相比于正房生的孩子們，頗魄受到來自于父親的關注也自然會少許多。故事伊始，頗魄被母親嫚彩獨自留在了挽鑾濱的家中。由于在家中的等級地位較低，頗魄在家中時常受到坤雯的排擠和欺負，隨著時間的推移，父愛、母愛的缺失以及兄弟姐妹間的互相照料，成年后的頗魄身材瘦小單薄，長相也略顯老氣，經常在外尋求安慰，“家”這個概念對于日漸頹廢并弱小的他也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最后，在親妹妹珀怡出嫁、父親去以及平日里照顧他的坤琴與鑾歐叟私奔后，頗魄對于挽鑾濱這個以血緣關系建構起的大家族的歸屬感已不復存在，于是最后便搬離了這個冰冷的家，并與這個家切斷了聯系。

自此之后，頗魄開始逐漸成長，開始重視并珍惜與珀怡、坤琴間的親情關系，生活也逐漸穩定了下來，妹妹珀怡新組成的貴族家庭開始讓他再次找回了大家庭的歸屬感，這個家成了他新的庇護場所，從前瘦弱、常受到壓迫的頗魄開始逐漸成長成為一個勇敢機智的成年人，他不畏懼品行惡劣的坤琪的恐嚇，巧妙地化解了挽鑾濱故居面臨被燒毀的危機，廣交朋友，不盲目跟風，時常通過幽默、詼諧的語氣來展現出了他對于朝廷和社會“西化”的獨特看法。坤伯雷去世后，頗魄主動擔任了珀怡家族中的男性家長角色，在侄子奧恩被捕流放、出家，奧安參與政變密謀、奧德客死他鄉之時，他都默默地盡著家族中一個“父親”或長輩該盡的義務，幫助珀怡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為讀者逐漸展現出了一個負責任、有擔當的男子漢形象，完成了由弱小到堅韌機智的形象轉變。

頗魄的這種形象的轉變實則是傳統的泰國社會中“長幼有序、等級分明”的文化價值觀念的體現。約翰克斯認為，泰國社會所有人際關系都具有庇護關系的特征：父母是子女的庇護者，兄長是弟妹的庇護者，軍官是下屬的庇護者等，這種庇護關系是維系泰國社會關系的基本支柱。在挽鑾濱的家中，頗魄作為偏房的兒子，輩分及家庭等級地位不及坤雯、坤琪和坤琴，此時的他是家庭中的被庇護者，在家中也沒有相應的權威及話語權，渾渾噩噩地度過著每一天；在珀怡的父親和母親去世后，挽鑾濱的家逐漸衰敗沒落，頗魄作為珀怡血緣關系最親近的家庭成員，是珀怡的兄長，是妹妹珀怡傳統家庭關系下新的庇護者，他需要對妹妹履行傳統家庭庇護關系下的家長庇護責任。由此，頗魄也開始擁有屬于自己的話語權，與珀怡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幫助和保護珀怡不受其他人的傷害，形象開始發生明顯地轉變；這種轉變還體現在坤伯雷去世后，盡管達奧恩雖然成了珀怡家中的新家長，但是頗魄由于其政治立場不同以及受到傳統長幼等級觀念影響，開始經常出現在珀怡家中，為珀怡出謀劃策，樹立起了有權威、有責任、有擔當的庇護者形象，最終成為這個家中新的“一家之長”，在許多重要的場合下需要作為侄子侄女的男性家長出現。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頗魄從較為負面的形象逐漸向正面形象轉變，實際向讀者傳達了泰國傳統庇護制下的長幼輩分有序、等級分明的傳統文化價值觀念，從而與持有傳統文化價值觀念的社會大眾讀者產生價值觀上的共鳴。

三、維護皇權的頗魄

在泰國的社會中，由于受到佛教和封建文化的影響，有著“國為家，君為父”的家族國家觀。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不論是貴族、平民還是奴隸，對于國王的認同感不再僅僅是普通的君臣、主仆、統治與被統治等之間的上下層級關系，這種“父與子”的關系讓人們產生了一種家庭的歸屬感，讓人們產生了一種被庇護的安全感，因此，國王成了泰人世俗世界的庇護者，神、佛是泰人精神世界的庇護者。

在傳統的薩迪納制度完全瓦解前，薩迪納制度為傳統貴族提供了很多的許多特權，出生在貴族家庭的頗魄，正是依靠著國家對封建貴族家庭的庇護，在銀稅局有著一份穩定的工作，對未來的期望更多的也只是寄托在上司、朋友等這些人的身上，除工作外，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了喝酒、交朋友這些小事情上，安于現狀，知足常樂，對于國家大事基本不會參與討論，把上班當成是一項任務，享受著無憂無慮的貴族生活。但隨著薩迪納制度被逐步瓦解，國家的現代化改革，傳統封建貴族的日子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的無憂無慮。

首先，由于朝廷上的改革，傳統的君主專制地位受到了很大的挑戰，資本主義君主立憲制的民主思潮也在泰國的社會中不斷蔓延開來，作為封建貴族的頗魄和坤伯雷開始選擇辭職待在家中；其次，在國家推進現代化的進程與發展中，大批的資產階級開始涌現，傳統的奴隸制度被逐步廢除，傳統的薩迪納制度的根基在不斷地被動搖，曾經作為薩迪納制度利益受惠者（坤鑾）的頗魄的根本利益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動搖。由此，頗魄作為封建制度下的被庇護者，開始關心起了國家的政治，并將政治放到了個人的興趣愛好中，積極迎接圣駕，雖然他能夠接受外界的新事物，但是其自身也有著對于傳統封建文化價值觀念的恪守與自信，并對企圖顛覆王權的政變進行了痛斥。綜上，作為傳統封建貴族的頗魄在政治態度上的轉變，表現出了頗魄積極維護與敬重王權的一面。

四、頗魄作為“大家長”的再思考

小說中有著眾多女性人物出現，關于女性婚姻的討論在小說中也有所展開。在第一朝代中，年輕一代的婚姻大多由父母做主，特別是男性家長，其在女性婚姻問題上有著很大的話語權。從珀怡奉父親之命嫁給坤伯雷這件事來看，頗魄認為貴族家庭出身的坤伯雷有著很高的社會身份和地位，即使妹妹珀怡和坤伯雷沒有正式認識過，但對珀怡還是整個家族都將是一件好事。同樣地，在巴佩的婚姻問題上，探猜作為皇室貴族的身份也得到了頗魄的充分肯定，他對于家族成員奉父母之命，與皇室貴族聯姻，來維系與皇室之間的關系的傳統婚姻觀念依舊沒變。

而對于頗魄自身而言，婚后的他依然喜歡在外喝酒，酒醉了就寄住在朋友家，有時幾天不回家，會把家中的事務扔給自己的妻子處理，當坤伯雷跟風或因辭職煩悶在家時，頗魄則是選擇勸導珀怡順從坤伯雷、允許坤伯雷納妾，并且在坤伯雷去世后，提出給坤伯雷扎彩人，讓坤伯雷不會感到寂寞的主意。不難看出，在頗魄眼里，傳統女性在婚姻家庭中扮演的是順從、默默忍受、全心全意為家庭服務的角色，男性是家庭的中心，相對于對女性有更多的自由，女性處于被支配的地位，家庭中不能缺少男性家長的存在。

傳統泰國社會中，男性封建貴族作為封建主階級，是貴族家庭中的重要經濟支柱，享有著各種特權，是封建國家機器的主要組成部分，男性在家庭庇護關系中處于庇護者的地位。頗魄這個人物的出現，表現出了貴族對于傳統權力的尊崇，透視出了當時貴族與王族間的關系，反映出了男性長輩在泰國家庭中的主導地位，女性是傳統家庭庇護關系下的被庇護者，在家中的話語權相對于男性較低。

五、結語

頗魄作為唯一一個貫穿四個朝代的男性人物，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性格及形象呈現出動態發展的趨勢。在大家族中，他從身材瘦小、軟弱頹廢的青年逐漸成長成為一個勇敢、堅強的男子漢，但與此同時，傳統的等級及庇護關系的價值觀也驅使著他主動承擔起了男性家長應承擔的義務：一方面，他在珀怡家中扮演著一個盡職盡責的“父親”角色，樹立起了男性家長的權威，但對于女性及婚姻依然保持著許多傳統的封建看法；另一方面，在經歷了社會的一系列現代化進程的變革，頗魄作為封建庇護制度下的被庇護者，從受益及受到庇護的階層逐漸轉變為相對弱勢沒落的階層，但始終保有忠于皇室的思想觀念，促使著他在政治問題上的關心和反對態度，最終，為讀者展現了一個恪守著尊重傳統輩分等級、維護皇室權威的傳統文化價值觀，倡導和維護著男性為主導的家庭關系的傳統封建男性貴族形象。兩個方面的相輔相成，最終將頗魄塑造成一個既勇敢也保守的生動人物，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