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澤
(大連外國語大學,遼寧大連 116044)
學習資源匱乏曾是過去困擾日語學習者們的難題之一,而隨著信息化社會的發展,日語學習者能夠通過網絡入手更多的學習資源,接觸到日語母語者的機會也愈來愈多。這同時又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日語學習者在與日籍教師或日籍同齡人溝通的過程中因擔心冒犯對方而不敢開口。如此一來,了解中日母語者語言使用差異的語用學研究顯得愈發重要;而在我們日常使用的諸多語言表達中,拒絕對方時的語言表達尤為容易招致對方的不滿甚至反感。在以往基于語義程序的拒絕話語研究中,通常將視點放在句子層面而非對話層面。因此,該文采用宇佐美まゆみ監修的《BTSJ日語自然會話語料庫》中的部分語料,利用Brown 和Levinson 的禮貌策略(politeness strategies) 以考察日語請求場景下拒絕話語的使用傾向。
作為拒絕話語表達研究的先驅,Beebe 等人(1990)通過語篇補全測試(DCT)收集語料,分析對比了日語母語者、日本英語學習者和英語母語者所使用的拒絕話語。在分析過程中,Beebe 等人采用了“語義程序”這一因素對拒絕話語進行分析,此后的拒絕話語相關研究也多語義程序為基礎。隨后,森山卓郎采用問卷調查的方法,從“方略”的角度分析了日語母語者在第一次拒絕和第二次拒絕時體現出的特征[1];此后,加納陸人、梅曉蓮(2002)、文鐘蓮(2007)、姚贏(2008)等研究都采用問卷調查或DCT的方法對日語中的拒絕話語進行了獨到的分析。這些分析通常是將說話人的表達按照各自的定義進行歸類,通過各類話語的出現頻率得到表達中存在的共性。但是,日常生活中的拒絕話語通常是以對話的形式出現,而這類研究通過問卷調查及DCT 等文字上的形式對拒絕表達進行分析,得到的結論顯然是片面的。施信余(2005)的研究通過收集日語母語者和中文母語者的自然對話資料對比分析了中日母語者拒絕表達的區別,但仍然是從句子的角度對拒絕話語的語義功能進行對比,沒有從整體對話層面分析拒絕話語對聽話人造成的威脅[2]。
Brown P.和Levinson S.(以下略稱B&L)(1987)提出了禮貌現象研究的泛用理論,即禮貌策略理論(politeness strategies),將Goffman(1967)主張的“面子”分為積極面子和消極面子。B&L 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交際行為是對積極消極兩種面子的威脅,并將其稱為“FTA(face-threatening act)”,即面子威脅行為[3]。并提出,人們在日常交流中一般使用以下5 種禮貌策略:(1)直來直去;(2)使用積極禮貌策略(顧及對方的積極面子);(3)使用消極禮貌策略(顧及對方的消極面子);(4)非公開FTA;(5)不實施FTA。
在日常交流中,說話人要傳達的信息對聽話人的面子威脅性越大,越傾向于使用禮貌策略(5);面子威脅性越低,越傾向于使用禮貌策略(1)。因此,當我們需要傳達的信息一致時,由策略(1)到策略(5)對聽話人面子造成的威脅逐漸大。在Beebe 等(1990)提出的語義程序理論中,將語義程序分為“直接拒絕”“間接拒絕”和“附加表達”三大類,基于以上分類,文鐘蓮(2018)將拒絕話語的語義程序細化,分為 “拒絕”“說明理由”“道歉”“另尋方案”“共鳴”“感謝”“遺憾”“下次再約”“寒暄”“反問信息”“玩笑”“欲言又止”“回避正面回答”“稱呼”“要求對方的理解”及“其他”,共16 種。
宇佐美まゆみ監修的《BTSJ日本語自然會話語料庫》中,基于“請求對方代替自己參加志愿活動”的條件收集了若干女大學生之間發生的對話錄音。鑒于該文的目的是從對話資料中分析拒絕話語,因此筆者從中抽取了18 組對話作為研究對象。該文借鑒施信余(2005)對拒絕話語的定義,將“請求者表達請求內容后到相關對話結束之前被請求者進行的話語行為”作為“拒絕話語”的界定范圍。根據語義功能將18 組對話中的拒絕話語按語義程序分類,以語義程序為單位對拒絕話語進行分析,分析中所使用的語義程序以“{}”作為標記。
文鐘蓮(2007,2018)中使用的語義程序{稱呼}、{寒暄}{下次再約}{遺憾}在該文考察的對話資料中沒有使用跡象,因此該文不對這4 種語義程序進行考察[4]。此外,在對話資料的拒絕話語中出現了“がんばって”(加油)“大丈夫?”(沒事吧?)“ちょっときついね”(有點難啊)“ほかにあたってみて、全然だめだったら、私も考えてみるんだけど (你再去問問別人,真的沒人的話我再考慮考慮)等語句。由于這些語句的語義功能在文鐘蓮(2007)所提及的16 種語義程序中未見對應,因此在該文中將其分別命名為{鼓勵}{安慰}{消極表達}及{保留}[5]。
為了能夠更直觀地觀察在一場對話中拒絕語句對請求者面子上的威脅,該文采取了在分析股價及營業額走勢時常用的折線圖,將拒絕語句的威脅變化進行量化[6]。如上文所述,當傳達的信息一致時,B&L(1990)所提出的5 種禮貌策略對聽話人造成的威脅有高低關系,而其中,“不實施FTA”意味著不實施語言行為,因此不在該文的研究范圍內。對于其他4 種禮貌策略,設立“威脅度”這一單位將其對請求者面子威脅程度的高低進行量化,分別對其賦予4(直來直去)、3(積極禮貌策略)、2(消極禮貌策略)、1(非公開FTA)的威脅度。根據B&L(1990)的解釋,綜合4 種禮貌策略的定義及解釋,將其作為上級分類,把該文中使用的語義程序按照禮貌策略進行分類如下:(1)直來直去(威脅度4;{拒絕}{負面表達});(2)積極禮貌策略(威脅度3;{另尋方案}{共鳴}{感謝}{玩笑}{反向信息}{鼓勵}{保留});(3)消極禮貌策略 (威脅度2;{說明理由}{要求理解}{道歉}{安慰});(4)非公開FTA(威脅度1;{回避}{欲言又止})。
對于該文中選取的18 組對話中出現的拒絕語句分別利用語義程序進行功能定義,并形成表格。利用上述所示的對拒絕話語的語義分析,首先從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層面進行考察。統計18 組對話中拒絕話語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在關于語義功能的研究中,通常將出現頻率高于50%的功能認定為基本用法,因此由表1可以得出,{反問信息}{說明理由}{道歉}及{欲言又止}這4種語義程序是日本女大學生拒絕同級生請求時最常用的話語策略。該次研究的對話資料中{感謝}{保留}{玩笑}的使用比例較少,但考慮到請求情景本身帶給拒絕者的壓力偏高,因此以上3 種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不高也情有可原。而{鼓勵}{要求對方理解}的出現頻率低于20%,且這兩種語義程序與壓力的關聯較低,因此可以認為日本女大學生拒絕同級生請求時不常使用{鼓勵}及{要求對方理解}。

表1 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
由于拒絕表達建立在請求者與被請求者雙方之間的“博弈”之上,因此在考察拒絕話語時,還可以從對話整體角度分析拒絕話語對請求者面子造成的威脅。為了更直觀地分析面子威脅的動態變化,依照上文所述的分類方法,將對話分解為語義程序后,再根據威脅度繪制成折線圖。對于由對話繪制成的折線圖,筆者提出上升形式、下降形式以及威脅度持平3種需要分析的線段形式。將每一組對話資料形成如圖1所示反映威脅度變化的折線圖。
計算每一組對話資料中拒絕話語的平均威脅度后,得出所有資料的平均威脅度范圍在1.8 ~2.8,由18 組平均威脅度計算得出的總平均威脅度為2.34,而4 種禮貌策略的平均威脅度為2.5,因此可以大致推測出日本女大學生間使用的拒絕話語對請求方面子造成的威脅整體偏低。這其中,威脅度為1 的話語共計出現21 次,威脅度為2 的話語與威脅度為3 的話語均出現49 次,威脅度為4 的話語共計出現11次,可見從對話的整體過程來看,拒絕者使用的拒絕策略以“消極禮貌策略”和“積極禮貌策略”為主,且兩種策略的使用呈均衡狀態。此外,由圖1中的折線圖可以得出,在拒絕對話的開始階段,首先使用威脅度為1 的話語進行拒絕的對話有4 例,以威脅度2的話語為始的對話有5 例,威脅度為3 的有7 例,威脅度4 為始僅1 例。可見在初步得知具體請求內容時,日本女大學生更傾向于使用“積極禮貌策略”打開話題,極少出現在得知情況后立即使用“直來直去”毫不避諱地表達自己拒絕意圖的情況。

圖1 威脅度變化折線圖
在對話的開始部分中,呈現上升形式的折線圖共有6 例,呈現下降形式的折線圖有7 例。因此可以得出,在對話的開始階段,上升形式、下降形式及威脅度持平三者的出現頻率大致相同,但下降形式的情況相對較多。而對話開始部分的下降形式意味著拒絕者在對話的開始階段便有準備地向對方做出補償行為,如在用“えっ、何時? ”(啊,幾點?)向對方詢問信息并得到回答后,立刻使用“あー、そっか”(啊,這樣啊)緩和對話氣氛,以防之前的話題對請求者的面子造成的威脅影響整體對話的進行,甚至影響兩人的人際關系;相對的,在對話使用上升形式的情況是為自己的拒絕行為做鋪墊,如通過“あ、なんかバイト?”(啊,是什么打工嗎?)向對方詢問相關信息后,再用“じゃちょっとそれは、なんかだめかもしれない”(那可能就不行了)進行較為直接的拒絕。因此,可以大致推測出,日本女大學生拒絕同級生的請求時,在對話的開始階段更容易考慮對對方的情感進行補償,而非為自己的拒絕行為做鋪墊。
在對話的終止部分中,使用威脅度為1 的話語終止整場對話的資料僅1 例,威脅度為3 的話語終止對話的資料有3 例,未見以威脅度為4 的話語做結尾的對話,而使用威脅度為2 的話語做結尾的對話共有14 例。可見日本女大學生在拒絕同級生的請求后更傾向于使用“消極禮貌策略”向對方表達情感上的補償。而在14 例以消極禮貌策略做結尾的對話中,有12 組對話以{道歉}作為結尾,如,“役に立てなくてごめんね”(沒能幫上忙真抱歉)及“すみません、あの、お役に立てなくて”(抱歉,沒幫上忙)都是側面強調自己希望為對方提供幫助卻沒能幫上忙,擔心對方情緒有波動而向對方表達歉意。在18 組對話中,以“下降形式”或“下降形式+威脅度持平”的狀態結束對話的資料共12 組,可見在對話結尾的話語主要承擔著緩和威脅的作用。綜上,通過向對方表達歉意以補償對方情感、緩和對對方造成的威脅是對話結尾部分最常用的拒絕方法。
該文通過調查宇佐美まゆみ監修的《BTSJ日本語自然會話語料庫》中的女大學生間的拒絕話語,首先,從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對拒絕話語的使用特征進行了分析總結;其次,基于B&L 提出的禮貌策略,將對話中拒絕者對請求者面子造成的威脅量化并形成折線圖,對威脅程度的變化進行了分析總結。由語義程序的出現頻率得出,日本女大學生間拒絕話語使用的基本特征為:經常使用道歉、向對方反問信息、向對方說明理由及減緩對話節奏的策略來幫助自己拒絕對方的請求,而較少使用鼓勵對方及要求對方理解的策略;由對話資料的威脅度表現得出,日本女大學生間使用的拒絕話語對請求方面子造成的威脅整體偏低;從對話的整體過程來看,拒絕者使用的拒絕策略以“消極禮貌策略”和“積極禮貌策略”為主,且兩種策略的使用呈均衡狀態;由對折線圖的分析得出,在拒絕的初始階段,日本女大學生更傾向于使用較易對對方面子造成威脅的“積極禮貌策略”,極少毫不避諱地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拒絕意圖,且容易在初始階段考慮情感補償問題;在拒絕的結束階段,向對方表達歉意以補償對方情感、緩和對對方造成的威脅是最常見的拒絕話語策略。
綜上所述,日本女大學生在拒絕同級生的請求時以委婉、威脅度較低的策略為主,且經常在給對方高壓力的情況下迅速減少壓力。然而,該文的研究對象僅僅是同級女大學生之間的會話信息,今后應更加注重對其他性別、其他親疏關系的日語母語者之間對話的研究。該文所使用的折線圖分析方法能夠相對清晰地看出禮貌側裂的威脅程度變化,但在少量對話樣本的實驗中得出的結論不夠明顯,今后應擴大對話樣本的收集量。同時,在今后的研究中應注意設計請求者使用的語言策略,盡量保證請求者話語的共性,以期更加明顯地體現出拒絕話語的特征;并且應在實驗的基礎上對請求者進行意識調查,分析對比拒絕者的話語對請求者造成的威脅是否與禮貌策略體現出的威脅程度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