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者的秘境

文郭宗忠（北京）

一場一場持續不斷的秋雨，通往秘境的小路泥濘不堪，因而，很久沒有到秘境里散步，好像與秘境隔開了的戀情一樣，由愛生發的懷疑和陌生感，在心里淤塞著，生怕這陌生會阻礙了對秘境的一往深情。

連續兩周到湖北湖南采風，似乎把北方的雨帶回到了南方，北方秋深了雨少了，再回京時，秘境的小徑也干爽了。這時候再去園子，迫不及待地走進秘境，這久違了的秘境，又有了一種初戀的感覺。

幾只灰喜鵲在前面飛飛停停，我知道那是在給我引路。它們知道我很久沒有來了，所以，怕我在秘境里迷失了方向，迷了路，它們細心地，不遠不近地飛起飛落在我的前方。

小路被雨水中長高的馬蘭掩藏著部分，露水在這些雜草的葉子上，打濕了我的鞋子和褲腿。前幾天下過一次霜，秘境里的楮樹的小樹葉已經被霜打的枯干了，黃金槐樹落盡了葉子，元寶楓卷起了葉子更像了元寶，等著日子，它們紅色葉子斑斕的季節就會到來。

秘境展現著的，是我全部的愛要復活的氣象，我也慢慢和從對視到感知，秘境里的一切慢慢在我心里返青，秘境也慢慢醒來，這秘境和草地是從春天種在我的心里，又一天天長大在我的心里，這恢復的過程，是我遠離了它們一些日子之后，有了一份愧疚和歉意，此刻，面對它們，我有種心窩里突然被塞滿了的激動與感懷，在它們的懷抱里，一種依戀和重新找回的心境，陳雜五味。

我想要尋找打碗花，卻聽到灰椋鳥在柳樹枝頭清脆的叫聲，還有一只百靈鳥，叫了幾聲，再也聽不見了聲響。這蜿蜒在草間的小徑，多少日子，多少時刻，來來回回走過的，消磨掉的一個個春天和冬日，它的花和雪花，交織在一起的，是通往我生命最隱秘和安逸的一方凈土。

低頭看，晚秋的打碗花和喇叭花，在霜后只有了花的殘紅，垂萎在草間的藤蔓上，藏身于草葉間只待明年春天長新芽，開各種顏色的花，還要在清晨等待打碗花一下彈開的瞬間。那樣的美妙時刻，是需要時間和耐心來捕捉，萬物生動的故事，從來都是你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我逐漸以謙恭的心面對萬物，蹲下來低下頭，細心觀察和感受，在巴掌大的秘境和園子里，每天都有了收獲，每個時刻都有了發現，它們在我的觀察中開花結果，萌芽與凋謝，都是如此美妙的一生。

我在秘境里，記錄著花和草，記錄著泉水，以及鳥的叫聲，還有云霞和星光，還有野兔的故事，以及我的菜園里長出的二月蘭和附地草，還有琉璃草的藍精靈一樣的小花瓣，它們組成了我的四季，我的每一個時刻。等我實在渴得忍不住了，我會在菜園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喝一杯帶來的茶飲，那在這些花草樹木的身邊飲下茶水的日子，就是我的逍遙時光。

春天圍著一棵楓樹開了的一片紫菀花，遇到它們是一個意外，它們似乎是我一見鐘情的花。我會守護著它們從蓓蕾到花開，從花開到花落，那低矮在草間，紫色的嫻靜的自如的掌心一樣握住陽光與月光的花，也這樣在我的手心里一直珍愛著。

秋霜之后，草地上還能見到什么花呢？我不敢有什么期待。除了綠的草和霜凍的葉，好像再沒有花來點綴這暮秋的寂寥。突然，我眼前一亮，葉子半枯的那棵小楓樹下，一片紫菀花無畏無懼地盛開著。這陽光和月光疼愛的花，它們如此熱烈燦爛，成為了這秘境里的希望之花。

我也突然被紫菀花點燃，好像一年四季都在這一刻重現，第一次見到的三只紅嘴藍鵲，它們也是第一次造訪秘境，它們在秘境里飛起飛落，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眼光里的驚喜，叫聲里的歡欣，展開翅膀時的放達，秘境與紅嘴藍鵲也有了知音一樣的相遇。

還有落滿一地的欒樹花，金黃的花瓣，又有花心里的一點紅艷，你會不忍心踩到了一朵花，這浮金一樣的大地，我不知道怎么表達它的美。在秘境里每天每一步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從野櫻桃花的春天，到楓樹飄花的楓樹林，經過兩棵楓樹把守的草地，打碗花覆蓋的小徑，以及樹蔭如蓋的欒樹林，還有火炬樹染紅的秘境之秘境，這一切的天然之美，都會是你永遠忘懷不了的細節和理由。在每一個樹下和水井邊，守護著的，是鳥兒的家園，是花草的樂土，是我能從自然里找到的另一個不被塵世浮華污染的自己。

此刻，我來到在暴風雨的夏天與纏綿的秋雨凌亂了的菜園里，超大碼的白屈菜長了一地，比春天還旺盛繁茂。洋槐樹的陰影密實地將秘境隱藏的更深。久沒有人跡的秘境，它的風都是草的清香與落花成為泥土的甜潤。一切都是渾然天成，我像一個夢游者，我知道，只有在夢里，才能進入這一片神奇神秘的隱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