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冬源
吉林藝術學院美術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00
李可染自幼習畫,13歲拜師錢食芝學習中國山水畫,主要師習王翚山水畫中傳統筆法,墨法。1929年成為國立西湖藝術學院的研究生,受油畫教師克羅多的指導,創作許多寫生作品,學習大量的西方技法;同時林風眠中西交融,打破傳統的思想對日后李可染形成極具個人特色的“李家山水”打下基礎。1946認識了齊白石并在翌年春天拜齊白石為師,在這相隨的十年期間,他學到的是齊白石中國畫筆墨的魂,行筆較慢的筆墨表現形式,其次是簡潔的畫面語言表達情志。同年與黃賓虹結識,在與黃賓虹的學習上并沒有全盤吸收,在黃賓虹的墨法上創新出“揉墨法”,墨法中帶有擦筆的筆法,加深層次的渲染,讓墨色更加蒼潤。[1]1950年,任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副教授,十年期間四次長時間的寫生經歷,是他繪畫語言形成獨特風格的關鍵時期,寫生為李可染形成獨特繪畫語言提供新思路,是他繪畫語言形成的重要手段,是他風格形成的最為關鍵原因。
李可染繪畫語言的形成與當時時代背景是密不可分的,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時代造就了“李家山水”。20 世紀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大轉折時代,在文化方面,第一次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就文藝工作者特別指出了“文藝作品給誰看的”的問題;改造舊文藝即已經提出,說明傳統的中國畫已經不適應當時社會的需求。再加上長期以來西方文化的沖擊,程式化的中國畫失去昔日的輝煌,人們開始追求西洋畫,藝術市場要求畫家們不得不做出改變來順應時代的發展。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央美院山水畫、花鳥畫、人物畫專業被放置美院中可有可無的位置,中國畫的何去何從成為一道難題。這期間,李可染不斷地思考中國山水畫該如何發展的問題,經過不斷地探索,開啟了他行程數萬里的旅行寫生,在原有繪畫語言上,融入西方的寫實手法。這樣的一個社會背景,推動著李可染先生的繪畫語言做出改變,推動了李可染極具個人特色繪畫語言形成,同時推動了中國傳統繪畫創作形式的革新。
寫生期是李可染繪畫語言形成的關鍵期,他的藝術實踐證明中國畫有不斷向前發展的勃勃生機。先生的繪畫語言形成大致分為三個階段:1950年之前師承傳統累積期;1950年至1960年深入自然寫生實踐轉折期;六十至八十年代成熟期;前期基本功地積累,為寫生期的繪畫語言進而得到進一步升華提供了有利前提,本章節結合寫生期的作品分析其繪畫語言[2]。
在中國畫歷史上光的運用未能成為氣候,畫家們在光的運用上都是簡單的用白做簡單的處理,能將光、墨與設色結合運用是李可染獨特的繪畫語言。
李可染將西洋畫家善用光線的特點,運用到傳統山水畫中,采用強烈的側逆光,雄渾厚重的積墨法,追求遠看的效果,畫面層次十分豐富,在墨韻淋漓之中,透出變幻不同的光斑,使渾厚畫面透出無比的空靈。李可染用光來表現山巒的輪廓紋理、樹木轉折層次,自然界山巒樹木是凹凸曲折的,在光線的照射下,通過用光表現出來,有龍蛇盤旋在畫面的感覺;畫面的留白是有意識的,將西洋畫的明暗調子放入山水畫中,通過光與墨法的濃淡來表現,將畫面的主次關系分出來,比如瀑布是第一主體,用明暗來說就是最亮的,樹木,山巒,巖石一次變暗,用墨色壓下去,若將山巒留出空白,主體就不明確;山峰,巖石用墨團或墨塊來體現,加重對樹林,村民及房屋的表現。傳統的墨法在逆光的加持下多了幾分色彩,使得畫面靈動,具有光澤,不死板。借作品《長征》(圖1)(1959年)《泰山日出》(圖2)解讀墨與光在畫面呈現地效果。

圖1 1959年《長征》

圖2 1957年《泰山日出》
從兩幅作品可以看出李可染不再追求細枝末節的描繪,層層用墨,畫面整體感較強;近看畫面黑似一片,不見樹林與山石錯綜復雜,遠看每個元素清楚地呈現在眼前,厚重的筆墨下藏著一個錯綜復雜的自然界。《長征》畫面中近景巖石用墨塊渲染,塊面厚實穩重,遠處的山用淡墨處理; 紅軍前進的山路被山巖的積墨映襯得明亮無比,暗示著紅軍長征走向光明;逆光融入到墨法中,上空的留白與幽暗的山體形成強烈的對比,山峰邊緣的淡墨與山體的濃墨,呈現出逆光感,且增強了山體體積感;整個畫面用青綠在山頭,遠處的山用稀疏的淡綠來表達。《泰山日出》中間巖石部分,畫面山體以淡墨為主,樹木用厚重的濃墨,則體現了遠近關系;樹木處在逆光中,樹梢的留白,樹之樹葉強化了逆光關系;畫面頂端是太陽照耀,厚重的朱紅色,為強調霞光,下部山體部分被淡涂上紅色,部分樹干也用紅色薄涂,層層渲染,加強了畫面的光感,同時加強了自然的真實感。
李可染用光與墨來強調畫面的厚重感,山巖體積感,強調了畫面的空間深度和光亮效果,色彩的加持下傳達給觀者純粹的自然景觀,一股清新秀麗之感躍然紙上,特有的語言把接近人們心中的自然搬到宣紙上,景、情與素樸自然的內在聯系,展現了大自然的壯觀和無限的生命力古法與西方技法的高度融合,使畫面具有更強的表現力。三元素的靈活運用,是李家山水特色之一。
中國畫自古強調筆法的重要性,李可染曾說“我與齊白石、黃賓虹二位老先生的接觸,最大的啟發是筆法” 。[3]同齊白石學習十年間,主要學習用墨與用筆,作品就可以看出受齊白石影響,他用筆干脆簡潔,收筆利落;同樣用筆方面離不開黃賓虹的指導,作品中能體現出筆在墨法中要留得住,要沉厚;受兩位老師影響下,他吸收了兩位的筆法精髓,在自己不同的見解下他在堅持中國畫古法鉤、勒、皴、擦、點的基礎,畫面還運用了西畫中硬筆和素描的效果,創造出別具一格的筆法。他的筆法強調平、圓、留、重,在此基礎上強調筆法的變化。[4]筆法剛健,畫面中的線條剛健有力,又不失圓潤,剛健中帶含蓄;筆法善用中鋒與側峰,有方折變化;在墨法中加入“擦”的筆法,這不僅是為了補充皴法,擦的筆法加強畫面物體的體積感,側面更是體現出明暗調子,虛實和筆法的變化。借作品《西湖茶亭》(圖3)(1956年)解讀筆法在畫面呈現地效果。

圖3 1956年《西湖茶亭》
《西湖茶亭》采用平遠視角,截取風景的一段,構圖嚴謹,占據畫面四分之三的巖石傳達渾厚的力量,依山而建的村莊是畫面的點綴。在墨法的層層渲染下增強了山體的厚度,厚重的墨法上,可以看到筆法的痕跡,多以散皴和墨法中的“擦”筆組成,散皴是素描中上調子的筆法,擦筆對應素描中揉的筆法,增加畫面的透氣度,不顯得呆板;光線照射處,多以折筆為主,線條干脆有力不拖泥帶水,加強巖石的結構感;整個山體的邊緣線以“勾”的筆法為主,實與虛的表達在光線照射與否下進行變化;村莊與山的界限用淡墨進行虛化,樹木則是用墨塊來體現,這是符合人的視覺關系。
總的來說,李可染寫生時期的筆法語言是在繼承傳統古法與黃賓虹、齊白石的筆法精髓之上,不套用公式化的筆法,經過對景寫生,用塊面的筆法表現景的結構,強調豐富的筆法變化,筆力蒼勁、氣象沉雄整體感躍然紙上。筆法在前人的基礎上得以創新,歸結于李可染的寫生不是走馬觀花式的,他深入自然用心觀察對象,提出“采一練十”,大量的寫生實踐。
構圖是謝赫六法中的“經營位置”的另一種說法,山水畫的創作,首先就是要把握好全局布置,它直觀地表現畫家創作意圖以及意境。構圖創新需要打破原有原則達到山水畫的煥然一新,李可染想到直面山河,對景寫生。它采用“滿幅構圖法”構圖方式,即畫面飽滿,留白較少,滿而規整,筆墨反復疊加;畫面多用全景式構圖,以大觀小,小中見大,遠景和中景鋪至畫面的三分之二左右,強調畫面整體感,主次明確,通過明暗對比突出主體;利用穿插,加深畫面的縱深感;采取“深遠、平遠、高遠”,不限于任何一個角度,使得有的構圖角度奇特,同時也增加畫面的真實感,讓觀者身臨其境。[5]借作品《泰山日出》《嘉定大佛》(1956年)解讀構圖在李可染畫面的呈現。
《泰山日出》直接描繪日出景色,整個篇幅較大,畫面以全景式豎構圖 ,俯瞰視角,氣勢恢宏,畫面飽滿。將日出,云海,巖石,樹林,人物,石梯堆砌在一個畫面中,畫面最頂端是即將升起的紅日,朝霞照耀著整個高山的頂部,高山下是一片密林,密林下有一條依山勢蜿蜒的石階路,三個人正在沿石階在攀巖,旁邊的亭子若隱若現,一半好似藏在樹林里,紅色的柱子是畫面的點綴,登山者正在短暫休息,畫面顯得晨曦寧靜同時不失泰山的壯觀。畫面是一個不斷往里延伸的空間關系,山巖通過遠近大小、前實后虛及山峰間的相互遮掩來體現前后關系,遠處日出處的山峰形似圓錐,中景樹林將前面幾顆仔細刻畫,樹葉團簇在一起,后面的樹簡單用墨表現,淡墨表現樹葉,密林中的石階路通過透視來表達向里延伸的感覺,畫面的近景留白較多,通過留白表達畫與畫外的空間感。整個畫幅氣勢磅礴,但又不失真,帶給觀者真實感,安靜的氣息從畫面自然流露,帶入觀者走進畫中。
《嘉定大佛》是四分三側面的透視,頂天立地的構圖,大佛高度好似與畫家齊平。大佛幾乎畫滿了整個畫面,依山而坐大佛高大與莊嚴無盡顯現在眼前,旁邊的石梯上有駐足停下來觀賞的,有扶梯向上走的,有相互交談的人,都是為了站在最好的觀賞角度觀賞大佛;后面山峰的刻畫更好地表現了大佛的高大,巖石的黑與大佛的白對比強烈,把大佛進一步向前推,周圍了樹木、河流、船只豐富了畫面,同時突出主題。畫面沒有為了營造大佛的高大,失去真實性,反倒借助周圍的自然環境,營造了寫實性。
以上面作品來說,李可染的構圖特征主要有畫面飽滿,主次明確,整體感強,強調畫面縱深感;大膽創新,打破傳統,畫面寫意與寫實完美結合。
李可染是繼黃賓虹之后中國畫新的開拓者,在屬于他的時代通過寫生探索了屬于他的繪畫語言,屬于中國畫的語言,更好地向世界證明中國畫有不斷向前發展的活力。李可染提出“用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用最大勇氣打出來”的藝術準則,“打進去”是要感悟前人技法,不斷練習,擁有扎實的基本功,“打出來”是在打進去的基礎上進行創新,超越古人,形成自己的語言[6]。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特定的社會背景,加上李可染自身的中西繪畫學習經歷,他革新成功是必然的,不局限于中國畫風格層面的革新,以中西結合的一個新視角為中國畫注入新的活力。寫生時期李可染的繪畫語言特點主要有墨、光、設色的運用,層次豐富;用筆有力,融入素描筆法;構圖完整,主次分明,強調空間感;這是李可染長期寫生總結的寶貴經驗,真正意義上實現了外來文化在中國土壤上開花,為現代學習山水畫的學生提供了寶貴財富和新的創作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