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丹(菏澤市魯西南民俗博物館,山東 菏澤 274000)
俗話說:“百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木版年畫作為民間美術的一個門類盛行于全國各地,但以多幅畫面裝訂成“書本子”,而作為實用品者,唯有魯西南—菏澤。
“書本子”是菏澤市農村婦女特有的一種女紅用具,由十幾頁裱有木版年畫的畫頁裝訂成冊,以老藍布包皮(俗稱打夾),黑布條盤扣系之,講究者還在包皮的封面上繡有花草圖案。在“書本子”的封皮和封底內側都縫有針包、線袋,用來插放鋼針和存置棉線。書頁間便是夾放鞋樣、襪樣、繡花樣和絲線的地方。因裝訂形式和外觀都極像線裝書,故稱。在當地的方言中,由于聲母sh往往被聲母f替代,所以“書”通常都被讀作fu(福),“書本子”也就被喻為“幸福之本”。按傳統習俗,媳婦“過門”后,婆婆要買五種用具送給兒媳,即“書本子”、針線活筐子、紡花車子、包囊子和剪子。“書本子”買來后,婆婆要對其進行打夾(包皮)。“夾”音諧“家”,寓意“成家”之意。打夾,還有“閏月不打夾”和“隔年不打夾”之講究。就是說,凡逢閏月的年份不能打夾,再者,當年買的“書本子”當年打夾,否則次年以后就不能再打夾了。因此,“書本子”又有打夾和未打夾之分。
在漫長的農耕時代,書本子是魯西南農家婦女做針線活須臾不可離開之物,自出嫁始即人手一冊,倍加愛護、代代相傳。此物尚具有重要的輔助功能,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寓教于樂。其功能或拿來哄教、熏陶家中哭鬧的頑皮稚童,或傳播歷史文化知識,或在潛移默化中模仿民間藝術形式描繪各項技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一直發揮著“小人書”式蒙學課本的功能。
媳婦接過“書本子”后,要向婆婆請取丈夫的鞋樣和襪樣。此時,婆婆就會鄭重地從自己的“書本子”里拿出兒子的鞋樣,并交給兒媳。兒媳接過鞋樣后,慎重地夾放在自己的“書本子”里。至此,母親算是將兒子今后的一切全部交給了兒媳,“書本子”也將從此伴隨媳婦的一生。最初,“書本子”的書頁是空白的,由農村婦女自己裝訂使用。后來年畫作坊看準了這個潛在的市場,于是制作出專用的雕版印刷“書頁”,并裝裱成冊出售。出于商業競爭的需要,“書本子”的制作相當講究:書頁印刷精美,內容豐富多彩。可以說“書本子”全面而真實地展示了菏澤木版年畫的總體藝術風格。
菏澤木版年畫產生于明洪武年間。1368年,山西的一些年畫藝人隨移民大潮來到菏澤繁衍生息。當時的年畫藝人們用雕版印刷技術制作一些簡單的年畫,如灶神、門神等。
到了19世紀中晚期,隨著周邊地區年畫技術的大量引進,菏澤木版年畫形成了一定的生產規模,一度十分繁榮。
20世紀50年代,機制年畫的大量出現,宣告了木版年畫黃金時代的結束,木版年畫的產量逐漸萎縮。“文化大革命”時期,木版年畫被當“四舊”予以清除,大批傳統題材的年畫被焚燒,雕版被毀壞,年畫的生產基本歸于停滯。
近年來,木版年畫作坊的后人們,利用僥幸保存下來的雕版,積極發掘制作工藝,使菏澤木版年畫的制作技術得以延續。
菏澤木版年畫的內容題材極為廣泛,歸納起來有辟邪迎祥、風俗習慣、生活生產、戲曲故事、歷史人物、神話傳說、花鳥蟲魚等。按其表現形式,大體上可以分為這樣幾類。
年畫年畫,過年的畫。農民過年,首先要供神祭祖,祈求上蒼降福,故年畫的傳統題材多以神像為主。其主要內容有三皇、玉皇、觀音、土地、文武財神、灶神、護家奶奶等。以室內張貼為主,有固定的龕位和相應的位置。
又可分為兩種:一是寓意驅逐鬼魔、鎮守門庭、祝壽增福、加官進祿者。人物造型有秦瓊、敬德、天官、員外和壽星等。這類門畫一般貼于臨街大門和堂屋門。二是寓意財源茂盛、太平富貴、吉慶有余、子孫繁衍等。其內容多為兩個童子,或手持花籃、腳踏金錢;或懷抱鯉魚,頭頂蓮葉。此類門畫多貼于東西配房之門。
內容大多是福壽天官、狀元及第、麒麟送子、三星高照、歲歲平安、花鳥魚蟲、自然風光和小說戲曲傳說故事等。如《牡丹花瓶》《三國演義》《隋唐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白蛇傳》等。另外,歲月的變遷也在木版年畫上留下了鮮明的時代烙印。如民國時期的《女子洋槍隊》和“文革”中的革命現代京劇《沙家浜》《紅燈記》《白毛女》等共計五十余種。裝飾類年畫除反映民眾求生、趨利、避邪的愿望外,還有裝飾房屋、用具之功能,以美化環境和增加節日的喜慶氣氛,主要張貼于室內墻壁和用于裱糊扇面和裝訂“書本子”。
菏澤木版年畫,源于民間,傳于民間,經歷代民間藝人不斷地進行藝術實踐和更新,逐步形成了與眾不同的藝術風格,洋溢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和強烈的民間情趣,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淳樸古拙的獨特藝術風韻。
菏澤木版年畫多以小說戲曲故事為主體。戲曲是民間社會生活中最普及的藝術,為廣大群眾所熟悉。精明的年畫藝人們,更是看準了這個商機,將戲曲故事中最受人們歡迎的人物和最為典型的場面,改編制作成年畫。利用自己與民眾相通的思想情感和相近的審美情趣,運用通俗的藝術語言,生動自如地刻畫出劇中有關人物的性格和表情動態。使正義與邪惡、忠義與奸佞、善良與丑惡得到淋漓盡致的描繪,愛憎分明。這對當時處于社會物質生活極為艱苦和貧乏條件下的農村大眾來說,實在是再合“胃口”不過了。這些色彩鮮艷且又通俗的畫面,不僅美化了環境,裝飾了用具,還使人們在欣賞這些畫面的同時,開闊了視野,增長了知識,接受了傳統的道德教育,大大地豐富了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使得戲曲年畫很快成為深受廣大群眾喜愛和樂于接受的一種直觀、形象、寓教于樂的“教科書”。
菏澤木版年畫的基本構圖,是在有限的空間里,充分地展示賓主、虛實、呼應、開合的對稱統一法則。大膽取舍,巧妙組合,不設或少設背景和不必要的道具,使畫面的空白有機地聯系著畫中各個部分。這種“計白當黑”“取一而舍萬千,明一而現千萬”的藝術構想,將復雜的內容,高度概括提煉為簡明的畫面,從而讓我們超越視覺的范圍,在想象的天地里自由馳騁。另外,有些畫面上還注有人物的姓氏、點明故事的題款和年畫作坊的商號等。
菏澤木版年畫的造型藝術手法,基本上繼承了我國民族繪畫中線描造型的優秀傳統,同時,也大量吸收借鑒了戲曲舞臺人物的臉譜藝術造型。特別是對戲曲題材的藝術刻畫,視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藝人們用民間那種特有的審美觀念和情趣加以藝術夸張。如在對人體(特別是神仙類)比例的設定時,盡量壓縮其身高比例而向橫的方向加以夸張和變形,使之形成一種莊穆和壯實感,以充分體現神圣的力量;人物動態方面的刻畫,對武門神類多是取自戲劇中武將的亮相和持槍走馬時的開打功架之勢。戲曲類則多是截取最能代表各劇中人形象的瞬間特寫,形形色色,千姿百態。對人物表情的刻畫,更是美丑易辨,一目了然。
年畫中對有關祥瑞吉慶題材內容的藝術表現,大多采用了象征、諧音、借比等藝術手法,如荷花(和睦)、瓶(平安)、鹿(祿)、牡丹(富貴)、桃(壽)、蓮蓬(多子)……通過形、音、意的有機組合,借音達意,以物寄情,表達了民眾對福、祿、壽、康、寧、喜的美好愿望和追求,如“富貴平安”。這種精神與藝術的巧妙結合,在思想感情上最能喚起大眾的理解和共鳴,因而受到廣大民眾的普遍歡迎。獨特的藝術語言,也對相關的美術創作產生了較為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形因線而立,神因線而傳。線是菏澤木版年畫造型的基本手段。線條或粗獷奔放、曲直挺拔,或纖細輕柔、娟秀流暢;或寥寥數筆、概括簡練,或繁縟復雜、細致入微。均一氣呵成,神韻十足,為整個畫面賦予了韻律感和節奏感。“周濂溪愛蓮”,用較隨意的粗重線條,對其背景中的山石、用具等作了簡單的概括,對周濂溪和書童則用較細、較輕的線條,就其神態、動態等進行了細膩的刻畫。兩者刻線剛柔相濟,和諧自然,整幅畫面具有較高的藝術欣賞價值。
菏澤木版年畫的施彩,融對比、調和、同類色譜為一體,盡現色彩語言的表述技巧。施彩方式不求嚴格規范,或對畫面上的所有個體施彩,或對部分個體施彩,或對個體的局部施彩,以對故事情節和人物角色的情感為準則而大膽取舍,使色塊與色塊之間、色塊與墨線之間、墨線與空白之間產生強烈的色彩對比。《美人乘洋車圖》,僅對乘車的母子和兩位旁觀者中的一位施用了較濃艷的紅、綠二色,而對車夫等人及執扇、傘的局部只用淡淡的淺黃進行涂抹,其余如人物的面部、洋車則更是“一色不染”。這種色彩斑斕而跳躍的色彩配比,已大大地超越了實際物象的色彩,是物理色彩與感情色彩交織的結果,對人們的視覺及心靈形成沖擊,是其他畫種不可替代的鮮明特征和藝術風格。
時過境遷,如今除在民間還能偶爾見到一些殘缺不全的“書本子”外,大量原汁原味的菏澤木版年畫已很難見到了。但是,無論是作為我國木版年畫的重要組成部分來研究,或作為魯西南民俗學研究的資料,還是供地方社會發展史研究方面的參考資料,它都具有重要的價值。菏澤木版年畫是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產物。它反映社會生活,但又不被現實生活所約束。這種實中有變、變時隨俗、興到意至的藝術,最能觸動人們追求美滿幸福的上進心理,是廣大民眾永遠喜歡并樂意接受的。作為一種旅游資源,包括木版年畫在內的菏澤民俗風情,在增強地方對外界的吸引力、提高地方的知名度、促進地方經濟發展等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所以,我們應該充分地發掘、研究、發展、完善它,使這株古老的民間藝術之花再度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