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建《宮詞》看中唐宮廷體育活動

牟桂瑤 楊成偉

四川師范大學體育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0

王建，字仲出，穎川人（今河南許昌人），中唐時期著名詩人。后世將其樂府詩與同時期詩人張籍并稱為“張王樂府”，魏慶之《唐王建宮詞舊跋》云：“宮詞凡百絕，天下傳播，效此者雖有數家，而建為之祖耳!”現代學者浦江清先生也對王建《宮詞》予以很高評價，在《浦江清文錄·花蕊夫人宮詞考證》云：“用樂府通行之體制，寓史家紀實之筆墨，真一代之作家也。” 唐代是古代體育發展的巔峰時代，長期以來唐代體育史的研究一直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宮廷體育更是為唐代體育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唐代亦是我國古典詩詞發展的鼎盛時期，通過唐詩研究唐代體育史目前已處于非常成熟的階段，而唯獨宮詞研究少之又少。王建百首《宮詞》最早見于宋人記載，年代久遠，在流傳過程中逸去其真。后人為補百首之不足，謬入他人作品，且所載詩次不一，造成真偽雜陳的混亂現象。現代學者吳企明先生對其用力甚勤，在做好“正其篇”“定其字”“明其義”的基礎研究上，再展開深入探討，融校、考、論與一體，運用版本、校勘、辨偽、補遺、考證等多種研究手段著成《王建<宮詞>研究五稿》。本文在詩史互證的基礎上將《王建<宮詞>研究五稿》作為主要參考文獻，同時結合其他史料展以分析，力求保持體育史研究應有的嚴謹科學品質。基于此，盡可能全面系統地探究中唐時期宮廷體育活動的內容，再現其原貌，考察其活動項目、特點等。

1 球戲類

1．1 打毬

打毬亦稱擊鞠、打馬毬、擊球，盛行于唐代宮廷、社會上層和軍中。馬毬，當時俗稱“波羅毬”，其起源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一般認為起源于波斯（今伊朗），但也有的學者認為，馬毬就發源于吐蕃（今我國西藏地區），因“波羅”一詞與藏文“Pulu”發音相似。氆氌是一種以羊毛和牦牛毛混合紡織的毛織品，與唐代馬毬“鞠以韋為之，實以柔物”（《資治通鑒》卷199《唐紀》十五）制作工藝極為相似。王建《宮詞》中記載：“新調白馬怕鞭聲，供奉騎來繞殿行。為報諸王侵早起，隔門催進打毬名。”宮人騎著新調教好的白馬繞著大殿走，為感謝諸王早早來到宮殿觀看球賽，宮人隔著宮門催促供上打馬毬人員名單。“對御難爭第一籌，殿前不打背身球。內人唱好龜茲急，天子鞘回過玉樓”。其中就提到打馬毬的計籌規則和鼓樂伴奏。據《宋史·禮志》記載，打馬毬的開賽儀式是有規定流程的，兩隊的進攻方向由專門傳達皇帝旨意的官員通事舍人宣布，然后由皇帝來開球，樂工奏樂擊鼓，此時雙方隊員皆不能動，待皇帝將球打進球門，樂工則停止擊鼓，鳴鑼并揮舞大旗，皇帝回到大殿上后比賽方可開始比賽。唐代史料中打馬毬的記載屢見不鮮，唐代盛行打馬毬與統治者的提倡和參與是分不開的，在皇帝的提倡下，打馬球運動充分發展，宮廷內外、貴族家庭都設有場地，開展較為普遍。

1．2 步打毬

唐代的毬戲除了騎馬打毬外，還有步行擊毬，亦稱步打或步擊，后來逐步發展為捶丸，類似于當今的曲棍球運動。《宋史·樂志》中記載：“打毬本來是屬于軍中游戲，后來又出現步行打毬的人，騎驢騎騾打毬的人，人們分為兩隊競賽并以此為樂。”由此可見，不僅有騎馬打毬，步行打毬，還有騎驢騎騾打毬等打毬形式。王建《宮詞》記載：“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毬。一半走來爭跪拜，上棚先謝得頭籌。”描述的便是寒食節時宮人們在大殿中進行的步打活動，兩隊爭先恐后奪頭籌，好去皇帝面前跪拜領賞的場景。

1．3 白打

白打與“打毬”“步打毬”是有區別的，白打不需要借助器具毬杖，而是直接用身體觸球，是古代蹴鞠運動的三種形式之一。古代蹴鞠有三種形式：直接對抗、間接對抗和白打。白打又可分以下幾種形式：如果是單人踢,稱為“井輪”；如果是二人對踢稱“打二”；三人踢稱為“轉花枝”或“小官場”；十人場稱為全場。白打有專門的計酬規則，以技術動作的難易程度和花樣動作的多少作為評價的標準，最后以得籌多者贏。《宮詞》記載：“宿妝殘粉未明天，總在昭陽花樹邊。寒食內人長白打，庫中先散金與錢。”描述的便是寒食節時宮人蹴毬取樂以贏得“白打錢”的場景。

2 射藝類

2．1 射生

射生指射獵活動。受北朝風氣影響,唐朝皇宮貴族對射獵活動情有獨鐘。由于射獵過程中不確定因素很多，具有一定的危險性,為了保證皇帝的安全，在游獵中皇帝身邊都有射生使陪同。 唐朝時，宮廷游獵活動十分盛行，更是有專門負責的官職—射生官。《宮詞》記載：“射生宮女宿紅妝，請得新弓各自張。臨上馬時齊賜酒，男兒跪拜謝君王。”描寫的是參加游獵的射生宮女陪同皇帝游幸之時，請得各自新弓，皇帝為其賜酒，宮女們作男兒跪拜之禮拜謝君王的場面。由此可以看出宮廷游獵時的儀式和皇帝對射獵的熱忱。

2．2 投壺

投壺起源于先秦的射禮，在我國古代的禮樂活動中占有重要一席,是天子士大夫等統治階層宴飲時必備的活動之一。《禮記·投壺》中詳細記載了投壺的禮數和計酬規則：“由主人捧著矢，司射捧著中，下人捧著壺，主人邀請賓客，由司射宣布投壺的規則，命令鼓瑟的樂工演奏伴奏曲，投壺才算真正的開始。投壺結束后開始計算分數，兩個籌碼記作“一純”，取夠十純放一起，最后只剩一個籌碼稱作“奇”。《宮詞》記載：“分朋閑坐賭櫻桃，收卻投壺玉腕勞。各把沉香雙陸子，局中斗累阿誰高。”描述了宮女們投壺導致手腕勞累，遂作罷，各自成朋，以櫻桃做為賭注玩雙陸的場景。

2．3 彈弓

彈弓之術最早出現是在戰國時期，唐宋時期發展已較為成熟,明清時期時發展到巔峰。“彈弓”顧名思義是一種用弓發射彈丸的運動,隸屬于武術技藝范疇，在古代用作兵器,是我國傳統射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馮贄《云仙雜記》卷六《槐膠彈子》中介紹了鐵彈丸與槐膠彈丸的制作,善于彈射者以黃銅做彈丸。《新唐書·百官志》記載了宮中宿衛職官在宮禁中值宿時盤問晨夜行人，不予回應則用彈弓對準行人,再不應就用彈弓射擊行人身旁,第三次還是不予回應就直接用彈弓射擊行人。說明唐朝時期彈弓不僅是一項娛樂活動，更可作為軍事防御工具。《宮詞》記載：“裹頭宮監當前立，手把牙鞘竹彈弓。”此處提到的彈弓應指用竹子制作的一種彈弓。

3 博弈類

3．1 擲盧、雙陸、簸錢

擲盧、雙陸、簸錢均屬對弈類博戲，王建《宮詞》中多次描述到宮人們在閑暇之余進行擲盧、雙陸、簸錢的場景。“避脫昭儀不擲盧，井邊含水噴鴉雛。”“各把沉香雙陸子，局中斗累阿誰高。”“暫向玉花階上坐，簸錢贏得兩三籌。”中唐宮廷中博戲的風靡程度可見一斑。主要是供宮人們在閑暇之余陶冶情操、愉悅身心，是一項重要的宮廷娛樂活動。

3．2 彈棋

彈棋是一項歷史悠久，老少皆宜的棋類運動。彈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西漢時期，漢魏時期開始流行于宮廷和士大夫階層。彈棋因與冰壺玩法相似，又被稱為“盤上冰壺”，既需要腦力，也需要體力。彈棋與投壺、六博、圍棋等并列成為宴樂時重要的娛樂活動。唐代的彈棋因帝王喜好，成為其發展的又一個高峰,描述彈棋的詩詞歌賦數不勝數,彈棋名家輩出,彈棋的水平達到相當的高度。《宮詞》記載：“彈棋玉指兩參半，背局臨虛斗著卮。先打角頭紅子落，上三金字半邊垂。”詳細描寫了宮內彈棋的場景，緊張的氛圍以及宮人們高超的彈棋技藝。

4 水上體育娛樂類

4．1 競渡

競渡，民間的一種大眾娛樂運動，也就是現在的賽龍舟，是為紀念屈原，民間風俗是在五月初五進行。唐朝年間不僅民間流行競渡，皇家宮廷的競渡也開展的如火如荼，但宮廷中的競渡和民間略有不同，其不受時間限制，春季秋季都可進行。中唐時期的競渡的舉行地點一般于魚藻宮的魚藻池進行。宮詞記載：“競渡船頭掉彩旗，兩邊濺水濕羅衣。池東爭向池西岸，先到先書上字歸。”從王建宮詞中描寫的競渡場景可以看出龍舟裝飾之豪華、比賽之激烈、氛圍之歡快、氣象之富麗堂皇。

4．2 釣魚

關于垂釣運動，早在商周時期就有相關歷史記載,“姜太公釣魚”就是著名的一個例子。垂釣運動的歷史淵源已久，垂釣活動不僅盛行于民間，在宮廷中也是常見的。垂釣運動在魏晉時期發展到高潮，不僅在我國古代文人中廣受歡迎，也是皇家宮廷喜愛的休閑運動之一。“遙索劍南新樣錦，東宮先釣得魚多。”描述的便是宮廷內宮人們的釣魚活動，春暖花開之際，宮人們在池中游船飲歌，身著劍南新樣錦在池邊垂釣。

5 踏青、走馬

5．1 踏青

踏青活動歷史久遠，至今也是相當流行，《論語》中有詳細記載。“暮春者,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七八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由此可見，春秋戰國時期, 暮春時節結伴郊游已成為人們訪春踏青的一大樂趣。春日郊游的時間歷代不盡相同，但春天踏青無疑是一項備受青睞的娛樂活動。《秦中歲時記》記載：“唐代的上巳節，上巳節是農歷的第一個巳日，祓禊的日子即春浴日,賜宴曲江,人們于江頭禊飲,踐踏青草,因此稱作踏青。”不論是宮廷還是民間,踏青都是一項廣受喜愛的春日休閑活動。“新晴草色綠溫暾，山雪初消浐水渾。今日踏青歸較晚，傳聲留著望春門。”王建宮詞中描述的便是山雪消融之際，天空放晴，草色初青，宮人們踏青晚歸的場景。

5．2 走馬

據史料記載漢朝時期已有走馬。在古代，走馬被當作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譽為達貴之駒，騎上好的走馬能代表騎手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與舞馬相似，但動作技術與其大相徑庭。走馬起源于草原民族，千百年來，在其漫長的游牧生產生活中，創造和積累了識走馬、訓走馬、賽走馬的技藝，在草原上世代傳承和發展。《宮詞》記載：“砌前走馬人宣慰，天子南郊一宿回。”宮廷中的走馬技藝更多是作為一種觀賞性的娛樂活動。

6 結語

通過對王建《宮詞》并佐以其他史料的研究和分析，在清晰地梳理了中唐時期宮廷體育活動的主要內容和形式基礎上，不難發現其發展的基本特征：唐代的政治、經濟、以及社會風氣風貌,共同促成了唐代宮廷體育活動空前的興盛。歷經安史之亂的唐朝由盛轉衰，中唐時期的大唐已經過了最輝煌的時期，中唐時期的宮廷體育活動不再有初唐時期的磅礴氣勢，唐玄宗與吐蕃馬球激戰的場面也不復存在，盡管圍獵、騎射等軍事化色彩濃烈的宮廷活動仍然保留下來，但更多的是以趣味、休閑和娛樂為主。皇帝除了偶爾象征性地處理一下政事,大部分時間則與嬪妃們在宮中歌舞宴飲游賞玩樂，玩樂的形式也是多種多樣。宮人們借射鴨、賭博、賞花、歌舞消遣，宮廷中奢靡散漫的體育氛圍，以消遣為目的的體育活動，折射出中唐走向與命運。中唐時期宮廷體育文化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特征，也正是中唐統治階層的一個縮影。體育和文化，二者都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任何競技和嬉戲都是一種社會生活隱喻和符號敘述，應該把它們作為一種文化素材加以解讀。王建《宮詞》不僅展示了唐代詩歌發展的巔峰，更為唐代宮廷體育活動的研究提供了珍貴史料，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對古代文學作品的進一步研究和考察，有助于推動我國體育史研究的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