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梅利莎·L.格雷迪、蒂安娜·M.吉利安著,李 博編譯
音樂不僅令我們感動,還使我們“移動”。音樂與動作之間這種無法分離的聯系,在生活中隨處可見。音樂不僅能讓人控制動作的大腦區域產生活動,還能使人體自發產生肌肉動作,而這些活動或動作通常是與音樂節拍相聯系的。音樂與動作的聯系深深根植于人類體系之中,以至在許多人類文明中,“音樂”和“動作”這兩個概念都使用相同的詞語表達,如亞馬遜蘇雅人文明中的“ngere”一詞。由于音樂和動作都表現出“具有動力性結構”這一特點,所以搖擺、舞動等軀體動作經常被音樂家視為他們自然音樂行為的一部分,這似乎太正常不過了。雖然二者具有明顯的聯系,但是關于動作是否能提升音樂整體質量的問題仍有待研究。
“整個合唱團看上去就像是水下移動的海草”,在一篇關于享有盛譽的圣奧拉夫(St. Olaf)合唱團的文章中作者這樣寫道。作者反復提及,在安東·阿姆斯特朗(Anton Armstrong)指揮之下該團逐漸形成了一個傳統,那就是歌唱者持續自然搖擺,而這是因為音樂在他們歌唱時“感動了他們”。盡管一些指揮家要求合唱團員在演唱時保持靜止,但是阿姆斯特朗等其他指揮家宣稱靜立是“不自然的”,他們更喜歡動作的自由。對于合唱演唱時應該靜止還是有動作,雖然存在著很多觀點,但是合唱教育者目前尚不能確定哪一種狀態更有利于總體聲音效果的提升。
合唱指揮經常將各種各樣的動作當作教學工具,用于合唱教學。雖然除了像達爾克羅茲體態律動和拉班動作分析(Laban Movement Analysis)這樣的教學法之外,還有大量教材傳授在合唱排練中使用特定的動作——不管是預熱(練聲)階段,還是曲目排練階段;大多數內容源于道聽途說,相關的實證研究少之又少,而談及合唱表演中運用動作的內容就更少了。
合唱教育者曾建議在合唱訓練中使用動作以實現諸多益處,它們包括:提升歌唱者的注意力水平,喚起音樂性的反應和鼓勵有表現力的歌唱,釋放緊張和使聲音充滿活力,提升學生的聲樂技巧和表演技能,通過向歌唱者提供動覺的、視覺的及聽覺的反饋來促成多種模式的學習,提升對音樂的詮釋和理解能力,以及運用精神運動過程產生更有活力的聲音。具體的方法,如達爾克羅茲的體態律動,可能有助于歌唱者的熱身準備和合唱團活力的提升,也可以在視覺上強化聲部間的關系并且增強節奏準確性。相似地,合唱教育者聲稱拉班動作訓練也能提升合唱聲音。
關于歌唱者做動作的實證研究中大部分內容都強調合唱排練的情境。針對合唱預熱(練聲)階段中含有歌唱者動作的幾個步驟,庫克·坎寧安(Cook Cunningham)和格雷迪(Grady)得出了多項科研成果。在其中兩個科研項目中,他們研究了三種合唱熱身(練聲)模式——“僅含歌聲”、“僅含動作”和“歌聲與動作相結合”,并對這些模式給合唱聲音帶來的影響進行了檢驗;對于合唱聲音(共6個合唱團),他們從聲學和感知兩個維度進行了測量。結果顯示:歌聲與動作相結合的熱身(練聲)模式中,歌唱者的音準更佳,聲音的頻譜表現出更多能量(以音色差異的形式被感知),并且歌唱者更青睞于此。在另一項研究中,他們分別針對歌唱者做與不做手臂動作這兩種情形,對合唱熱身(練聲)的效果進行了檢驗。結果同樣顯示,做手臂動作的熱身(練聲)中,歌唱者的音準更佳,產生的頻譜能量更多,并且這種熱身(練聲)更受歌唱者青睞。
歌唱者在合唱排練中做動作,可能會改善其歌唱態度和被感知到的合唱聲音,尤其在速度、平衡性、力度與融合性等方面。摩爾(Moore,1984)檢驗了動作活動對參加研究的二、三年級學生(共165位)音樂素養的影響,發現動作對提升他們的節奏能力具有一種顯著的正面影響。相似的是,在瑟爾(Searle,1986)所做的一項研究中,參加者(共138位)的動作訓練顯著改善了他們在動覺和節奏上對音樂的反應。在兩項科學研究中,布倫坎(Brunkan,2013、2016)檢驗了歌唱者以多個姿勢在聲學和感知維度對合唱聲音測量的影響。她做了兩項研究,參加者(分別為58位、49位)一邊觀察他人或自己用手臂一邊做出低矮的圓形動作,一邊歌唱,結果他們唱出的音很準,聽者也更喜歡他們做上述動作時展現出的音質(tone quality)。
關于演唱過程中歌唱者做動作所產生的潛在影響,合唱教育者所掌握的信息就明顯不足了。杜蘭特(Durrant,2003)堅信歌唱者在演唱時應該有動作,因為靜止站立時僵硬、緊張的肢體會導致歌唱效果不佳,他鼓勵歌唱者放松并以動作的形式對音樂做出自然的反應。一些合唱教育者曾建議歌唱者應該在演唱時搖擺身體。戈登(Gordon,1989)表示,歌唱者身體的搖擺有助于他們提升節奏準確性并保持穩定的速度。皮爾斯(Pierce,2007)宣稱,由于身體上部的緊張感得以釋放,不受影響的自然搖擺將使演唱更精準。埃曼(Ehmann,1968)斷言,身體搖擺增強了演唱的自由度,增強了合唱聲音的共鳴感與美感。
截至目前,關于歌唱者演唱動作的實證研究還很有限。1996年,威爾克森(Wilkerson)對四個合唱團進行了錄音,他們在兩種情境中演唱同一首歌曲:一種是編有舞蹈(踢踏舞、爵士風格、合唱表演風格或“合唱——舞蹈”手語)動作;另一種是按照音樂會隊形靜止站立。一個三人聲樂專家小組對他們演唱的錄音進行了評分,評價內容涉及音質(tone quality)、節奏、音準、吐字、融合性、樂句感、呼吸控制和力度。結果顯示,2、3、4號合唱團,對于兩種情境并未表現出顯著差異;而對于1號合唱團,評委們認定,按照音樂會隊形靜止站立的情境,在音質、融合性、樂句感和呼吸控制等方面,顯著優于編有舞蹈(踢踏舞)動作的情境。威爾克森承認該研究存在局限性,包括合唱團對編舞動作不盡相同的表演水準,以及評判者間較低的信度(0.55)。雖然威爾克森總結說,編舞動作可能與演唱打分有關,但是其他變量可能產生更顯著的影響。
瓦斯坎塞洛斯(Vasconcellos,2002)檢驗了聽者(共184人)對合唱錄音刺激的感知,分以下三種形式:僅有聽覺刺激,不帶動作的視聽刺激,帶動作(包括同步搖擺)的視聽刺激。瓦斯坎塞洛斯隨機分配聽者進入刺激組,讓他們對節奏準確性、音準、嗓音特質(voice quality)、平衡性和合唱團的整體演唱效果進行評分。對于僅接受聽覺刺激的小組,瓦斯坎塞洛斯播放了編舞視頻中的音頻。這項研究的結果顯示,在節奏準確性和整體演唱質量方面,合唱演唱中的動作對聽者評分有負面影響。
這兩項科學研究探索了編有舞蹈且(或)同步搖擺狀態下歌唱者的動作。此外,合唱演唱時歌唱者隨音樂緩緩移動身體,尤其是以搖擺的方式,這并非不同尋常。目前,關于合唱表演中歌唱者自然的肢體動作的研究可謂少之又少。作為合唱專業人員的我們,已經注意到合唱團員在演唱時靜立和做搖擺動作兩種狀態,哪一種會提升合唱團的整體音效。因此,此項研究的目的是考察合唱者的三種常見演唱情形(無動作、輕微搖擺、全身搖擺)在聲學和感知維度對合唱聲音測量的影響。指引此項研究的問題是,歌唱者在三種動作情形下演唱對下列各項的影響:(1)合唱聲音的聲學分析[長期平均頻譜(LTAS)];(2)合唱聲音的整體音高偏差(演唱全過程);(3)歌唱者對整體合唱聲音的感知;(4)聽者(包括專家和歌唱者充當的兩類聽者)對整體合唱聲音的感知。
參加這項科學研究的人員(共29人)是一個未經試聽的大學混聲合唱團。歌唱者平均年齡為20.00歲(年齡范圍在18至28歲之間),合唱經歷平均8.25年(個人合唱經歷1至17年不等),大多數成員(22人)以音樂為專業。合唱錄音兩周之后,我們也邀請了參加此項研究的歌唱者按照曼特納赫(Manternach)等人(2018)制定的流程,以聽者(共19人)的身份參加后續研究。這些由歌唱者充當的聽者中的大多數人(14人)都以音樂為專業;平均年齡為20.63歲(年齡范圍在19至28歲之間),合唱經歷平均5.5年(個人合唱經歷為1至17年不等)。
一組專家聽者(共16人)參加了此項科學研究,包括了11名女性和5名男性,平均年齡為47歲(年齡范圍在30至60歲之間)。所有人都畢業于音樂教育或合唱指揮專業,并取得了學位(博士學位7人,碩士學位9人)。據了解,他們的合唱教學或指揮經歷平均達22年(個人經歷為6至35年不等)。
我們設計的三種情形,都是基于合唱演唱中常見的狀態:靜止站立、輕微搖擺和全身搖擺。《牛津合唱教育手冊》()將“搖擺”(swaying)定義為:足部動作有限,同時上體由右向左做出的連貫、流暢、不受約束的動作。為了達成此項研究的目的,我們做出如下定義:(1)輕微搖擺,即在任意方向上做出大約2英寸,雙向總和4英寸(1英寸合2.54厘米)的動作;(2)全身搖擺,即伴隨身體重心在雙腳間切換,而在任意方向上做出的超過2英寸的自然搖擺。在錄音之前的排練階段,我們說明并演示了各個動作情形,并且允許歌唱者演唱時對每一個情形進行實踐。
本次我們選擇了克列巴諾夫(Klebanow,1986)改編的《夜玫瑰》()的主歌及副歌(共16小節),參加研究的合唱團最近已經在音樂會上背唱表演了這首歌曲。歌曲總譜本來包含鋼琴伴奏,但為了做聲學分析,合唱團進行了無伴奏合唱。演唱速度(每分鐘70拍)允許合唱團員在演唱時輕松做出自然的動作。每條錄音持續約1分鐘時間。
為了最準確地模仿合唱音樂會的場景,我們將錄音地點選在演奏廳,合唱團一個星期前在那里進行過演唱。合唱團隊按照指定的音樂會混合隊形,每橫排約10人,站在五套四臺階的“Wenger”合唱臺上。為了使合唱者間距一致,在他們的側方,使用了0.61米長的短桿。為了不妨礙麥克風的放置,我們將一段指揮視頻投影到演奏廳的后墻上;視頻展示的是該合唱團常任指揮的手勢——表現出與以往演唱情形相似的指揮圖形和速度。一支羅蘭R-05數字錄音筆以44.1千赫(16位)的采樣頻率記錄了每一次演唱,并保存為“wav”格式。錄音筆被放置在距離一個中心座位很近的地方,距地面高度為1.12米(即坐姿聽者耳朵所處高度),且距離合唱隊前排12.29米,這樣做是為了模擬聽眾接收聲音時的狀態。
錄音安排在合唱團的午前日常排練時段。參加錄音的歌唱者一進入演奏廳,就踏上合唱臺并站在指定的位置上,加入他們日常進行的身體和聲樂熱身活動中,并完成了問卷中的人口統計部分。他們觀看了視頻,內容包括:指導他們做出演唱動作的幻燈片,指揮者的視頻,以及指導他們完成問卷的幻燈片。對于全部三種演唱情形,我們重復了這些步驟。因為合唱團中的大多數歌唱者傾向于靜止站立演唱,所以我們先安排了無動作的情形,接著才是輕微搖擺和全身搖擺的情形。整個錄音過程持續了大約10分鐘。
在錄音期間,我們設置了一幅合唱團站位圖(standing chart),并且在上面逐一標記出沒有按要求正確做出動作(即要求“靜止站立”卻搖擺身體,或者要求“輕微搖擺”卻靜止站立)的成員。但是,在全過程中,對沒有做出正確動作(無動作1次,輕微搖擺、全身搖擺各2次)的歌唱者,我們都不表現出與他們相左的意見。
1. 長期平均頻譜測量
為了了解各種動作情形之間可能存在的頻譜能量差異,我們利用長期平均頻譜(LTAS)對錄音做出了分析。長期平均頻譜數據表明一段時間內平均的頻率(赫茲)和振幅(用聲壓級表示)。這些數據提供了一種針對音質(sound quality)的聲學測量結果,并且通過圖示,從視覺上展示出不同情形之間的頻譜差異。運用長期平均頻譜測量出來的聲音的聲學特質可以被詮釋為“音色”或頻譜能量。通過使用“KayPentax計算機語音實驗室”軟件(窗口大小為512點,沒有預先強調或平滑,帶寬為86.13赫茲,布萊克曼窗),我們獲得了長期平均頻譜數據。
2. 音高分析測量
為了確定持續的動作是否對一段時期內的合唱音高偏差有所影響,我們選擇評估每條錄音的整體音高偏差。由于合唱聲音聲學的復雜性,使用傳統的音高分析軟件很難提取基音頻率(F0,出現的最低泛音頻率)。因此,我們運用了“Pitch Analyzer 2.1”這一專門軟件,通過將一個參照音(譜面音高,score-notated pitch)與錄音中的1秒片段做比較的方法,來評估錄音中的感知“音高”。在我們為匹配演唱音高而調節頻率的過程中,片段被循環播放。然后,軟件以百分數形式展示出記譜音高和演唱音高之間的差異。為了評估整體音高偏差,我們從三條錄音中提取了音樂片段初始音和結束音中點處的音高。對于初始音高,我們分別分析了兩個八度范圍內的元音“e”;在結束音高上,我們分別對四個聲部(女高、女低、男高、男低)所唱的元音“a”做了分析。考慮到研究的信度,每位研究者單獨檢驗了所有的音高(共18個),并且我們將±7%[被定義為“跑調”,根據林格倫(Lindgren)和桑德伯格(Sundberg)于1972年所做的研究]以內的差異視為一致。所得信度為0.89。
3. 歌唱者問卷
在錄音之前,歌唱者對帶有人口統計相關信息的問卷做出了回答。在對每一種情形進行錄音之后,參加研究者回答了關于演唱情形的問題。他們使用5分制的“Likert”型等級體系(從“無幫助”到“非常有幫助”),從“歌唱放松度”和“歌唱表現力”這兩個維度,對每種演唱情形的有效性進行了打分。關于對演唱情形的理解,有一個開放性問題(關于這種情形,什么是你所喜歡的,什么又是你不喜歡的?),參加者對此做出了回答。針對全部三條錄音,參加研究的歌唱者重復做了相同的問卷。最后,我們要求歌唱者“對演唱時的三種動作情形依據偏好進行排序”。
4. 聽者問卷
錄音兩周以后,我們邀請參加研究的歌唱者以聽者的身份參加研究,也邀請了專家型合唱教師作為聽者。所有參加研究的聽者收到了一個電子郵件網絡調查(Qualtrix)鏈接,并且通過個人耳機聆聽了那三條錄音。隨機提問的特點確保了這些錄音以不同順序呈現出來。參加研究的聽者(19位歌唱者和16位專家)有機會按需要盡可能多次地聽每一條錄音。在聽每一條錄音之后,聽者使用5分制的“Likert”型等級體系(從“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對合唱的整體聲音和表現力進行打分(對“整體合唱聲音非常棒”和“合唱團唱得很有表現力”這兩個表述進行評價)。對于每一條錄音的感知,參加研究的聽者也回答了一個開放性問題——“關于這段錄音,你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最后,參加研究者根據整體合唱聲音,按照他們的偏好排序,對這些錄音進行了等級評定,這與康弗雷多(Confredo)等人(2018)所做研究中的分類評級流程(sort-and-rank procedures)近似。(未完待續)
(編譯者附言:原文載于, October 2020, Volume 68, No.3,pp.286-304。)
注 釋
①J. Moore.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 Greensboro: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1984.
②J. W. Searle.-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ichigan,1986.
③M. C. Brunkan. “The Effects of Watching Three Types of Conductor Gestures and Performing Varied Gestures Along with the Conductor on Measures of Singers’ Intonation and Tone Quality: A Pilot Study.”, 4(2),2013, pp.37-51. M. C. Brunkan. “Relationships of a Circular Singer Arm Gesture to Acoustical and Perceptual Measures of Singing: A Motion Capture Study.”, 34(3), 2016, pp.56-62.
④C. Durrant.Routledge, 2003.
⑤L. Gordon.Parker. 1989.
⑥A. Pierce.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7.
⑦W. Ehmann.Augsburg,1968.
⑧H. M. Vasconcellos.Doctoral Dissertation. ProQuest Dissertations and Theses, 2002.
⑨J.N. Manternach, C. Clark & C. Marple. “Effects of Multiple Semi-occluded Vocal Tract Exercises on Acoustic and Perceptual Measures of an SATB Chorus.” Paper presentation.September No. 14-15, 2018.
⑩J. Klebanow.World Music Press,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