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
隨著2022年中期選舉進程的推進,美國政治中的黨爭因素迅速外溢至對華關系領域。近期針對臺灣、新疆、供應鏈安全等議題的輪番炒作似乎預示,美國國會或將策應甚至主導未來美國對華政策走向,中美關系的改善仍很困難。面對處于近半個世紀以來最低點的雙邊關系,回溯和重思兩國長期互動所培育的政治根基,或許能為我們帶來啟示。
臺灣問題作為當下中美關系最大“痛點”,在20世紀70年代,卻是兩國關系正常化的起點。當時,隨著國際格局急劇變動,兩國決策者迅速調整國家戰略,以求同存異的大格局打破了臺灣問題造成的掣肘。從1972年的《上海公報》到1978年的《中美建交公報》,再到1982年的《八·一七公報》,美方在中方持續不斷的外交斗爭下承諾將遵循一個中國原則,接受“斷交、撤軍、廢約”“建交三原則”;中方也將“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確立為對臺政策基本方針。正是這些文件及其傳遞的原則促使兩個大國摒棄成見,邁向全面合作。此后,盡管臺灣問題仍不時對雙邊關系構成困擾,雙方仍能聚焦合作、規避對抗。
當年中美之所以能夠“破冰融雪”,在于雙方從戰略全局和現實主義角度出發,充分認識并主動尋找共同利益。冷戰期間,中美因應對“北方共同威脅”和反對太平洋地區霸權以及避免戰爭等問題走到一起。蘇東劇變、蘇聯解體后,中美合作雖經歷短期震蕩,卻并未終結。隨著恐怖主義的蔓延與全球化的高歌猛進,中美在打擊恐怖主義、參與全球和地區治理、推進經貿合作等領域重新找到較強戰略依托。奧巴馬執政時期,隨著“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出臺和美國國內對華政策大辯論的深化,美國對中國的態度整體向強硬方向轉變,但雙方仍能通過戰略與經濟對話等機制尋找利益匯合點,正如奧巴馬本人在該對話機制會議上的表態:“歷史告訴我們,美中兩國都受益于基于共同利益和相互尊重的接觸”。
大國之間不乏交集,但正確認識彼此共同利益卻需要有超越意識形態和制度等“國家內部政治哲學”的戰略膽識。作為兩個政治、經濟與社會治理模式截然不同的國家,中美能走出1972年前“不共戴天”的對峙狀態,根源在于雙方均能以務實、靈活的態度和策略打破意識形態的束縛和政治體制的藩籬,聚焦共同利益開展合作。對于中國來講,超越意識形態因素是展現自信、融入國際體系的重要前提;對美國而言,選擇為對華關系破冰則出于其始終抱有的“影響中國發生符合美國利益和價值變革”預期。初衷雖然不同,但仍奠定了雙邊關系正常化及其后大發展的政治基礎,換來了兩國延續較長時間的戰略穩定,并在彼此互動過程中衍生出新的戰略默契。
2022年8月底,美國國會眾議長佩洛西公然竄訪臺灣,中國隨即采取堅決反制措施,在臺海地區進行實彈軍事演訓并對美國相關政客實施制裁。中美關系再度因美方的錯誤行徑遭受嚴重破壞,而該事件也僅是近年來美國在臺灣問題上逐步掏空一個中國原則、破壞中美三個聯合公報等雙邊共識機制的最新事例,正如哈佛大學教授黎安友所說,“只是總體趨勢的一部分”。為實現對華施壓的戰略意圖,美國戰略界大肆炒作雙邊關系中最為敏感的臺灣問題。從重新強調所謂“與臺灣關系法”和臺灣對美國的“戰略意義”,到持續推出各類侵蝕一個中國原則的涉臺法案,再到刻意提高美臺軍事關系、支持臺灣拓展所謂“國際空間”,美政府和國會不斷沖擊雙邊關系的底線問題。在此過程中,美國的實際政策愈發偏離一個中國原則的正確軌道,“一中一臺”的惡劣氛圍在華盛頓決策圈更加濃厚。
臺灣問題成為中美政治基礎遭受侵蝕的縮影,背后折射出的則是中美共同利益被刻意忽視、彼此制度差異被著重提及、分歧被置于聚光燈下的現實。隨著中國崛起與影響力的上升,美國逐步放棄了塑造和改變中國的嘗試,轉而尋求打擊和削弱自身地位的所謂“潛在挑戰者”。為此,無視與中國共同應對氣候變化、公共衛生、核擴散與地區安全等共同威脅的重要性,美國選擇將中國本身界定為“最緊迫的威脅”。2017年,特朗普政府在其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宣布了“大國競爭時代的復歸”,美國也隨之正式放棄了對華“建設性接觸”的姿態,不再對中國加以“利益攸關方”的定義,以缺乏“護欄”的“戰略競爭”界定雙邊關系,并在政治、經貿、科技與安全等領域推動“全政府”式對華打壓。2022年10月,拜登政府在其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將中國進一步界定為“最重要的地緣政治挑戰”,報告行文表露出構建排華的“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的明顯戰略意圖。
在這種背景下,意識形態因素重新回歸并深刻影響著中美關系的走向。美國并不認同在制度、文化與理論上越來越自信的中國,并篤信這種現實將對自由主義主導的美國國內外秩序形成挑戰。為此,美國開始全盤否定與中國建立長期互信的可能性。美國國家安全高官發表系列演講來論述美國受到的所謂“共產主義威脅”,同時悍然推動“中國倡議”等意識形態要素鮮明的行動阻礙民間交往。在雙邊關系領域,意識形態因素深刻融入兩國互動之中,中美之間各類議題的“泛安全化”趨勢更加明確。

中美關系的政治基礎面臨嚴峻挑戰,相互認知的變化或許正是這種挑戰的來源。一方面,隨著時間推移,美國國內開始認識到,中國在近年來的長足進步并非源自美國預設的“美式藍圖”。隨著中國獨立自主去探索政治經濟等領域的發展道路,美國預期的“變革”似乎越來越難以發生,“塑造中國周邊戰略環境”順勢成為“改造中國”的替代性方案,并且已是白宮決策圈的主導性思維。另一方面,美國從在國際上大肆推行單邊主義并頻繁發動局部戰爭,到其國內政治與社會持續極化和撕裂,被中國逐漸看清了其霸權蛻變后的真面目,對美國的“祛魅”正在進行。一個客觀現實是,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追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與美國無法淡化意識形態分歧和差異,雙方核心議題注定齟齬不斷、摩擦不止。
歷史經驗表明,中美關系政治基礎的培育和維系在于相互尊重、求同存異,不尋求把自己的治理模式強加給對方;在于超越意識形態制度分歧,著眼共同利益開展互利共贏的合作;也在于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尤其要處理好臺灣問題這個中美關系最核心、最敏感的問題。唯有做到這三點,中美雙方才能在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的考驗下妥善處理彼此關系,找到和平共處的合理路徑,并維持雙邊層面的戰略穩定性。正如王毅國務委員兼外長9月23日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對美國亞洲協會演講中再次強調的:“沒有尊重,就談不上信任,沒有信任,就無法避免沖突,也談不上真正的合作”。然而,隨著美國中期選舉大幕的拉開,“黨爭不過海”再次淪為奢談,中國又一次成為兩黨不約而同大加炒作的涉外議題,被用來推進選舉動員,進而成為美國“內病外治”的“藥方”。
穩定的中美關系對于世界必不可少,構建穩定的中美關系需要雙方共同努力。中美固然已無法再以理想化的視角去期盼對方,但也不應從最壞角度去揣測對方。中國長期珍視中美關系的政治基礎,美國同樣應當如此。當前美國處于國家轉型期,深陷政治和社會極化、產業空心化、治理能力退化等窘境,國際領導地位亦受質疑,難以發揮過去的影響力。與此同時,美國在經濟、科技和軍事領域的相對實力暫未出現明顯的系統性衰落,為避免這一點正加緊調用資源打壓競爭對手。顯然,比起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美國更熱衷于想方設法把對手弄糟。面對難以尋求合作卻又充滿破壞力的美國,中國必須保持戰略定力,聚焦改革發展,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事,在世界上發揮好建設性負責任大國作用,同時對美國侵害我國尊嚴和利益的事堅持發揚斗爭精神,敢于斗爭、勇于反制,以斗爭和反制堅決捍衛中美關系的政治基礎,從中國這一側做好中美關系這道“必答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