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焓迅
9月中旬,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這兩個中亞國家的邊防軍在邊境爭議地區發生激烈交火。9月16日,吉總統扎帕羅夫和塔總統拉赫蒙在上合組織峰會期間舉行會談,同意停火,但當晚雙方就戰火重燃。曾被稱為“杏樹戰爭”(兩國邊民為幾顆杏樹的歸屬而爆發的沖突)、“石頭戰爭”(兩國邊民常因邊境糾紛發生沖突,互擲石塊攻擊對方)的吉塔邊界紛爭,如今演化為裝備大口徑火炮、步坦協同,兼有信息戰、輿論戰特點的“混合戰爭”。一些外媒甚至稱之為“近年規模最大、最慘烈”的邊境武裝沖突。
受復雜的歷史和現實因素影響,中亞國家邊境地區每年都發生數十起沖突。此次吉塔邊境沖突有很大的不同,主要呈現以下特點:
一是持續時間長,范圍廣。自9月14日吉塔邊防部隊在邊境交火,至9月25日兩國國家安全委員會達成停火協議,此次沖突持續近兩周時間。吉塔邊界總長約970多公里,至今仍有300公里未勘定,70多個地段存在爭議,吉方一側主要位于奧什州萊列克地區和巴特肯州,塔方一側集中于蘇格德州伊斯法拉和吉爾格塔爾兩地。
對于沖突起因,雙方各執一詞。根據塔外交部發布的聲明,9月14日上午吉邊防部隊無故炮擊位于塔伊斯法拉市沃魯赫地區的邊防哨所。該地位于山區,是一處被吉領土包圍的塔國“飛地”。吉邊防局新聞中心則稱,9月14日在位于吉塔邊境的吉巴特肯州巴特肯區發生了武裝沖突。吉媒體披露,當天巴特肯區布拉克—巴希的邊防部隊發現了塔邊防軍人。吉方認為塔軍人違反此前達成的協議,在兩國邊境有爭議的地區設置射擊陣地,塔軍人無視吉方要求拒絕離開,還向吉方開火。吉邊防軍進行了回擊。9月16日,沖突有所升級。吉媒稱,塔軍使用了迫擊炮襲擊兩國邊境沿線目標,一直深入到距邊境約10公里的吉巴特肯市。塔媒還稱,此次沖突中吉軍使用了土耳其方面剛交付的拜拉克塔爾無人機。
二是烈度大,傷亡多。沖突發生后,吉塔相互指責對方使用了重型武器裝備等。獨聯體國家研究所中亞部主任安德烈·格羅津說:“十年前,雙方邊民發生沖突,他們互相打架、扔石頭,但現在越來越多的軍人參與其中。”哈薩克斯坦政治學家希布托評稱,“他們開始在沖突中使用火炮,意味著邊境武裝沖突可能向全面戰爭升級。”9月18日,吉方宣稱此次沖突已造成吉方59人死亡,100多人受傷。次日,塔方宣布塔有35人死亡,至少20人受傷。
三是引發多方博弈。包括美俄在內的主要國家,以及上海合作組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等多邊機構負責人均對吉塔邊境沖突升級表示關切,但各方干預程度不一。俄國家杜馬議員阿列克謝·切帕認為,沖突的根本原因是某些外部勢力挑撥當地居民關系,“一些在吉非政府組織和眾多親西方媒體正在利用當前局勢,破壞當地社會穩定”,“這套把戲從哈薩克斯坦、亞美尼亞、阿塞拜疆等國出現的沖突中可窺一斑”。吉方于10月9日宣布取消原定10日至14日在該國東部舉行的集安組織聯合軍事演習。吉前總理費利克斯·庫洛夫說,“在一個成員攻擊另一個成員的情況下,集安組織對自己可以做什么仍不清楚。”
從兩國1991年獨立至今,吉塔邊民沖突、邊防軍交火以及非法越境等爭端層出不窮。總的看,這些爭端由歷史性和現實性因素相互疊加以及地區治理赤字冗積所致。

2022年10月13日,俄羅斯總統普京(中)與塔吉克斯坦總統拉赫蒙(右)和吉爾吉斯斯坦總統扎帕羅夫(左)在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舉行三方會談。
吉塔邊界爭端源于蘇聯時期的民族邊界劃分。1924年,蘇共中央做出對中亞地區進行民族國家劃界的決定,但由于劃界是根據中央指令性計劃進行,帶有人為因素,導致中亞原本自然形成的民族村落分布被重劃,而且同一國家(蘇聯)在不同時期由不同加盟共和國使用的行政地圖也不相同。以吉塔兩國談判使用的標準地圖為例,兩國自獨立后就著手邊界劃分,但其中困擾邊境談判問題之一就是選擇什么樣的地圖。雖然同為蘇聯時期出版,但塔使用的是1924~1939年的地圖,吉使用的是1958~1959年的地圖。
區域合作未能有效填補蘇聯解體后的地區治理空白。包括邊境沖突在內,中亞地區的安全問題大多具有跨國性質,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與獨立前后(1991年底中亞五國分別獨立建國)中亞國家間關系變化較大有關。獨立前,一切事務由莫斯科安排,即便存在矛盾也會被掩飾或修復;獨立后,統一的政治空間被割裂成五個主體民族組成的地緣政治板塊,領土、水資源等國內問題轉化為國家間問題,原本不存在的地區領導權之爭也突出起來。
過去30多年來,由于國情以及國家安全、外交政策不同,中亞各國的安全治理理念也產生明顯差異。2016年烏茲別克斯坦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在承襲“大國等距外交”“不允許境內外國軍事存在”等卡里莫夫時期對外政策原則的基礎上,重點突出“近鄰優先”的外交價值取向。烏積極與吉塔兩國開展劃界談判,目前基本完成劃界。但此次吉塔邊界沖突告訴世人,“近鄰優先”絕非易事,達到形成合力、共克挑戰的“輻射效應”需要地區國家共同努力。
近年中亞地區邊境武裝沖突頻發,從空間維度看經濟導因實際多于文化導因,如水資源短缺、人口激增、可用耕地減少、交通干線封堵,等等。但從時間維度看,文化認同因素的作用也不可忽視。蘇聯解體導致原本凝結“國家—社會”的認同觀全面瓦解,原有的部族、民族、宗教記憶碎片被喚醒。與此同時,地區內問題引發外部勢力的高度關注以及外部強勢文化輸入,加劇了中亞國家的不安全感,使其在內外安全環境評估、合作伙伴選擇、處理邊界沖突等現實挑戰問題上呈現出較強的搖擺性,這也是中亞國家在接受國際規范方面態度謹慎的原因。它們在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的同時,又不得不根據本國國情和外部環境的變化不斷進行政策上的適應性調整,努力爭取穩定、良好的發展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