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平 魏春羊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西太原 030006)
所謂聚落形態,“主要指的是農村聚落的平面形態,也指聚落內部各組成部分之間的結構”(1)金其銘: 《中國農村聚落地理》,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89年版,第16頁。。學界以往圍繞集村與散村兩種聚落平面形態研究已較為充分(2)鄉村聚落形態的宏觀研究,主要成果有胡振洲: 《聚落地理學》,三民書局1977年版;陳芳惠: 《村落地理學》,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84年版;魯西奇: 《古代鄉村聚落形態研究的理路與方法》,彭衛主編: 《歷史學評論》第1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魯西奇: 《散村與集村: 傳統中國的鄉村聚落形態及其演變》,《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期等。鄉村聚落形態的區域研究,主要成果有[法] 阿·德芒戎著,葛以德譯: 《人文地理學問題》,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王建革: 《華北平原內聚型村落形成中的地理與社會影響因素》,《歷史地理》第16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鄭微微: 《地貌與村落擴展: 1753—1982年河北南部村落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0年第3輯;黃忠懷: 《整合與分化——明永樂以后河北平原的村落形態及其演變》,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3年;黃忠懷: 《明清華北平原村落的裂變分化與密集化過程》,《清史研究》2005年第2期;黃忠懷: 《從聚落到村落: 明清華北新興村落的生長過程》,《河北學刊》2005年第1期;魯西奇、韓軻軻: 《散村的形成及其演變——以江漢平原腹地的鄉村聚落形態及其演變為中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1年第4輯等。,對聚落內部格局形成演變卻關注較少。事實上,鄉村聚落格局對于探討聚落形態發展演變至關重要。有學者曾指出:“考察歷史時期特別是中國古代鄉村聚落的形狀與空間結構,最切實可行的切入點,可能還是發生學的,即通過梳理村落形成與演變的脈絡,分析其形態與結構。”(3)魯西奇: 《古代鄉村聚落形態研究的理路與方法》,彭衛主編: 《歷史學評論》第1卷,第221頁。在形成演變過程中,廟宇是至為關鍵的要素之一,“各街村之構成,于宗教性可以見之。由各街村廟之所在,可以覘其地時代之盛衰。……村之構成式,街巷之端必有廟,視建廟之紀年,可覘其成街之時代。在發達之村則新廟多,因在人口繁盛時必增新街,街端必增新廟”(4)劉文炳: 《徐溝縣志·民俗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76頁。。鑒于此,以聚落廟宇及標志性建筑物的創修歷史來探討鄉村聚落格局形成演變不失為一種切實可行的路徑。
靜升村位于山西省晉中市靈石縣東北部,是迄今全國保存最完整的明清鄉村聚落之一,2013年入選《第二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村中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有元代的后土廟、文廟,以及清中期的恒貞堡、視履堡;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有文筆塔;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有八蠟廟、三官廟、文昌宮、關帝廟、西王氏宗祠、三元宮等16處,不可移動文物達數百處。更可貴的是,村內至今保留“九溝八堡十八巷”的傳統聚落格局(5)學界以往有關靜升村聚落格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建筑學、規劃學等領域,相關研究成果主要有陳捷: 《鄉土環境與聚落形態——靜升鄉土聚落空間形態分析》,太原理工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陳捷、張昕: 《山西省靜升崇祀建筑的緣起及其空間意義》,《南方建筑》2006年第6期;張昕、陳捷: 《族權對移民聚落的結構性塑造——以靜升村為例》,《山東建筑大學學報》2006年第6期;張昕、陳捷: 《權力變遷與村落結構的演化——以靜升村為例》,《建筑師》2006年第5期;王曄: 《山西靜升村古堡建筑歷史特性與始建原由的探析研究》,《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等。這些研究更多關注的是靜升村現存的聚落格局,而缺乏對靜升村聚落格局的歷時性考察。,且碑刻、族譜、文書等民間文獻留存眾多,為考察明清時期聚落格局的歷史變遷提供了豐富的實物遺存與史料支撐。本文即是在數次對靜升村展開田野調查的基礎上,立足于歷史學的實證分析,將靈石縣靜升村作為個案,深入系統地探討明清聚落格局的歷史變遷及其影響因素,以期對中國鄉村聚落形態的發展演變有一個更為清晰的認識與把握。
現今靜升村的聚落格局只能追溯至元代,這與元代山西地震有關。“(大德七年八月)辛卯,夜地震,平陽、太原尤甚,村堡移徙,地裂成渠,人民壓死不可勝計。”(6)《元史》卷二一《成宗紀四》,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454頁。受此影響,靈石縣很少有元代以前的地面建筑遺存。馬和鄉張嵩村潔惠侯廟有元代重修碑記載,“大德癸卯,厚坤失載,殿宇傾頹,鞠為茂草”(7)《重建潔惠侯廟記》,至正二十二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河北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9頁。。靜升村后土廟正殿大梁上的題記留存“大元大德八年七月十四日重修谷旦”,因而村內現存古建最早可上溯至大德八年(1304)。閻家溝口西側的文廟建于至順三年(1332)至至元二年(1336),是聚落中另一處元代建筑。所以,至至元二年,靜升村至少已建有后土廟和文廟。
元末明初是靜升宗族變遷的重要時期,對隨后的聚落格局影響重大。從后土廟元代題記的“本村助緣人”中可見,當時村中有南、梁、辛、溫、張、閻、王、郭、孟、常、陳等姓氏,其中辛、南兩姓是村中大族。辛姓族人曾擔任過靜升的社長(8)《靈石重修潔惠侯廟碑記》,至元十二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59頁。;南姓族人曾倡修村中文廟(9)《靜升里廟學記》,至元二年,〔明〕 路一麟修,張寶鑄、王晉堂校注: 《靈石縣志》卷四《文藝》,第173頁。。但明代以后辛、南兩姓在靜升村中已銷聲匿跡,梁、溫、郭、孟、常、陳等姓氏也已很少見到。后土廟元代題記所見王姓應是今靜升村中王氏祖先,今村民流傳該系王氏早于東、西王氏來到靜升村,居住在朝陽堡南部附近。張姓在元末已經衰落,今村中雖有張姓,但與元代時不是一族。今張姓先祖張思義,系明洪武年間由臨汾遷來。(10)〔明〕 張公德: 《張氏族譜》,萬歷十三年本。至于“本村助緣人”所見閻姓,在元末靜升尚有一席之地,居住于文廟東側的閻家溝。至正二十二年(1362)重修張嵩村潔惠侯廟時,族人閻仲美還曾捐款。(11)《重建潔惠侯廟記》,至正二十二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79頁。村民張百仟曾推算,“閻氏在明萬歷年間已傳至第一十八世,若以輩分傳承年份推算,閻氏定居靜升當在宋仁宗慶歷(1041—1048)前后”(12)王金釘、王儒杰、張百仟(執筆)編著: 《靜升史海鉤沉》,東方出版社2006年版,第158頁。。
同時期,西王氏、東王氏、張氏、孫氏等姓氏先祖陸續遷入靜升。其中,西王氏祖先王實于皇慶年間遷入村中(13)蔣榮昌: 《誠齋王公傳》,王儒杰、王金釘、王鐵喜編: 《王氏族譜·乾隆庚戌版續編本》,山西經濟出版社2009年版,第535頁。,《靜升村王氏源流碑記》描述其“起自寒微,寄跡本村”(14)《靜升村王氏源流碑記》,天啟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16頁。。今村西擁翠巷北部、凝固堡南部塬邊的靠崖窯遺址傳為王實定居之處。從靜升的地理環境來看,北部是階梯狀的黃土臺塬及多條并列的南北縱向沖溝,圍繞塬邊的高崖以及沖溝兩側構筑靠崖窯往往是村民居住的首選之地。結合西王氏興盛后以擁翠巷為基礎向東部擴展,此處為王實定居點的傳言還是較為可靠的。東王氏在元末遷至靜升,“始祖通圣公者自元朝年間由介城南村徙居靈邑靜升村,立東作里七甲為東王戶”(15)《王氏族譜序》,道光二十三年,續修《王氏族譜》委員會編: 《王氏族譜·光緒甲辰續修本》卷一,2012年,第7頁。。今人所言通圣公徙居地為敬陽巷。(16)《祖居考》,續修《王氏族譜》委員會編: 《王氏族譜·光緒甲辰續修本》卷一,第39頁。敬陽巷背靠東王氏祖塋棲鳳塬,西南方不遠處為東王氏宗祠,東王氏族人歷來居于此巷,亦是明證。前述張氏先祖張思義在明初由臨汾遷至靜升,相傳定居在今張家巷附近。孫氏于永樂年間遷至靜升,后于村東沖溝中扎穩腳跟,以致溝名最終演變為孫家溝。(17)《孫氏家譜序》,孫錫炳、孫玉潤、孫際康編: 《孫氏家譜》,民國八年。
可見,元末明初靜升村居于今張家巷、擁翠巷、敬陽巷、閻家溝、孫家溝以及朝陽堡南部的村民漸多,但此時聚落格局尚屬點狀分布。村中的廟宇,除后土廟、文廟外,還有張家巷南側的觀音殿,嘉靖二十六年(1547)《靜升村重修觀音殿碑記》載有“靈石縣靜升村舊有觀音殿,其基東西相距四丈許……圣朝洪武五年也”(18)《靜升村重修觀音殿碑記》,嘉靖二十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160頁。。至此,可大致描繪出該時期靜升村聚落格局示意圖(圖1)。

圖1 元末明初靜升聚落格局示意資料來源: 參照張昕、陳捷《畫說王家大院》所附《九溝八堡十八巷》(山西經濟出版社2007年版,第18頁)繪制。
經歷元末明初的社會動亂之后,靜升村在明中后期迎來了長足的發展。這一時期靜升村在聚落邊界和內部格局上都有了顯著的變化。
明中后期至清初,靜升村東西邊界均有標志性擴展。其中,關帝廟“門臨孔道,在村之兌方,一鄉之保障系焉”,從此劃定了聚落西部的邊界。(19)《補修演浴關帝廟碑記》,道光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220頁。現存《燈節獻戲捐資碑記》將關帝廟的創建年代追溯至康熙四年(1665)以前。(20)《燈節獻戲捐資碑記》,康熙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8頁。三官廟 “居村之首,觀之壯系于是焉,且堪輿家以為龍脈所關”(21)《補修三官廟碑記》,道光二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195頁。,是為聚落東部界限所在。現存康熙十年(1671)《靜升村重修三官廟碑記》指出“其由來已久”(22)《靜升村重修三官廟碑記》,康熙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54頁。,可知三官廟的創建時間至遲亦在明末清初。
這一時期靜升北部不同程度地擴展。其中,東社(23)按: 靜升村以文廟為界,廟以東為東社,以西為西社。北部的拓展以極樂庵與朝陽堡的創建最為突出。極樂庵建于楊樹溝北部僻靜之處,“宅幽而勢陽,地辟而泉甘”(24)《重修極樂庵經理碑記》,康熙二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73頁。。從《重修極樂庵經理碑記》可知其創建年代當在康熙二十年(1681)之前。朝陽堡建于楊樹溝與十字翁門溝之間的山梁上,初名靜升堡。康熙十九年(1680)《重修鎖瑞橋碑記》提到靜升堡東南半里有一鎖瑞橋(25)《重修鎖瑞橋碑記》,康熙十九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72頁。,經實地走訪,從鎖瑞橋向西北方向望去即可看到朝陽堡。《重修極樂庵經理碑記》中也明確指出“靜升堡東南隅有極樂庵”(26)《重修極樂庵經理碑記》,康熙二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73頁。。今極樂庵與朝陽堡一東一西,僅隔一條楊樹溝,故靜升堡確系朝陽堡。萬歷二十九年(1601)版《靈石縣志》中已載有靜升堡,可知該堡應在萬歷二十九年前建造。另外,現存乾隆五十年(1785)《朝陽堡修葺碑記》載明,“我朝陽堡,層巒架閣,水繞山環,由來舊矣”(27)《靜升村朝陽堡修葺碑記》,乾隆五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617頁。。至少乾隆中后期,靜升堡已改稱朝陽堡。
西社北部的拓展主要以眼光廟、三元宮、恒泰堡與凝固堡的創建最為顯著。眼光廟,又名觀音廟,位于視履堡西南方向,道左溝東側。康熙四十一年(1702)《靜升村重修觀音堂碑記》講到,觀音堂“建堂日久,每經風雨剝落,偶有傾毀”(28)《靜升村重修觀音堂碑記》,康熙四十一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88頁。,可見康熙四十一年前該廟就已建成。乾隆三十七年(1772)《增修眼光菩薩廟碑記》提到:“溯廟創建之始,世遠年湮,無可考據,所留者特二、三重修碑碣耳。”(29)《增修眼光菩薩廟碑記》,乾隆三十七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528頁。由此可知,該廟在乾隆三十七年時至少已第三次重修。按照古代廟宇大概四五十年修繕一次的周期,可推測該廟創建于明末清初。三元宮位于道左溝北部、崇寧堡東側,是靜升西社最北部的廟宇。三元宮的創建年代并無史料留存,只能從其名稱與所處位置進行解讀。所謂三元,與三官廟奉祀的主神一致,即掌管人間禍福的天官、地官與水官。三官廟位于東出靜升的重要通道上,而三元宮所在的道左溝,則為北出靜升、通往介休的古道。二者所處地理位置重要性相當,創建時間可能也相差無幾。(30)訪談人: 魏春羊;被訪人: 張百仟,75歲,靜升村人,王家大院民居藝術館顧問。時間: 2019年7月12日,下午3點30分左右;地點: 靜升村三元宮。據此推斷,三元宮大概也是明末清初時創建。恒泰堡,位于關帝廟北部的山梁之上,村民世代流傳該堡始建于萬歷后期。實地考察時,堡墻已毀,堡門無存,只留幾處宅院。凝固堡位于肥家溝與東溝間的山梁上,俗稱“小堡子”,由靜升西王氏創建。雍正六年(1728)《創建崇寧堡碑記》中“堡內公地”提到“門外道東方地一段,東西俱至道,南至舊堡濠,北至新堡墻”(31)《創建崇寧堡碑記》,雍正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30頁。。崇寧堡南部正是凝固堡,可見凝固堡在雍正六年前確已創建。村中原本還有一通康熙四十八年(1709)的《捐金修復舊堡碑序》。村民張百仟在東溝路邊發現此碑并抄錄,但現已遺失。(32)訪談人: 魏春羊;被訪人: 張百仟,75歲,靜升村人,王家大院民居藝術館顧問。時間: 2019年7月12日,下午5點45分左右;地點: 靜升村凝固堡。東溝東側即為凝固堡,據上所考,凝固堡在雍正六年前已創建,可斷定該碑應屬凝固堡無疑。碑文提及堡人“久欲修復”凝固堡,但“力有未逮”。(33)《捐金修復舊堡碑序》,康熙四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98頁。康熙四十八年凝固堡已破舊損壞,而清初甫經戰亂難有財力創建新堡,因此凝固堡創建于明末的可能性非常大。且靜升在明末確有集合村眾修堡守備之事,如《靜升村創建魁星樓碑記》載,“崇禎□□□鄰夫無后,欲捐金以旌夫名,愿施銀二十兩以建魁樓,奈時艱未舉。堡因御守,公議銀谷兌用。”(34)《靜升村創建魁星樓碑記》,康熙元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4頁。崇寧堡位于凝固堡西北方,肥家溝西側山梁之上,創建于雍正五年(1727)。(35)《創建崇寧堡碑記》,雍正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29頁。
該時期靜升南部并無實質性拓展。村民居住面積還集中在小水河北岸,南岸耕地區域的突出變化是商山圣母廟的出現。商山圣母廟又稱商山廟,位于東南方向農耕區內,創建時間已無從考證,但冷泉村正德六年(1511)《重修商山圣母廟記》提供了重要線索:“今本縣綿山之西有商山圣母之廟……每歲四月八日祈禱于神,而拜廟焚香者摩肩接踵……冷泉之去商山,其道途之遙不下三十余里。”(36)《重修商山圣母廟記》,正德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119頁。靜升位于綿山之西,距冷泉亦三十余里。碑文所言很可能就是靜升村的商山圣母廟。無獨有偶,嘉靖十年(1531)的《葫蘆頭重修廣禪侯神廟碑記》記載,“此處東有綿山介子推神祠……南有真武神,西有柏王廟,北有商山圣母,百姓祈之皆有效驗”(37)《葫蘆頭重修廣禪侯神廟碑記》,嘉靖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140頁。。葫蘆頭往北不遠即可達靜升,據此可以確定商山圣母廟的創建時間最遲應在正德六年之前。
隨著人口增加,靜升村聚落格局亦發生重要變化,尤其是村民居住地不斷拓展。張氏族人除了在張家巷居住外,向西拓展建立了西寧巷。繼西王氏先祖在擁翠巷北部定居后,族人逐漸在擁翠巷發展起來,并向東不斷拓展居住面積。鎖瑞巷、鐘靈巷都在明后期有了族人居住,而乾隆三十六年(1771)《靜升村鐘靈巷井樓碑記》明確提到鐘靈巷中的井樓早在萬歷三十三年(1605)就已創修(38)《靜升村鐘靈巷井樓碑記》,乾隆三十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521頁。,可見西王氏族人在此期間就已拓展至此。康熙四年(1665)《靜升村創建鎖瑞巷門碑記》則表明鎖瑞巷在創建巷門之前就早有西王氏族人居住。(39)《靜升村創建鎖瑞巷門碑記》,康熙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9頁。創建巷門畢竟是一項耗費巨資的工程,西王氏族人不可能剛在此居住就直接修建巷門。據此推斷,鎖瑞巷應在明末清初就有西王氏族人居住。
除上述五巷有人居住外,里仁巷、藺家巷、程家巷、田家巷也已有村民居住。里仁巷位于恒泰堡東側的富足溝內。現存《靜升村里仁巷觀音廟碑記》講述了康熙五十三年(1714)前巷中村民早有筑巷之意,但苦于無人經營,以致“言之已久而功之卒無”(40)《靜升村里仁巷觀音廟碑記》,乾隆十三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95頁。。可知,里仁巷早在康熙年間即籌劃筑巷自衛,而巷中之民顯然在此之前就已居住此地。藺家巷位于擁翠巷與鎖瑞巷之間,為藺氏族人世代居住之地。康熙四年(1665)《燈節獻戲捐資碑記》以及康熙十四年(1675)《靜升重修文廟碑記》中均有藺氏族人藺順親和藺繼如的捐資。由此觀之,藺家巷應在明末清初已經有藺氏族人居住。李家巷位于張家巷之東,正德五年(1510)《靜升村重修古廟碑記》載有6名李氏族人的捐資,其中李增還擔任香老。(41)《靜升村重修古廟碑記》,正德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114—115頁。可見,在正德年間已經有李氏族人在李家巷居住。程家巷位于孫家溝之西,而田家巷位于楊樹溝之西。康熙元年(1662)《靜升村創建魁星樓碑記》的施銀人中,有多達15名程氏族人、8名田氏族人的捐資。(42)《靜升村創建魁星樓碑記》,康熙元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4頁。所以,明末清初程家巷、田家巷也早已有族人定居。
以上各巷除已有村民居住外,另一突出變化是開始聯宅筑巷以自衛。至今村西還流傳著“先有張家槐樹底,后有靜升村”的諺語。據村民張百仟解釋,明末胡虜侵擾靜升時,村東筑起朝陽堡躲避胡亂,而村西張氏族人則在聚居的槐樹底筑起圍墻,聯宅筑巷以自衛,從此張家槐樹底就成為靜升第一個封閉且有自衛能力的巷子。(43)王金釘、王儒杰、張百仟(執筆)編著: 《靜升史海鉤沉》,第152頁。鎖瑞巷、里仁巷的巷門分別創建于康熙四年(44)《靜升村創建鎖瑞巷門碑記》,康熙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9頁。、康熙五十三年(1714)(45)《靜升村里仁巷觀音廟碑記》,乾隆十三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95頁。,而拱秀巷最遲在康熙十四年也已創建(46)《靜升村宜安院門額碑記》,嘉慶二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699頁。。乾隆四十八年(1783)時,擁翠巷已重修甕門。(47)《靜升村擁翠巷重修甕門碑記》,乾隆四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602頁。作為西王氏的起家之地,擁翠巷很可能也是在明末清初創建巷門。此外,村中其他各巷據鄉民流傳也多在這一時期逐漸創建巷門以自衛。
該時期除居住地的大力擴展外,孫家溝口還創建起八蠟廟。現存《八蠟廟建樂亭補修正殿碑記》有載,“蝗蝻肆害至村西石家泉,鄉人震恐。王老先生,諱佐才,字純我……及順治五年,蝗蝻復作,王老先生會眾議建造樂亭,補修正殿”(48)《八蠟廟建樂亭補修正殿碑記》,順治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30頁。。據此可知,順治五年(1648)八蠟廟建樂亭,補修正殿,而廟宇創建年代應在此之前。另外,村中又一變化是祠堂的零星創建。張氏祠堂位于西寧巷東側、觀音廟北部,現已被拆毀改建民居。萬歷十三年(1585)《張氏族譜》載“壬戌秋七月望日諸友觀祠”(49)〔明〕 張公德: 《張氏族譜》。,并提到當時祠堂已有東西廂房。萬歷十三年為乙酉年,據此最近的壬戌年為嘉靖四十一年(1562),由此可知族譜中提到的壬戌年為嘉靖四十一年,即張氏祠堂至遲在嘉靖四十一年前已經創建。西王氏宗祠位于鐘靈巷東側、道左溝西側,由族人創建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50)《創建祠堂并增置塋地碑》,康熙五十八年,王儒杰、王金釘、王鐵喜編: 《王氏族譜 乾隆庚戌版續編本》,第578—579頁。該時期靜升村中還有文教建筑創建: 康熙元年,東西社眾人在文廟商議后,于文廟東南角創建魁星樓。(51)《靜升村創建魁星樓碑記》,康熙元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44頁。

圖2 明中后期至清初靜升聚落格局示意
與元末明初相比,這一時期靜升聚落格局整體空間有了長足擴展(圖2): 東部至三官廟;西部至關帝廟;北部也較之前有較大開拓,新建朝陽堡、恒泰堡、凝固堡以及崇寧堡分別位于沖溝之間的高塬上,而極樂庵、眼光廟、三元宮等廟宇也都在北部沖溝之內。溝巷口與街道旁的張家祠堂、八蠟廟、西王氏宗祠以及魁星樓的創建使得聚落布局更加緊湊。小水河南岸商山廟的出現,則使農耕區東西對稱出現兩座保佑農業生產的廟宇。
清初以降,靜升村社會經濟快速發展,至清中后期達到傳統時期的頂峰。這一時期靜升人口急劇膨脹,原有聚落內部空間雖得到充分挖掘,但仍難以滿足發展需求。在這種情況下,靜升聚落格局向南突破了小水河界限,這極大地拓展了南部空間。
清中后期,靜升大興土木,聚落格局呈現出緊湊甚至飽和的趨勢。突出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 祠堂的廣泛創建。西王氏宗祠在乾隆年間不斷擴建,嘉慶九年(1804)更是在祠堂南面間隔東西大街創建戲臺。(52)《創修樂樓牌坊柵欄優房馬棚碑記》,嘉慶九年,王儒杰、王金釘、王鐵喜編: 《王氏族譜·乾隆庚戌版續編本》,第591頁。除西王氏宗祠擴建外,各支派也開始創建支祠。目前史料記載和村中遺留的支派祠堂主要有: 孝義祠,位于拱秀巷西,嘉慶元年(1796)創建,至今上院正殿房梁上還留存“大清嘉慶元年創建”的題記;樂善好施堂,位于鐘靈巷西,嘉慶年間王如琨建立;懷遠堂位于恒貞堡南部,現存光緒三年(1877)《賑濟堂地母碣》載“十一甲水地三畝……西至懷遠堂”(53)《賑濟堂地畝碣》,光緒三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419頁。,可知其至遲在光緒三年前已創建;土派祠堂位于凝固下堡南部,創建年代無考。
東王氏宗祠位于敬陽巷口。乾隆二十一年(1756)《重修南亭西廊碑記》記載,“王戶建立祠堂,崇祀先祖……洵盛舉也。不意數年間,雨澤滂沱,泉流漲膩,而浸灌之余,基址不固,以致南亭之前檐將崩,西廊之后壁已傾”(54)《重修南亭西廊碑記》,乾隆二十一年,續修《王氏族譜》委員會編: 《王氏族譜·光緒甲辰續修本》卷一,第42頁。。可見東王氏祠堂創建當在乾隆二十一年前。孫氏祠堂位于孫家溝口、八蠟廟北,創建于乾隆初年。(55)《謄抄重修祠堂碑記》,乾隆四十二年,孫錫炳、孫玉潤、孫際康編: 《孫氏家譜》。兵憲祠堂,位于楊樹溝內,創建于道光三年(1823)。(56)《創建兵憲祠堂碑記》,道光二十一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103頁。閻氏祠堂有兩座,一座位于田家巷口,創建年代不詳;另一座在藺家巷口,創建于咸豐十一年(1861)。(57)《閻氏創建宗祠碑記》,咸豐十一年,王金釘、王儒杰、張百仟(執筆)編著: 《靜升史海鉤沉》,第167頁。李氏祠堂位于李家巷西,創建于嘉慶六年(1801)。(58)《創建照壁碣》,光緒二十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1516頁。除以上祠堂,村中還建有祁氏祠堂,位于和義堡西;曹氏祠堂,位于楊樹溝口;田氏祠堂,位于田家巷東;程氏祠堂,位于老高家崖頂。囿于史料,這些祠堂修建年代難考,但從靜升村創修祠堂的趨勢來看,這些村中小族的祠堂創建當在清中后期。
(2) 筑堡聚居的修建高潮。清中期靜升村民開始了新一波筑堡高潮。凝固下堡,在凝固堡南側續建,建于乾隆十八年(1753),堡門上原有乾隆十八年刊刻的“凝固堡”匾額(59)訪談人: 魏春羊;被訪人: 張百仟,75歲,靜升村人,王家大院民居藝術館顧問。時間: 2019年7月12日,下午5點45分左右;地點: 靜升村凝固堡。,現已遺失。恒貞堡,俗稱紅門堡,位于肥家溝東側山梁上,由西王氏族人王夢簡、王夢鵬支系建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現仍留有該年刊立的“闔堡同宗”匾額。(60)溫毓誠主編: 《王家大院楹聯匾額詮注》,山西經濟出版社1999年版,第176頁。視履堡,俗稱高家崖,位于道左溝東側,與恒貞堡東西相望,由西王氏王汝聰、王汝誠于嘉慶十六年(1811)創建。(61)現今視履堡樂善堂、敬業堂大廳房梁留有題記。
(3) 文教建筑的陸續創建。清代中后期,靜升村另兩座魁星樓創建。東部的魁星樓位于楊樹溝口附近,道光五年(1825)《接修魁星樓地址并修社學碑記》載:“村之東舊有魁星樓,托址于通澗之橋,地不過數武,故亦無垣墉周其外也。”(62)⑤ 《接修魁星樓地址并修社學碑記》,道光五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931頁。西部的魁星樓位于藺家巷與東西大街交叉的南側,現已不存,據鄉民流傳創建于清中后期。養正書塾位于楊樹溝魁星樓處,由東社村民集資建于道光五年。⑤端本書屋位于李家巷東側,由王綬來及其子侄出資,創建于道光十二年(1832)。(63)《怡齋王君墓志銘》,道光十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979頁。北部的文筆塔位于棲鳳塬,嘉慶十七年(1812)《塋地改立旗桿并置文星塔地基碑記》載,“塋東南數十步,堪輿家謂,宜建文星塔一座。又置地五畝,或議土筑,或議磚砌,謀未定,工遂暫停”(64)《塋地改立旗桿并置文星塔地基碑記》,嘉慶十七年,王儒杰、王金釘、王鐵喜編: 《王氏族譜 乾隆庚戌版續編本》,第592頁。。可見該塔建于嘉慶十七年之后。
(4) 橋梁的沿河興修。靜升南臨小水河,起先村民每逢冬季架木為橋,臨時通行,但夏季水漲,木橋毀壞,則無法通行。此后,村民沿河筑石橋以利行人。清中后期,靜升沿小水河已架橋四座。其中,楊樹溝口的鎮波橋由王維藩倡導,創建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65)《靜升村建橋碑記》,乾隆三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冊,第491頁。;西王氏宗祠南部的王公橋道光十九年(1839)前就已建成(66)《靜升村王輿來修橋碑記》,道光十九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080頁。;觀音廟西南方向的通濟橋,富足溝口的鎖浪橋,也都在清中后期陸續創建。(67)王金釘、王儒杰、張百仟(執筆)編著: 《靜升史海鉤沉》,第315頁。
這一時期小水河南岸應已建有龍王廟。雖無史料留存,但聚落東西部的旌介村、尹方村此時期都已有該類廟宇,可推斷靜升龍王廟創建也大致在清中后期。然而,該時期農耕區的重要變化為住宅與村廟“南侵”。
(1) 住宅“南侵”。拱極堡,又稱“下南堡”,位于小水河南岸,與后建的視履堡隔小水河南北相望,由西王氏創建于乾隆十八年。(68)《靜升村創建拱極堡碑記》,乾隆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414頁。在此之前,小水河南岸除后土廟、商山圣母廟等保佑農業生產的村廟外全是耕地。拱極堡的創建無疑對聚落格局是重大突破,意味著村民的住宅區開始向農耕區“入侵”。和義堡,位于靜升東南部,又稱“東南堡”,與三官廟隔小水河南北相對,由西王氏創建于乾隆三十年(1765)。和義堡基址的選取歷經波折,“遍閱附近區,詳加采擇,幾以不獲妥域為憂”,最終在東南部購地“七十二畝有奇”。時人無不稱此地為筑堡良地,“綿山包于左,清流繞于右,靈鐘秀毓,洵佳境也,覓筑堡之地,此為善”(69)《靜升村創建和義堡碑記》,乾隆三十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489頁。。和義堡的創建也極大改變了聚落格局,其不僅與拱極堡一樣位于小水河南岸農耕區,更突破了文廟這一東西社的分界線,將西社西王氏的住宅區延伸到了東社范圍內。
(2) 村廟“南侵”。文昌宮位于東南部農耕區內,“如鄉之離位,建有文昌宮焉”。光緒四年(1878)的地畝碑文中講到文昌宮在乾隆、嘉慶年間置有地畝(70)《靜升村文昌宮地畝碑記》,光緒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下冊,第1433頁。,可知其乾隆時便已創建。靜升的另一座文筆塔位于小水河南岸,拱極堡西側,應與村北部文筆塔創建年代相仿。(71)訪談人: 魏春羊;被訪人: 張百仟,75歲,靜升村人,王家大院民居藝術館顧問。時間: 2019年7月12日,下午6點15分左右;地點: 靜升村文筆塔。靜升村廟除后土廟、商山圣母廟以及龍王廟等與農業生產密切相關的廟宇外,原本均修建于小水河北岸,文昌宮與文筆塔在小水河南岸的修建,可以說是繼拱極、和義二堡之后村廟建筑對農耕區的又一次“侵占”。
清中后期靜升聚落格局呈現內部緊湊式發展的趨勢。除祠堂普遍在各族聚居地創建外,魁星樓、書塾及書屋等文教建筑也大量在街巷中出現,而恒貞堡、視履堡的落成則使小水河北岸再無大面積建筑用地。鎮波、王公、通濟、鎖浪四橋便利村民通行的同時,成為住宅區向農耕區“侵占”的“先鋒”。拱極、和義二堡的創建則拉開了住宅區向農耕區“侵占”的序幕。小水河南岸的文昌宮及文筆塔建成,進一步侵蝕了聚落的農耕區。至此,靜升“九溝八堡十八巷”的聚落格局最終形成(圖3)。

圖3 清中后期靜升聚落格局示意圖(1. 張氏;2. 張家巷;3. 張氏祠堂;4. 李氏祠堂;5. 凝固下堡;6. 凝固上堡;7. 西王氏土派祠堂;8. 端本書屋;9. 西閻氏祠堂;10. 樂善好施堂;11. 懷遠堂;12. 孝義祠;13. 拱秀巷;14. 眼光廟;15. 文廟魁星樓;16. 程氏祠堂;17. 孫氏祠堂;18. 八蠟廟;19. 東閻氏祠堂;20. 田氏祠堂;21. 曹氏祠堂;22. 兵憲祠堂;23. 養正書塾、魁星樓;24. 田家巷)
靜升由元至清數百年的社會變遷過程,之所以形成“九溝八堡十八巷”的聚落格局,主要是受以下幾種因素的制約。
靜升地處太原盆地與臨汾盆地之間的丘陵地帶,地勢由東向西逐漸變低,北靠階梯狀的黃土臺塬,南鄰自東向西南流去的小水河,這種地理環境決定了靜升在聚落早期階段呈現出沿小水河帶狀分布的聚落形態。小水河南岸地勢平坦,常年受河水滋養,土地肥沃,成為靜升的主要農耕區。清代小水河上架有四座磚橋,以便村民過河耕種。這樣,小水河便成為北岸居住區與南岸農耕區的天然分界線。小水河北岸的黃土臺塬常年經受雨水侵蝕,溝塹縱橫,由東向西共分布有九條寬窄不一,且均為南北走向的沖溝。這些沖溝在明清時期還有澗流,如楊樹溝內的澗流水勢較大,為此還曾建有鎖瑞橋(72)《重修鎖瑞橋序》,康熙十九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72頁。,道左溝內的眼光廟旁建有水洞(73)《增修眼光菩薩廟碑記》,乾隆三十七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528頁。。另外,沖溝兩側及其后部的天然黃土直立性、穩定性強,不易滲水,是構筑窯洞的極佳選址,這就為村莊住宅區的北向拓展提供了便利的地理條件。
明景泰年間,西王氏已有族人外出經商,但尚在初期,規模不大。清初,王謙受、王謙和等人在吳三桂叛亂以及寧夏兵變時積極籌集軍馬糧草,受到了朝廷褒獎。此后,西王氏借助清廷勢力生意大振,宗族勢力亦急劇膨脹,“寢熾寢昌,土宇漸廣,子孫漸繁。一時身列儒林,名登仕籍者,五十余人。至若農工商賈之儔,各抒所長,以相與著美,于時者濟濟稱盛”(74)《創建祠堂并增建塋地碑》,康熙五十八年,王儒杰、王金釘、王鐵喜編: 《王氏族譜·乾隆庚戌版續編本》,第578頁。。西王氏財力劇增、人口膨脹的突出表現即在村中大力拓展居住空間,聚族而居。這其中和義堡的創建是典型代表。“吾輩煙火數十家乃散焉星處,或親或族數日且不獲一見面,猶云相友守于出入耶?廬舍爾我,異地不相聯絡,猶能相助以守望耶?夫不友不助,其如親睦者何?”為此,西王氏王廷璋思謀筑堡以聚族人之策,“吾積志已久,欲萃諸家于一區,以期日近日親。但非筑一堡焉以為保障,則鼠竊易窺,亦未善也”。(75)《靜升村創建和義堡碑記》,乾隆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489頁。最終于乾隆十八年筑成和義堡。除了購地筑堡拓展居住空間,西王氏還通過擴建廟宇等措施不斷充實村莊內部格局。康熙十四年時,靜升文廟“時久物壞,棟折楹摧”,村中庠生見而傷之,聚眾議修卻因費用高昂而中止。見此情形,西王氏族人王斗星“慷慨有節,繼祖紀志,費金二百,獨力重修。使殿堂門廡,黝堊丹漆,舉以就新”。此外,文廟前的舊路原經午壁之內,往來狹窄不便,王斗星又買小水河畔水地四分,把路改到午壁之外。(76)《靜升村重修文廟碑記》,康熙十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62頁。總之,靜升各宗族隨自身實力發展不斷拓展居住空間,創修公共建筑,從而主導了聚落格局演變。
明末社會動亂,北方少數民族南侵,盜匪猖獗,靜升及其周邊聚落所受滋擾不斷,“其時官不言兵,民不備亂,甫其鋒劫如天而下,凡一切蓋藏、頭畜搶掠幾空。……窮鄉曠野間遂無寧所矣”(77)《增修堡只碑記》,順治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234頁。。靜升堡地居要沖,其修建給靜升一帶提供了一個“抵御胡虜,遇亂避兵”的場所。(78)〔明〕 路一麟修,張寶鑄、王晉堂校注: 《靈石縣志》卷一《地理·堡寨》,第33頁。清初政局趨于穩定,但靜升村民亦不忘筑堡自衛,雍正六年(1728)崇寧堡的創建亦是如此。(79)《創建崇寧堡碑記》,雍正六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29頁。乾隆年間,兵患橫行又促使靜升村民修繕堡子。(80)《補修甕門碑記》,乾隆三十四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510頁。此外,靜升村民也不斷聯巷筑門以自衛,乾隆年間里仁巷的增修便基于此種考慮。(81)《靜升村里仁巷觀音廟碑記》,乾隆十三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95頁。靜升村民在修筑堡寨、聯巷筑門以躲避戰亂、匪患以及虎狼之患的同時,也一步步推動了聚落格局改變。
嘉靖以前,普通百姓不能為祖先立廟,“地方上的祠廟不是神祇的廟就是貴族(或皇族)為祖先所立的廟,庶民供奉和祭祀祖先,不是在墳墓,就是在佛寺(所謂功德祠),或者在家中供奉”(82)科大衛、劉志偉: 《宗族與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明清華南地區宗族發展的意識形態基礎》,《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嘉靖十五年(1536),夏言上奏《請定功臣配享及令臣民祭始祖立家廟疏》獲批后,“品官家廟”遂成定制。(83)〔明〕 夏言: 《請定功臣配享及令臣民祭始祖立家廟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4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530頁。此后,只要先祖或族中有擔任品官的,族人創建祠堂便有了合法依據,民間建祠之風逐漸盛行。靜升村受此影響,明清兩代,尤其清中后期,聚落中各姓族人開始大修祠堂,至清末共建筑16座。其中最早的是張氏祠堂,其三世張謙曾任醫官,武宗皇帝巡狩時,以尚義恩賜冠帶榮身;八世張公德曾任深澤知縣。(84)〔明〕 張公德: 《張氏族譜》。西王氏創建祠堂時,碑記中亦先言“宗祠之建非過舉也”,其時西王氏有科舉功名以及仕宦者達50余人。(85)《創建祠堂并增置塋地碑》,康熙五十八年,景茂禮、劉秋根編: 《靈石碑刻全集》上冊,第317頁。可見,國家政策雖未直接涉及聚落格局變動,卻間接地對其產生了深遠影響。
鄉村聚落格局研究是中國鄉村聚落形態研究深入拓展的趨勢之一。既往研究中有學者發現:“很多表面看上去是一個集聚聚落的居住地,實際上內部是分離的,是由幾個來源不同的居住地組合而成的。換言之,很多表面上似乎是大規模集村的村落,實際上是由若干分散居住的散村組合而成的,其背后仍然是散村。”(1)魯西奇、韓軻軻: 《散村的形成及其演變——以江漢平原腹地的鄉村聚落形態及其演變為中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1年第4輯。可見,要想準確把握鄉村聚落形態及其發展演變,除了鄉村聚落平面形態外,還需要加強對鄉村聚落內部格局的研究。只有兩方面綜合,中國鄉村聚落形態研究才會更加全面、準確與客觀。鄉村聚落格局的形成與發展往往是一個動態演變的過程。在歷史進程中,聚落格局受各種因素影響呈現出不同樣貌的格局形態,局部輪廓更有擴展抑或消亡的現象。靜升村元代之前的聚落格局因地震損毀,此后進入新一輪發展周期,而這種發展態勢與元明之際華北聚落發展趨勢總體契合。另外,靜升的格局由元末明初的點狀分布,發展至清中后期緊湊充盈的塊狀分布,實際也反映了鄉村聚落形態由散村發展成集村的歷史發展趨勢,這其中宗族的崛起及其背后的經濟因素無疑發揮著主導作用。
公共建筑作為探討鄉村聚落發展尤其是聚落格局的重要標志已逐漸引起學界重視。林美容指出土地公廟是聚落形成的重要指針,并以土地公廟形制考察聚落的發展。(2)林美容: 《聚落的指針——土地公廟: 以草屯鎮為例》,《鄉土史與村莊史》,臺原出版社2000年版。魯西奇則認為,“一些處于村落中心的公共建筑(如祠堂),很可能是后建的。建筑學家會強調此類公共建筑的中心位置,認為村落是圍繞著這個中心規劃、建設的。這種方向可能是錯誤的,一個村落的中心,應當是多次調整之后的結果”(3)魯西奇: 《古代鄉村聚落形態研究的理路與方法》,彭衛主編: 《歷史學評論》第1卷,第223頁。。另外,還需謹慎看待廟宇在鄉村聚落空間界定中的作用,雖然“廟宇作為社區空間的表征,在社區形成過程中不斷整合了社區”(4)黃忠懷: 《從土地到城隍: 明清華北村落社區演變中的廟宇與空間》,《清史研究》2011年第4期。,但若籠統地將廟宇作為劃定聚落邊界的標識物,未必完全適用。靜升村既往的研究中就存在類似問題,一些建筑學者認為:“目前處于靜升周邊的六座廟宇十分清楚地勾畫出村落的整體范圍: 北塬有三元宮和極樂庵界定的北向邊界;中央有三官廟和關帝廟界定的東西邊界;田間則有龍王廟與商山廟界定的南向邊界。”(5)張昕、陳捷: 《移民聚落中廟宇選址的結構性特征》,《山西建筑》2006年第16期。用三官廟、關帝廟來界定明清靜升聚落的東西邊界沒有問題,當時村民確有此種意識。但南北向用廟宇來界定就甚為不妥。靜升的北界上,朝陽堡位于極樂庵西北方,崇寧堡相較三元宮處于更靠北的位置。村南田間的龍王廟與鄰村旌介村的龍王廟功能類似,乃為鎮壓小水河暴漲而修,商山圣母廟則是村民祈愿商山圣母控制“毒蟲蛇蝎”以保證農業生產之廟宇,此二廟實與南部邊界劃定無甚關聯。
所以,鄉村聚落形態尤其是聚落格局的研究,不僅要對聚落相關歷史文獻有準確的分析解讀,還需加強對鄉村聚落的實地考察,“努力站在歷史時期研究區域內鄉村居民的立場上,設想與他們處于同一種特定的歷史、地理與社會情境中,復原并想象其生存、生產與生活的地理與社會空間”(6)魯西奇: 《古代鄉村聚落形態研究的理路與方法》,彭衛主編: 《歷史學評論》第1卷,第225頁。,切身感知鄉村聚落的發展演變。只有這樣,才能更加準確地把握鄉村聚落格局及其歷史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