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國良 何 妍
俞教授好!說起安全感,我們首先想到的是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他將安全需要視為人類的五種基本需要之一,認為人們在滿足了生理需要也就是獲得身體安全感后,就會尋求更高層次的安全需要——精神安全感。我了解到您最近在做本體安全感的研究,請您首先介紹一下本體安全感和安全感的聯系和區別。
本體安全感和安全感都是人類的基本需要。我們在談心理健康的時候不能夠就事論事,心理健康問題更不能脫離社會環境就事論事。就社會環境而言,生命第一、安全第一。因此,討論心理健康問題,繞不開的一個話題就是人的安全感。安全感作為維持個人生存與社會生活秩序的必要條件,具有心理學和社會學的雙重屬性。就像你說的,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安全是人類的五種基本需要之一;社會學家吉登斯認為,本體安全感是人們對自我認同的連續性以及對周圍社會環境穩定性的信心,也是人類的一種基本需要。顯然,“英雄”所見略同,兩者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們是否可以先簡單地理解為,安全感是心理健康研究的心理學取向,而本體安全感是心理健康研究的社會學取向,相信后面通過您的分享,我們會對本體安全感有更深入的了解。首先從概念來講,本體安全感研究的概念淵源和歷史變遷是怎樣的?
單就本體安全感這一概念而言,它最初源于精神病學,后遷移到社會學并開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早在1960年,英國精神病學家萊因在治療精神分裂癥患者時,為了描述患者的社會知覺(人際知覺),提出了本體安全感的概念。由于受到存在主義哲學與精神分析學派思想的影響,他用存在主義哲學的術語(如“本體”一詞)對精神分裂癥患者的內部世界進行了生動的描述,使精神分裂的過程為世人所理解。他認為,“本體安全的個體感知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是真實的、完整的,并且在時間意義上是連續的;如果本體安全感缺失,日常生活也會成為一種持續的威脅?!?/p>
三十年后,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賦予這一概念以新的含義,并突現了社會學的“華麗”轉型,藉此開始研究現代社會全球化趨勢對人的影響,他指出“本體安全感是大多數人對自我認同的連續性以及對周圍社會環境穩定性的信心,是人類的一種基本需要,也是對基本存在問題的回答,所有人類生活都以某種方式解決了這一問題?!痹谌R因的基礎上,他引申出了本體安全感的另一層含義,將它與基本信任和經驗關聯起來。無獨有偶,社會學家彼得·桑德斯也進一步闡述了信任對于本體安全感的重要性,認為現代世界的本體安全感本質上是脆弱的,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信任機制的性質發生了變化。
從您的介紹中可以看出,萊因和吉登斯眼中的本體安全感都是針對自我的安全,是作為“存在”的安全,而不是作為“生存”的安全,我想這也是社會學視角下的本體安全感和心理學視角下的安全感之間一個很大的區別。本體安全感強調的是個體在與環境互動過程中的心理感受,那么從“人與環境”互動的視角我們應該怎樣來理解本體安全感?本體安全感由哪些變量構成?
是的,“人與環境”的互動正是社會學、社會心理學的要旨。一方面,人與環境的穩定互動,讓人們與環境之間建立起信任感和穩定感,相信自己所處的環境是穩定的、有序的和可預測的;另一方面,人與環境之間形成的信任感和穩定感,有助于人們形成對自我連續性的信心,即相信過去、現在、未來的自我之間具有連續性,是處于本體安全的狀態。
從“人與環境”互動的視角,我們認為本體安全感包含兩個核心變量,一為自我認同,二為環境適應。
自我認同又稱自我同一性,它是本體安全感的核心,指的是自我的連續性和穩定性,也就是個人的內部狀態與外部環境的整合和協調一致。根據埃里克森人格發展階段理論,建立自我同一性和防止自我同一性混亂是十二三歲至十七八歲個體心理發展的主要任務。如果個體按照社會要求和準則去發展,就會受到贊許和獎賞,體驗到勤奮感、主動感、信任感和自主感,最終形成青春期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的統一;如果違反社會要求和準則,就會遭受批評或譴責,形成自卑感、反抗乃至敵對情緒,影響個體的人格發展,最終導致自我同一性危機。持續與嘗試解決自我同一性危機的心理努力,容易導致青少年產生不確定感和無力感,使其感到焦慮和抑郁,降低其心理健康水平??梢?,同一性達成意味著成熟和自我完整,反之,則意味著困惑、僵化和分裂。而自我意識的獨立性、不變性和連續性,以及與某一群體及其成員之間共有的連帶感、價值感和目標追求等,會促成個體意識分化為理想自我和現實自我,建立自我同一性就是要使二者達到統一。更為重要的是,人格的主要成分是自我,人格的完善需要自我的連貫性和一致性。為此,可改變現實自我,使之與理想自我一致;也可修正理想自我,使之符合現實自我。就如弗洛姆所說:“個人的整個一生不是別的而是自己不斷誕生的過程。”可見,自我同一性是一個動態建構的過程,是個體依據其經歷反思性整合的結果,其生長點在于“本體安全感”,而基本信任的建立恰恰是獲得本體安全的一個必要條件。
“基本信任”是埃里克森人格發展階段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他認為“基本信任”是持久的自我認同的核心。在人類早期發展中,對自我身份和周圍穩定環境的基本信任,首先并不基于事物或事件的連續性。相反,它源于對他人的信任,以及建立對他人信任的需求。而對他人的信任是建立在相互反應和參與的基礎上,對他人完整性和真實性的信任,這是自我完整性和真實性的主要來源,也為穩定的自我認同提供了基礎。如果個體缺乏內在的基本信任,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他所在外部世界的不可靠性。
環境適應的關鍵在于生活的秩序感。吉登斯認為,本體安全感是個體與外部環境之間互動的結果,是個體環境適應的重要體現。環境適應是社會適應的一種形式,是維持本體安全感的基礎,也是個體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中與環境取得平衡的過程,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個體的社會生活能力。穩定的外部環境提供了內源性張力,幫助人們形成穩定的日常生活秩序,建立起對周圍物質環境及自我持續發展的穩定信心,此時人們處于本體安全的狀態;而外部環境發生根本性改變時,則會打亂人們的日常生活秩序以及與環境之間的穩定互動,破壞了他們長期以來在穩定環境中所形成的心理安全狀態,也使得其對自我連續性的信心降低,本體安全感則會受到威脅。
在災難、戰爭、疾病頻發的時代,本體安全感深深植根于當地的環境中。個人體驗到的安全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與當地環境穩定的嵌入式關系。對環境的依戀和認同表達了人們對當地社會實踐活動的參與和記憶,而且深受其影響。當人們與熟悉的環境聯結在一起時,往往會無意識地激活人們對自己與環境之間存在穩定互動聯系的感知,將環境視為自我的一部分,并且與環境建立起親密的情感聯結。吉登斯認為,全球化之前,屬地環境是交織在一起的社會關系群的場所,絕大多數人們是相對靜止和孤立的,低空間跨度提供了相對的安全感和穩固性,內部人和外部人之間存在著明顯的鴻溝或者陌生感。全球化之后,人口大幅度遷移和流動,削弱了人們的屬地感,社會活動變成了與匿名他人進行互動的廣闊領域,人與人之間關系通常是一種重新嵌入的關系,這往往與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感相關聯。在這種環境下,人際之間的相互猜測和防御就會加劇焦慮的產生,從而使人們很難體驗到本體是安全的。
如此看來,本體安全感概念下的“自我”也應該強調“人與環境”的互動關系,那么自我認同和環境適應兩個變量是如何統一于本體安全感這一概念的?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如何更具體直觀地去理解本體安全感?
確實,與自尊、控制感、社會排斥等有關自我的概念不同,本體安全感這一概念涵蓋的自我,更加強調自我與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強調環境對個體自身存在及發展的影響,如果環境適應不良,就會出現自我混亂的狀態。同時,本體安全感雖然可能涉及諸如自然災害、戰爭等對人類產生重要影響的事件,但這一概念關注的是這些事件對個體日常生活秩序的打亂,所引發的人們對自身連續穩定發展的焦慮和擔憂,并非對生命本身的威脅。因此,本體安全感不僅是自我的安全,而且包括自我與環境的和諧一致,兩者統一于本體安全感。值得注意的是,當個人需要確保自我的安全時,前提條件是他們對自我的理解必須相對穩定,但穩定并不意味著對自我的理解必須永遠保持不變。事實上,自我的變化對于個人發展至關重要。這一觀點更傾向于個體對自我連續性的重視,因為它保證了個體的能動性,而尋求本體安全感就是個體能動性的表現,更是個體自我實現不可或缺的前提。
在現實生活中,對本體安全感更一般性的理解是一種放心、踏實的感覺,或是在一個看似具有威脅性的環境中感受一種“家”的感覺。眾所周知,家具有雙重作用,它既是人們建立自我身份的安全基地,又提供了其他環境中所缺少的控制感。家讓自我認同和對于環境的適應統一于一體,從而維持了人們的本體安全感??梢哉f,對于“家”的渴望,反映了人們對于環境安全和自我身份的渴望。桑德斯研究了社會動蕩(經濟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等)時期人們如何理解“家”的意義的變化,將本體安全感擴展到家的意義的議題中,認為房屋所有權提供了一條獲得本體安全感的途徑,家庭為人們提供了重新建立一種安全感的可能性。吉登斯進一步指出,在全球化趨勢下,由于現代社會流動性增強,“家”作為一個不受外在監控的私人空間,承載了一個人自我身份認同的功能?!凹摇奔捌浞课菟淼倪B續性,在財產繼承時得到了最明顯的體現,并且通過無條件的代際傳遞機制維持了人們的本體安全感。
心理健康反映的是個體適應能力、人格發展等心理狀態保持正常或良好水平,并且自我內部以及自我與環境之間保持和諧一致的良好狀態。心理健康的目標就是要個體在與現實環境保持接觸的情況下,擁有充分的安全感。請您具體談談本體安全感與心理健康之間的關系。
已有研究表明,在本體安全感與心理健康的因果關系上,存在著交互作用的可能性,尤其是心理疾病可能導致知覺到的社會環境支持減少,進而威脅到本體安全感;而擁有本體安全感的個體,能夠感知到來自社會環境的長期支持,有利于穩定人格和自尊發展,從而有助于心理健康。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它們之間的關系。
其一,本體安全感有助于提升心理健康水平。本體安全感與我們在生命早期形成的身體安全感不同,它更加強調個人和社會發展的關系。也就是從“人與環境”的互動出發,強調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與外部環境之間長期、穩定、有序和可預測的互動關系,以及在這種關系上建立和發展起來的安全感。并且,本體安全感還從自我建構的角度,而非僅僅從單純的主觀體驗視角,強調了穩定、連續的環境互動與個體自我連續性之間的關聯性。毫無疑問,自我認同以及自我與環境之間的協調一致,是一個人心理健康的重要特征。因此,本體安全感的獲得,有助于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盡管人們仍會被各種各樣的問題所困擾,產生焦慮、抑郁等消極情緒,但他們始終相信自己是真實的、連續存在的、完整的,并且可以有效適應環境,與他人建立良好溝通,保持穩定的社會關系。因為對自己真實就意味著去發現自己,并且能夠主動地建構自我,從而脫離虛假自我的困擾,維持心理平衡和心理健康。如果個體自我效能感低下,個體在面對這些困擾時,自我掌控感弱化,自我認同感喪失,就會產生焦慮、煩躁、恐懼、不安等負性情緒,影響心理健康水平。
在一些社會學家看來,心理健康問題有著特定的社會根源,能否適應社會環境決定著人類心理健康的水平。在快速發展變化的現代社會,人必須不斷地適應各種挑戰,不斷處在各種應激狀態之中,并根據變化了的環境來重新構建自我認同感。在這種情況下,關注心理健康、維護心理健康也成為現代人更好地生存和發展的重要任務。
世界的快速變化源于現代化進程的不斷加速,在這一過程中,有些人會顯示出較強的適應能力,但往往會有過分自戀、自我陶醉和自我中心的傾向。而更多的人,則常常焦慮不安或疲于奔命,其自我認同感常常是支離破碎的、歪曲的。可以說,現代人所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自我認同以及自我與環境的適應問題,這往往是引發各種心理問題的根源。高度現代性條件下的快速、多變、多元化、全球化等特征,導致人在自我認同和環境適應問題上往往不知所措,應對失敗的經驗往往導致了對心理健康有害的自我認同的形成,從而罹患各種心理疾病。其中,全球化特征對人的影響更是明顯。全球化也意味著風險全球化,核戰爭、生態災難、病毒傳播、全球經濟與貿易的崩潰以及其他潛在的風險,幾乎把每個人帶到了焦慮不安的危險境地。只要全球化和現代化繼續存在,人們就永遠無法完全控制或預測這一進程。這就意味著我們將永遠無法獲得徹底的安全感。然而,全球化帶來的不確定性既可能是一種威脅,也可能是一種機會,本體安全感并不是要完全避免焦慮,而是要學會面對焦慮并建設性地使用它。
其二,心理健康為本體安全感固本強基。心理健康問題大多可以歸結為日常生活秩序的紊亂和失衡,而日常生活習慣的建立,給人們一種心理上的確定性,有助于維持本體安全感。習慣是一種獨特的構建連續性和秩序感的模式,它是人們在與日常生活經反復實踐達成的“契約”,具有約束性和索引性,連接著過去和未來。對于心理健康的個體,其辯證思維水平更高,能夠認識到絕對安全是不可能實現的,可以容忍小的不確定性,他們相信常規和秩序會被重新建立,或者需求最終會得到滿足。此外,心理健康的個體,其自我效能感也更高,擁有更加積極的認知和情緒反應,也更加相信周圍環境是安全的、可靠的,而這有利于個體獲得本體安全感。可以說心理健康為本體安全感的效能發揮一路護航。
人們日常生活秩序和習慣的打亂或維系,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尤其是全球化趨勢下,不斷重組和流動的生活狀態,對人們來說是一種打破原有習慣、建立并適應新秩序的挑戰。適應并融入這一全球化的環境,意味著熟悉程度以及與本源地點之間的聯系比以往要少得多,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將這種現象描述為“液態現代性”。“液態”是指人類社會的生活樣態與存在方式。在液態社會中,不再有永恒的關系紐帶,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即各種社會關系處于不斷“液化”的狀態,隨時可以松綁。正如固態現代性產生出壓制、極權、屈服和自由的窒息,流動的現代性則引發個體的孤獨、自由的無用、世界的無序、安全的喪失,以及生存的恐懼和焦慮。全球化流動對應的是再嵌入,與其說是一種與當地人疏遠的現象,不如說是一種在擁有共同經驗的全球化“社區”內進行整合。高聳的辦公樓和住宅樓被認為是現代景觀的縮影,往往允許其他地區的人員和文化嵌入,這種社會化脫密機制,使社會關系和信息交流脫離了特定的時空環境,同時也為他們的重新融入提供了新的機會。誠如桑德斯所言,現代世界在全球化過程中所創造的環境也可以保持本體安全性。這是因為,無論是自然環境還是人造環境,都不是本體安全感的基本構成,環境只能是安全感的來源。心理健康的個體能夠通過重建認知,賦予環境積極意義以實現本體安全。因此,環境是自然的還是人造的無關緊要,因為輕松和熟悉的“時空路徑”的常規性和舒適性,既可以在自然環境中實現,也可以在人為的現代建筑環境中實現。然而,問題的本質在于本體安全感在多大程度上依賴于環境,就在多大程度上需要人類去維護和適應。顯然,本體安全感與現代全球化之間存在著既相“生”又相“克”的復雜關系。因此,優化外部環境,減少不良刺激對人心理健康的損害,對實現本體安全感尤為重要。
健康與幸福是人類永恒的追求,有關心理健康與幸福感的關系,您曾在本刊今年7月的訪談中有過深刻的剖析。今天我們從人與環境互動的視角探討本體安全感,更加關注社會因素對心理健康和幸福感的影響。在這一視角之下,心理健康、本體安全感和幸福感有著怎樣的關系?您認為引入本體安全感的概念,對于心理健康的研究意味著什么?
當國民幸福作為社會發展進步的重要標準時,心理健康工作固然要承擔起對各種心理行為問題進行咨詢、治療,以便進行教育補救的任務,但它更應該擔負起引導人們更為健康幸福生活的責任,為幸福社會服務。當今社會,世界環境復雜多變,且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凸顯,對人們自我概念和身份的沖擊,使得諸如焦慮、恐懼、抑郁等心理健康問題已成為一種時代的預警信號。研究表明,保持連貫一致的自我概念和身份對心理健康和幸福感至關重要。自我概念的一致性越高,幸福感則越高,并且自尊和體驗到的真實性也越高。無論是通過自助、他助或互助,還是通過改變自我或改造環境,幸福已成為心理健康和本體安全感的共同追求。
首先,主觀幸福感是心理健康的追求。幸福感是衡量一個人生活和適應狀態的重要標準,也是國際上通行的衡量人民生活質量和社會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诳鞓氛摰闹饔^幸福感是個體依據自己設定的標準對其生活質量所做的整體評價,認為幸福是一種快樂的體驗。人們對于自己的生活想象是一種美好的期盼,帶有一種理想的色彩,與現實之間的差異在所難免,個體能否正確、客觀地認知和接受差異,是衡量其是否心理健康的“分水嶺”。馬斯洛認為,心理健康的人能設定切合實際的生活目標,或者改變對于生活的過高期望,使之與現實相符,從而提高生活滿意度。此外,現實生活中的壓力會首先影響個體的情感反應及對生活的態度,如果體驗到更多的負性情感,個體將變得郁悶、焦慮,無法體會到生活的快樂。而擁有健康心理的個體,能夠合理調節不良環境或生活壓力對心理的沖擊,增加對不良情感的控制,使自己的情感體驗和主觀評價更加積極,從而維持較高的主觀幸福感。可見,維護心理健康,提高心理健康水平,就是讓個體生活得幸??鞓?,即主觀幸福感是心理健康孜孜追求的目標。當個體諸如愉悅、興奮等正性情感體驗較多而負性情感體驗較少時,會以更美好、更正面的視角感知周圍環境中的人和事,與他人保持良好的人際關系,獲得較多的社會支持,這有助于提升心理健康水平。
其次,心理幸福感是本體安全感的追求。與主觀幸福感不同,心理幸福感是建立在幸福論或自我實現論基礎之上的,它強調人的自我實現及其人的本質的實現與顯現。研究者發現,幸福不僅僅是快樂的獲得,更是個體以健康的身心,有效投入社會實踐以充分表現出個人的潛能,包括了人類自我實現的六個不同方面:自主性、個人成長、自我接受、生活目標、控制感和積極關系。根據自我決定理論,自我決定傾向是人的內在成長趨向和先天的心理需要,這種需要不僅僅是心理健康的最低要求,同時也是社會環境必須提供給人們以促進其成長和發展的基本養料?;拘枰谌松A段中必須要得到滿足,才能使人體驗到一種持續的整合感和幸福感。由此可見,心理幸福感檢測了人在自我實現的過程對困難引起的焦慮的化解,對自身存在的挑戰,這也是本體安全感主要追求的目標。一般情況下,我們對周圍熟悉的環境習以為常,以至于在日常生活中很少體驗到本體不安全感,但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們的日常生活將本體不安全感排除在意識之外。只有當我們對環境的認知或情感的破裂無法控制時,對本體安全感的需求才如此強烈。如新冠病毒感染的為什么是我?在這種情況下,質疑和不安全感都表明無法“繼續”或“成為”一個人的正常自我。現代社會是一個全球層面上的風險社會,愈是如此,本體安全愈是重要,本體安全是我們面對所有的風險而敢于“跳入未知”去創造、去實現的一種社會性的“原始沖動”,以此讓自身的潛能得以充分發揮??梢姡瑢で蟊倔w安全感的過程,也是自我實現的過程,更是提高心理幸福感的過程。
最后,從主觀幸福感到心理幸福感是生命質的飛躍。主觀幸福感和心理幸福感是現代幸福感研究的兩大取向,從主觀的自評到客觀的他評,從簡單的快樂、欲望的滿足到對環境的掌控、自主成長、收獲一生的追求,這都表明幸福感不僅可以來自主觀情緒方面的愉悅感,更可以來自內在的自我實現感。而自我實現源自個體自我發展的需要。根據吉登斯的觀點,在自我成長的每個過渡階段,都包含著風險與希望,正是風險與自我挑戰提升了自我的價值,實現了自我認同。這種自我探索的欲望與需求,促使個體愿意嘗試一切可能的方式尋求自我認同,獲得本體安全感??梢哉f,對于幸福感的追求,人們開始更加注重內在資源對人成長的推動,使其得到充分的實現。從這個角度考量,獲得心理幸福感,實現人最高層次的心理需要,無疑是生命質的飛越。而本體安全感在心理健康領域的回歸,也是對人類自身健康發展的共同理解和追求。世界每時每刻都處于不斷變化之中,2020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激活了人類基因里跟疾病糾纏不清的行為印記,人類和病毒之間的斗爭在可見的未來,依然看不到盡頭,而千百年來人類所經歷的一切再次證明,沒有一個瘟疫可以被預測,人類永遠無法實現完全的“安全”,尋求本體安全感將伴隨我們一生。因此,只有提高自己的健康水平,才是繼續存在于劇變世界中的基礎,也才能獲得基本的安全與歸屬。
毫無疑問,心理健康確實不能就事論事,心理健康問題有著特定的社會根源。它是人與環境互動的產物,社會轉型是影響心理健康的重大風險性因素,而社會環境則是影響心理健康的重要決定性因素。其中,本體安全感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中介或調節作用。這種心理健康研究的社會學取向,有別于心理學或醫學模式,不僅著眼于個體層面的特質屬性,而且也關注社會層面的環境因素的影響,為人類心理健康研究打開了另一扇“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