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凱
(北京師范大學 藝術與傳媒學院,北京 100091)
隨著“地攤經濟”的提出,關于城市是否需要推動“地攤經濟”的討論愈發增多。從“地攤經濟”的主體對象來看,地攤即在戶外地面上陳列貨品并進行售賣的各類攤子,具體包括小吃零食、手工藝品以及服裝等種類。由于地攤大多是個人經營,經常因為缺乏規范導致垃圾殘留和道路擁堵等問題,所以使得諸多城市對其進行取締和清理。在這個過程之中,擺地攤的商販表現出驚人的韌性,與各大城市的城管人員斗智斗勇。事實上,地攤這種交易模式具有強大生命力,即便是在網絡電商如此發達的今天,也依舊活躍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續影響,全國實體經濟受到了重創,為了早日恢復市場的正常秩序,各地紛紛出臺刺激市場的相關政策,其中對于“地攤經濟”的討論無疑是關注的焦點。2020年,在全國“兩會”召開后,政府逐步釋放出對“地攤”經濟解禁的信號,李克強總理在5月28日的總理記者會上點名表揚成都鼓勵地攤的做法,并且在6月1日的考察時表示“地攤經濟”是一種“人間煙火氣”,是中國的生機。一時之間,全國多地對“地攤經濟”紛紛解綁,甚至有些城市的城管出面鼓勵小商販今早出攤,讓人們對城管與小販關系的印象出現了極大的反轉。
與此同時,中央文明辦在全國文明城市測評指標中明確要求不再將占道經營、馬路市場、流動商販列為文明城市測評考核內容。支付寶也表示現在全國已有1200萬個小店和路邊攤,5月流水收入超出2019年同期,實現“V”字反彈。然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地攤經濟”并不適合所有城市,甚至各城市對地攤的全面松綁很可能會導致多年文明城市建設的努力付諸東流,得不償失。以北京為例,即便是在2020年全國各地紛紛解綁“地攤經濟”的情況下,北京日報也表示城市精細化治理需要漫長的時間,北京作為全國的首都和中心,更應該明確自身的功能定位和管理要求,對“地攤經濟”需保持冷靜的態度。然而,也有許多聲音認為巴黎和倫敦等國際都市都沒有禁止“地攤經濟”,北京也不應該“自視清高”。那么,“地攤經濟”究竟是否適合北京以及同類都市的發展呢?
在討論“地攤經濟”與城市發展規劃的適配性之前,首先應該清楚“地攤經濟”存在的合理性。事實上,地攤之所以能在城市管理者的清理下依舊長時間存在,除攤販流動性強以及違法成本較低等原因外,其存在本身對于城市而言更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商業模式。尤其是對于工作不穩定同時又不具備專業技能的城市低收入群體而言,地攤可以讓他們以低成本的方式獲得盈利,同時讓消費者獲得實惠和便利,生活水平得到改善。事實上,從以往的經驗來看,經營地攤的群體主要包括兩類:一是城市中的下崗職工、無業人員等低收入群體,二是外來務工的人員?;诖?,“地攤經濟”是底層人民生活的一種手段,能解決就業問題,緩解就業壓力,也是城市文化的直觀外在表現之一。
根據趙英軍教授的觀點,地攤其實是產權界定不完全的產物,是攤販和政府博弈后的一種納什均衡,符合帕累托改進的要求。在政府與攤販的關系中,政府可能會為了優化市政建設、美化市容市貌而禁止地攤,而作為地攤攤主的商販,只要期望收益大于期望的機會成本,就會選擇繼續擺地攤?;诖耍w英軍教授通過政府和攤販對于擺地攤的博弈,認為這個博弈中攤販處于優勢地位,最終的均衡狀態則是攤販繼續擺攤,而政府不再過問。另外,地攤與實體商鋪其實也并不屬于完全的競爭關系,兩者所滿足的是消費者不同的需求,并不能相互替代。與實體店鋪相比,地攤更加靈活且精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消費效率。例如大學門口周圍的小吃和水果等地攤,對于學生而言,這些地攤的存在使得他們無須前往專門的商場或小吃店也能購買到心儀的商品,并且價格也相對便宜,自然很受歡迎。然而,如果從學校的管理考慮,這些地攤除了影響周圍的交通和環境外,食物來源和衛生也得不到保障,萬一出現惡性事件,作為學校將會承擔許多額外的負面影響。因此,地攤在靈活的同時又能直接接觸消費者,這是實體店面與電商目前無法做到的。但這兩個特性只能證明地攤作為一種商業模式的潛力,實際操作當中依舊存在諸多問題。尤其是從政府的角度來看,地攤是對公共空間的私人利用,每個攤販需要支付的成本僅是社會總成本的少部分,這會導致攤販對于公共空間的過度利用,造成某些區域的擁堵混亂,而這些負面結果又會由周邊居民或政府所承擔,所以其中必然會產生矛盾。
一個城市是否適合推動“地攤經濟”需要進行綜合考量,結合政府投入公共資源的成本與“地攤經濟”所能帶來的收益進行比較,從而尋求城市與“地攤經濟”適配的“交集”。例如成都就依托其旅游城市的背景,大力發展小吃類地攤,而北京在具體的規劃方向上就與成都有所差別,對“地攤經濟”也需要更多考慮。當然,這并不代表“地攤經濟”與北京完全不適配,需要全盤否決。至少從國際的角度來看,“地攤經濟”的主體類型可以分為三類,即流動攤販、占道設攤以及定期舉行的“跳蚤市場”,米蘭、巴黎等國際性都市都有十分著名的“跳蚤市場”,已是游客旅游打卡或購物的標志性選擇之一。
從立法和管理角度看,日本的《道路交通法》規定禁止在道路上堆放有礙交通的障礙物,即在馬路或人行道擺攤屬于違法行為,但這并不代表禁止擺攤。首先,日本的攤販需要先得到政府管理部門批準,然后參考《道路交通法》中的“相對禁止行為”,在警察允許的時間和地點進行擺攤售賣。此外,針對食品類的攤販,還必須獲得相關營業許可證并參加相關培訓。另外,對于“跳蚤市場”,日本各地都有協調管理機構,以“再生資源運動市民會”為例。該會已有超過2.7萬名會員參與,全年可以舉辦650場擺攤活動,攤主參加擺攤需事先向該組織提交申請,由協會確定攤位,攤主在交易中無須交稅,但要向協會繳納65~130元的擺攤費用,在擺攤活動結束后攤主需要清走各自的物品,最后由協會清理現場。日本此舉既滿足了民眾對于“地攤經濟”的需求,又避免了地攤臟、亂、差的負面影響,同時因為協會的存在,也降低了政府管理的難度。
從地攤設置角度來說,英國對于擺地攤同樣有著規范化的流程。首先,攤主需要向當地議會申請執照,同時購買相關的商業保險,即“地攤險”,這個過程可以在專門的網站上進行。在取得執照和保險后,攤主便可以向市場申請攤位,并等待市場管理者的回復。在申請通過后,繳納一定的攤位費用,一般而言食物類攤位費用會更高。值得一提的是,英國對于攤主的身份并沒有過多的限制,即便是留學生也可以申請。
從目前的營商環境來看,疫情在全球范圍內仍舊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因此““地攤經濟””對國際性大都市來說并不是一無是處。以紐約為例,紐約市政府在2020年6月22日推出“露天餐廳”計劃,規定經由紐約市衛生和心理衛生部門許可,在一樓有商業臨街的餐廳均可申請開放露天區域。此前紐約市的政策并不允許設置“路邊攤”的區域,而現在只要符合條件都可以申請開放,除巴士站內、車輛通行道、巴士或單車道以及共享租車停車等區域外,甚至路邊停車區域都可以設立新的就餐空間。值得注意的是,該計劃在2020年9月25日宣布延長,并推出相關法案。相較于日本和英國的長期性做法,紐約市推出的“露天餐廳”計劃針對性更強,完全是為匹配疫情時期城市發展而提出的短期性政策,但也正因如此才說明城市與“地攤經濟”之間的關系并非無法改變。
疫情常態化后,人們對于商場等密閉空間會產生抵觸和回避的心理,在這種情況下,“地攤經濟”對城市恢復商業活動、刺激城市居民消費具有極強的推動作用。然而,在鼓勵“地攤經濟”的同時,作為城市管理者的政府也必須認識到其中可能蘊含的負面影響,并提前進行規劃以避免問題的出現。
首先,政府需要對地攤的擺設地點和時間進行統籌規劃。諸如交通擁堵和擾民等社會問題必須在“地攤經濟”形成規模前就做好準備,因為一旦放任攤販自由活動形成習慣,就很容易產生集聚效應,且后期極難進行糾正,最終會再次將政府和攤販推向對立面。因此,作為城市管理者的政府必須在初期就考慮地攤的空間和時間規劃,例如可以設立多級管理機制,針對城市中每個片區的不同情況交給屬地的部門因地制宜,上級部門則負責監督工作。一方面,區級政府部門根據自己所管轄區域的具體情況進行劃分,決定可以進行擺設地攤的區域,無須針對到每個個體攤位,但可以控制在一定的區域內,例如步行街或社區周圍機動車較少行駛的道路等都可以成為地攤大展拳腳的舞臺。另一方面,對于時間的設計也必不可少,例如每個周日上午7時至下午2時,羅馬會在波爾泰塞城門區域設立露天的“跳蚤市場”,一般來說,這個跳蚤市場會跨越十幾條街道,橫跨數個居民區,遍布形形色色的臨時攤位。事實上,“地攤經濟”與“夜間經濟”完全可以結合推動,兩者在天然屬性上十分契合,后者能夠發揮出前者的文化屬性,同時地攤的靈活性也能很好地適應夜間經濟的安排。
其次,建立地攤攤位信息追責機制。在眾多類型的地攤當中,食品小吃類地攤最為常見,而食品安全衛生問題也是人們對此類地攤最擔心的?;诖?,政府可以對擺設地攤的商戶開通網上實名制注冊,然后聯合支付寶或微信等電子支付平臺建立追責機制,提高攤販使用劣質食材的成本,從而盡可能降低負面問題的產生。事實上,自從“地攤經濟”解綁以來,諸多公司都開始針對地攤推出相關產品,例如五菱宏光推出的“擺攤神車”,這意味著“地攤經濟”已不再是人們印象當中推著三輪車或直接在地上鋪張席子就進行售賣的形象了。隨著科技發展,有許多技術都可以幫助地攤擺脫固有的消極屬性,而地攤在經過了這些新型技術與產品的助力后,也能夠成為新型智慧城市建設的重要一環,例如擺攤神車的出現,完全可以使地攤成為城市生活數據網絡建設中的一部分,每一個攤販都可以作為城市消費網絡中的節點存在,為更好地推動城市發展做出貢獻。
最后,政府可以鼓勵推出特色地攤產品,增強地攤的文化屬性,借此塑造城市文化形象。“地攤經濟”除了常見的地攤類型之外,還包括特色文化商品與體驗式服務兩種。與普通的地攤相比,這兩種類型的地攤準入門檻較高,產生的問題也較少。例如北京潘家園就是一個特色文化產品地攤的集中地,是我國最大的舊貨市場,商品種類涉及文物書畫、文房四寶、瓷器及木器家具等,共有3000多個攤位,被譽為“全國最大的民間工藝品集散地”,目前已成為北京的著名文化地標之一,而消費者前去的目的也大多是為感受“淘寶”的氛圍,對城市的文旅產業發展亦起到強大的推動作用。此外,體驗式服務地攤可以理解為品牌廠商為了推廣自己的產品而在街邊設置的臨時性攤位,這種攤位常見于商場附近,例如三里屯便會經常設置臨時展位,游客可以在其中體驗最新的產品和服務,同時這些展位的設計也十分時尚,是游客打卡的代表性標志物之一。
綜上所述,“地攤經濟”具有其存在的理由,而一個城市與“地攤經濟”適配性的高低則取決于政府是否能夠負擔起管理成本。從這一點來看,北京與“地攤經濟”之間的適配性或許較之于成都等城市有所降低,但也并不需要全盤否決。雖然“地攤經濟”會產生諸如擾民或衛生安全等問題,但這些都可以依靠管理部門解決,與“一刀切”式的禁止和取締相比,給予“地攤經濟”存在的空間可能更加符合城市未來建設發展的趨勢。事實上,在北京的“京味兒文化”標志中,諸如潘家園等或多或少都有著“地攤經濟”的影子,而步行街等區域其實都可以成為“地攤經濟”大展拳腳的舞臺。另外,由于目前疫情還未完全過去,其對于消費活動的影響和沖擊還在持續,而“地攤經濟”確實對刺激消費具有一定的推動作用,從這一點來看,政府可以允許“地攤經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