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貝貝
(中共天津市委黨校 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 300191)
過去依賴人口紅利的勞動力規模供給對中國經濟發展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隨著中國經濟發展邁入高質量發展階段,發展模式由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對勞動力供給質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亟需激發人口質量紅利的積極作用。以創新驅動為核心的技術進步與產業變革進一步加速,勞動力市場人才短缺顯著,結構性就業矛盾日益凸顯,企業“招工難”與勞動者“求職難”矛盾交織。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就業是最大的民生,要堅持就業優先戰略和積極就業政策,實現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笆奈濉币巹澝鞔_提出“健全有利于更充分更高質量就業的促進機制,擴大就業容量,提升就業質量,緩解結構性就業矛盾”。可見,結構性就業矛盾已經成為中國當前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
所謂結構性就業矛盾,廣義上是指勞動力的供給與需求結構不一致時引起的就業問題;狹義上是指因技術進步與產業變革等因素引發的勞動者技能、知識、年齡、性別、所處區域等主體特征與市場需求不匹配而引發的就業問題。結構性就業矛盾通常起源于勞動力的需求端,即因技術進步與產業變革所引發勞動力需求結構的變化。一般來說,技術進步能夠強有力地轉化為新的生產力,對原有技術產生“顛覆性”的改變,進一步促進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對勞動力市場需求產生實質性變化。最為典型的變化是勞動力市場的高中低技能就業需求發生轉變[1-2],即高技能勞動力的就業相對顯著增加的同時,低技能勞動力相對于中技能勞動力也呈現出就業的相對增加。引發這一就業需求的轉變,既有技術進步的技能偏好選擇所致[3],也有產業分工下的貿易往來所致[4]。KREMER和MASKIN(2006)認為技術進步會引發產業發展傾向于專業化、復雜化、高級化的生產,形成了產業鏈生產環節的高中低技能細化分工的就業層次分割[5]。ACEMOGLU和RESTREPO(2018)研究發現,數字經濟對高技能的勞動力具有互補作用,而對低技能勞動力具有替代效應[6]。AUTOR等(2003)通過引入“常規任務模型”,研究發現在工作任務不變的情況下,由于信息通訊等技術進步的流程化成本降低,相對于低技能勞動力,對從事常規操作性的中技能勞動力具有強擠出效應[7]。同時,技術進步對不同勞動群體產生沖擊差異,最典型的是勞動力的年齡差異[8]與性別差異[9]。龔六堂等(2021)研究發現,數字經濟的就業群體呈現受教育程度更高、趨于年輕化,且人才需求存在明顯的區域差異性[10]。另外,結構性就業矛盾的誘發還與勞動力供給數量與質量有關。張剛等(2018)指出,受制于現行技能培訓、職業教育與高等教育制度等的影響,中國農民工、失業人員與大學生普遍存在技能素質偏低、素質結構不合理、“學非所用”等問題,尚未能適應勞動力市場需求變動的素質要求[11]。同時,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中高齡勞動者群體增加,其易失業、難再就業問題突出[12];隨著國民生活質量與成本的提升,勞動者在獲得“飯碗”的同時,也希望獲得更多薪酬收入和追求個人成長與發展的就業環境[13]。
在新一輪的數字技術革命驅動下,中國勞動力市場面臨著結構性變革,存在勞動力供給相對過剩與結構失衡并存的矛盾,且未來這一矛盾將更加尖銳和復雜[14]。鑒于此,我們以結構性就業矛盾為研究對象,剖析新發展階段下勞動力供給與就業的基本特征,梳理總結結構性就業矛盾的勞動沖擊與誘因,并提出與之對應的紓解策略,為緩解結構性就業矛盾提供經驗支持。
從基本內涵來看,結構性就業矛盾是勞動力供給與需求不匹配所致,具體表現在勞動者的技能、知識、年齡、所處區域等特征的不一致。對此,我們從勞動力特征入手,針對中國勞動力供給與就業的基本特征加以分析。
截至2021年,中國勞動力就業規模為7.47億人,低于“十三五”時期的平均就業規模7.54億人,如表1所示。從發展趨勢來看,中國勞動力就業規模在“十二五”時期達到峰值,均值為7.63億人,隨之呈現逐步減少的趨勢。相關研究表明,預計到“十六五”時期,潛在就業規模將進一步減少至7億人左右。潛在就業規模受勞動年齡人口、勞動參與率和自然失業率三類指標的影響。相關數據表明,中國自然失業率基本穩定保持在4%左右,而勞動參與率水平呈現持續降低趨勢,由“十五”時期的74.13%降至“十三五”時期的67.7%。同時,中國勞動年齡(15~64歲)人口規模及其占總人口比重自“十二五”時期以后均呈現由增為降的變化,到2021年分別為9.49億人和67.2%。引發勞動年齡結構轉變的原因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是中國人口老齡化持續攀升,截至2021年65歲及以上老齡人口占比達到14.2%,嚴重超過聯合國人口老齡化的7%臨界值,邁入“老齡社會”;另一方面是作為未來勞動人口的新生力,0~14歲人口規模及其占比呈現波動降低,截至2021年分別為2.63億人和18.5%。尤其是人口自然增長率持續降低,截至2021年僅為0.34‰。在勞動年齡人口降低、勞動參與率降低和自然失業率基本穩定的情況下,中國未來潛在就業規模將逐步減少。詳細數據見表1所示。

表1 2001—2021年中國勞動力就業規模及其影響因素的變化
受教育程度是評判人口質量紅利的重要因素,也是決定勞動者獲取高技能、高水平的專業化能力的關鍵因素。整體來看,中國教育事業取得良好成效,人口受教育程度得到極大改善。據統計,15歲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由1990年的6.43年增至2020年的9.91年,其中勞動年齡人口更是達到10.8年。從學歷分布來看,人口受教育程度的學歷結構得到持續改善。如表2所示,受到高等教育(大專及以上)的人口規模提升迅速,由1982年的615人/十萬人口增至2020年的15 467人/十萬人口,其所占比重也在2000年之后出現大幅提升,增至2020年17.22%。同時,高校畢業生規模也呈現快速增長,近五年畢業人數均超過800萬人且逐年增加,累計畢業人數高達4 513萬人,逐步成為中國勞動力市場的就業主體。同時,也必須看到,初中及以下學歷人口占比2020年仍高達65.98%,隨著高學歷群體的增加,這類低學歷群體將會受到嚴峻的就業沖擊。尤其是在以創新驅動為核心的高質量發展階段,這一高-低學歷群體的就業矛盾會更加突出。

表2 1982—2020年中國人口受教育程度相關指標的發展趨勢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城鎮化建設取得了良好成效,截至2021年末全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64.72%。隨著城市化與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城鎮勞動力吸納能力不斷增強,城鄉就業格局也發生了實質性轉變,以2013年為分界線,就業“蓄水池”逐步由農村轉向城鎮,如圖1所示。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城鎮就業人口僅為0.95億人,占比為23.69%,而農業就業人口占比高達76.31%,是城鎮就業人口的3.22倍。隨著城鎮化水平的不斷提升,2021年城鎮就業人口達到4.68億人,占比為62.65%,是農村就業人口的1.68倍。同時,城鎮化在解決更多就業的同時,也承受了巨大的就業壓力。據歷年統計公報數據顯示,城鎮新增就業規模自2011年以來年均新增約1 300萬人。新增就業群體主要為外出務工農民和應屆高校畢業生。一方面,大量鄉村富余勞動力不斷向城鎮轉移,外出務工農民新增規模雖然自2010年(約802萬人)以來有所降低,但截至2021年仍新增213萬人。另一方面,由于1999年高校擴招的改革政策,高校應屆畢業生規模近幾年極速增長,2022年更是突破1 000萬人。隨著推動縣域城鎮化建設政策的落地,未來城鎮化水平將進一步提升,其就業壓力也將會不斷凸顯。

圖1 1978—2021年中國城鄉就業規模及其比重的發展趨勢數據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有關數據整理。注:城鎮化發展進程的快速推進,得益于改革開放政策,故選取1978年至2021年的數據,分析勞動力城鄉區域供給的變化,揭示城鎮就業壓力進一步凸顯的現實問題。
三次產業就業結構的演變反映出一國人力資源在不同產業之間的配置狀況。根據配第-克拉克定理,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技術進步與生產工具改進和人均收入水平不斷提升,勞動力在產業間的就業分布演化先是由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轉移,隨后再向第三產業轉移。從演變趨勢來看,中國三次產業間勞動力就業配置基本遵循這一定理的演化趨勢,即第一產業就業減少,第二、三產業就業增加,但也呈現出不同的演化特征,即存在超越第二產業,直接向第三產業轉移的就業特征[15]。如圖2所示,第三產業就業占比在1994年與2011年分別為23%和35.68%,依次超過1994年第二產業就業占比(22.70%)和2011年第一產業就業占比(34.74%);而2014年第二產業就業占比(30.20%)才實現對第一產業就業占比(29.30%)的反超。從產業間就業分布來看,中國第二產業在勞動力配置中處于相對劣勢,就業吸收能力雖然有所提升,在2013年其就業占比達到峰值(30.33%),但此后出現疲軟態勢,降至2020年的28.70%;同時,其與第三產業就業占比(47.70%)差距較大,相差19個百分點,而與第一產業就業占比(23.60%)僅相差5.1個百分點。三次產業間就業分布與轉移特征,表明隨著人均收入增加,市場更多地追求服務需求,而對制造品的相對需求小幅上升但需求明顯不足,進而影響到產業間的勞動力配置。究其根源來看,一是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不足所致,另一是制造業勞動效率上升,雖然高于農業勞動效率但低于服務業效率所致。

圖2 1961—2020年中國三次產業就業占比的發展趨勢數據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有關數據整理。注: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從長周期視角分析三次產業就業占比的發展趨勢。
勞動力職業結構是就業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反映勞動者專業與技能是否符合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重要指標。隨著技術變革的工業化發展,社會生產率水平不斷提升,勞動分工也不斷細化,勞動力的職業偏好也發生深刻變化,職業結構逐步向現代化、高級化、服務化演變。如表3所示,最為顯著的變化是過去吸收大量就業的農林牧漁水利的職業,其就業人員占比呈現大幅降低,降至2020年的23.8%,較2006年減少了38.7個百分點。而從事商業與服務業的就業人員占比增長最快,隨后依次為生產運輸設備操作人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專業技術人員和單位負責人等職業,所占比重2020年分別為21.2%、11.7%、9.5%與1.8%,較之2006年分別增長了5.7個百分點、8.3個百分點、3.8個百分點和0.6個百分點。從職業受教育程度構成來看,就業人員的學歷水平不斷提升,勞動技能與專業水平也得到了極大改善;低學歷水平較為集中的農林牧漁水利生產職業的就業占比降低,高學歷水平較為集中的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專業技術人員和單位負責人等職業的就業占比不斷提升。值得關注的是,從事專業技術性的從業人員比重雖然有所提升但是總體來看仍相對較低。整體來看,中國高等教育培養機制并未有效增加專業技術性人才的供給,而是培養出較多的管理型、服務型與商業型人才。
從形成根源來看,結構性就業矛盾是隨著技術進步與產業變革,經濟發展對勞動力供給提出了更高要求,為勞動者創造更多高要求的就業需求的同時,也引發諸多低要求的傳統崗位的勞動替代沖擊。在城鎮就業壓力下,受到結構性就業矛盾沖擊的勞動群體主要集中在高校畢業生、農民工以及產業轉型下因“智能替代”失業的技術工人等[15]。

表3 2006—2020年中國就業人口職業結構及其受教育程度構成 單位:%
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是勞動力素質相對較高的就業群體,也是青年群體中勞動力供給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我國青年群體的就業壓力較大,且呈現進一步加大的趨勢。數據顯示,全國16~24歲人口城鎮調查失業率2022年4月為18.2%,較2017年末(11.2%)增長了7個百分點,同時也是25~59歲人口城鎮調查失業率(5.3%)的3.43倍。青年群體的失業率高企,不僅與經濟周期波動和外部突發事件的沖擊有關,也與高校擴招下的畢業生規模再創新高、就業競爭壓力加劇存在緊密聯系。1999年高校擴招政策出臺,全國高等教育實現跨越式發展,大學生規模迅速增加,實現了從建國初的“精英化”教育向“大眾化”教育的轉變,再到進入新時代后逐步走向“普及化”教育[16]。數據顯示,全國高校畢業生從2000年至2022年累計約1.28億人;同時,全國每年高校畢業生人數呈現快速增長,2022年突破1 000萬人,達到1 076萬人,較之2000年(95萬人)增長了10倍之多。另外,高校畢業生就業分配制度也由政府主導的“統包統分”轉變為市場主導的“自主擇業”。高校擴招政策的實施早期,為經濟發展、國家建設培養出了更多高素質人才,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主要是需求不足的總量就業壓力。隨著新一輪數字技術革命驅動的就業需求結構升級,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更多轉變為供給結構失衡下的結構性就業壓力。
引發高校畢業生結構性就業矛盾的根源在于高校畢業生供給結構穩定與需求結構升級之間的矛盾[17],關鍵誘因是高等教育培養體系對就業需求結構突變與升級的快速響應能力與自適應能力的韌性不足。高等教育的供給體系與需求體系分別由政府、市場來主導,形成了相對獨立的發展體系。由市場主導、充滿競爭的就業需求,對高校畢業生的規模供給與質量供給的要求更加靈活多變。但是由政府主導、公共財政支撐的高等教育,對大學生的培養機制和培養規模相對穩定、缺乏彈性。短期來看,高校畢業生規模供給與質量供給存在供給剛性,其應對市場需求變化的快速響應能力相對不足。受新冠疫情的沖擊,就業崗位數量趨于減少,同時2022年高校畢業生的供給規模突破1 000萬人,引發高校畢業生供大于求的就業競爭;若疊加因疫情引發的留學畢業生(2020年為80萬人)的回國就業,這一就業競爭將會進一步加劇。長期來看,受高校的培養模式、師資力量、專業設置等因素的影響,其市場需求自適應能力不足。高等教育注重基礎知識的學習,缺乏應用知識的學習和創新能力、邏輯思維的培養,進而引發高校畢業生的知識與技能不足或滯后,無法適應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產業變革的就業需求,形成了高學歷、低技能的結構性矛盾。另外,高校畢業生的社交情商、心理承受力以及職業規劃、收入預期等因素,也是引發結構性就業矛盾的重要因素。
農民工是順應改革開放政策、區域經濟發展、城鎮化建設的必然產物,為國家經濟、城市建設和企業發展提供了充足的廉價勞動力。長期以來,我國經濟發展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人口紅利,也就是農民工所形成的充足的、低廉的勞動力。隨著經濟發展邁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區域與城鄉協調發展的不斷推進,東部沿海城市“用工荒”問題凸顯,不僅表現在勞動密集型產業和地區的“招工難”問題,也表現在掌握熟練技術的農民工求大于供的問題。目前,我國農民工存量規模依然較大,但增速明顯降低。根據歷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我國農民工存量規模2021年為2.93億人,但是其增速從2011年的4.4%降至2020年的-1.8%,而2021年有所回升,為2.4%。同時,農民工工資待遇等人力成本的上升,導致我國人口紅利的不斷減弱,觸發大量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外出轉移,進一步加劇了農民工的就業壓力。相對于求大于供的問題,農民工所面臨的結構性就業問題更為突顯。
引發農民工結構性就業矛盾的根源主要表現在農民工區域結構在配置的區域供需矛盾和技能型農民工結構性短缺的技能供需矛盾兩個方面。一方面,農民工由東部地區向中西部地區流動的區域供給結構轉變,是引發農民工區域供需矛盾的主要原因。這一矛盾主要體現在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城市。隨著國家西部振興、中部崛起戰略和新型城鎮化、鄉村振興戰略的進一步落實,中西部地區與鄉村地區未來的發展勢頭良好,將會帶動一批農民工返鄉就業與創業,且這一趨勢已經初步顯現。自2012年以來,我國外出農民工新增規模逐步降低,年均增速僅為0.8%,明顯低于本地農民工的2.54%增速。從輸入地來看,東部地區農民工自2016年以來減少了約520萬人,降至2021年的1.544億人;中部地區與西部地區分別增長了約825萬人與796萬人,分別增至6 571萬人和6 280萬人①。另一方面,技能型農民工結構性短缺,是引發農民工技能供需矛盾的主要原因。農民工長期從事簡單重復、低技能水平的體力勞動,就業主要分布在第二、三產業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1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數據顯示,2021年農民工第三產業就業占比為50.9%、第二產業就業占比為48.6%。具體行業來看,農民工就業行業主要集中在制造業,建筑業,批發和零售業,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住宿和餐飲業等。其中,制造業是農民工就業占比最高的行業,2021年為27.1%,相較2020年減少了0.2個百分點;其次是建筑業,就業占比為19%,相較2020年增加了0.7個百分點;而其他行業呈現0~0.6個百分點區間的就業縮減。
按照我國勞動法規定,技術工人是指從事技術操作或業務要求比較復雜,需要經過一定方式培訓的工人。其中,凡從事國家規定或者應該規定技術等級標準的工種工作的工人,均屬于技術工人的范疇。改革開放初期,我國采取以市場換技術的方式,從國外引入先進技術,憑借自身龐大的勞動力供給,經濟水平獲得快速發展。這一時期,對勞動力的技能要求相對較低,具備熟練的機器操作能力就可以在工廠獲得工作機會。但是隨著以人工智能、5G、大數據等核心的技術變革與產業升級的不斷推進,生產方式逐步由機械化、自動化向信息化、智能化的轉變,對勞動力的技能要求也在不斷地提高。這一技能要求的轉變,使得我國面臨著嚴重的技能型結構性就業矛盾,技術工人供需失衡狀況日益凸顯,技能人才尤其是高技能人才短缺現象長期存在,且短缺數量呈擴大趨勢。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工業和信息化部2016年共同發布的《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顯示,中國制造業10大重點領域2020年的人才缺口超過1 900萬人,2025年這個數字將接近3 000萬人,缺口率高達48%。
引發技能型結構性就業矛盾的根源是“三新”經濟的技能人才需求轉變與勞動力技能提升和配置不足之間的矛盾。所謂“三新”經濟,是以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為核心內容的經濟活動集合,其核心是依托大數據、云計算、工業互聯網等新技術,促進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賦能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壯大經濟發展新引擎。從需求端來看,“三新”經濟具有研發密度高、投資集中、創業生存競爭激烈等特征,對高技能勞動力具有強偏好性,而對于技能不足、過度或過時的勞動力具有強替代性。同時,產業發展逐步從勞動密集型向技術密集型轉變,生產方式也由機械自動化向人工智能化轉變。人工智能具有強大的學習能力,能夠實現機器對人的思維與行為等智能功能的模擬[18],將會進一步引發勞動替代從機械體系的體力替代向智能體系的腦力替代的拓展。從供給端來看,勞動力技能提升和配置不足問題凸顯。改革開放以來,雖然我國高等學歷教育得到良好發展,但是職業教育并未得到足夠重視,專業結構布局不合理,產教融合不深入,專業課程標準等與職業及崗位的相關技術標準對接不緊密,培養出一批“高學歷、低技能”勞動力,難以適應市場需求的轉變。同時,企業內部的職業技術培訓制度不完善,缺乏對技術工人的技能培訓與提升,造成工人的技術不高,等等。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就業工作取得良好成效的同時,就業形勢也逐步從數量壓力向結構矛盾轉變,呈現出一些新變化、新特征和新挑戰。作為人口紅利的農民工、人口質量紅利的高校畢業生和技術工人,均不同程度的面臨著結構性就業矛盾的勞動沖擊,存在諸多挑戰亟待化解。新發展階段,破解結構性就業矛盾應統籌短期壓力,著眼長遠發展,從需求端、供給端以及匹配端入手,促進更加充分更高質量的就業。
從需求端入手,就是要拓展“三新”經濟的就業拉動效應,在促進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的同時,創造更多更好的就業崗位,增強其就業“蓄水池”的韌性。一方面,要拓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就業創造效應。隨著數字技術在實體部門的應用,以平臺經濟、共享經濟與互聯網經濟為代表的經濟新模式逐步形成,開拓出與傳統“公司+雇員”就業形式不同的“平臺+個人”的靈活就業模式,如自謀職業、短期合同工、非全日制就業等。這一就業模式呈現出企業扁平化、平臺化,從業人員個體化、分散化,企業內部溝通信息化、碎片化的特征,主要體現在生產率與技能要求較低的生活性服務業,在緩解就業市場結構性矛盾中作用顯著。政府應加大相關行業扶持力度,研究制定與規范行業服務標準,提升服務意識、強化技能培訓,積極引導低技能勞動力(如農民工)或失業者再就業。另一方面,要運用好數字技術的溢出效應,促進產業數字化與數字產業化發展,在提升社會生產率水平的同時,積極探索人機共存的就業創造。加快傳統產業轉型和“高精?!碑a業的發展,通過產業發展的人工智能化應用,創造高質量就業崗位,解決企業“用工荒”的問題;也要保留智能生產存在缺陷的崗位,給予智能機器輔助工作崗位,創造失業群體的再就業機會。同時,注重發展多層次的技能密集型產業,解決高中低技能勞動力就業問題;積極引導與促進創業帶動就業機制,增強勞動力市場的就業包容性、靈活性。
從供給端入手,關鍵在于提升人力資本水平,既要提升高等教育的供給質量,也要增強職業教育的市場適應性。高質量就業離不開高水平的人力資本供給,而人力資本的培育離不開高質量教育的建設。過去我國教育工作存在注重知識型的高等教育發展,而忽視了技能型的職業教育發展,形成了“重知識、輕技能”的教育模式。這一模式雖然培育出大規模的高學歷大學生,但是卻缺乏適應技術進步與產業變革的技能水平。新發展階段,創新發展成為經濟發展的第一動力,需要通過技術創新、產業創新,不斷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由中低端向中高端的轉變。這一發展轉變,要求我國必須堅持高等教育與職業教育“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發展道路,更好地兼顧“專用性+通用性”人力資本的培育。對于高等教育,需要進一步推進高等教育普及化,建立學科專業動態調整機制和特色發展引導機制,更加注重貼合市場需求變化的基礎性、高層次的研究型人才培養,充分發揮高??蒲袃瀯?,尤其是提升基礎性學科研究能力,為應用性研究提供堅實的學科理論保障。對于職業教育,需要緊扣產業優化升級主旋律,促進教育鏈、人才鏈與產業鏈、創新鏈有效銜接。首先,要擴大職業教育的招生規模,不斷提升職業教育類型比重;其次,在人才培養模式、專業課程設定以及畢業實習范式等方面,要與技術、產業與企業的發展相掛鉤,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更好地實現勞動市場供給和需求的對接。
從匹配端入手,就是要消除勞動要素暢通流動的制度壁壘和思想禁錮,加快建設勞動力統一開放大市場,推動實現產業鏈供應鏈完整、帶動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強化市場的統一性、交換的平等性、流動的暢通性,是推動要素市場化改革的關鍵所在,也是建設現代市場體系的重要任務。目前,我國勞動力市場存在城鄉間與城市間的戶籍制度分割、區域間的行政管轄分割、部門間的單位所有制分割等等問題。構建勞動力統一大市場,就是要完善體制機制,充分發揮市場對人力資本要素配置效率的積極作用;打破單向思維,促進勞動力在城鄉間、區域間的自由切換、雙向流動;實現充分就業,推動勞動力人才和就業崗位的短期調整、長期匹配的動態均衡。首先,構建完善的勞動力就業宏觀調控體系,統籌區域間、城鄉間以及部門間的勞動要素配置,降低勞動力搜尋摩擦成本,提升就業匹配效率。其次,搭建數字化、平臺化的勞動力供需數據庫,實現企業招聘與勞動者應聘的有效銜接;同時,精準把握勞動力市場供需動態變化,引導勞動力調整就業預期、優化就業能力與轉變就業方式。最后,構建統一的勞動力基本公共服務保障體系,著力完善財政轉移支付,實現各類勞動群體在居住地享受到基本公共服務待遇,進一步推進城農民工有序市民化的同時,發揮“以城帶鄉、城鄉融合”的政策優勢。
[注 釋]
① 2016年至2021年的東中西部地區劃分不包括東北地區省份。數據顯示:東北地區近五年來農民工規模也呈現遞減趨勢,由904萬人降至894萬人,減少了約10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