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美學（組詩）

◎拾 柴

[捕 蝶]

戛然而止的

練習簿上

早春薄涼孤寂的舞者

你又怎能真正接近它

你的指間

閃爍著一群不屈的靈魂

[愛之寓言]

傷口的奴仆。

勝過主人的不在。

飛蛾涂上

蜜汁謊言。

勝過美躍窗而下。

花海，桑田。

雨中。

勝過淚水。

靜靜的譜號。

躺在大地上。

勝過你的日夜書。

音符，音符。

延宕的風之孔穴。

勝過一枚絕美的骰子。

擲向我執。

此刻是夜，那些烘烤心靈的金屬灰——

無用之物的寓言。

勝過白晝

曾經帶走的一切。

[無名歌]

一首歌

甚至可以

龐大如針孔的

真相

孱弱如落淚的星球

一首歌攛掇

看不見的你

此刻在山上涂畫我

一首歌

必定不能成為我

一首歌

審判著死亡陰影的韻律

和平仄

一首歌的靈魂

棲息在一個人手中

無處安放的空白次頁

瘟疫流行的

天空里

一首歌

靠收割耳舌之光

虛懷了半壁江山

一首歌

還學不會信任

濃厚的寂靜

是另一種背信棄義

一首歌

像極了牙痛又犯

或者是說，你情愿吐出血污

也哼不出成調的曲詞

一首歌

是你曾經贊美又詛咒的

薄暮

微光

落葉

和世間所有無聲的命運

不如飛呀飛

飛呀飛，哪里是真正的家

飛呀飛

你確信心里裝得下它嗎

[自然美學]

步入山林，不曾想起這是誰的家

腳步那么輕

卻驚飛了一叢私語的雀鳥

葦岸深處，一只棲息的灰鴨子

不等我探近

忙不迭地插入冬天的冰湖

美是何物

美是他者的驚慌

至美的，也是至為驚恐的

身體無數次的

懸崖練習中

抵達同一個天堂

[玫 瑰]

手心，刺的痛

卻是暗夜的航標

引領著他

駛向激流的中央——

玫瑰端坐

如同尚未發生，新鮮得想哭

等著最后一片葉子

掉下來

才能夠著

愛，猩紅的蓓蕾

[行 徑]

沿著小徑躬身踏步

恍若行進畫中

它是美的

對面墻上

春之藤蔓峻峭的書寫

舉起鏡頭

你篤定地告訴我

怎樣抵達它

在我看來，就像擠兌

一次光陰的

危險通道

找一個小小的支點

在那理想平壤

勝過此刻

腳下顫驚的全部淤泥行徑

[鄰 居]

一路尋訪

嗅到曖昧的舊時光

終于安棲下來

爬山虎的天空下

寥寥幾筆

就是她簡約的家

其實，我也是一只寄居人間的蟹

年年在此

嗅出時間

嗚咽的流水證詞

虛無的被告席上

有一天

會不會出現另一張粲然的臉

像此刻的我

打量著她，蓬勃的羽翼之下

一定深藏宇宙的奧義

而禁不住

底下少年的吆喝

暴露出兩顆

骨碌滾動吉兇未卜的命運

百尺之下

是鳥獸的深淵，是人間歡呼的平地

[創作談]

某種意義上來說，詩歌就是記憶的回放。一生中最好的光陰是童年，即便也摻雜苦痛，但童年依然是個人人格浸潤中上升的階段。愛你和影響你至深的人，你對世界最初的好奇，對于我來說，都在江心集成垸那小小的孤島上。書寫童年的鄉村于我來說手到擒來，因為彼時的鄉村風物已融入我的筋骨與血肉里，就像一個閉上眼還可找到返鄉之路的野孩子。卻無法書寫眼前的鄉村，我已離開鄉村多年，此時的鄉村我只能捕捉到粗糙的表象。因為隔膜，所以經常失語。而早年延續下來的書寫關注點，還是那亙古不變的自然和生靈，借由它們我還可觸摸到自身溫熱的心，可以自況，可以展開和它們單向隱秘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