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紅磊
(山東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
近年來,一向以收益穩健著稱的銀行理財產品深受投資者青睞,市場規模不斷攀出新高。截至2021年底,銀行理財市場規模達到29萬億元,同比增長12.14%;全年累計新發銀行理財產品4.76萬只,募集資金122.19萬億元,為投資者創造收益近1萬億元。與公募基金、信托、保險資管等其他資管產品相比,銀行理財產品存續規模已連續三年位居首位。然而進入2022年以來,銀行理財產品破凈的現象時有發生。據WIND數據顯示,截止2022年3月22日,全市場28 264只銀行理財產品中破凈的達到了2263只,另有2143只產品徘徊在破凈邊緣。一時間,銀行理財產品的安全性引發了社會公眾和新聞媒體的廣泛熱議,也誘發了業界對銀行理財產品風險管控的高度關注。基于此,筆者對“資管新規”背景下的銀行理財產品面臨的突出風險問題進行識別、分析和把控,并對銀行理財產品凈值化管理轉型提出若干建議,以期促進銀行理財產品穩健運營。
以往,銀行理財產品多采用“吃利差”的運營模式,暗含著銀行的剛性兌付,一般年化投資收益率均能達到預期,幾乎不存在任何投資風險。在這種模式下,銀行等金融機構為了獲取足夠的收益,在銀行理財產品的管理運營中,不同程度地存在業務發展不規范、多層嵌套、規避金融監管和宏觀調控等問題,造成資金難以流向實體經濟,更多的是在金融機構空轉,容易誘發系統性金融風險。
為解決上述問題,2018—2021年,國家金融監管機構先后頒布了以《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銀發〔2018〕106號,以下簡稱“資管新規”)、《商業銀行理財業務監督管理辦法》(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令2018年第6號)、《理財公司理財產品流動性風險管理辦法》(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令2021年第14號)等11項制度為代表的銀行理財監管制度體系,收緊了銀行理財產品監管的風險敞口,標志著銀行理財產品運營全面進入深化改革時代。
“資管新規”要求銀行理財產品必須以凈值化方式管理,并設置了由攤余成本法向市值法過渡的四年期限。2022年是過渡期結束后的起勢之年,至此,銀行理財產品全面進入凈值化管理時代,實現監管模式的根本性轉型。
“資管新規”過渡期之前,銀行理財產品普遍采用攤余成本法進行會計核算,業務處理較為簡單。以債權類資產為例,收益以標的資產的票面利率或者商定的利率為基準,計算持有至到期的收益總額,扣減或調增債券溢折價、交易手續費等的影響,在銀行理財產品封閉期內按日平均計算收益,這種核算模式的收益是一條向上傾斜的直線,斜率即是預期收益率。“資管新規”過渡期之前,銀行對理財產品的收益來自資金池真實收益率與支付給投資者的預期收益率的差額,支付給投資者的收益是提前測算并約定好的,即使出現個別虧損的情況,銀行也是從出于信譽維護的考慮自行埋單進行剛性兌付,投資者無法知悉自己購買理財產品的真實運作狀況,實質上掩蓋了銀行理財產品真實的收益和風險。
“資管新規”過渡期之后,銀行理財產品開啟凈值化會計核算模式。這種核算模式顯著不同于攤余成本核算模式,它不再設置預期收益率,核算邏輯是資產價格實時圍繞配置的底層資產價值波動而波動,導致其收益曲線不再是平穩上升態勢,平滑穩定預期被打破。仍以債權類資產為例,投資者投資銀行理財產品的收益獲得取決于兩個部分,一個是債券本身的票面利率收益,一個是以公允價值計量且其變動記入當期損益的資本利得,這就加劇了銀行理財產品價格的波動,往往出現暫時性“浮虧”或“浮盈”的情況,尤其是當債券等資本市場出現劇烈波動時,“浮盈”或“浮虧”的表現更為明顯。“資管新規”過渡期之后,銀行對理財產品的收益來源發生了本質性的改變,它不再以吃“利息差”為獲利手段,而是通過收取固定管理費和超預期收益提成的方式實現獲利,理財產品投資標的產生的實際收益充分讓與給投資者個人,真正實現代客理財,充分體現出“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經營實質,同時凈值化管理也讓投資者能實時掌握投資標的底層資產價格的實時變動情況,以便更真實地反映銀行理財產品的風險和收益。
資本市場的波動是銀行理財產品凈值波動的直接誘發因素,當投資標的價格短期波動較大時,甚至會出現“浮盈”“浮虧”交替走勢的情況,給投資者造成較大的心理沖擊,也考驗著銀行對理財產品的管控投資能力。進入2022年一季度以來,主要有三個因素觸發資本市場大幅震蕩,導致銀行理財產品大面積破凈。一是受美聯儲加息及其后續預期加息和縮表的影響,資本避險的情緒高漲,資金外流的風險加大,導致近期國內股市、債市下行速率遠超預期,尤其是A股在3月份中旬出現連續性下跌,曾一度失守3100點;二是受俄烏等地緣政治沖突因素的影響,國際大宗能源類物資價格持續高漲,加劇了資本市場的價格波動,最終反映到資產端就是價格波動起伏過大;三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多點暴發的影響,宏觀經濟運行環境受到一定的沖擊,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三重經濟壓力下,資本市場出現波動較大的情況也在合理的預期范圍之內。多重影響因素的疊加放大了資本市場的敏感性,導致股市、債市短期內跌幅較大。風險等級較低的銀行理財產品配置中的底層資產雖然多以貨幣市場工具、債券、非標準化債權類資產等為主,鮮少直接或間接投資股票市場,但是它們的價值波動最終同樣受控于資本市場,在近期宏觀經濟運營環境總體不佳的情況下,產品出現破凈在所難免。但這種情況并非常態,在我國經濟穩中向好、長期向好的基本盤沒有改變的趨勢下,銀行理財產品破凈也只是價值的階段性回撤,并不意味著產品到期后的最終虧損,依然有相當大取得正收益的可能性。
“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產品的硬性要求就是要打破“剛性兌付”,引導銀行理財產品向“賣者盡責、買者自負”觀念轉變。但是在過往的傳統觀念中,投資者購買銀行理財產品是基于對銀行自身商業信譽的認可,甚至是對銀行控股方背后的國家信用和政府信用的認可,習慣了銀行根據預期收益率進行剛性兌付,從不擔心購買銀行理財產品可能出現的虧損情況。“資管新規”實施之后,“剛性兌付”被徹底打破,凈值化時代是根據產品到期日的銀行理財產品凈值結算,投資者的實際收益率可能高于預期收益率或業績基準比較利率,也有可能產生本金的虧損。目前,銀行理財的投資者主要還是個人用戶。截至2021年底,持有理財產品的投資者數量達到8130萬個,創歷史新高,同比增長95.31%,其中個人投資者仍為理財市場的絕對主力,數量占比高達99.23%(中國銀行業理財市場年度報告,2021)。總體看投資者的金融知識儲備不足、金融專業素養不高,短時間難以接受凈值化管理自負盈虧的銀行理財產品,簡單地認為銀行理財產品不再保本,虧損風險很大。
“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產品要求按日以公允價值反映,這就給銀行尤其是中小商業銀行帶來嚴峻挑戰。一方面,銀行理財產品底層資產配置多種多樣,不僅有債權、非標準化債權類資產,還有拆放同業及買入返售金融資產,甚至金融衍生品,在這些種類繁多的底層資產配置中,部分債券有銀行間交易市場或債券交易所價格,有的卻沒有公開市場報價,比如某些非標準化債權類資產,僅存在放款人與借款人之間的合同約定,且此類資產大都持有至到期,難以對其進行市值法估算,導致銀行理財產品凈值化核算存在一定難度。另一方面,凈值型產品的管理系統相較于預期收益率型產品的管理系統復雜很多,且對于系統的功能要求也更高(丁璐,2020)。銀行理財產品的凈值化反映還需要充分依托信息技術賦能,然而在當前銀行理財產品管理實務中,部分中小型銀行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凈值化產品發行的內部信息管理系統更迭,掣肘凈值化產品估值進程。
“資管新規”實施之前,銀行對理財產品的關注焦點是資金規模和預期收益率,依靠龐大的資金存量獲取高額利潤,在具體的運作模式上,常規的做法是參照同行業的銀行理財產品利率,制定有競爭力的產品利率,并與券商和資產管理公司深度開展合作,依靠券商和資產管理公司的專業投資能力委托代理行內銀行理財產品投資,靠吃利息點差維系業務開展,鑒于銀行對委外的資金投放去向掌握不明、了解不深,資金池的具體盈虧狀況并不能完全知悉,加之很多銀行沒有成體系的銀行理財產品風險管理系統,往往造成風險敞口較大。“資管新規”實施之后,委外受理業務導致的多層嵌套問題基本得到杜絕,從未來競爭關系視角看,銀行理財產品的運營管理能力還是要靠自身的投研能力提升。但在銀行實際業務管理中,尤其是中小農商銀行和部分城市股份制銀行,普遍存在銀行理財產品規模與產品投研能力不匹配的情況,比如某些中小銀行的理財管理部門可能只有5~6名專職投研人員,但是卻掌管著100億~200億元存續規模的銀行理財產品,理財產品的投研能力亟需加強和提升。
在成熟的投資市場中,任何一項投資都不會是穩賺不賠的,銀行理財產品亦是如此。在“資管新規”實施后,銀行理財產品銷售人員更應該聚焦精力,向投資者宣傳銀行理財產品“代客理財”的經營實質,摒棄銀行虧損兜底的傳統認知。在投資者教育過程中,銀行理財產品經理應及時做好投資者圈層劃分,根據投資者的自有資金狀況和對金融市場的知曉程度,在兼顧流動性的基礎上做好風險承受能力評估,分層對投資者進行投資引導,對風險偏好傾向保守的投資者適度降低投資者圈層劃分,避免穩健性投資者劃入進取型投資者的范疇,根據投資者的個人實際狀況選配合適風險預期的應對產品,最大限度地降低投資者風險。及時將銀行理財產品的凈值化運作模式和定價依據準確傳遞給投資者,對封閉期內的銀行理財產品凈值波動,做好針對性預期引導、安撫投資者情緒、克服產品體驗落差,避免投資者理財產品的集中贖回,培育投資者長期投資、價值投資和理性投資的理念。
“資管新規”實施后的銀行產品凈值化管理需要提供精準的公允價值估計,為更精準實現產品每日凈值的量化,銀行可以充分利用科技手段進行賦能,通過信息系統迭代的方式實現銀行理財產品資產的公允估值。在具體的實踐路徑上,對經濟實力雄厚、資金充沛的大型國有或股份制銀行來說,理財產品的估值系統可以通過配置直聯外部市場功能模塊的方式實現及時估值,可以通過配置高效交易和清算模塊的方式適應凈值化產品投資交易效率,可以通過行內APP配置客戶服務功能模塊的方式滿足信息披露和客戶服務的相關要求;對經濟實力有限、資金相對匱乏的城市或農村中小商業銀行來說,可先通過暫時選聘第三方中介機構的方式進行銀行理財產品的外包估值服務,充分發揮中介機構的專業估值優勢,在自身銀行理財產品存續期內定期與委托的第三方中介機構組織開展對賬工作,確保銀行理財產品凈值化管理運作符合金融監管部門的相關要求,待自身銀行理財產品達到一定規模或者經濟水平達到允許條件時,再及時上線行內理財產品估值系統,循序漸進提升信息系統銀行理財產品凈值管理的適配性。
在銀行理財產品的投研能力提升上,可以視不同情況采用兩種途徑分別實施。一是通過成立理財子公司的方式實現銀行理財產品投研能力的提升,對有條件的銀行機構,可以將現有的銀行理財產品業務完全剝離,轉移至專業化的運作團隊獨立運營,將理財產品的運營風險與銀行隔離,實現理財業務內部管理的連貫性,使銀行理財產品從醞釀設計、研發立項、推廣銷售、投資運營到風險管控等各環節的管理更為專業化和精細化;二是通過在銀行理財產品運營管理部門擴充投資團隊的方式提升投研能力,打造專業化的投研體系,將投研體系建設作為商業銀行理財業務轉型的重中之重,充分利用銀行信用積淀和投資經驗迅速形成競爭優勢,打造明星產品,提升投資者粘性。除此之外,銀行還應緊跟監管部門管控要求,做好銀行理財產品賬戶的開立及核算工作,牢固樹立自身在理財產品管理中“代客理財”的職責定位,及時披露銀行理財產品的相關運營管理信息,構建長效披露制度,與投資者建立合作共贏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