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 奕
隨著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好萊塢電影中的女性形象一直在發生改變。從20世紀60年代初作為陪襯花瓶的邦德女郎,到后來隨著女性就業率升高,八九十年代好萊塢拍出的《克萊爾夫婦》《末路狂花》中,女性開始擺脫家庭主婦的身份,再到2019年上映的《婚姻故事》,女性不僅擁有家庭和事業,還要爭取精神上的自主,女性在追求自主獨立的道路上又邁出了一大步。在恐怖電影中,女性主要扮演這兩類角色:(1)負責表現驚恐,提供尖叫;(2)女魔人、女鬼等駭人角色。而誕生于1979年的科幻恐怖片《異形》卻成功塑造了一位具有獨立人格,堅強勇敢的女性英雄角色,讓人眼前一亮,這也使得《異形》成為科幻電影史上意義非凡的一部電影。
雷德利·斯科特最初是拍商業廣告片的,后來拍出了各種題材的類型片,從宗教片《天國王朝》到科幻恐怖片《異形》,他都能很好地平衡商業與藝術。2020年他執導了自己的第一部科幻電視劇——《異星災變》,這部作品是雷導對自己四十余年創作生涯的一次回顧和總結,還是那個熟悉的故事結構,神造人,人造人,機器人成為神又造人。雷導把之前在拍攝《異形》時未能表達的全部母題又延續到這部電視劇里,畢竟電視劇更適合講述豐富曲折的故事。在這部電視劇里,我們能看到女性角色仍然占據著重要地位。
從2015年搜狐娛樂對雷德利·斯科特的專訪可以得知,他十分尊重女性,非常敬畏內心強大的女性。這是由于他有個性格強悍的母親,他對記者說:“我媽一口氣養大了三條硬漢,所以我才對強勢的女人特別情有獨鐘。我有三個公司,一個在倫敦,一個在紐約,還有一個在其他地方……總之這些公司都由女性在運營,我只能說,誰行誰上。”在選角方面,雷導也更偏愛短發、臉部結構硬朗、身體健碩的形象,他在造型時會刻意削弱女性的生理特征,使角色在外貌上變成男女混和的性別特征。當他第一次在劇場見到身高一米八的西格妮·韋弗(《異形》中雷普莉的扮演者)時,覺得自己像個侏儒,并決定主角就是她了。
20世紀60年代,女權運動迎來“第二次浪潮”,好萊塢電影也受到這股風潮影響。《異形》的原始劇本《黑暗星球》的主要角色沒有設定好性別,當雷德利·斯科特接手后,才把角色定為女性,女性英雄的最后生還使得這個故事更傳奇,更具有戲劇性。
生活在外太空神秘、兇悍、狡猾的異形生物對于人類來說就是他者。波伏娃的《第二性》論證了女人是怎樣一步步淪為他者,絕對他者的女性和男性的聯系是怎樣的。社會生活中的他者(女人)在這部電影中成了主體,并去對抗對于人類世界的他者。在這部影片里,男人被邊緣化,在異形的權威下成了弱者,主觀能動性逐步喪失,成了肉體和精神上都被強暴的對象。雷導在采訪中提到,他特意將飛船的艙門設計得比較小,演員在通過的時候不得不彎下身子才能鉆進去,這是為了故意營造真實的壓迫感。船員在幽暗狹窄的通道里被異形圍捕的場景,讓他們漸漸感到恐懼,雷普莉這一角色聰明勇敢又有原則,不再是一般電影里被拯救的女性,獨立自主的她成了對抗異形的主體。在遠離人類社會的外太空宇宙中,由于異形的出現,女性在經濟、情感、政治上都不需要再依附男性,維持這種關系意味著無法生存,女性脫離了男性的凝視。在異形這個非人的怪物前,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對生存的渴求是一致的,女性的絕對他者地位被化解了。
“在最微妙的影片和戲劇中,服裝和化妝不僅僅是為了美化某種幻覺而增加的裝飾,而是人物和主題的一個重要方面。”觀眾一般從演員的造型服裝構建出簡單的印象,并對演員性格做出基礎判斷。雷普莉的發型一直都是短發,到《異形3》時直接變成了寸頭。服裝方面,第二部的雷普莉比前一部更加男性化,這時她穿得更像位戰士,而第一部末尾出現了雷普莉上著白色背心下穿白色內褲,裸露著整條大腿,十分具有女性魅力的造型。《異形3》中,雷普莉身在監獄,為了防止受到侵害,特意穿著肥大的短袖和褲子,想要把身體的曲線都遮住,頭發也剃成了寸頭,從背后看很難辨認是一位女性。《異形4》又回到了第一部的中長發型,這時雷普莉的肌肉更加明顯,更強化了男性的外貌特征。《異星災變》中,mother的體型修長,金色寸頭,方臉,平胸。mother穿著簡潔的緊身衣,但胸部和臀部并沒有被凸顯出來。雷德利·斯科特在選角的階段就開始去性別化,刻意抹去女性的生理特質。
當第一部《異形》的主角被雷導揭示為女性之后,后面三位導演紛紛構想了自己心中女英雄應該有的樣子,即:母性、神圣、無瑕。第二部和第四部都將母親這個主題發揮到了極致,第三部雷普莉成了犧牲自我拯救人類的英雄,一個極具犧牲精神的圣女形象。第一部雷普莉在選角階段就開始去性別化,而在最后她還是被拉回到了這個刻板印象中。女性,當她成了母親時特別偉大,她應該具有犧牲精神,應該完美無瑕。“成為母親”成了每一個女性的自然使命,是每一個女性的命運。女性仿佛一輩子都擺脫不開這些標簽,無法成為自己,她通常不是被“蕩婦化”,就是被“神圣化”。
《異星災變》中,雷導也塑造了一位生化人母親。她像人類一樣有感情,撫養著人類的小孩,當她的小孩死去時,她也會傷心無比。人類為了消滅具有威脅的mother,引誘mother和自己以為的創造者歡愉,同時植入大量病毒數據在她體內。mother醒來后驚奇地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以為這是和創造者愛的結晶,實際上是人類的圈套,這是一種誘奸行為。mother沒有懷上人類,而是一個蛇形怪獸,它就像異形的出生方式一樣暴力,從mother的口腔噴出。《異星災變》的女主面對同樣非自身意愿誕生出來的怪物,第一反應是恐懼,并將它馬上毀滅。在這里,雷導沒有把她塑造成這個怪物的母親形象。而在《異形4》中,導演讓·皮埃爾·熱內把雷普莉的母性發揮到了極致,雷普莉變成了“良母”的形象,同樣是被強暴后造出了怪物,她面對自己的“孩子”時產生了同情,同時這種情緒也傳達給了觀眾。盡管雷普莉生下的是對自己生命或健康造成威脅的怪物,但當她要在自己生命和“孩子”生命之中做選擇時,仍然不忍,仿佛對于母親來說這種“墮胎”行為是不正義、不道德的。面對被迫生育的產物,兩位導演的態度是不同的,雷德利·斯科特的態度是母親可以讓它毀滅,讓·皮埃爾·熱內卻還抱著同情。在《第二性》中提到,使得女性成為他者的正是這些女性氣質,其中包含了母愛與自我犧牲。在《異形》后三部中的女主都沒逃脫這些標簽,女主被賦予了這些被預定好的特質。
雷普莉作為《異形》系列的主角,成就了這部電影,并成為電影史上著名的女性英雄。盡管本文在最后一節提到后三部的雷普莉形象也沒有完全逃脫標簽,但在同類型的電影中,雷普莉已經稱得上是個成功的女性角色,在恐怖片里,她的存在對男性主導的電影絕對是種挑釁。不過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消除熒幕上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形象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異形》把主角定成女性符合了時代的需求,注入了更多的人文內涵和人文氣息,翻轉了觀賞的既定期待,讓劇本脫穎而出,因此取得了商業上巨大的成功。我國的科幻電影也可以借鑒這種方式,認識到女性角色的魅力,加強女性角色的表達,賦予她們更多的力量與智慧,給國產科幻片帶來新的表現角度,使電影更具普世價值。
注釋:
①[美]路易斯·賈內梯:《認識電影》,焦雄屏譯,世界圖書出版社,2007,第1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