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峻瑋
王陽明哲學的邏輯起點是“心即理”,由陸九淵首創。因為受到朱熹格物致知學術的影響,王陽明在青年時期就曾有格竹子的經歷,但是最終他什么也沒能發現并且最后認為朱熹格物致知的學說是錯誤的。對于王陽明來說,知識和真理是不能通過外在的觀察事物獲得的,而是通過專注于自己的內心獲得的。阿姆斯特朗描述道:“王陽明哲學的本質是:人本質上都是好的和高尚的。這種美德的來源是人的內心,它能夠從上帝接受準則。”在這里心并不是指的肉體的心臟而是指人自己的主觀意識。王陽明認為人的內心活動就像是一面鏡子,反映出世間的一切并且沒有改變其內在本質。因此,心一定是沒有偏見的,并且一定不是自私的。王陽明總結出,一個人的本質是和普遍的真理相同的。主體的自由是費希特唯心主義中重要的一點,費希特明確地闡述道:“在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應當基于自身的自由選擇和自己合理判斷的堅定信念去行動。”人自己的思想和決定不應該被社會環境或其他的主體所影響和強迫。康德也秉持著同樣的觀點。對康德來說,道德不能夠被任何內容預先決定。盡管王陽明沒有明確地闡述這一觀點,但可以有邏輯地推理出王陽明在一定程度上是同意費希特的觀點的。王陽明聲稱我們的心足夠使我們知道所有的道德真理和知識,因為我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們做什么。我們的心作為一面鏡子可以自然地知道所有的真理與原則。
朱熹的學術同康德的“自在之物”(thing-in-itself)相類似,事物的本質和樣子是在于它們自身,不同于它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樣子。我們可以思考這些事物,但是卻不能夠了解它們。王陽明和費希特都不同意康德的哲學觀點,他們專注于積極活動的主體和忽視“自在之物”的觀點。同時,費希特似乎同意部分王陽明的哲學理論。費希特認為:“我們所關注的不是任何存在于我們之外的事物,只應該是我們自己。”我們所有的知識和觀點都是來源于我們自身而并非產生于外部事物。對于費希特來說,沒有外部的“自在之物”可以產生觀點和想法。這些外部的客體實際上都是由我們活動的主體產生的。王陽明和費希特都強調主觀智力(subjective intellect)的重要性。費希特明確地提道:“智力是積極的和絕對的,從來不是消極的;它不會是消極的是因為它被假定為第一和最高的,并且沒有任何東西先于它之前能夠在其中說明他的消極性。”王陽明也從兩個方面解釋了這一觀點。第一,人的心是道德知識的來源。作為一個主體,人不需要通過外部客體來發現真理。第二,外部客體的狀態是受主觀自由意識所影響的。客體消極地改變其自身狀態取決于人是否積極地知道了解。
在王陽明的“心即理”學說之后,便是知行合一。“在知和行之間是一個整體或循環,也就是說知是行的開始,行是知的結束。”對王陽明來說,知道但沒有行動并不是真正的知道。例如,一個人說他知道孩子應該愛父母。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他完全沒有尊重自己的父母甚至侮辱毆打他的父母,王陽明認為這個人就不是真正知道一個孩子應該愛他的父母。因此,對于王陽明來說,知和行應該以一個整體來完成。沒有了知,一個人就不能夠行;同時,沒有行,一個人也不能夠真正的知。
費希特極大地受康德哲學的影響,但是費希特的理論也有一個很大的創新在于他的唯心主義(idealism)不是基于一些事實,而是基于一個同時也是行動的事實, 可以被稱作 “fact-act”。費希特的這一點理論革新正和王陽明闡述的理論一致。對費希特來說,哲學家是使事物正確,并且在最開始制造它的時候知道它是正確的,這便將康德拆分開的理論原因和實際原因統一起來了。這種了解必須是即刻的并且必須是不證自明的。 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持有相同的觀點通過闡述狀態的轉變,這種狀態的轉變是和人類的知和行同時發生的。
對于康德來說,道德不能夠被任何內容預先決定,這就意味著人們做對的事情僅僅是因為做這件事是正確的。人不應該被個人的私欲或者利益所操縱而應去追求道德的標準。這種觀點同王陽明的理念是相同的。主體自由地了解知道道德準則并且不被欲望和外在力量所操縱。因此,知和行應該是一個整體。因為“發生知和行分開是因為私欲的干預”。王陽明和康德都堅持道德法應該是客觀合理成立的。道德法既不是你的道德法也不是我的道德法,而是一個通用的法。這個觀點可以聯系到諾瓦利斯關于愛的觀念。諾瓦利斯認為愛不應該被當作一個利益合同。在這樣的一種合同關系下,一個丈夫只會把他的妻子當作是一個達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把她當作目的本身。對于康德來說是一個未解之謎,人如何能夠讓自己做一個選擇但是又沒有任何哪怕是微小的力量導致我們去做。但對于王陽明來說,這從來不是一個未解之謎。人可以自由地做有關道德的選擇。因為人的心是一切普遍道德準則的來源。
王陽明提出過一個觀點,人不能夠知道一朵花是否存在和是否美麗,如果人看不到它。沒有東西可以存在于心之外。當人對一件事物沒有經歷的時候,這件事物是以一種安靜不活動的狀態存在著因為沒有主觀的參與, 但是這件事物它依然存在。但是當事物被人所經歷之后,事物就變成活躍的狀態。“知行合一的學說是為了告訴我們如何去獲得關于一個人應該做什么的知識,因為根據學說道德真理和對應特定情況的行動同時揭示的。”因此知和行必須同時發生。這個知和行的理論可以聯系到康德美學理論(aesthetic theory)里“玩”的概念。康德認為當我們和美好事物玩的時候,我們專注于活躍的事物,感受并且思考它,但是沒有最終的結果和評判。我們不會從客體獲得知識。王陽明應該樂意同意the notion of play。康德“玩”的概念就如同王陽明“行”的概念。正如王陽明所說,人不會直接從客觀物體上獲得知識,因為人的心可以自然產生知識通過感知這些客體。
目前為止,上述提及的西方哲學家們至少部分同意王陽明的觀點。然而尼采的哲學和王陽明的哲學完全相反。尼采強調人不應該被道德所引導。尼采說過:“道德訓練個體去成為群體的功能并且僅僅把道德對他自己描述為一種功能。”道德就像是一個由社會所形成的普遍標準。因此,王陽明和尼采對道德持有不同的定義。對于王陽明來說,道德來自于人的內心,但是對于尼采來說,道德標準是被社會所定義的。然而,尼采希望道德標準來自于自身。王陽明和尼采在關于道德來自于主體本身也是持有不同的觀點的。尼采聲稱:“你的道德是你靈魂的健康。盡管什么決定你身體的健康依賴于你的目標、你的眼界、你的能量、你的沖動、你的錯誤,尤其是靈魂的想法和幻覺。”因此,尼采認為道德是自我導向的并且不同的人會持有不同的道德準則。然而,對于王陽明來說,道德準則是普遍的。
王陽明還在一點上與這些西方浪漫主義哲學家們所持的觀點不同。這些大多數的浪漫主義哲學家(romanticists)認為認可一個事物的存在是通過它相反的事物。換言之,為了了解事物和世界的本質,我們需要一種相反的事物(irony)。但是,王陽明認為我們并不需要相反的事物來讓我們知道事物的本質,因為我們的心就可以自然地知道知識和真理。
從上述的對比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的哲學與西方浪漫主義哲學家的觀點既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盡管他們是生活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哲學家,但是我們可以有趣地發現他們對相同哲學問題相似或不同的哲學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