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元 段陸平
(廣州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6)
鄉村振興,關鍵在于完善農村產權制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機制,充分激發農村發展內生動力。為此,要進一步促進土地制度改革,為實現農業現代化創造條件,也為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指明方向。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穩慎推進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探索宅基地所有權、資格權、使用權分置有效實現形式。隨著改革的深入推進,有關宅基地的糾紛也不斷增加。相應地,如何有效解決宅基地糾紛,成為鄉村振興過程中必須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事實上,包括宅基地在內的農村集體土地流轉糾紛解決機制建設,長久以來都是鄉村治理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其不僅與農民最重要的土地財產性收入及農業產出這一經濟來源直接相關,還服務于黨和國家“十四五”時期解決“三農”問題的核心訴求。
學界對包括農村宅基地糾紛在內的土地糾紛解決機制有一定關注和研究。例如,孫曉勇通過司法實踐調研探討了農地訴訟的現狀、產生原因及背后的運行規律;何崢以法社會學為切入點,闡述了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糾紛的問題來源,分析了宅基地流轉糾紛出現的內部原因及外部因素。但整體來看,對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的現狀研究仍存在較大空間,特別是在鄉村多元共治體制機制不斷深入推進的現實背景下,探尋更為有效的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鑒于此,筆者從多元治理理論出發,研究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背景下宅基地糾紛類型,分析各種解決機制運行狀況、存在的問題和問題的成因,并提出完善農村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的建議,以助力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和鄉村振興。
整體來看,“三權”分置下的宅基地具有使用權糾紛易發、多發等特點。統計顯示,2005—2015年,我國每年民間調解的宅基地糾紛數量約55.2萬件,占同期各類爭議的10%。在宅基地流轉限制政策放松的背景下,可以預見,宅基地糾紛將會更多。同時,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使得農村宅基地逐漸成為具有潛在價值的新興投資領域,這將使宅基地糾紛類型和特點更為復雜多樣。此研究結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典型案例、北大法寶收集的代表性案例以及其他公開報道的若干代表性案例,總結當前宅基地糾紛的類型和特點如下。
宅基地糾紛可分為宅基地權屬糾紛、宅基地侵權和宅基地違法。宅基地權屬糾紛是宅基地權屬確定之前,有關宅基地占有、使用、收益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爭議或爭執,如孟珂案的使用爭議和常士良案的占有爭議。宅基地侵權是宅基地權屬確定之后,宅基地權益遭受侵犯的情形,侵權人因侵權行為承擔返還原狀態、排除妨礙、賠償損失等民法上的侵權責任,被侵權人可以跳過前置行政管控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如王紹悅案的越界拆除墻體和蘇某案的拆舊建新。宅基地違法是指當事人行為違反宅基地相關法律規定,本質上仍屬于宅基地侵權行為。另外,確權和侵權混雜于一案的復雜情形也經常出現。例如,在李應光案中,政府經調查確認,其宅基地權及其侵權訴請混雜;在劉順龍案中,1962年生產隊歸還宅基地繼承權屬認定與侵占公共道路侵權混雜。
1.2.1 多樣性。多樣性包括糾紛起因多樣、牽涉主體多樣和涉及法律領域多樣。其一,糾紛有多種起因,如劉順龍案和李應光案中的繼承、租賃以及王紹悅案中的他人改建擴建、變更土地使用性質等;其二,糾紛往往牽涉多個主體,包括農戶、村民小組、非村民小組人員、村委會、鄉政府、縣政府及土地管理部門等,相互之間法律關系復雜,如孟珂案中涉及村民小組,劉順龍案中牽涉資源行政管理局等;其三,涉及法律領域多樣,包括民法、商法及行政法多個領域。
1.2.2 歷史性。大多宅基地糾紛發生年代久遠,其中跨年代及跨政策的情形十分常見。例如,王紹悅案涉及1951年土地所有權遺漏登記問題,劉順龍案涉及1962年生產隊退還宅基地及后續繼承問題,還有另外衍生出的糾紛雙方各自主張權利的法律依據沖突、跨越宅基地私有制與公有制的權屬沖突和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頒布后宅基地權屬的重新登記問題。這都需要通過艱難的調查取證以及對原先法律和政策的適當考量進行綜合判斷,對裁判者的要求極高。
1.2.3 轉化性。宅基地糾紛的處理方式一般是行政性和司法性共存。我國2019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規定,宅基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糾紛要先由鄉或縣級人民政府處理,對處理結果不服的,才能向人民法院起訴。這實際上是宅基地糾紛歸屬前置行政權管理,并且保留向司法機關即人民法院的轉化路徑。劉順龍案中,案件經第三人申請行政復議后不服提交法院再審體現了這一點。另外,多數情況下,農村宅基地糾紛還會涉及村民自治領域。由于這類糾紛拖延時間長、家族參與性強、解決難度大、與農民利益關聯度高,如果不及時解決,很容易演變為違法犯罪案件,借由宗族勢力的對立逐漸轉為家族間的械斗。因此,若宅基地糾紛處理不當,還有可能向刑事司法領域轉化。
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土地權屬爭議調查處理辦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篇關于宅基地權益的規定,在行政前置原則及現有利益保護原則下,當前我國宅基地糾紛的解決已經形成了完整且多元的體系,可分為糾紛消解階段和事后救濟階段。
宅基地糾紛發生后,首先進入糾紛消解階段。宅基地發生權屬糾紛時,行政干預暫不入場,而是交由爭議雙方自身和調解主體,運用協商和解及各類調解手段,爭取在救濟前化解糾紛。
2.1.1 和解。在李應光案中,天河區人民法院積極組織雙方當事人進行執行和解。雙方若能相互達成解除糾紛的和解協議,則該協議經由雙方簽字確認后,產生并非基于法律的約束力。若雙方無法和解,則進入調解或訴訟環節。如蘇某案中爭議雙方在進行協商后未能和解,最終訴諸訴訟途徑。
2.1.2 調解。調解包括人民調解和社會團體調解。其中,社會團體調解包括2種不同的類型:一是基于鄉村利益共同體的村干部或村小組調解,村干部本身通過基層民主選舉產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如孟珂案中爭議雙方經村小組組織的人民調解成功確認了宅基地協議,消解了糾紛;二是由社會調解組織進行調解,如人民調解委員會,通過吸納農村社會中德高望重的人參與調解。
在和解和調解均無法消解糾紛的情況下,案件將進入事后救濟階段。此時,行政干預正式入場,可分為行政調解、行政裁決、行政復議或訴訟3個階段。
2.2.1 行政調解。由當事人以書面形式向鄉、縣人民政府國土資源部門提請調解,或由政府部門主動組織爭議雙方進行調解。例如,在劉順龍案中,法院以行政機關應先考慮進行行政調解為由,判決其作出行政裁決程序違法。若成功消解糾紛達成協議,則應及時制作調解書,規范糾紛雙方的權利和義務。
2.2.2 行政裁決。有關人民政府對未達成調解協議的宅基地權屬爭議案件提出調查處理意見后,應報上級或同級人民政府作出行政裁決,如劉順龍案中臺江縣人民政府作出的處理意見。
2.2.3 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復議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規定了宅基地權屬糾紛可以提起行政復議或訴訟的兩類情形:一是原告或被告不服人民政府對宅基地糾紛作出的處理決定,如劉順龍案原告不服臺江縣人民政府作出的處理意見,直接行政起訴該部門;二是對于宅基地權屬爭議當事人的申請,人民政府作出不予受理決定,可以不經復議直接提起行政訴訟,如常士良案中,原告直接起訴鄉政府對劃撥宅基地的不作為。
目前,村委遇到宅基地糾紛大多不愿上報。因此,建立連接縣鄉公權力治理的機制迫在眉睫。例如,在王改紅案中,王改紅購買私自發包的王紅葵的宅基地,村干部以村里未收錢為由拒絕介入,并未上報縣政府,糾紛便一直擱置并拖延數年,直到縣政府巡察組下鄉巡察才得以解決。
目前存在行政權力介入前的社會調解與行政權力介入后的人民政府和主管部門溝通與銜接不暢問題,導致社會團體調解后人民政府主管部門往往不對調解協議在法律上確權,并且大多數情形下都將其轉給法院。例如,在孟珂案中,村小組認證的人民調解結果最終需要由法院進行認定。
農民對行政訴訟的畏懼導致糾紛多停留在行政機關的行政裁決,很難向行政訴訟繼續邁進。其中,農民本身的訴訟能力與行政訴訟不匹配是主要原因。在吳樹寶宅基地使用權糾紛一案中,吳樹寶以投訴的方式找到縣自然資源局并獲得了其承諾的法律援助后,才敢進行行政訴訟。另外,法院受案標準不一,對于何種情況下會判定為應由政府處理宅基地使用權爭議,何種情況下會判定為相鄰關系,尚未統一標準,這也成為農民為避免“多余的麻煩”放棄訴訟的重要緣由。
過于強調法治,忽視行政權力介入前的協商和解和社會調解功用,是導致“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未能充分發揮作用的重要原因。目前,糾紛解決機制的實踐情況是,大多數案件選擇跳過前置協商和解和社會調解,直接進入行政程序。如劉順龍案中,政府部門在可以進行調解的情況下選擇跳過前置程序直接作出裁定。實際上,通過人民政府或國土資源主管部門下達處理決定,解決宅基地權屬爭議案件的數量占總數的47.4%,基本接近總量的半數。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前置協商和社會調解在“多元化”糾紛解決方式中的式微。
部分地方村民將宅基地視為宗族根系,并拒絕將相關糾紛訴諸行政途徑。這一現象說明宅基地糾紛法治解決途徑的介入需要處理好與鄉治的關系,兩者不能走向二元對立。在蘇某案和孟珂案中,法院裁判都考慮了民俗和鄰里友好等鄉約習慣,這些提醒人們要認真對待鄉規習俗等鄉治因素。
在加強農村改革與城鎮化轉型時期,將法治與鄉治理念結合形成宅基地糾紛多元化解決模式,是農村集體土地改革的必要舉措。但是,過于強調依法治國與基層權力機關對宅基地糾紛治理影響的日漸式微,以及農村在城鎮化轉型時期法治與鄉治、“迎合城鎮化的新農民”與“排斥城鎮化的舊農民”思想的對立與碰撞,是導致當前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難以有效發揮作用的主要原因。
在鄉村自我治理能力削弱的轉型時期,對于包括宅基地糾紛在內的矛盾和沖突,鄉村自我消解糾紛已越發困難,需要國家運用治理手段進行干預,而這帶來了外來法治與本土鄉治的沖突。由此,轉型社會所帶來的城鄉二元結構的鄉村人口居住模式,在“離土農民”和“守土農民”之間的鄉村鄰里關系維系上,則催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某種傳統鄉村的“熟人社會”人際關系,夾雜著現代城市的“陌生人社會”人際關系,構成了當下轉型鄉村的復合型人際關系,并呈現為常態。這一復合型人際關系對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的構建產生了重大影響,其要求將村治與法治相結合,不能偏廢。
在這一社會背景下,一方面要保證農村法治理念繼續普及,大力宣傳宅基地糾紛行政解決程序優勢;另一方面要構建多元化解決機制,發揚人民調解制度和“楓橋經驗”,使農民逐漸對調解萌生信賴感。當前,傳統糾紛解決的協商和調解機制日漸式微,人們逐漸對政府主導的行政調解產生集體信賴。這主要是因為基層對宅基地糾紛治理不作為,導致農民遇到宅基地糾紛選擇跳過協商與基層調解,直接進入行政程序。又因前述行政權力介入宅基地糾紛前后信息溝通不暢及行政上訴難等問題,導致宅基地糾紛多積壓于縣一級行政機關,大大影響了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的多元性。強調依法治國與基層治理的式微以及法治與鄉治這兩對矛盾發生的內因主要包括以下3方面。
一是傳統鄉治在社會轉型中的式微促進了其不作為。基層組織對鄉村的治理主要依賴于其自身可掌握的各種治理資源。在社會轉型中,基層組織所掌握的治理資源不斷遞減,加之治理成本與治理風險不斷遞增,引發了基層組織的“治權式微困境”。這兩種趨勢的疊加,共同促使基層組織對鄉村治理呈現出“妥協性”甚至是“不作為”的姿態。在李某翻蓋宅基地房屋糾紛案中,李某與其侄子因宅基地相鄰地塊權屬問題發生爭議,村主任嘗試調解但未能成功。李某的侄子賣人情給村主任,村主任象征性地應付調解,因為村主任并沒有關于宅基地糾紛的治理資源,也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解決宅基地糾紛的處理能力。李某轉而尋求鄉土管所解決問題,其侄子同樣通過賣人情使鄉土管所對該案也持不作為態度。最終該案演變成拉關系競賽,村兩委無力調解,鄉鎮黨委、政府對接困難,鄉鎮土管所不作為,使矛盾糾紛上升到縣級部門。而縣級部門、鄉鎮對村莊并不十分熟悉,只能參考村干部的意見,李某的宅基地糾紛于是陷入僵局。隨著上述村級組織對該宅基地糾紛無所作為的情形逐漸增多,最終導致糾紛解決向法治轉向。
二是“離土農民”多從功利主義視角看待法治在宅基地糾紛中的介入。他們認為,負有基層社會治理任務的村組織或鄉政府在宅基地糾紛中也更愿意將糾紛雙方推向法治解決途徑。這就導致鄉治協商調解更加式微的惡性循環。
三是農村社會的內在思維與當下農村宅基地糾紛法治選擇不斷增多的激烈沖突,使許多農民認為法治較傳統途徑省事,農民即使勝訴,也并不能真正理解其定分止爭的精神和宅基地法規的內涵。轉型時期的鄉村仍舊保有“熟人社會”封閉性的特質,農民仍然會因“樸素正義感”和“家族和諧”這些深入人心的傳統理念質疑法治途徑的處理結果,最終仍會導致執行困難。法治與鄉治在轉型的農村社會中不斷融合,將進一步促進農村社會的穩定發展。
4.2.1 現有宅基地流轉相關立法不足以滿足鄉村振興戰略推進的要求。該問題主要體現在原則性和限制性法律法規居多,缺少針對現有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的具體規定。有關宅基地流轉的法律分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等法律中,其中最主要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只規定了“一戶一宅”等原則性內容。改革開放以來,國家進行了多次土地政策調整,但不同地區農村的實際利益需求不同。統一的政策變動若無有體系的綱領性的法律作為支撐,可能會與農村實際情況產生矛盾,各地行政機構制定當地規范時,容易與立法精神發生偏離,從而導致糾紛的產生。在農村集體土地制度改革背景下,現行相關法律已經不能滿足鄉村振興的發展需要。
4.2.2 政府政策供給不足。政府對與宅基地糾紛解決制度相適應的政策支持不夠,保障與補償機制不足,導致新的糾紛不斷發生。現有政策仍舊停留在傳統的確權止爭方面。從宅基地流轉后農民權益的保障來看,宅基地使用權本身是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一種福利性權利,土地流轉后可能導致農民失去原先在農村才能享有的福利。而外出務工的農民本身不具有城市居民的身份,也不能享有城市居民的社會保險。這使得失地農民處在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被兩大保障系統所遺漏。例如,在吳林洪案中,龔樹興在未告知共有產權人女兒的情況下轉讓了宅基地使用權,導致其處于在農村無處居住而在城鎮無社保的情形中。另外,政府政策供給不足會嚴重影響農村居民對宅基地流轉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信任,不利于優秀宅基地流轉模式的穩定推廣。
4.2.3 宅基地流轉規范管理不足。該問題主要體現在缺少專門管理機構以及無統一法律文本對流轉合同進行指導。宅基地流轉相關的中介組織和專門機構較少,有些地區即使有相應機構,也沒有充分發揮其指導服務的功能。大多數情況下,缺乏專業法律知識和專業機構指導的農民在簽訂合同時對合同的命名五花八門,如吳林洪案中的宅基地流轉合同名字為“房屋買賣協議”。很多宅基地流轉行為沒有經過專業機構指導,沒有簽訂書面流轉合同,只有口頭協議,沒有履行報批、報備案或申請變更登記等法定手續,或者即使簽署了書面流轉協議,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流轉主體不合法、不規范等問題。
黨的十九大報告作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重大判斷。在新時代背景下,一種多元治理的鄉村治理模式不斷被提及、被強調。在這種多元治理模式中,治理主體大致包括鄉村基層黨組織、群眾性自治組織、鄉村經濟組織、鄉村社會組織、新鄉賢和村民等;法律法規、政策、自治章程、村規民約和民間習慣等構成了鄉村治理的規范體系。相應地,多元化的糾紛解決機制也逐漸成為鄉村糾紛解決的基本樣態。農村宅基地糾紛的解決顯然也可以從多元治理的視角找到突破口。
針對過于強調依法治國與基層治理機關對宅基地糾紛影響日漸式微的矛盾,需要明確法治和鄉治雙管齊下的思想,凸顯法治與鄉治的平衡狀態,保障宅基地糾紛解決途徑的多元化。
5.1.1 “巡宣結合”,打通法治“最后一公里”。定時派出巡察干部下鄉,監督鄉級、村級基層治理機構的治理情況。同時,巡察時接受農民前來反映糾紛問題,徹底消滅鄉村一級治理機構對宅基地糾紛的消極不作為和不上報現象。另外,在巡察時可以同時設立宅基地糾紛法律法規宣傳站,加強有關宅基地糾紛的政策宣傳力度,并提高透明度,以巡察的案例為示范,引導農民選擇適合自身個案情況的糾紛解決方式。“巡宣結合”模式可以在2021年6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第七十一條中找到法律依據。
5.1.2 扭轉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推崇法治、忽略鄉治的風氣,助力法治和鄉治融合發展。對此,首要任務是明確鄉治和法治范圍,確認其各自效力,使其相互配合,共同服務于宅基地糾紛的解決。其一,在法治上,法院應向前來立案的糾紛主體釋明宅基地糾紛適用民事和行政訴訟對應情況的區別,明確行政訴訟是最后的終局性糾紛解決選擇;行政機關應擔當起宅基地糾紛解決的主力,回歸為民服務的定位。目前,行政機關的行政裁決、行政復議和行政復核,已經逐漸變為居中裁判的“法院”,不僅程序性規范與法院并無二致,而且審查者也演變成為被動聽審的“法官”。行政機關應當擺正自身定位,明確解決宅基地糾紛的本質是政府行政的自我糾錯,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民。其二,在鄉治上,重視協商和解與社會調解的先鋒作用,運用平臺為相關調解機構迅速介入糾紛提供支持。同時,盡可能地將該類糾紛解決路徑提前至糾紛主體剛開始尋求糾紛解決的時段,解決忽視鄉治而直接訴諸行政機關的跳躍情形,形成以協商和社會調解為先鋒、行政處理為主力、法院訴訟殿后,秩序嚴密、互相配合的宅基地糾紛多元化解決途徑。
5.1.3 充分考察當地特色鄉村風俗,在給予充分尊重的同時靈活處理。考慮到農村內生秩序和農民樸素正義對法治處理結果或有抵觸,基層機關應以統一受案標準和處理原則為基礎,依據當地傳統民俗,在現有法律允許范圍內為糾紛解決提供便利。民俗與法律之間確有不可讓步的抵觸時,應成立專門的工作組對其進行充分釋明,消除誤解,從而促進鄉治和法治走向統一融合。
5.2.1 完善宅基地流轉和糾紛解決的立法體系。第一,現有關于宅基地流轉的法律規范仍未形成一定的體系。為此,應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為基礎,設立《宅基地流轉法》,考慮將所有關于宅基地流轉的法律整合到一個法律分支體系下單獨列出,明確規定允許農村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的空間范圍和流轉方式,并建立追究違反宅基地法規定的法律責任體系,以讓地方政府更好地參照該法精神,因地制宜地制定適合當地的規范性文件。第二,應通過立法賦予法院裁判、政府決定、人民調解之外的協商和解與社會調解方式更明確的糾紛解決法律效力,進一步規范和解協議的法律生效條件,避免出現孟珂案中爭議雙方經村小組組織的人民調解協議最后仍需法院進行效力確認的情形。
5.2.2 優化政策供給。出臺相關政策亦可進一步降低宅基地糾紛發生率。其一,選定優秀宅基地流轉模式在全國推廣,無論是“以地養老”模式,還是“法定租賃權”模式,只要能夠止紛息訟,就可進行適應性改良并推廣;其二,建立宅基地交易中心,盡快形成宅基地交易專業管理體制,并建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監管專門機構,通過有力監管減少糾紛;其三,加強土地金融建設,為土地流轉提供諸多便利,如開展抵押貸款業務,鼓勵城市工商資本有序進入農村;其四,保障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在增加農民財產收益的同時,在不違背“房地一體”原則的情況下,加強對農民權益的保障。通過完善宅基地退出補償制度,如浙江省義烏市的“集地券”制度,解除農民對通過正常渠道流轉土地時自身權益得不到維護這一后顧之憂。
5.2.3 規范宅基地流轉管理體系。將土地流轉服務納入農村基層組織的服務范圍,由熟悉法律法規、具有專業知識的工作人員為廣大農戶提供土地流轉咨詢和服務。推進制定規范的宅基地流轉合同范本,并通過普法宣傳和村務公開,對各農戶推廣宅基地流轉合同范本。
個人依賴于社會是因為其依賴于構成社會的各個部分。這與當今我國鄉村振興的發展方向契合,即以行政作為統籌,大力拆分原先混雜的職能模塊,并將相同職能重新組合,形成各個自治群體,在總體路線上由行政權領導。由此構想,一個新型的基層治理組織得以顯現,其是上一社會階段人民調解的進一步自治化,即宅基地糾紛自治協商組織。筆者認為,公權力可以在這一協商組織中適當撤退,這相當于以減訟為目的對訴訟路徑進行進一步分化的同時,又把一定的自治權歸還給農民,最終體現為消解法治與鄉治矛盾的平衡效果。
在這一理論體系的指導下,宅基地糾紛自治協商組織可以通過宅基地糾紛解決信息共享平臺,為農民提供統合的糾紛解決路徑。
首先,建立宅基地糾紛信息溝通渠道,協調好協商調解與行政管理的流程銜接和信息互通,關鍵在于構建區域統一的宅基地糾紛解決信息共享平臺。例如,要在平臺上明確各類解決途徑負責的范圍,建立解決結果互認機制,對進入平臺的每一個案件進行信息登記。已經通過前置糾紛解決達成協商和解或調解協議的,應當在平臺上載明具體信息,為之后進一步解決糾紛提供信息支持。為突出效率,政府相關部門可以在“訴調對接”“多元調解+速裁”模式的指導下出臺相關政策,規定由行政機關承認協商調解結果,并在平臺上予以法律效力確認和公示,提高農民進行協商和社會調解的意愿。另外,要統一市級地區范圍內的宅基地糾紛處理尺度,把握好平臺牽頭主體的指引作用。因此,由市級自然資源局牽頭統一下轄各縣的糾紛處理機構的尺度,由縣區級人大進行監督,并且由司法局負責宣傳,有利于保障平臺的穩定運行。
其次,建立專門的宅基地糾紛法律援助窗口,降低訴訟門檻。借助宅基地糾紛信息共享平臺,將法律援助中心或鄉鎮法律援助處擅長解決宅基地糾紛的律師接引至行政訴訟程序前,并提供給糾紛雙方,為一些無訴訟能力的農民提供行政訴訟和糾紛解決“一站式服務”。服務人員可以從宅基地糾紛自治協商組織中選擇有經驗的人員擔任,負責日常運營維護。這樣就可通過法律援助中心的牽頭,把宅基地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所有“元”進行統籌和整合。這樣就可以在充分考慮各糾紛解決途徑對具體個案適配性的基礎上,按照先由協商和解和社會調解介入,后訴諸行政程序的全面考慮的處理路線,向糾紛雙方釋明可供選擇的解決途徑及特點,在聽取糾紛雙方意見后轉接到適合解決該個案糾紛的途徑,并為后續進一步解決糾紛提供程序的轉接。同時,在平臺公示的當地經典案例也能起到一定的糾紛解決宣傳與教育作用。
宅基地糾紛自治協商組織與宅基地糾紛解決信息共享平臺的聯動,可以破解我國農村在改革轉型時期基層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頻率低和專業性不足的難題。針對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多元化的追求,在這一組織的社會關系中平等而廣泛地明確農民個人的責任與義務,有利于促進農村社會有機性與系統性建設,對農村宅基地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重塑也起著關鍵性作用。
在農村集體土地改革背景下,農村宅基地糾紛的類型和成因逐漸趨于多樣化,且明顯具備普遍性、多樣性、歷史性和轉化性等共同特點。雖然當前的糾紛解決途徑已經呈現一定的多樣化,但仍然存在諸如縣鄉級公權力聯系受阻、行政權力介入宅基地糾紛前后信息溝通不暢、農村社會習俗對糾紛解決的影響被低估等導致宅基地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未能良好運行等諸多問題。不可否認,鄉村轉型時期,法治與鄉治仍然存在一定沖突是宅基地糾紛解決機制多元化發展的最大阻礙。為了有效解決這一矛盾,必須貫徹落實法治、鄉治雙管齊下的多元治理思想;政府應逐步完善止紛的行政作為;應創立新型平臺,維護糾紛解決機制多元化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