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宇
(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29)
20 世紀末,韓國電影登上了世界電影版圖并且成為亞洲新電影的代表之一,在這之中,被學術界和業界評為21世紀改變韓國電影的新銳鬼才導演奉俊昊可以說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導演,同時他也是當代韓國新世紀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奉俊昊導演喜歡將視角投向弱勢群體,訴說下層人物的人生故事,在其強大的敘事功力和對視聽語言運用的背后,奉俊昊對人物情感的處理也干凈利落,在制造緊張懸疑的同時,也將黑色幽默和荒誕滲透進電影情節之中,讓觀眾感到觀念和情感上的沖擊的同時也能冷靜地去進行思考,甚至這種思考可以延續到觀影之后,可以從個人延續到群體甚至是社會和國家之中。奉俊昊導演的影視創作的藝術價值有很大一部分正是源自其作品中所蘊含的獨特人文關懷。
奉俊昊導演作品大多以描述社會現實、展示人性復雜多變、個體的精神受生活的壓迫作為主題。如在《綁架門口狗》電影的開篇,領口外翻不修邊幅的男主剛剛通過電話得知自己失去了晉升教授的機會,沮喪心神不寧的他因為一陣狗叫聲而被激起了醞釀的滿腹不滿。男主人公在出電梯的時候碰巧遇到了一只小狗,隨后他奔跑起來想要抓到這只小狗,這時候的畫面是一層層規規矩矩排列而成的樓房,給人的感覺荒誕而又超現實。但這恰恰正映射了當下社會中,在繁復且刻板的“樓房”里,在壓抑又充滿挫敗的現實里,每一個被擠壓的個體都在發了瘋一樣的“奔跑”。
諸如此類的細節在《綁架門口狗》中還有很多,比如男主人公在抓到小狗以后,想要把小狗吊死,但卻不止于此,在這里導演設置了一個鏡中鏡的構圖,視覺上仿佛男主人公手中拿著的繩子吊住的是他自己。然而事實上被“生活”這根繩子吊住,不能掙扎和呼吸的卻也是男主人公,小狗尚且能夠通過吠叫而抒發,人卻只能為生存困境和精神牢籠所壓迫。“電影從來不是物質現實的復現,而是心靈的復現。”奉俊昊導演正是通過這一個個巧妙的鏡頭語言傳達出這種對人性最深處和個體生存的觀照。在《寄生蟲》一片中,奉俊昊導演通過一個鏡頭展示出他設置的另一個巧妙的鏡頭語言,金家人居住的房屋空間低矮狹小,生存空間本就已經非常有限,還有幾節水泥階梯使得整個空間看起來更加逼仄和簡陋,甚至在臺階之上是一座馬桶,整個鏡頭透露著一種荒誕和滑稽。導演也正是想通過這個鏡頭語言映射出金家人在社會中處在階梯之下的“下層階級”,但他們并沒有受到這種現實處境的打擊,仍然對上層階級非常向往,這種人性深處的扭曲表現得隱秘而又淋漓盡致。
其實不難發現奉俊昊的電影作品都圍繞著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展開,這些下層小人物形象在奉俊昊的電影鏡頭下被表現得非常鮮活,從這些小人物的視角對電影世界進行建構,將他們內心的壓抑和渴望、善與惡真實地還原在銀幕之上,讓觀影者們將視角和關注投向現實生活里的普通人。
除了上述提到的兩部電影作品外,在奉俊昊的電影創作中還有一部十分獨特和鮮明的作品——《殺人回憶》。這部影片最大的特色在于題材,是以1986-1991 年韓國國內一件真實案件為素材進行的藝術化創作,講述了一名鄉村警察樸探員和來自漢城的蘇探員一同辦理一起震驚全國的連環殺人案,經過種種波折知道影片最后殺手仍未被找到的故事。奉俊昊在準備這部影片前對真實案件做了大量的記錄和調查,力求能夠喚醒觀眾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共鳴。在電影結尾的一幕,導演設置了一個這樣的鏡頭,樸探員多年后重回案發現場直視著鏡頭,眼中飽含各種情緒,不甘、憤懣甚至還有找尋不到真相的脆弱和迷茫,這一眼,就像是透過銀幕與現實中真正的兇手對視。正是這個情景,這個眼神的對視,穿過了電影與現實,讓無數觀影者也受到了心靈上的沖擊。
奉俊昊導演作為韓國著名的電影導演,他在電影創作中對人物群像的塑造,對弱勢群體、受到社會壓迫的個體的關注,無不透露著其獨有的文化特征,對社會階層差距的觀照。
在奉俊昊的作品中均不乏對“階級”層面的展示,包括了調侃、嘲諷與感慨。“階級”美學的概念來源于社會分層概念以及馬克思的階級分層理論,社會分層指的是依據一定具有社會意義的屬性,將一個社會的成員區分為高低有序的不同層次的過程和現象。在奉俊昊早期作品當中就已經有和階級相類似的分層空間的設置,這些空間的設置都體現出對于現實社會階層的一個映射,如《漢江怪物》《殺人回憶》《玉子》等等,甚至在他創作初期的作品《綁架門口狗》中就已經有建構出地上空間和地下空間這種分層的結構。在《寄生蟲》中,奉俊昊通過對光線的處理和空間的劃分,對應上層階級代表金家人和下層階級代表的管家丈夫,展示“底層人的壓抑”與“富人的特權”。金家人居住的別墅明亮潔凈,管家丈夫居住的地下室沒有光照空間黑暗,人如蟑螂一般寄生著。奉俊昊導演通過《寄生蟲》這一影片真實地反映出當代韓國社會存在的巨大問題,階級間生存環境的巨大差異、貧富差距、青年群體的就業壓力等等這些現實問題導致韓國社會形成了一種階級間的對立狀態。
其早期的經典作品《雪國列車》更是體現出奉俊昊對社會階層差距的一種關注和敘述,也是對當代社會現實圖景的一個描繪,在電影《雪國列車》中,奉俊昊導演通過構建一列永不停歇的列車將一個社會的形態縮影于其中,用鏡頭語言將現實社會中階級的劃分真實地還原出來。全片中由這輛行駛在冰天雪地中永不停歇的列車構成的空間作為敘事的空間和視覺空間。在這輛列車內人類被劃分成了不同的階層。處在車尾的是列車上階級的末端,大多數為老弱病殘,映射現實社會階層里的下層邊緣,電影里在車尾的人們地位低下,生存環境也很困窘。列車的中間車廂則對應現實社會里中層階級的群體,他們是列車上的工作人員,比如廚師、警衛、教師等等,擁有在列車上認可的正當職業,有一定的身份。列車前部則是“上流車廂”,是擁有豐富生存物資和優越生存空間的上層階級,同時擁有這輛列車的能源——“神圣的永動機”,“永動機”也代表著列車的秩序,這就表明上層階級擁有對這輛列車秩序的掌控權,他們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這種日常化、大眾化與精英化、集權化的對抗反映出奉俊昊對階級犀利的嘲諷。再比如《綁架門口狗》一片中,也充分地體現了奉俊昊導演鏡頭對社會下層各類人的典型描繪,這其實也正表現了他對于韓國社會現狀有著一種極其敏感的把握,所以在對電影情節的設置過程中,自然地展現出了明顯且真實的社會階層差距與韓國當代社會的現實問題。
在許多對于韓國電影作品的研究中,學者們都不約而同地關注到了一種韓國電影特有的文化范式,“一種民族所特有的‘恨’文化。韓國‘恨’文化是一種飽受亡國之痛、分裂之恨與政治之殤使其民族逐漸形成郁結于心的‘恨’文化情緒。”“恨”的民族情緒不是低級消沉的完全負面,而是一種包含著試圖對社會種種現狀進行改變甚至變革的積極奮進精神。
“時代、環境、種族對藝術家所創造的藝術作品有莫大的影響,這三個方面直接決定藝術的成敗。”對奉俊昊導演的研究和對其影視作品深層次的剖析和解讀,都離不開對他經歷過的時代、社會大環境以及文化語境的探究。奉俊昊生于1969 年,在他的成長期間韓國社會發展是十分迅速的,亞運會與奧運會的承辦、總統換屆大選。但同時整個社會也處在一個動蕩不安的環境之中,民眾在大街上集會游行,抗議威權政治。學生齊聲高喊的口號、不斷響起的防空警報,這樣的經歷和社會環境無疑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樣的時代和文化語境影響在奉俊昊導演的影視作品中表現得都非常明顯,比如《殺人回憶》及其他這類題材的韓國電影,不論是其原始素材取材于社會上的案件,還是反之對現實社會產生意義和影響,其所蘊含和展示的社會文化特征都是不容忽視的。這類題材的電影在韓國電影市場成批出現并在上映后引發社會討論,甚至實現了影響國家立法、推動案件重審等現實意義。
奉俊昊導演作為韓國著名的電影導演,他在電影創作中對人物群像的塑造,對弱勢群體、受到社會壓迫的個體的關注,以及努力想要喚起觀影者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共鳴,同時也體現了奉俊昊的一種高尚的精神追求和對現實世界的深刻思考。通過這些論述都不難看出,這些都使得奉俊昊導演成為韓國“恨”文化電影導演的代表。
評論家羅伯特·休斯曾經說過:“人們將他們的歷史、信仰、態度、欲望和夢想銘記在他們創造的影像里。”電影作為藝術形式的一種,不僅僅承載了人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也折射出了人性的種種掙扎與糾葛,同時也是電影創作者自身表明態度和傳遞信仰的一種方式。對于我國電影的創作,奉俊昊導演的電影創作風格和手段值得國內導演們學習,他那種時刻將關注的目光投向社會和人性糾葛的電影創作主旨和追求,更值得我們投入精力去分析研究和學習。這些都對中國電影如何在商業電影和娛樂化主導的大時代背景下,將人文關懷、文化價值滲透進電影作品中樹立了一個指向性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