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

編劇 康思齊

1

.外景 院子 日

農家小院里一派恬靜氣象，年近七十的田招娣身體硬朗，大步走出屋子，輕撫墻上新貼的春聯。

田招娣隨手拿起掃帚打掃院子，不自覺地走到了院子門口，探頭往院外張望著什么。

(畫外音)郝愛紅：媽！你快過來！

田招娣回過神來，放下掃帚往屋里走去。

字幕：2020年1月22 日，下午一點。

2

.內景 田招娣家 日

郝愛紅家新居的客廳雖然寬敞，但擺放著的都是舊家具，墻上掛著許多老舊的相框，屋里回蕩著帶有嗞嗞雜音的收音機聲。

田招娣站在門口，疑惑地看著墻上的攝像頭，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郝愛紅用手機操控著監控器，畫面隨之左右搖擺，露出了相框之下坐在輪椅上的老父親郝正邦。

郝正邦身患阿爾茨海默病，他靜靜地抱著收音機，面無表情，只有手指在不斷調試著收音機，廣播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攝像頭安裝師傅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往門外走。

郝愛紅走上前去，女兒甘媛媛將一杯水遞給師傅。

郝愛紅：師傅，這個攝像頭用Wi-Fi也能連接吧？

安裝師傅：能，剛才我已經試過了，所有的功能都可以在手機上控制。

郝愛紅：那太好了！

郝愛紅說著掏出錢遞給師傅：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安裝師傅忙推托道：郝鎮長，別這樣客氣，這點小事我哪好意思！

郝愛紅：收下吧，辛苦你忙了大半天。

安裝師傅繼續推托：沒有，平日您幫我們做了那么多，這是應該的。

郝愛紅：一碼歸一碼，收下吧。

安裝師傅：不行不行，這要讓我爹知道了，非敲我兩下不可。

安裝師傅說完就準備往屋外走。

田招娣見狀提著袋子堵在了門口，不由分說將袋子和錢塞到他手里。

田招娣：小建，這是伯母自家做的臘肉和紅薯粉，你拿回去煮著吃。

安裝師傅：這太多了，不行不行！

田招娣：拿著！

安裝師傅推托不過只好收下，和郝愛紅告別后走出屋子。

過了一陣子，田招娣還站在門口望著屋外。

郝愛紅：媽！

郝愛紅拍了拍甘媛媛：去，把外婆手機拿來。

田招娣：你弟弟他們到哪里了？

郝愛紅：你自己來問吧。

田招娣：你不曉得我不愛打電話？

甘媛媛拿來外婆的手機，它被包在一個小布袋里，和新的一般。

郝愛紅：我怎么不曉得？咱們不打電話，我教你個新東西。

郝愛紅打開手機，連接上了“好好一家”的Wi-Fi，隨后又進入微信界面與郝衛東視頻聊天。

鈴聲響了一陣才被接通，畫面中出現了郝衛東的影像。郝衛東行色匆匆，一邊走路一邊打著視頻電話，臉上的表情嚴肅又緊張。

郝愛紅：衛東，家里的Wi-Fi裝好了，我在教媽用視頻，這下就看得到你了。

郝衛東：哦……好……

畫面中的郝衛東轉過頭向后面喊道：一個都不能缺，馬上過來開會！

田招娣湊到了手機前，關切地看著手機屏幕里的兒子：東寶！

郝衛東：媽。

田招娣：你現在到哪里了？還要多久呀？

郝衛東：媽，我……我還在醫院。

田招娣：啊？你怎么還不走啊？

郝衛東：媽，醫院臨時要加班，本來都準備走了，但遇到了很重要的事。

田招娣：還有什么事？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到底還回不回來？

郝衛東：媽，您聽我說，真的不是我不想回來啊……

郝衛東邊說邊看向畫面外：好！我馬上過來！

郝衛東：媽，不好意思啊，我等下再打給你。

視頻電話被郝衛東掛斷，田招娣憤怒地把手機還給郝愛紅。

田招娣：又不回來！建這么大的屋有什么用？我還是到老屋里過年算了！

郝愛紅：媽，你別著急啊，衛東肯定是有難處。

田招娣：難難難！就他一個人難？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比他難？真是白疼了他！

沉寂多時的郝正邦突然咳嗽起來，田招娣連忙找來藥喂給他。

郝愛紅陷入沉思，突然手機傳來微信通知提示音。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郝衛東發來的信息：姐，我今年回不來了，武漢爆發了疫情，讓爸媽最好別出門。

郝愛紅回復道：真的這么嚴重？那你……

郝愛紅的微信還沒發完，電話又響了起來。

郝愛紅接通電話：章書記你好……我在我爸媽家……好的……是不是疫情的事？明白了，馬上過來。

郝愛紅掛斷電話，帶著甘媛媛走到郝愛紅面前。

郝愛紅：媽，我現在馬上要到鎮里去開會，讓媛媛先待在你這里。

田招娣：哦，那你什么時候來接她？

郝愛紅：還不曉得。

田招娣：怎么？你也有急事了？

郝愛紅：媽，你聽我說，這幾天你們和媛媛都最好別出門，也別讓別人來家里，尤其是外地回來的，千萬要注意！

田招娣：這到底怎么了？

郝愛紅：現在外面暴發疫情，很容易傳染。

田招娣：啊？這病會死人不？

郝愛紅點了點頭。

田招娣：那你弟弟……

郝愛紅拍了拍甘媛媛：好好待家里，有事給我打電話。

甘媛媛點了點頭。

郝愛紅拍了拍田招娣的肩膀：媽，你別怕，衛東自己就是醫生，不會有事的。

郝愛紅說完，走出家門。

田招娣長嘆了一口氣。

屋內寂靜了下來，老舊收音機的聲音漸漸清晰，廣播里播報著新冠疫情的消息。

3

.外景 院子 日

天蒙蒙亮，田招娣打掃完院子，把郝正邦推到了院子里為他擦臉。

洗漱完畢，田招娣也找了把椅子坐在郝正邦旁邊，兩個老人茫然地望著院外。

郝正邦的收音機里播放著武漢封城的消息。

微信的鈴聲響了起來，田招娣和郝正邦都沒聽見。

4

.內景 田招娣家 日

微信鈴聲持續地響著，屏幕上顯示著郝衛東來電。

甘媛媛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從臥室走到客廳，拿起電視柜上的手機往屋外走去。

甘媛媛：外婆，有電話！

5

.外景 院子 日

甘媛媛拿著手機走到田招娣面前。

田招娣：怎么了？

甘媛媛：外婆，舅舅來電話了。

田招娣擦了擦手，接過電話，直接把電話放在耳邊。

田招娣：喂！東寶啊！

甘媛媛：不是這樣用的。

甘媛媛拿過電話，鈴聲卻停止了。

甘媛媛：外婆，按這里再打過去。

屏幕上顯示出視頻通話的界面，田招娣疑惑地看看手機又看看甘媛媛，有些不知所措。

視頻接通了，手機攝像頭正對著輪椅上的郝正邦。

手機屏幕上郝衛東的身影顯現出來，顯得疲憊不堪。

郝衛東：爸……

田招娣聽到兒子的聲音，忙將手機拿了過來。

田招娣：東寶，你現在在哪里啊？

郝衛東：媽，我在家里，剛從醫院回來。

田招娣：你可千萬要注意。你看電視了沒……

郝衛東：媽，你放心，我是醫生。

田招娣：東寶啊，媽曉得你這些年為了給你爸看病和蓋這房子沒少操勞，現在錢都不重要了，人平安才好！

郝衛東：媽……

視頻里的郝衛東無奈地揉著額頭。

田招娣：東寶，你媽我不求別的了，只求你們平安健康。

兒媳婦成莉奪過了手機：媽！衛東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您讓他先睡一覺吧。

成莉不由分說地推開郝衛東：你快去休息！我來說。

田招娣：哦……莉莉，東寶不要緊吧？你問問看能不能給他請個假啊。

視頻那頭成莉的手機響了起來。

成莉：媽，我還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就先這樣哈，您自己多注意。

電話被掛斷，田招娣茫然地看著屏幕。

6

.內景 田招娣家 夜

字幕：1月24日，除夕。

田招娣夫婦和外孫女甘媛媛守在電視機前，春晚的跨年倒計時開始了，但三個人都昏昏欲睡。

7

.外景 院子外 日

郝愛紅用視頻電話呼叫田招娣，然而遲遲沒有回應。

門外的郝愛紅用力敲打著鐵門：媽，我來拜年啦！

田招娣急匆匆地來到院子里，甘媛媛也跟著跑了出來。

甘媛媛：媽媽！

郝愛紅：站住！別開門！

田招娣停了下來。

郝愛紅：媽，不能開門。你就站在這里，我們隔著門說話。

郝愛紅戴著口罩，旁邊還站了兩個同樣戴著口罩扎著紅袖章的年輕小伙子，他們手上提滿了東西。

郝愛紅放下東西，正式地拜了個年。

郝愛紅：爸，媽！新年好！

田招娣有些哽咽：哎。

甘媛媛湊了上來，學著郝愛紅的樣子拜了個年：媽媽新年好！

大家都笑了，郝愛紅身邊的兩個小伙子也跟著拜年。

兩個小伙齊聲道：奶奶新年好！

田招娣：他們是？

郝愛紅：媽，這是小軍和紅寶，剛大學畢業，都回家來了。

田招娣：都這么大啦！也都入黨啦？

兩人笑著點了點頭。

田招娣：好！好！奶奶也好久沒看到你們了，快進來……哦，不能進來。那你等等，我去里面給你們拿點瓜子零食。

郝愛紅：媽，不用了！我們放下東西就要走了，還有好多家要去拜訪呢。

田招娣：每一家都要去嗎？

郝愛紅：是啊，必須宣傳檢查到位，還要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人。

田招娣：真是辛苦，苦了這倆剛畢業的小伙子了，大年初一都沒得歇息。

小軍：奶奶，不辛苦，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

8

.內景 田招娣家 日

字幕：2月8日，元宵節。

田招娣一邊捏著湯圓，一邊時不時看一下坐在旁邊的甘媛媛。

甘媛媛拿著手機正在撥打電話。

屏幕上顯示正在打給郝衛東，但電話一直沒有接通。

田招娣：唉，看來還在加班。

甘媛媛：我等下再打。

田招娣：算了，你坐著，我先去給你下點吃。

田招娣抱著包好的一大碗湯圓往廚房走去，甘媛媛繼續撥打電話。

電話突然接通了，甘媛媛激動地正準備起身去廚房，卻發現畫面上出現的是郝成國棟。

甘媛媛：棟棟，怎么是你呀？舅舅呢？

郝成國棟：爸爸還在醫院，他手機放家里了。

甘媛媛：哦，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郝成國棟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幾天沒有看到爸爸了，每次回來的時候我早都睡著了。

甘媛媛：哦，這樣呀，那今天誰給你包湯圓呢？

郝成國棟說著說著，臉上露出委屈的表情：不知道，媽媽也天天要到公司去，只有我一個人在家里。

田招娣：湯圓好了，你看看還要不要再加點甜酒和紅糖？

田招娣端著湯圓走了進來，出現在了畫面上。

畫面中的郝成國棟一看到湯圓，竟然哭了出來，田招娣這才注意到視頻接通了。

田招娣：哎呦！我的愛孫孫怎么哭啦？哪個欺負你啦？

郝成國棟：奶奶，我也想吃湯圓，我想你們了！

田招娣：寶貝，奶奶也想你呀！

田招娣說著拿過了甘媛媛手里的手機，湊近來仔細看：來，讓奶奶好好看看。

郝成國棟：奶奶，什么時候能像以前那樣？我想出門去玩，我不要天天吃面包了。

田招娣：會好的，會好的，我的好孫子，別怕啊。等過了這陣子，讓姐姐帶你出去山里摘橘子、砍甘蔗、放風箏，奶奶再給你包個最大的湯圓好不好？

郝成國棟：嗯！

郝成國棟點了點頭，臉上的淚珠止住了。

田招娣：好乖乖，先放心待在家里，你看電視里頭，爸爸還有那么多叔叔阿姨都在保護我們呢，不要怕！

甘媛媛：弟弟，你在家無聊的時候可以跟我和奶奶打視頻電話，我們可以聊聊天。

郝成國棟：好！我也有手機，那我每天都打給你們。

9

.一組鏡頭

甘媛媛與郝成國棟視頻聊天，各自展示著生活的場景。

甘媛媛在視頻里展示著農家柴火灶的裊裊炊煙、小院里的各種家禽和寵物、含苞待放的花朵以及眺望遠方所看到的插滿新苗的水田等。

郝成國棟的視頻里展示著自己剛畫的一幅水彩畫和新學的舞蹈以及珍藏的玩具等。

田招娣拿著電話和郝成國棟聊天。

10

.外景 院子 日

字幕：4月4日，清明。

田招娣坐在院子里洗菜，郝正邦坐在走廊上聽著收音機。

外面傳來敲打鐵門的聲音。

郝愛紅：媽！

田招娣驚喜地放下手頭的活，跑到門前止住腳步。

田招娣：紅寶，你又來送什么啊？

郝愛紅：媽，我回來了，現在可以開門啦。

田招娣：真的？

郝愛紅：我騙你干嗎？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上午會上說現在可以適當放寬了，你快開門吧。

田招娣激動地打開門，將郝愛紅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

甘媛媛：媽媽！媽媽！

甘媛媛興奮地跑了出來，一頭沖進郝愛紅的懷里。

郝愛紅：媛媛，你們吃晚飯了嗎？

田招娣：正準備做呢。

郝愛紅：媽，我來幫你。

二人說著往廚房走去。

屋子里傳來了電話鈴聲，甘媛媛連忙跑進屋子。

11

.內景 田招娣家 日

甘媛媛拿起手機，是郝成國棟打來的電話。

甘媛媛接通電話，畫面兩側出現兩人的視頻界面。

甘媛媛：棟棟，我媽媽今天回來了！

郝成國棟：哇！我爸爸也快要回來了！

甘媛媛：哈哈，那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能見面了？

郝成國棟點點頭：嗯，我聽媽媽說，應該不用多久就會解封了，爸爸一解封就馬上回來。

甘媛媛：那太好了！

郝成國棟：姐姐，我有事情不懂。

甘媛媛：什么呀？

郝成國棟：昨天爸爸特別開心，好像是得到了一個很特別的獎勵。

甘媛媛：哦？是什么呀？

郝成國棟：他沒說清楚就又出去了，不過電視里后來播了，你等等，我把視頻發過去。

手機屏幕上出現一個視頻，是一群抗疫一線的醫生火線入黨的新聞，畫面上能夠清楚地看到郝衛東正在黨旗下莊嚴宣誓，眼里還閃爍著點點淚光。

甘媛媛：哇！舅舅終于也成為黨員了。

郝成國棟：姐姐，啥叫黨員？

甘媛媛想了想：我只知道媽媽是黨員，她每天都要為大家做很多的事情。

郝成國棟：哦，那一定很辛苦吧。

甘媛媛：但也很光榮，她經常說要做個像外公那樣的黨員。

郝成國棟：啊？像爺爺那樣整天坐著不說話嗎？

甘媛媛：不是，外公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他年輕的時候可能干了。

郝成國棟：真的啊？

甘媛媛：我拍給你看。

甘媛媛將手機轉過來，依次拍過墻壁上的一排排相框和獎狀。

甘媛媛：這些都是他年輕時從軍，還有轉業后奮戰在各種不同戰線的照片。我常聽媽媽說，外公在部隊的時候就立過好幾次功，本來有機會留在大城市，但為了幫老鄉們脫貧，最終選擇了回到山里，整整干了一輩子。

郝成國棟似懂非懂地說：哦，怪不得。

甘媛媛又拿著手機走到門口，鏡頭對著坐在門外走廊上的郝正邦的背影。

收音機里播放著歌曲《紅星照我去戰斗》，聲音清晰響亮。

12

.內景 汽車 夜

車內播放著歌曲《紅星照我去戰斗》，高速公路出口在窗外掠過。

汽車經過不同的路段，天色漸漸亮了。

郝成國棟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興高采烈回家的場景。

13

.外景 院子 日

小院的寧靜被敲門聲打破。

田招娣走到院子里興奮地打開門。

郝衛東：爸，媽！我回來了！

大門緩緩打開，郝正邦端坐在門口，父子倆遠遠相望。

郝衛東：爸，我回來了！

郝正邦陳舊的軍裝上掛著幾枚勛章，他顫抖著舉起手敬了一個軍禮。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