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鐘良,吳佳珍,楊志波
1.湖南中醫藥大學,湖南 長沙 410208; 2.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05
玫瑰痤瘡好發于顏面中部,是一種累及面部血管、毛囊皮脂腺的慢性炎癥性皮膚病[1],以陣發性潮紅或持久性紅斑、丘疹、膿皰、毛細血管擴張等為主要臨床表現,后期可形成鼻贅,伴局部皮膚干燥、灼熱、瘙癢、刺痛[2]、腫脹及緊繃等不適,可累及眼部,以中年女性多見。其發病機制尚未完全明確,臨床及基礎研究顯示,本病主要與遺傳易感、神經血管調節功能紊亂[3]、皮膚免疫防御及屏障功能受損[4]相關,微生物、精神因素、環境因素(如冷熱刺激、紫外線照射)以及刺激性食物等因素可誘發或加重該病。本病病情復雜,易反復發作,遷延難愈,皮損具有損容性且自覺癥狀明顯,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和身心健康。楊志波教授根據本病病機、證候特點,將本病辨證為肺經風熱型、肝郁血熱型、脾胃濕熱型、痰瘀互結型等4種證型[5],辨證時遵循中醫整體觀念,認為人體局部和整體是辨證統一的,所謂“有諸內必形諸外”,辨治時將面部皮損與內在臟腑、經絡、氣血聯系起來,關鍵在審證求因,探病求本,同時內外合治,于內治其本基礎上,不忘外治其標,標本表里同治,以調和五臟、扶正祛邪、防病治病。
楊志波教授為湖南中醫藥大學碩士、博士研究生導師,湖南省名中醫,中醫外科名家,從醫30余載,針對玫瑰痤瘡這一難治性皮膚疾病形成了比較系統的中醫治療思想。楊教授辨證論治玫瑰痤瘡,內外兼施,并對患者進行健康宣教,引導患者積極規避生活中的誘發因素,囑慎起居、調飲食、暢情志,同時強調面部保濕護理及長期規范治療,收獲奇效。筆者有幸侍診,受益頗多,現將楊教授治療玫瑰痤瘡學術思想及經驗總結如下,以饗讀者。
玫瑰痤瘡,中醫病名為酒渣鼻,出自《魏書》,取其鼻色紫紅如酒渣而名,又名“肺風粉刺”“鼻準紅赤”等。《素問·生氣通天論》言:“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郁乃痤。”[6]提出玫瑰痤瘡病起于汗后感受風邪,致腠理閉塞,營衛郁滯,郁而發痤。《外科正宗》曰:“肺風、粉刺、酒渣鼻三名同種……總皆血熱郁滯不散。”[7]楊教授認為,本病因臟腑失調,感受外邪,郁而發熱,風、熱、濕、瘀蘊結,上熏頭面,與邪熱相搏,使局部氣血失和,病發鼻面腠理而成。
楊教授總結本病病機乃“內熱上攻[8]”,而情志失調、飲食不節、日曬過度等是誘發血熱內蘊的重要因素,病位在肺、脾、胃,與肝、心、腎密切相關。
2.1 初發于肺,早期預防“風為陽邪,易襲陽位”,風性輕揚開瀉,從皮毛而入,而頭為諸陽之會,面為陽中之陽,鼻又居面部中央,故病發于鼻面;《素問·金匱真言論》言:“肺開竅于鼻,藏精于肺”,指出肺與鼻的關聯;《外科大成》言“酒渣鼻,先有肺經血熱內蘊,次于風寒外束,血癖凝結而成[9]”,提示本病初發于肺,肺熱郁久,熱入營血,血熱上入肺竅與風邪相搏。楊教授認為,肺為“嬌臟”,喜潤而惡燥,火熱之性燔灼趨上,且傷津耗氣、生風動血,風熱相搏,則灼傷脈絡,出現面赤熱、干癢等癥狀。
“五臟六腑之氣味皆出于胃”,平素嗜食肥甘厚膩辛辣之品,滋生胃熱。《四圣懸樞》言:“陽明從燥金化氣……燥盛則傳腑而生熱……胃陽盛而燥氣長也。”提示胃腑陽熱傳至肺臟,致肺胃燥熱;《醫宗金鑒》言:“此證由胃火熏,更因風寒外束,血瘀凝結……最為纏綿。”肺胃邪熱與氣血搏結,上攻面部,故病發初期出現顏面潮紅、紅斑,或有灼熱、瘙癢、刺痛、干燥、緊繃等不適,伴口干、溺黃便結、舌紅、脈數,久則瘀滯鼻頭,遷延反復。
楊教授認為,肺氣受損,則衛氣不固,導致面部皮膚屏障功能受損,導師將玫瑰痤瘡發病形象地比喻為顏面部皮膚“司呼吸”失常,故早期應從肺論治玫瑰痤瘡,使肺衛發揮其充皮毛、司開闔、肥腠理的作用,增強皮膚抵御外邪侵襲能力的同時滋養皮膚,臨床多用枇杷葉、桑葉、黃芩、桑白皮、白茅根、白花蛇舌草、金銀花等以疏風清熱,解毒宣肺。若兼見煩躁、寐差、舌尖紅等,則加梔子、蓮子心以清心火,合歡皮以解郁安神,同時以淡竹葉、燈芯草引心火從小便而出,使邪有出路。
2.2 固本健脾,未病先防《素問·熱論》言:“脾熱病者,鼻先赤”“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10]”,若飲食不節,脾胃運化失司,津停水聚而生痰,又恣食厚膩肥甘辛辣之物,助濕化熱,濕熱互結,上蒸頭面,局部氣血壅滯,外發為膿瘡,出現丘疹、膿皰,伴面部油膩、紅赤、舌絳紅、苔黃膩、脈滑數等癥狀。楊教授多用黃連、蒲公英、黃柏清熱燥濕,解毒療瘡,梔子、茵陳、蒼術、澤瀉、赤芍化濁解毒,通瘀利水,使邪有出路。
楊教授在清“脾熱”的基礎上,重視固護“后天之本”,健脾攝血以減少患者面部紅血絲,緩解顏面潮紅、紅斑、毛細血管擴張等癥狀。李杲《脾胃論》述:“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所以健脾護胃,使得五臟調和,四季脾旺則不受邪,楊教授臨床多用黨參、白術、薏苡仁、茯苓、山藥等。同時絕濕熱生化之源,囑患者忌“發物”[11],如牛羊肉、海鮮、酒、辛辣之品、光敏類綠葉蔬菜、熱帶水果等,以免誘發或加重病情。
2.3 疏肝瀉熱,調暢情志肝喜條達而惡抑郁,玫瑰痤瘡好發于中年女性,多因情志不暢,肝氣郁結,失于疏泄;“女子以肝為先天”,肝藏血,體陰而用陽,內寄相火,肝氣郁久化火,肝郁血熱反侮肺金,上逆頭面,肝開竅于目,則出現顏面及眼周潮紅,日久煎灼津血,則見眼部干澀,伴煩躁易怒、舌紅、苔黃、脈弦數等癥狀。楊教授治以疏肝解郁、清熱涼血,同時調暢情志,兼顧養肝、柔肝,臨床多用柴胡、玫瑰花、香附、白芍、梔子、牡丹皮、赤芍等。“土得木而達之”,可見疏肝養肝之中又有健脾之意[11]。
2.4 化瘀散結,通行氣血玫瑰痤瘡后期,營血熱盛,邪熱入絡,氣血凝滯,痰、濕、瘀、熱互結,致鼻頭增大,局部出現紫紅色結節,形成鼻贅,表面凹凸不平,伴舌紫暗、脈弦澀等癥狀。《格致余論》提出“融化滯血”以“資新血”,楊教授臨床上擅宣肺中郁氣,開宣毛竅,逐邪外出,使榮衛流通,助化滯血,祛瘀生新,常用桃紅四物湯加減,加夏枯草、皂角刺軟堅散結、破瘀消癥,陳皮、浙貝母化痰利濕。以“通”為用,通則氣血行,痰濕消,瘀結散,為其治法之根本。
疾病早期,楊教授注重修復皮膚屏障。現代研究顯示,玫瑰痤瘡發病的各個環節在一定程度上都與皮膚屏障功能受損相關[12],同時面部炎癥也會損害皮膚屏障功能,加速面部經皮水分流失,導致面部敏感性增加[2],出現灼熱、干燥、刺痛和瘙癢等癥狀,反復發作,形成惡性循環。疾病后期痰濁瘀阻,營陰耗傷,津液不能輸布上達,致面部氣陰兩虛;久病及腎,腎藏精,虛火灼傷陰血精津,傷及鼻面血絡,致水不潤金,終致陰液枯竭。楊教授認為,顏面部干燥癥狀及陰虛血熱病機貫穿玫瑰痤瘡發病始末,論治時應兼顧滋陰益氣以調本護正。整個病程都要注意清熱涼血,潤燥滋陰,臨床多用蘆根、玉竹、牡丹皮、玄參、南沙參、麥冬、丹參、赤芍、白芍、鐵皮石斛等涼血滋陰之品。
楊志波教授在養陰藥物中尤擅用鐵皮石斛,其味甘平,性微寒,是滋陰上品,具有滋陰清熱、潤燥生津等功效,《名醫別錄》述其“益精,補內絕不足,平胃氣,長肌肉,逐皮膚邪熱氣[13]”,且《本草思辨錄》記載鐵皮石斛為肺藥、腎藥、脾藥、腸胃藥[14],楊教授結合玫瑰痤瘡“血熱內郁”的病機以及與肺、腎、脾、胃等臟腑的關系,以鐵皮石斛內服清解肺、胃、腎之虛熱,同時以其生津潤燥功效局部外用緩解顏面灼熱、干燥、刺癢等不適。現代藥理研究發現,鐵皮石斛具有良好保濕、抗衰老、抗氧化和免疫調節[15]等功效,可治療陰虛火旺所致玫瑰痤瘡[16]。《神農本草經》載其可“補五臟虛勞、強陰、厚腸道[13]”,現代研究表明,鐵皮石斛可緩解炎癥性腸病[17],最新研究已經證實,炎癥性腸病患者更易患玫瑰痤瘡[18],故可用鐵皮石斛減少玫瑰痤瘡的發病及復發。
楊教授認為,自然界與人體密不可分,為有機整體,基于“天人合一”與“藥象理論”提出“以皮治皮”“以花治華”理論[19]。其在辨證論治發于頭面的玫瑰痤瘡時,多用質地輕清、宣散透泄的花類藥物,正所謂治上焦非輕不舉,且配合外治法直達病所,如金銀花、野菊花清熱解毒,凌霄花、玫瑰花涼血消斑,紅花活血化瘀、潤膚養顏。《本草備要》言:“藥之達皮膚者,皮也……此上下內外,因其形相通而其類相從也。”故楊教授還運用“皮”類藥物治療玫瑰痤瘡,如桑白皮清肺胃熱,牡丹皮涼血散瘀,白鮮皮疏風止癢,地骨皮清虛熱;有丘疹、膿皰者用冬瓜皮、茯苓皮健脾清熱祛濕;皮疹暗紅者用陳皮祛濕散結。
玫瑰痤瘡病情復雜,局部自覺癥狀明顯,楊教授在辨證論治本病時注重標本兼治,內外同調。《理瀹駢文》言:“外治之理,即內治之理”,同時“外治之藥也即內治之藥”,所以導師針對玫瑰痤瘡顏面部自覺癥狀,用外治法直達病所,以自制中藥方(馬齒莧30 g,黃柏15 g,野菊花20 g,蒲公英20 g,鐵皮石斛粉3 g)煎取藥液冷敷局部以疏風清熱,緩解顏面灼熱、瘙癢、干燥、潮紅、刺痛等不適,同時疏導腠理,通調血脈,正如《外科精義》言:“宣通行表,發散邪氣,使瘡內消”,且能避免寒涼傷脾之弊。
現代研究表明,濕敷可打開肌膚腠理,使表皮角質層膨脹,有利于藥液滲透,收縮皮膚毛細血管,減輕局部炎癥,從而緩解局部不適[20],且濕敷法還能軟化和清除皮膚分泌物及附著物以保護、清潔皮膚[21],提高免疫力[22]。
毛某,女,32歲,2021年6月17日初診。主訴:顏面部反復起丘疹、膿皰伴灼熱、刺癢3個月。患者3個月前因情緒煩躁,進食肥甘厚膩之品后,自覺顏面部皮膚灼熱不適,時發時止,面部出油增多,自行購買去油產品清潔面部后出油減少,但灼熱感逐漸加重,鼻部及其周圍開始出現紅斑,伴刺癢、緊繃不適,然后在紅斑基礎上起丘疹、膿皰,遂至湖南省中醫院皮膚科門診就診。現癥見:鼻面部起紅斑、丘疹、膿皰,皮損周圍油膩,紅斑處皮膚干燥、起皮屑,其下可隱見紅血絲,食納不香,伴口干苦,口中黏膩,舌暗紅,苔黃膩,脈弦滑。辨證為玫瑰痤瘡脾胃濕熱證,中醫內治以桑白皮10 g,枇杷葉10 g,黃芩9 g,梔子15 g,金銀花15 g,蒲公英10 g,陳皮6 g,蒼術 9 g,夏枯草15 g,赤芍10 g,牡丹皮6 g,淡竹葉6 g,玫瑰花15 g,茯苓皮15 g,薏苡仁20 g,山藥30 g,甘草5 g,7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中醫外治以野菊花15 g,馬齒莧30 g,黃柏15 g,白及10 g,鐵皮石斛粉6 g。5劑,水煎取汁冷敷面部,日1劑,每日兩次。囑忌食牛肉、羊肉、狗肉、海鮮,飲食清淡,少食甜膩,保持心情舒暢,早睡早起,避免冷熱刺激,溫水潔面后局部保濕。
2021年6月22日復診:顏面灼熱感、干癢緩解,面部油脂減少,部分膿皰消退,口干口苦減輕,黏膩感消失,內服中藥原方加澤瀉10 g,連翹15 g,白術15 g。外用方同前。各7劑。
治療2個療程后,2021年7月14日復診,顏面紅斑消退,紅血絲減淡,刺癢基本緩解,膿皰消退,留有少許暗紅色色素沉著,納寐可。予上方去金銀花、蒲公英、連翹,加蘆根15 g,凌霄花15 g,燈心草3 g。再服7劑鞏固療效,2個月后電話隨訪,未訴再發。
楊教授論治玫瑰痤瘡,從肺、脾、胃、肝等臟腑及血熱、陰虛入手,強調病機演變,天人相應,用藥靈活加減,以治肺為先,治脾固本,調暢肝氣,于祛邪之中兼顧扶正,突出“治未病”思想。在中藥內服的基礎上給予中藥濕敷,早期及時緩解患者顏面部灼燒、干癢不適,及早控制病情,加強保濕以重建皮膚屏障,同時給予患者心理疏導,幫助患者建立信心,同時普及本病的相關知識,讓患者認識到本病發病原因,主動積極避開誘發因素,規律作息,飲食清淡,醫患之間有效配合,達到治療目的。楊教授注重皮膚外治,以求直達病所,修復皮膚屏障,加強日常護理保濕,同時避免使用刺激性護膚品、化妝品,規律作息,清淡飲食,盡早治療,積極預防,療效甚佳。